麦丁森相当绅士友好, 落座后便规规矩矩坐下,和每个人礼貌地点头致意。
大家纷纷挂起商业笑容,表面寒暄, 心中各自打鼓。
蘑菇拿着翻译器暂时离场。
这个红伞伞不大想替这群胜利者打零工。
李银航忧心忡忡,用手立挡在嘴巴一侧, 轻声询问南舟“南老师, 你说这人能是真的吗”
南舟模仿着她的样子和语气, 回答道“观众还在看着我们。”
闻言, 李银航稍稍放松了一点。
也是。
任何综艺比赛都要有个结局, 观众才会心满意足地放下遥控器。
高维人就算没能取胜,也不敢随便夹塞一个生面孔到他们面前来, 欺骗他们是单人赛冠军。
除非
四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元明清。
元明清明白他们目光中的用意,叹了一声“他不是我们的人。”
李银航并不相信。
既然这是全球性的游戏,元明清在这个游戏区, 麦丁森在另一个游戏区, 元明清怎么能打包票自己认得他
元明清单看眼神,就晓得他她在想什么“我们能认出来同类的。”
他抬手, 抵住了自己的右眼眼尾“你们可以理解成一种符号”
即使元明清后来因为背叛,一切特权都被取消,可这种“认出同伴”的本领是天生而来, 写在每个高维人的初始数据中的。
因为高维人拥有随意捏脸的权利,常有人会按照自己的喜好,为自己选定不同形态的外设。
兽人、天使、精灵,或者干脆是拥有智能的四足动物、蜻蜓、蝉。
正如这个烙在元明清眼中的标志, 它会印在外设中最显眼的地方,是祂们出厂自带的出生身份证明,能够让高维人一眼就辨认出同类的身份, 不致杀伤对方的性命。
元明清并没在麦丁森的眼里看到这种证明。
这种证明是不可损毁的,不存在高维人为了瞒骗过元明清、动用手段把这种标志暂时销去的可能。
可在他这样说过后,其他几人都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明显是不怎么信任他。
不过十几分钟过去,元明清就深刻领会到南舟百口莫辩、必须自证清白的苦楚了。
“我骗你们做什么”元明清苦笑,“都一起走到现在了,我和你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李银航不置可否。
她想说,你都赢了,自然要考虑后路了。
向高维人示好的最好方式,不就是“将功补过”、出卖他们么
如果他真的撒谎,这位麦丁森先生是他的同谋,两个人不管谁许愿“立方舟许的愿统统不成真”,他们都要完蛋的。
到时候,只要讨了高维人的欢心,等回去之后,他不管想要什么,是复活唐宋,还是不受惩罚,都可以和高维人慢慢谈。
那是内部矛盾,没什么不好解决的。
似乎是窥破了李银航的心思,元明清叹息一声“你放心祂们个个骄傲得很,不会跟我谈条件的。我只能自己争取。我是不会跟祂们赌善心,浪费掉我的愿望的。”
除此之外,元明清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自辩了。
“你们要是怀疑我,我就把麦丁森砍了。”元明清自暴自弃道,“反正免得节外生枝,这样最好,一了百了。”
“好啊。”江舫做了个“请”的手势,并以热情邀请的口吻道,“没关系,不要有心理负担,他是人也没关系啊,最后我们银航也能把他复活。”
元明清“”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反正是杀你自己的同类,你都不在意,我有什么可在乎的。
眼见元明清要起身,麦丁森先生突然冒出了一句纯熟的中文“这可不好。我也有自己的愿望呢。”
元明清“”
李银航“”
她脸蛋一红。
合着别人听得懂中文
他们还在他面前叭叭了半天怎么杀他的事情
江舫却是半分都不忸怩,用十分理性客观的语气跟麦丁森先生探讨道“您好,您有什么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吗”
“你们看,这是我的儿女。”麦丁森先生也不避讳,从颈间拉出一条项链,“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我很想念他们。他们在七年前的一场校车事故中去世了。”
