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宁晃洗澡时有些别扭。
这里跟他的廉价租房完全不同,没有忽大忽小、忽冷忽热腹泻一样的的淋雨喷头,没有缝隙漆黑,满是霉斑的瓷砖,也没有漏风的两扇旧窗,和一开灯就四处逃窜的虫蚁。
而眼下的浴室宽敞温暖,光线明亮,暖色瓷砖被清洁的一尘不染,花洒的热水均匀着按摩着头皮,连浴巾都厚实柔软,被放在架子上烘得暖而干。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暖而柔和的香气。
很像一个家该有的模样。
只是沐浴用品的味道有些别扭,睡衣的味道也别扭。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撞上刚换了睡衣的陆忱,才发现到底哪里别扭。
因为睡衣、洗护用品和被子上的味道,都跟某个衣冠禽兽很像。
该禽兽目前还穿着跟他同款的睡衣。
这个发现,让他在拖鞋里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
陆忱看了他半天,皱着眉头问“头发吹干了吗”
“啊”宁晃记得自己并没有这个习惯。
于是不由分说,就被陆忱拉去吹头发。
吹风机断断续续地轰鸣,陆忱一边吹、一边教训他,说不吹头发容易着凉,以后还会头疼,你三十岁的时候偏头疼,疼到睡不着觉。
尤其是情绪不好、下雨的时候,还要吃止疼片过日子。
十八岁的宁晃嫌他事多,撇着嘴斜着眼睛看他。
叛逆期。
陆忱哀叹了一声,大学那个外号果然一语成谶,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三十岁了还要养自家叛逆的小男朋友。
修长的手指穿过漆黑柔软的碎发,摩挲过头皮,激起麻酥酥的安逸感。
宁晃皱着眉胡思乱想,他想自己不会是为了钱才跟这个人在一起的吧
要这样自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换了口味,喜欢这种成熟的类型
他想着想着就说出口了。
陆忱又一次被暴击。
好半天黑着脸,说“我看起来年纪很大”
要仔细听,陆老板声音还有点委屈。
其实陆忱只有三十岁,在各类杂志新闻头条上,都说的是年少有为,更何况他五官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只是那股子精英矜贵的气质显得成熟罢了。
宁晃用手抹去浴室镜子上的雾气。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高大优雅,颇具书卷气,眉目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要带上一副眼镜,就是斯文败类的典范。
眼睛是凤眼,对待他的态度明明是温柔驯顺的,却偏偏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感。
他们通过镜子对视,宁晃用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看了他很久,终于声音还是稍微放得和缓了,嘟囔了一声“也没有。”
陆忱这才舒展开眉宇,笑着说“再看我要收费了。”
宁晃“嘁”了一声,以示不屑。
头发吹干了。
陆忱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看着自家龇牙咧嘴的小男朋友,忽然慢悠悠说“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晚安吻。”
“”
陆忱的睫毛颤了颤,神色温和而平静,仿佛他在提出一个天经地义的要求“都这么久了,没有我会睡不着。”
晚、晚安什么玩意
他三十岁以后都搞这么洋气的吗
宁晃瞳孔巨震,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却正正好撞在某人的怀里。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向投怀送抱,脸色越发变了。
“我知道你不习惯。”
对方用平静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安抚似的低语“脸就可以。”
却偏偏已经堵在浴室的出口,大有一副不亲就不打算让他出门的意思。
果然不该随便跟别人回家的
宁晃孤立无援,还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
肌肉也颇为结实。
宁晃猛地一甩胳膊把人挣开,磨牙霍霍僵持着瞪他。
陆忱又垂眸道“我不想为难你。”
说着,缓缓俯下身来。
宁晃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就是没躲开,也没反应,木头似的看着对方靠近自己。
浴室里水汽氤氲,柔软的触感仿佛蜻蜓点水,在脸颊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第一次被别人亲了,在这个很像家的地方。
宁晃怔忪许久,余光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火烧火燎的耳根,张嘴想要骂人,可对方已经后退一步,到了一个安全而体贴的距离,教他想生气都起不起来。
最后龇牙咧嘴半晌,就嘀咕了一句有病,踩着毛绒拖鞋,骂骂咧咧走了。
在浴室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分明听见身后一声闷笑,却连头都不敢回。
怂瓜。
