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在云端

    一得茶馆的静室内, 畅快看书的“市场部”经理马鑫正在和“编辑部”总编玉叶反复叮嘱。

    “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天在云端虽然在创梦写书，不过没有和创梦签长约, 只签了作品约。”

    马鑫压低了声音, 又对玉叶说, “他是国内科幻小说的领军人物, 只要能把他挖到咱们畅快看书的旗下，我们这边再挖其他作家就容易多了。”

    “可是科幻类小说比较小众，值得咱们下这么大功夫吗”玉叶其实更希望挖到李小白那个级别的，“有这功夫不如挖一挖李小白那个级别的。”

    “就是因为科幻类小众, 所以挖人便宜啊”马鑫没好气地说，“我也想挖李小白那样的，咱们出得起这个价吗退一万步说，咱们就算出得起这个价, 咱们还能赚到钱吗”

    “这人签在连胜手上，我觉得没那么好挖。”

    玉叶想起连胜，眼里升起一抹怨怼, “她把手里的作者看得死紧, 跟看自己家孩子似的。”

    “这个你放心”

    马鑫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在玉叶耳边说，“连胜手底下其他人不好挖, 这个肯定行。听天在云端的那个朋友说, 他对连胜有意思，但是被连胜给拒绝了。”

    玉叶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八卦, 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假的天在云端没女朋友吗他已经都三十多岁了吧”

    “这家伙, 听说挑得很。他被连胜拒绝后, 有好几个月没和连胜联系过了，心里应该是有疙瘩。”

    马鑫看着面前外貌姣好的女总编，附耳继续叮嘱“你不是和连胜一起工作过吗我们就从这里着手，这样，在这样”

    玉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但没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经理，总编，天在云端老师和酱汁鸭老师到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小姑娘小跑了过来。

    “走，我们去迎一迎。”

    马鑫一拉玉叶，“这可是重要人物，咱们得表现好点”

    他们预定的包间在2楼，玉叶和马鑫在楼梯口处相迎，双方一个照面后，都不动声色的互相打量了一番。

    酱汁鸭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已经有点地中海的倾向，胳膊下夹着个手提包，上个楼梯直喘气。

    跟在酱汁鸭身后的天在云端则清癯高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带着一副无框的细边眼镜，眼神干净明亮，上楼时始终和酱汁鸭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天在云端老师，酱汁鸭老师，久仰大名”

    马鑫爽朗地笑着，迎上去握手。

    玉叶也跟了上去。

    酱汁鸭是马鑫找的“中间人”，酱汁鸭主要写的是都市类小说，他和天在云端是老乡，又同为浙江作协的理事，两人是朋友关系。

    酱汁鸭走在前面，看到玉叶这个大美女眼睛就是一亮，还未等玉叶过来，便主动地凑过去和两人都握了下手。

    等到了天在云端面前时，天在云端突兀地将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将手藏在了起来。

    马鑫和玉叶伸手的动作都是一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我这位好友有点怪癖，不喜欢和人接近。”酱汁鸭连忙哈哈笑着打起圆场，“你们别客气，他人还是很随和的。”

    有了这么个台阶下，两边也就心照不宣地避过了这话题，客气地进了约定好的包间。

    待到了茶馆的包间，天在云端站在门口一看，里面竟然是茶案加蒲团的配置，不但没有椅子，还要踩着草席一路过去，顿时眉头皱得死紧。

    这边马鑫已经蹲下身，开始给自己脱鞋了，天在云端目光从他光着脚穿着的黑色袜子上瞥过，突然咳嗽了声，出声问“这里有不是蒲团的包间吗”

    马鑫懵然地抬头“啊”

    酱汁鸭一伸头，懂了。

    “不是和你们说了，要安静干净的地方谈事吗”

    这家茶室开的有些年头了，茶室的草席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带着黑点。蒲团也不是新的，上面的包边都已经磨损泛白。

    “这里环境很好，茶点也正宗，我们一般洽谈公事都在这里。”马鑫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两位大神，“是哪里不对吗”

    “我不喜欢和人脱鞋谈事情。”

    天在云端的话让刚脱下高跟鞋上了榻台的玉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重新穿上鞋，尴尬地笑了下。

    “那那我去和老板说下，换个包间。”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十几分钟，就在这一行人碰面后的第二十分钟上，所有人才重新坐进了一处新的包厢。

