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这次动迁是全面的。
不仅包括住宅,果园耕地海边养殖场,也包括村里的坟堆儿。
虽说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有人会进公墓,但是更多人还是选择土葬,各家各户都不例外。
这一次动迁,政府给的政策也是很优惠的,不仅不用自己掏钱,甚至还有剩余呢。所以黎舒欣还真是挺纳闷儿,怎么就得三番两次开会了。
村长似乎也十分无语这个事儿,视线扫了一圈,在几个重点的人身上停顿了一下,开场说“我们今天开会,主要还是有关迁坟的事宜。我们也讨论两次了,你们是怎么想的,直接说吧。”
黎舒欣是个小辈儿,她过来开会,肯定也是随大流,也没什么发言权,不过说来说去的,她总算是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大家谈了好几次没谈拢了,说到底,还是钱。
是的,就是钱这点事儿。
这次迁坟,政府是有补偿的,但是这个迁坟的操持吧,是可大可小的。你花一千块钱也能办,花十块钱也能办。那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有人顾着体面,想要大操大办。但是也有人希望能把这个钱省下来。
像是他们这一代人,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是一个小娃娃,那么还真不用操心了。一个人就能做主。但是偏偏,他们的上一辈儿,上上一辈儿,上上上一辈儿,这孩子就多了。人多了想法就多了,你想厚葬我想薄葬,你想把钱都花掉,我想省一点多出来的大家分一分。
这一来二去的,可不是就谈不拢了。
为什么邵凌他爸邵国威不敢接手呢就是怕钱花多了
这可就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事儿了。
其实开始的时候村里也想着各家自己谈一谈过来签字就行,但是这你家干仗我家吵嘴的,调解都调解不过来,村长只能把各家的代表都弄到村委会开会。准备统一搞一下。
但是很显然啊,也不是那么有用的。
村长扫了一圈儿,直接点了压轴出场的老李,说“老李,你来说一说吧”
老李正磕着自己的旱烟袋,一听这个,抬起头来,他退休前在机关工作,没当上什么大领导,但是因为早年参军工龄长资格老,所以说话有点分量。
正是因此,退休了之后倒是很把自己当回事儿,颇为看不起村里没有养老保险的这些老伙计们。
他咳嗽一声,说“既然村长这么说了,作为村里的老资格,我也说一说。”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我觉得这事儿,村长你办的不妥当。”
村长冷飕飕的看着老李,老李也晓得,自己不能太过得罪村长,立刻继续说“这话不怎么好听,但是就是这么回事儿,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想法,怎么还能强迫家家户户都一样呢。倒是不如回归到最原来,还是各家自己商量。谁家商量好了,就来村委会签字好了,不然这整天为了这点事儿开会,那可不行。”
老李这样的退休老头儿,最乐意开会了,开会他才能拿出一点自己的权威。但是吧,那是原来,最近可不行。
眼看动迁了,他家还忙着盖房子呢。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钱最重要的。
“老李大叔说的也对,咱们这么开会,真是太耽误事儿了,反正我家就我跟我二弟。我们早就商量好了,这整天陪着你们大伙儿来开会,没那个功夫啊。”
村长唾了一声,又看其他人。
大家纷纷发言,其中一个精瘦老头儿开口“是的么,各家想法不一样,强迫统一是很没有必要的。钱得花在刀刃上,没有必要为了做面子,嚯嚯钱。”
黎舒欣朝着精瘦老头儿看过去,认出来这是邵凌的老姑夫老海叔,老头儿穿着一件白衬衫打补丁的。再看他的鞋子,板鞋儿上补丁摞着补丁。
黎舒欣嘴角抽搐,要知道,现在虽然不像是二三十年后那么发达,但是现在也是九八年。
九八年
不是八八年
他们村子确实不算富裕,但是还远不到补丁摞补丁的水平。
他们距离羊城鹏城都近,有不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他们可比许多内陆城市多了很多优势的。不富贵可也不至于穿打补丁的衣服。像是这样打扮的,满村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而且吧,这老头儿也不穷。
他就是抠。
果然,就听老海叔发表高论,他说“村里一起讨论,大家说是按照什么档次来,那谁知道村长你有没有从中赚什么钱”
村长瞬间气急败坏的咆哮“你他娘的放屁”
黎舒欣一看他的态度,微妙的挑挑眉。
看样子,被老海叔说对了
老海叔也不管村长生不生气,得罪村长没关系,但是多花钱不行
他继续说“咱就说这个雇车子,干啥要花这份儿钱干啥要去找这专门搞殡葬的我们找村里的后生帮帮忙不行”
先头儿说话的那个搭话儿“老海叔,找人归找人,你可别找我哈,我肯定是不拉骨灰盒的。”
他们这头儿还是比较讲究这些的,这算来也是“晦气”的事儿。一般家里用车是绝对不会给跑这种白事的。就连街边三轮车那都是拒绝的。
“给你两块钱,你不肯跑一趟”
“不跑。这不是钱的事儿。”
村长无语“两块你打个三轮车往墓园走,车费都不够。”
他们这边打车往墓园走,没五块钱根本下不来。
更不要说你还抱个骨灰盒。
一般出租车是绝对不会拉的。
老海叔犟“不走两块不走,三块也够了再不走就换人我就不相信,有钱还能不挣的。三块钱,肯定有人愿意跑这么一趟的”