宁晃在心里骂了一句。
陆忱倚在浴室门边,伸了个懒腰。
真的有晚安吻习惯吗
开玩笑,他家小叔叔脾气那么臭,人还别扭,怎么可能黏黏糊糊跟他晚安吻
但从现在开始有了。
他甚至小心眼地算了算。
十八岁,看反应,不会是小叔叔第一次被人亲吧。
刚刚翻身成为年长恋人的陆忱,最大难题是如何克制住自己偷了腥一般翘起的嘴角,和欢欣愉悦的神色。
10、
宁晃本以为这天晚上会睡不好,结果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以为自己打工要迟到了,下意识跳起来披上外套,触目所及却是昨夜那个温馨又宁静的房间。
这很奇怪,明明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外面还睡着一个向他索吻的男人,床头还塞着别人准备的一堆套。
但只要碰到那床软绵绵的被子,裹在那让他别扭而无处不在的淡淡气息里,似乎就莫名失去了警惕性。
第二天他是顶着软趴趴的鸡窝头,揉着眼睛闻着饭香出来的。
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早饭吃得也浑浑噩噩。
陆忱也起晚了,早餐是餐厅订的,配菜是黏糊糊的土豆沙拉,小叔叔见了就皱眉头。
他正要挪开,没想到小叔叔拿着塑料勺,一口一口吃了。
陆忱温声说“不喜欢就放到一边。”
宁晃“哦”了一声。
有几分犹豫。
陆忱这才想起,自家小叔叔一直都这样。
虽然一顿饭嘟嘟囔囔嫌弃无数次,但也舍不得浪费,总是忍着,边嫌弃边吃。
他刚搬来时,因此对小叔叔很恼火,心里嘀咕了一万次,请这位祖宗不爱吃别吃。
谁也不喜欢自己做的饭被挑剔。
但见过小叔叔肚子饿得扁扁,蔫头耷脑被一碗蟹黄面骗走之后,就怎么也抱怨不出来了。
陆忱默默把土豆沙拉拉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挖起一勺来。
宁晃怔了怔,说“那个我碰过了”
陆忱已经送进嘴里了。
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倒让宁晃恨不能把脸嵌进碗里。
又闷头把炒蛋和煎牛肉推给了他,说“别管我,吃你的。”
陆忱表面不动声色,心都要化了,连骚操作都不忍心再搞。
小叔叔太可爱了。
半顿饭过去,宁晃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闷声问“昨天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忱。”
“星辰的辰”
“赤忱的忱。”
宁晃把牛肉咽下去,说“哦,陆忱啊。”
他能靠嗓子吃饭,唱歌好听,连带着念他名字也清凌凌的悦耳。
跟初次见他一模一样。
那时候小叔叔也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腔调,说“哦,陆忱啊。”
刹那,春风拂槛。
陆忱心里的小人疯狂跳舞,表面平静地说“其实你不常喊我名字。”
宁晃问“那我喊你什么”
大侄子,小朋友。
后来调侃他,叫他陆老板。
陆忱当然毫无意见。
他跟小叔叔在一起的过程顺理成章,小叔叔作为年长的一方又对他照顾良多,他先是心动,继而承了亲情又承恩情,自然乖得义无反顾,完美得毫无瑕疵。
说南不往北,指东不打西,小叔叔一句喜欢听话的,他就能绝不悖逆对方的心意。哪怕挑剔如宁晃,也找不出他一丝一毫的不顺心来。
但在乖巧的背后,陆忱心里却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毛毛草。
他眼底坏水都快淌出来了,嘴上却说“其实你有时候喊我老公和亲爱的。”
“我还挺喜欢的。”
这时候就看出陆老板创业的作用了。
至少撒谎不会脸红还一本正经。
宁晃目瞪口呆了三秒,瞳孔巨震,无表情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我其实是个冒牌货。”
“你男朋友还在哪家黑酒吧里等着你。”
他心里有风吹过,毛毛草成片成片低下头来,毛茸茸地搔着痒。
教他险些笑出声来。
“没可能,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陆忱吃饱了饭,站起来,发现他小叔叔十七岁好像体型有点缩水,睡衣显得大了。
小叔叔被裹在跟他同款银灰色的睡衣里,露出一截消瘦的锁骨,裤脚乱七八糟地踩在脚后跟。
如果穿自己这件,也许正好能盖住半个臀。
陆忱不动声色“医院那边预约了会诊,下班后我们一起去,顺便买几件衣服。”
宁晃为了话题的转移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不用。
又听见陆忱说,为了让你熟悉,我可以先喊你亲爱的。
宁晃一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捂他的嘴。
“闭嘴。”
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忱静静地注视他。
宁晃撇过头去嘀咕“我、我想一想。”
还不知道这人说得是真是假呢。
所以买衣服的事不知不觉定了下来。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证据也看过了,诊断书也有了,信息也对上了。
自己这个所谓的男朋友,明明不像是个骗子。
但要说不是骗子
真的不是骗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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