    新的包厢是新中式的装修，太师椅大台面，面积极大，足够十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事情。

    他们四个人往里面一进，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只有这间还空着了，我们生意很好的，下次要提前预约。”

    服务员引着天在云端他们进来，又提醒他，“大包间最低消费888，有百分之十的服务费。”

    “知道了。我们要谈点事，不需要人服务，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马鑫连忙过去拉上门。

    “是我多事了。今天的茶水费我出好了。”

    天在云端扫了眼大包厢，对每个位置之间的距离很满意。

    “哪里能让老师付钱我们来我们来”

    等所有人坐下，只见天在云端的手指轻轻拂了下桌面和椅面，待发现没有灰尘和脏污后，他才坐了下去，但手臂和身体并不碰着桌子。

    等所有人都坐下了，酱汁鸭作为中间人和马鑫商业互吹了一拨，又打了一圈太极，马鑫才开始道出来意。

    “我们畅快看书虽然成立的时间不如创梦早，但在手机阅读a领域走的比其他电子阅读网站都要早，阅积累用户已经突破了5亿，尤其是在科幻、悬疑版块投入极大，咱们走的是精品化路线，和众多知名作者都有长期合作”

    马鑫看了眼酱汁鸭，“就像酱汁鸭老师，就一直在我们畅快看书驻站写书，他最清楚我们的成绩。”

    “是啊，现在都用手机看书了，畅快看书的移动渠道特别广，只要书能进了畅快看书的书库，几乎就能在所有主流阅读平台被看到，聚沙成塔，收入还是很可观的。”酱汁鸭显然对自己的收入很满意，“而且畅快看书比较自由，不用签人，只签书，适合你。”

    “但是我已经和创梦合作了。”

    天在云端认真听完了友人和这个“经理”说的话，奇怪地问“老鸭，你不是说，今天是有朋友对我新书的影视版权感兴趣吗”

    “没错啊，他们对你小说的影视版权可感兴趣了你新书都还没写，他们就想定下来了”

    酱汁鸭羡慕地说，“对吧，马经理”

    “是的。是这样的，我们现在也在拓展i版权交易这方面的业务，毕竟我们有这样的实力。我们想和您约下一本新书的稿子，稿酬暂定千字一万块，您看如何”

    马鑫抛出一个极为可观的价格。

    “千字，一万”

    天在云端听到这个价格也错愕了下。

    “云端，这可是头部作者才有的价格了你考虑考虑啊”

    酱汁鸭也惊呼。

    天在云端一直写的是科幻小说，以中短篇为主，字数普遍在二十万字到六十万字之间。

    按这个篇幅算，如果他写一本，至少能赚两百万到六百万。

    “开出这样的价格，你们就不怕我灌水吗”

    天在云端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为了赚钱，我很可能舍弃质量，只追求数量。”

    “哈哈，老师快人快语，我们当然会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为了更好的合作，这个稿酬也是分阶段支付的。”

    马鑫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推到天在云端面前。“这个是其他几个驻站大神的制式合同，您可以看看，不过不能带走。”

    天在云端用两根手指捻起合同，仔细地看着。

    “如果老师同意了这个协议，首先得给我们您新作品的大纲和细纲，以及预计全篇的字数；如果我们这边的审核对您的大纲细纲满意，就会先支付您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之后，我们会在您完成一半和完结时，各支付百分之三十。最后那百分之十，是根据您的具体字数，多退少补的。”

    马鑫对他们畅快看书支付的价格还是很有信心的，说话时语气也带着自信，“我们对您的水平有信心，老师您写了这么多年书，不可能灌水的。就算灌水，那也是神仙水，咱们都收，哈哈哈”

    “你们这个买断制的意思是我写完的作品，版权不属于我吗”

    天在云端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合同前面几条，手指在其中一条上点了点。

    “这个嘛”

    马鑫看了眼玉叶，用眼色示意她来解释。

    “我们这里，所有采用预付制付款的作家都是买断制的。”玉叶说，“就像您说的，我们这边提前付款，是要承担作家不能完结或水平不够的商业风险的。但这个费用对各位老师来说却是旱涝保收，所以我们还需要付出很多成本才能变现。这个版权归属理当属于畅快看书。”