村长幽幽“所以你就三更半夜的抱着骨灰盒在路边等车”
黎舒欣一个没忍住,差点喷了
可不是吗
他们这边的习俗是迁坟都在凌晨,不能等天亮。
他们这边天亮的又早,基本上凌晨一两点、两三点的就要迁完了。
三更半夜,乌漆嘛黑,一个老爷子抱着一个骨灰盒站在路边拦出租车黎舒欣想一想都觉得这状况有点惊悚啊她憋着笑,默默的看向了老海叔。
老海叔淡定的很“那咋了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他又说“还有这骨灰盒,干啥就得换了花这个钱干啥”
“一些老人都去世几十年了,咱们早年用的都是木头的,也扛不住,换一个有什么不对”村长觉得自己还委屈呢,他就算是在这件事儿里挣钱,也是挣一点点,总的来说是为了大家好。
老海叔“一个盒子而已,有什么难度我不会自己钉一个吗”
村长吸气呼气,呼气吸气。
一旁的胡大娘眼珠子一转,赶紧说“哎呀,老海,既然你会,那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儿了。这样,你做好了送到我们家。”
她小算盘打得响,想要占便宜,但是老海叔可不是一般人能占到便宜的,他也不发火,直接问“你给多少钱”
胡大娘一愣,立刻嚎叫起来“我的天爷啊,老海头,你个丧良心的啊。我们孤儿寡母的便宜也要占,老天爷啊,你咋就对我这么不公啊。我男人没了,儿子没了,一个帮衬的都没有啊。这还有想从我们身上占便宜的,真是丧尽天良啊。”
老海叔“你给钱,我帮你挖坟都行。你不给钱,毛也没有。”
胡大娘还要嚎,倒是一旁的老李说了一句真心话“你要是能从海老抠儿身上拔下一根毛,我也佩服的叫你一声大姐。不信你问邵凌媳妇儿,他们都是亲戚,能占到点什么便宜不”
黎舒欣看热闹看的正乐呵,冷不丁就被点名了。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了黎舒欣,黎舒欣挑挑眉,含笑说“我是没占老姑夫什么便宜”眼看大家要说话,她继续说“可是老姑夫也不占我们的便宜啊,咱们人和人来往,也不是总想着占别人便宜吧。总是想着占便宜,谁还愿意跟你来往呢。”
老海叔一听这话,赞许的点头“你看看,还是我们家阿凌的媳妇儿。”
胡大娘不乐意的撇嘴,刻薄的哼笑说“有什么了不得的,还不是捡人家不要的男人。”
黎舒欣笑容敛了敛,看向了胡大娘,说“要不要的,跟你有关系吗有那个功夫在这里造谣,不如管好自家的事儿。”
“你什么意思”胡大娘一下子就炸了毛。
黎舒欣轻飘飘的“就是说你管好自家的贼,少管别人的闲事儿。”
“你这小贱人,你骂谁是贼,你”胡大娘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不过还没碰到黎舒欣,苏雪莲就挡在了前面,她也被老海叔一下子薅住了衣领子,往后用力一顿儿,老太太一个踉跄。
老海叔叉腰“你欺负谁呢当我们家人好欺负是吧”
胡大娘这下子不干了,张牙舞爪的可着嗓子嚎“他爸啊,我儿啊,你看看这欺负到我老太太头上了啊,你们可得给这些丧天良的带走啊”
黎舒欣看着胡大娘这个声嘶力竭的“表演”,丝毫不意外,甚至不生气。
你要是跟这种人都要生气,那么才真是要给自己气出个好歹呢。
胡大娘其实不姓胡,她男人姓胡,据说自从嫁过来,她就只许人家叫她胡家的。说是既然嫁过来就生是胡家的人,死是胡家的鬼,跟娘家没关系了,连姓都不要了。
她年轻的时候死了男人,中年又死了儿子,守着唯一的孙子,溺爱的不得了。
那小孩儿才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偷遍全村无敌手了。
黎舒欣说这个话可不亏心,她结婚第三天回门,那个时候那小孩儿才六七岁,那么小的年纪,就敢趁着家里没人翻窗撬锁进他家偷礼金了。被邵爷爷邵奶奶抓了个现行儿,胖揍一顿。
就这,他奶胡大娘还上门好一通闹。
气的邵凌回来差点跟胡大娘动手,大概是邵凌太凶,从那以后这小子倒是没再来他们家“光顾”过。不过村里不少人家都被他“光顾”过。
总之名声烂透了。
黎舒欣并不客气,她重生一场,可不是为了重新回来忍气吞声的。
她更是完全不乐意看胡大娘这张表演的起劲儿的老脸,压根儿不理会她的哭闹,这吓唬谁呢。
黎舒欣向后一退,含笑冲着村长说“村长,我跟邵凌的意思是,邵凌的爷奶,我们是肯定要厚葬的。再上一辈儿的事儿,我们都听大伯的。其他的我们家也没有什么意见。我家不像是别人家人多力量大的,我家就这么一家三口。”
她低头揉了揉小胖崽儿的头,说“这还是个完全帮不上忙的。家里实在是忙不过来再说,我家孩子还小,总是看这些,吓着就不好了。”
村里一众长辈看着小胖崽儿睁大眼睛看热闹,扑哧扑哧吐泡泡开心的摇晃小爪爪。心里默默的想,你家这个,可没看出来哪儿吓着了。
不过吧,村长也是让这些人闹得脑壳子疼,说“行了,你家的情况我晓得了。既然你们都定了,我就不多说了。等邵凌回来,让他来村里签字。”
他停顿一下,问“你们是自己找人还是”
黎舒欣“就用村里给定的这家吧。”
村长立刻眉开眼笑“行”
这要是都像是这小夫妻两个这样,真是省事儿多了啊。
胡大娘眼看着没人把她当回事儿,哭嚎着就要往黎舒欣面前爬,跟个陈年老鬼似的叫“你不能走,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谁是贼啊”
黎舒欣看她这让人头皮发麻的举动,毫不客气“你自己心里没数儿吗”
说完,扬长而去。
管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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