那项链和照片,看成色已经很久了,镶嵌照片的银饰微微发黑,该是有人时时握在手里怀念把玩。
在这样先进的年代,能用这样传统的方式来长期纪念一个人,不似作伪。
“我希望他们能活过来,回到我身边。”
麦丁森先生用湛蓝的眼睛瞧准了江舫“如果你们能有办法帮我许愿,我愿意死。”
江舫笑道“我们这里正好有要许愿亲人复生的人呢。”
被间接点名了的陈夙峰微微动容。
他的目标,就是复活他在车祸中丧生的哥哥。
麦丁森先生的心愿和遭遇,恰和他一致,让他无法不共情。
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他体会过。
如果有能让死去之人魂兮归来的机会,却要因为己方的猜忌不得不放弃,那实在是太过遗憾了。
他轻轻对江舫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
他并不认识麦丁森的儿女。
而且,这对小弟弟小妹妹的去世时间和他哥哥陈夙夜不同。
陈夙峰担心,如果自己代麦丁森许愿,会因为细节上的差误让那一对小孩子无法复活。
同时,他也有一点私心。
他的愿望只想为哥哥而许,怕影响到哥哥复活的效果。
察觉陈夙峰心有犹豫,麦丁森也知道他不大乐意帮自己。
他看向江舫,哈哈一笑“您总不会想让我自己去死吧毕竟我也不了解你们,你们的保证,我真的可以相信吗”
他开怀畅言的样子,与刚上车时的谨慎守礼是大相径庭了。
江舫也笑开了“可以理解。再说,我就算想杀您,恐怕也不被允许吧。”
说着,他朝着另一节车厢正坐在小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小短腿的蘑菇瞄了一眼。
“您猜,为什么会有一个蘑菇在”
麦丁森先生努了努嘴,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用玩笑的语调道“谢谢上帝,也谢谢蘑菇。”
它的存在,极大可能是要保护单人赛和团队赛的冠军。
想也知道,它不会允许“自相残杀”或“冠军自杀”这种事情发生。
想通了这层关节,元明清脑瓜子一嗡“那你刚才为什么鼓动我去杀”
江舫回过头去“没事,你们是自己人。蘑菇未必会弄死你。”
就算蘑菇真的因为元明清杀害麦丁森,反手弄死元明清,他们也正好减少了两个不确定因素,皆大欢喜。
元明清“”
他的心里滚过了一万句脏话。
江舫不理会被他气得连做了五个深呼吸的元明清,转而看向南舟“你怎么想”
南舟言简意赅“要小心。”
江舫看上去是在问接下来的许愿环节怎么样。
但南舟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自己怎么看待麦丁森。
在南舟看来,麦丁森先生是个很有技巧和小心思的谈判专家。
他一上来,就判断出这五人是一组的。
麦丁森非常清楚,自己作为一个全然陌生的成员临时加入他们,必然会遭受怀疑。
他也不知道这队“团队赛冠军”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有nc蘑菇头保护,他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这就是他一开始说英语,并假作听不懂他们的话的理由。
直到他们的话锋对准了他,他才出言为自己辩解,并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找好了让他们不会立即杀害自己的理由。
不论这个理由是真是假,他这份不动声色的沉着和应变力都值得人佩服,也值得警惕。
毕竟直到现在,连江舫也摸不透他的性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当然,没有这点心理素质,他也不可能成为单人赛的第一。
不过,既然有蘑菇在,就不能干净利落地杀死此人,麦丁森先生又绝不会自觉自戕,那就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舫灵活地将话题调转到了许愿上“你听说过猴爪的故事吗”
麦丁森插话道“啊,一篇很著名的恐怖小说。”
南舟没有看过。
他看准了江舫,等他讲故事。