    “对，老师您可以这么理解”马鑫连忙说，“这个价格，即使买您的影视版权也是合适的。听说老师上一本江南鬼云的影视版权卖了两百万那本篇幅是四十万左右吧千字一万的价格，即使是买断影视，您也不亏的。”

    “你们消息很灵通啊。”

    天在云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酱汁鸭，“不过买断是终身的，我鬼云的影视改编只授权了五年，你们不能这么算。”

    酱汁鸭心虚地吃了口茶点，没敢说话。

    其实他不但在畅快看书写作，还入了点股，利益相关，自然对这件事很上心。

    “如果老师对条件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谈。不买断的话，也有不买断的办法，咱们可以分成制嘛”

    马鑫连忙抛出第二套条件。“咱们对您特别尊重，一切以您的需求为优先”

    见畅快看书的人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天在云端有点头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在云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网络作家。

    他最初是在国内最有名的几家科幻杂志上成名的，之后又一直不停地出版纸质书籍，走的是传统文学的路子，既完本后、交稿、出版，再拿相应稿酬、版税和版权费。

    因为硬科幻的“技术性”，阅读科幻小说需要一定的门槛，所以过去几十年，科幻小说都是小众文学，靠在报纸杂志连载的那点毛毛雨一样的稿酬，根本养不活自己。

    大部分科幻小说作家都不是全职作家。就譬如天在云端自己，在全职之前，当了十年的初中物理老师。

    后来，网络文学红火起来，各种各样的网络小说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野蛮生长，可科幻频道在无论哪家网站都依然是最冷门的类目，能出头的作家极少。

    写“硬科幻”的更是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打着“科幻”旗号的擦边球，本质上还是言情或是软科幻。

    再加上科幻圈内部鄙视链也特别严重，看外国科幻巨著的瞧不起看国内科幻作品的，看硬科幻的瞧不起看软科幻的，看软科幻的又看不起那种披着科幻皮谈恋爱或者当玄幻写的，一层层鄙视下来，读者圈层更是断裂严重，远没有其他类别的小说读者那么友好。

    就像天在云端，他虽然在国内已经是最顶尖的科幻小说作家，在国外也拿过奖，可他开始在创梦连载小说后，还是受到了一大波老科幻迷的嘲讽。

    很多老读者甚至因此脱了粉，觉得他为了金钱选择“下跪”赚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大神了。

    连“天在云端”这个级别的大神都受到这样的对待，其他科幻作家对在网络上连载小说就更加谨慎了。

    能在这个圈子里熬出来的作家普遍都爱惜羽毛，写科幻也是出于热爱，不是有特别好的条件，宁愿继续清贫，也不会孤注一掷。

    实际上，若不是天在云端之前被长期合作的出版商骗了版权，一下子不知道去哪里写书了，也不会被连胜“捡了便宜”，忽悠到创梦来写作。

    他这样级别的作家，只要一开始写作，还没完稿就已经被各大出版商约稿了，根本不愁吃饭的问题。

    也因为如此，他其实对网文圈的“交易方式”不太了解，什么买断制、什么分成制，什么约稿分稿的

    对方解释的越多，条件越丰厚，天在云端就越迟疑不定。

    “要不，你们还是和我的经纪人商量商量下吧。”

    思忖了一会儿，天在云端最后还是决定找连胜。

    “她一直在网文圈里发展，应该对这些更熟悉。”

    他本来就该找连胜陪他一起来谈影视版权的，毕竟连胜曾经帮过他，他还和连胜签了经纪约，对外连胜就是他的代理人和经纪人。

    可几个月前，他刚刚对连胜告白失败，他实在不好意思面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下去，只能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实在不该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理想型”就这么贸然告白的。

    “您说的人，是创梦的连胜吗”

    听到天在云端的回答后，马鑫和玉叶对视一眼，礼貌地问。

    “啊，是的。”

    天在云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点头，“她是我的经纪人，我觉得应该和她谈谈条件。”

    “我建议您不要这么做”

    马鑫连忙打断天在云端的动作，“创梦不可能愿意您和我们签约的您可是创梦在科幻频道最大的招牌，如果您找了连胜，连胜不会尽心尽力为您争取利益，反倒会想尽办法搅黄我们的合作”

    “不会吧”

    天在云端愕然地看着马鑫，“我和创梦签的是单本约，他们不能决定我下本在哪里写。连胜虽然是创梦的高管，但她同时也是很多网络作家的经纪人，我们这边的收益她也享受分成的，为什么要搅黄”

