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毅醒来时,人还倒在书房的地上,他全身无力,根本爬不起来。
并没有人发现他晕了过去。
“不能打扰爸爸,明白了吗”
“呜呜,懂了。”
“走,我们去楼下玩儿,我带你买风筝。”
书房门外传来儿子小声的呜咽,以及妻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安抚。
“不不要走快进来”
卢毅在心里拼命地叫喊,可是舌头却僵硬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拼命动着麻木的手指,想要抓到些什么好弄出些声响,可书房被妻子收拾的一尘不染,根本不可能在地上落下什么。
等他可以发出声音时,家里已经没人了。
“有人吗救命”
卢毅虚弱无力地发出求助的声音。
回应他的只有一室的寂寥。
卢毅眼神空洞地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足足躺了十分钟,才慢慢地扶着桌子腿,艰难地爬了起来,坐回书桌后,给自己拨了个120。
谁也不知道在那惊心动魄的十分钟里,卢毅想了些什么。
卢毅住的小区在魔都最繁华的地段,医疗资源也很充足,没有多久救护车就来了。卢毅跌跌撞撞地挪到了大门前,给医护人员开了门。
救护车接走了卢毅,先给他做了脑部ct,排除了中风或者其他脑部突发疾病的可能,然后再一项项检查,寻找他突然晕倒的原因。
因为怕吓到孩子,卢毅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折腾了一下午,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妻子刘慧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卢毅,你怎么不在家啊”
刘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怼,“你东西写好了吗为了不打扰你,我都把孩子带出去了”
卢毅坐在人来人往的候诊大厅里,眼睛望着自己的诊断书,听着妻子的埋怨,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
“你到底在哪儿啊”
刘慧火了,“出去怎么不说一声”
“我在医院。”
卢毅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身体不太舒服,来医院检查下。”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去医院吗”
刘慧的声音紧张起来。
“检查结果说,我得了颈椎病”
卢毅看着诊断报告上“脊髓型颈椎病”几个字。
听到是“颈椎病”时,刘慧的声音明显轻松起来。
“颈椎病啊别担心,颈椎病是小毛病,我妈也得过,肯定是你这段时间太辛苦了”
刘慧安慰起丈夫,“你检查好了没有要不要我去医院接你”
“不用了。”
卢毅深吸口气,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诊断报告站起身。
“回家再说。”
挂断电话的同时,诊断报告飘落在地。
卢毅怔了下。
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握得很紧了。
“脊髓型颈椎病主要是颈椎的病变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导致脊髓发生了损伤。这种类型的颈椎病和其他类型的不一样,在患病早期并不会感到颈肩疼痛,有些只是觉得手用不上劲儿,或者腿脚没有力气。”
卢毅想起医生对他说的话。
“但是一旦出现了症状,问题就很严重了,我建议你及早进行手术。如果不想手术的话,也要尽快确定治疗方案,平时少伏案,多进行户外活动。”
他木然地从地上捡起诊断报告,走出医院。
回到家后,卢毅将自己今天做的一系列检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给刘慧翻阅。
卢毅在当网络作家之前是个程序员,属于伏案工作者。开始写小说后,每天要在电脑后面工作六到八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敲打键盘。
很多和他有相同经历的同行都有腰椎、颈椎上的毛病,只有他肩不酸背不痛,颈椎也没不舒服过,还以为是自己体质好。
谁能想到,并不是他没得病,而是他的颈椎病是以脊髓压迫为主,而不是神经压迫,所以前期没有痛感而已。
“还好还好,其他地方还挺健康的。”
刘慧先是翻看了卢毅的血常规、脑ct等重要器官的检查结果,发现都没什么问题后,拍着胸口舒出口气。
“医生说,我的颈椎病很严重了,最好要做手术。就算不做手术,以后也要少伏案,多进行户外活动。”
明明是很不好的消息,卢毅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却带着期待,“你看”
“哎呀,干你们这一行的颈椎病不是常事吗得颈椎病的那么多,也没看有几个去开刀的,医生那就是危言耸听”
刘慧走到卢毅身后,边按摩着他的颈肩,边小声嘀咕,“开刀太耽误事了,万一没开好,小麻烦变大麻烦。不过多出去走走也是对的,不然你每天下午写完以后在楼下花园逛逛得了。”
“小慧,我下午在书房摔倒了,晕了五六分钟。”
经过这一遭,卢毅身心俱疲。“我也不想倒,我还有你们要养。可是我也很害怕。”
怕自己这一倒,爬不起来。
刘慧没说话,她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她已经预感到丈夫要说什么。