于是,在童话列车于漫天彤云间穿山过海时,江舫简单地为所有人讲述了这个故事。
一个和许愿相关的故事。
一对年迈的夫妇意外得到了一只能够许三个愿望的猴爪,同时也从它原来的主人那里得到了一句警告。
“最好不要随便使用猴爪”。
老夫妇沿袭了任何此类故事里主角的行为模式,就是不听劝。
他们的第一个愿望,是许愿得到200英镑。
200英镑到手的同时,他们得到了儿子的死讯。
在工厂里工作的儿子被机器绞死。200英镑,正是他的死亡抚恤金。
老妇人悲痛欲绝,用猴爪许下了第二个愿望“不管什么代价,请让我的儿子回来”
夜深之时,门外传来了森森的敲击声。
这敲击声吓坏了他们。
慌乱之际,老夫妇许下了第三个愿望“希望死去之人回到他应去的地方。”
最终,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叩响他们房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银航想到了许多和许愿相关的故事,有好的,有坏的。
七色花、神龙、以及渔夫与金鱼中的金鱼。
他们自然不能寄希望于高维人是有求必应的哆啦a梦。
“现在我们要去许愿,可他们会怎样实现愿望,代价是什么,会怎么善后,我们统统不知道,也不知道许愿的具体形式会是什么。究竟是我们所有人共同许,还是分开许,以及前一个人许的愿,会不会被后一个人覆盖”
江舫说“所以,要记住一点不管怎么许愿,每个人在尽可能排除其他变量的前提下,把自己的愿望说得清楚。”
按照当初通报的许愿规则,他们总共有6个愿望可许。
每个人当前都有需求和欲望。
麦丁森先生率先表态“我的愿望刚才已经说过了。”
江舫看向南舟。
南舟说“我的愿望在一开始就许过了。”
他想要变成人。
江舫点点头,又看向元明清。
他说“我再想想。”
他还在纠结,到底是取消唐宋和自己和高维人签订的合同,让他们的家人免受巨额赔偿和阶级降位的痛苦,还是许愿让唐宋复活。
江舫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看向陈夙峰。
陈夙峰目标明确,毫不犹豫“我希望我哥哥活过来。”
说完,他看向了李银航。
李银航也清楚自己的使命,简略道“我希望所有在游戏中死去的人复活。”
但她注意到,江舫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愿望许得并不漂亮。
“我”
李银航刚想要开口补充,她的身体就随着列车的停运往旁侧轻轻一倾。
他们到站了。
这梦幻的列车在停稳后,骤然解体,破碎成无数细碎的光尘。
一片闪着光晕的地面从他们脚下向四周延展开来,形成了一个面积阔大、约有500平方米的圆形悬空广场。
广场四周,无数粗如榕树、绘制着生命树图腾的白玉庭柱,一根根环绕着他们拔地而起,营造出了一个小小的、浮空的伊甸园。
广场上空无一物。
只有中心的檀木圆桌上,环圈点着6支漂亮的雕花蜡烛。
蜡烛烛身上的图案,也是卡巴拉生命之树。
此时,万有引力内,所有分区的5处安全区内,均响起了和公园商场散场关门时的同款音乐。
伴随着舒缓动人的旋律,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收到了语种不同、语调悠长的广播。
各位玩家,感谢你们这数月来在万有引力内的游玩
即使心有遗憾,但也不得不散场;即使难分难舍,但也不得不分离
目前,游戏已决出胜负
中国区服团队赛冠军“立方舟”,联邦区服单人赛冠军米基麦丁森,将在众位玩家的见证下,完成最后的游戏许愿
请各位拭目以待,期待这最后的精彩吧
这时,正值午夜时分。
易水歌站在基站顶部,双手扶住铁栏杆,望向天际陡然生出的、壮观宏伟的倒悬广场。
在他脚底下,无数幸存的玩家被广播唤醒,如蚁聚来。
他们以同样的姿势,仰头看着这天造的奇观,眼里统一闪着希冀、担忧、期待、不安的光。
终于要结束了吗
易水歌托腮,感慨道“嚯,挺快的嘛。”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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