    “您和连胜打交道的时间短，是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她把所有在创梦的作家都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想尽一切办法控制他们留在创梦写。在她当上副总之前，创梦哪里有什么长期约、作者约，都是有一本签一本，就是她来了以后，搞了什么作家关系维系部，才开始垄断起行业内的写作资源。”

    马鑫指了指身边的玉叶，“我们这边的女主编，以前就是创梦的编辑，和连胜还是同事。当初连胜还是编辑时，就对手底下的作者管得严，天天催更催多写，听说到处还有个作者就因为这个猝死了”

    “什么”

    天在云端拿着合同地手一抖，震惊地看向玉叶。“猝死”

    “五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不知道。”

    玉叶点了点头，“连胜家里很有能量，当时把这件事压下去了，那个猝死的作者死得无声无息，在网上连个泡沫都没掀起来。”

    “你说，都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创梦不但不吸取教训，还变本加厉。听说但凡有作家在连载期间好多天不更新，创梦就会打电话去催更。”

    马鑫在这件事上说得是有鼻子有眼，“您说，这创梦的作家，一个个像不像被养在农场里奶牛对连胜来说，您就是只下蛋的金鸡，您要跑到我们这里写书了，就等于翅膀长硬了管不到了，她会乐意”

    “依我个人经验，也还是不说为妙。”

    酱汁鸭也跟着附和，劝说着天在云端，“你在私底下接触其他网站的事情，说出去总归不太好。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劝天在云端不要找连胜。

    “可是，我之前不在她手底下写书，甚至没和她签约，她也帮过我。”天在云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我还是通过别的朋友关系请她帮忙的，那时候她都不认识我。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不是收礼了还是您承诺她什么好处了”

    马鑫唉声叹气道，“她这个人势力的很，无利不起早，不是有头有脸的作者，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而且她收礼收的还很凶，只要是贵重的东西来者不拒，我听说有作者专门在她下班的路上等着她，给她送爱马仕的包。还有送名贵化妆品的、珠宝首饰的，就为了能让她在合同或者版权上推一把”

    “这些也是真的。”

    玉叶点头，“创梦的管理层都知道，连总有一个陈列室，专门放别人送的礼物，很多东西太多了，她自己都记不住。不过她是副总，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以前因为这个私底下提出过反对意见，还被她怼了。”

    天在云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神色沉凝起来。

    连胜不但是她的经纪人，而且还是有好感的对象，乍然听到这么多，天在云端对连胜的感观有点幻灭。

    见天在云端拿着的手机已经被轻轻放下了，马鑫趁热打铁“而且，连胜长得漂亮家境又好，在网文圈里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追求者甚多。但是一直没见她和谁好过。许多和她合作的男作者都想追求她，就为了这个，也愿意和她签长约、签经纪约，你看看她手底下最出名的那些，李小白，还有老马几个，是不是都是男作者”

    天在云端再不了解网文圈，最出名的几个网络作家还是知道的，甚至打过交道。

    他想了想自己在各种会上或者场合见到李小白他们的时候，似乎连胜都陪同着，而且关系亲密，同进同出

    难道自己是被当鱼“养”了吗

    天在云端心里有点恼火。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血求来的限量版光剑，有可能被连胜当做寻常爱慕者送来的“战利品”束之高阁，他就感到心疼。

    钱倒是其次，数量少也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蕾伊”是“星球大战”里少有的顶尖女战士，当时他觉得连胜谈判时英姿飒爽，极有那位女战士的风采，觉得宝剑配英雄，她值得这把光剑，才将她送给了她。

    可现在

    嗡嗡嗡。

    天在云端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震动是因为一条短信。

    天在云端心烦意乱地拿起手机，随意瞟了眼。

    端木老师，我今天无意间知道您送我的那把光剑非常珍贵。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受之有愧，给您寄回去了。

    他呆住了。

    随后，天在云端的脸上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发烧。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天在云端的真名是端木彦，连胜就是其中之一。

    在很多场合，连胜都直接喊他“端木老师”，并不用笔名称呼。

    “您不仅仅是我签约的作者，更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这么称呼您。”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再次看了眼手机，端木彦抬起头，做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不好意思，少陪一下。”

    他露出一抹客套的笑容。

    端木彦决定遵从内心的直觉。

    “我有急事，要出去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