说那个她最害怕提起的话题。
“这本书写完以后,我想休息一阵子,先不写了。”
果然,卢毅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毕竟,我也不年轻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中年才知万事难。
刘慧按摩着丈夫脖子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
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行吧。”
最后,她只能这样回答。
陆秀才的突然倒下,首先吓到的就是他自己。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独自躺在书房里的那一盏茶时间了。
等身体稍微休养好一点,那种四肢无力的不适感过去后,陆秀才和陆家娘子又去医馆做了个全身体检。
陆家娘子有些贫血,卢毅有一堆小毛病,但身体重要器官都没问题,小毛病也都是时下文人常有的问题。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卢毅的颈椎问题。这个病很麻烦,一旦患上,终生不会痊愈,只会越来越重,只能养着。
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陆秀才调整了自己写话本的时间。
他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吃完早饭后连续写上一个时辰,就带着儿子出门在坊间的园子里逛逛。
中午吃完午饭,再写上一个时辰,就再独自出门走走。
是的,独自出门。
当陆秀才离开家庭,离开书房,离开话本,什么都不想,一个人在外面乱走时候,他才赫然发现所谓家庭和美带来的无聊感,远远大于独处。
独处顶多孤独,可那孤独都是饱满的。
有时候,陆秀才会专门去最初的那个茶馆坐坐。那个曾经躲雨、参加“文会”,促使他走上写作道路的地方。
他是个性格拘谨的人,很少主动去尝试什么新的东西。就连去的地方,也都是挑选熟悉的。
那茶馆现在还在红火的开着,因为来的都是读书人,茶馆里放着很多书,很多读书人品茗、闲谈,或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抱着一卷书瘫在软垫上,一摊就是一个下午。
陆秀才也学会了这样的“咸鱼躺”。
他学会了一壶茶,一本书,一个人发呆一下午的生活。
某天,陆秀才又到了茶馆,照常在茶馆的书柜前流连,挑选自己下午打发时间的书籍。
他站在书柜前,抬眼一看,突然怔住。
茶馆新到的书籍里,居然有他刚刚才出的新话本。
陆秀才颇感新鲜的伸出手,准备拿出自己的新书瞧瞧,却有另外一只手比他更快,已然摸上了这本书的书脊。
陆秀才偏头看去,是个打扮斯文的白净书生,年纪不大,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你要这本”
那少年也没想到旁边发呆的大叔会选这本,腼腆地说,“不好意思,我是这个作者的书迷,今天能不能让我先看呢”
不知是什么缘故
也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讨人喜欢
也许是丝竹声太柔,窗外的阳光太明媚
陆秀才决定逗一逗他。
“那太巧了”
陆秀才看着少年手中的书,眼中带着狭促的笑意。“不好意思,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啪嗒
年轻书生手里的书忽然落地。
他的表情,仿佛是一瞬间被雷劈中了,那雷还告诉他,他就是天选之子似的。
“真真真的吗您您是老范”
年轻书生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不,我的意思是,您,您是老叔”
“范阳老生。”
陆秀才大笑出声。
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告知自己写话本时的化名,却不知道可以这么有趣。
年轻书生也发现自己丢人了,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了陆秀才的新书。
之后,陆秀才和年轻的书生就新书的故事聊了一下午。
在年轻书生面前,他不是陆秀才,只是“范阳老生”。
“范阳老生”请他喝了一壶茶,听这个年轻的读者聊起自己是如何看到他的第一本话本,又如何追捧起他的其他故事。
聊那些故事是如何在他枯燥的学习之余调剂着他乏味可陈的生活,那些主角又是如何激励着他不要被生活打倒。
“对了,您为什么会开始写话本的呢”
半因激动,半因剖析自己而产生的羞涩,书生的脸皮涨得通红。
“其实,我也想写本话本看看,但是总觉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切实际。我的家人也不支持我做这个,他们想让我去当教书先生。”
“一开始吗”
陆秀才垂下眼眸,思绪陷入过去的时光。
多么奇妙。
他明明已经快要被生活打倒了,他写出来的东西却在激励着别人不要倒下。
他明明已经生出了要离开这个行当的念头,却在这时候出现这样的人,让他想起他最初写作的初心。
陆秀才借着替书生倒茶的机会,掩去眼底的惆怅。
“一开始,我只是想写一本”
耳边轻快的丝竹声一如他避雨误入的那天,是那么怡然自得。
“被人提起时,不会丢人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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