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交汇只是一瞬间, 绝不超过三秒钟。
尽管无论是连胜还是“日升月落”的内心都在惊诧，但随后两人都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只是余光无意间从某个方向扫过了。
除了他们彼此, 谁也没注意到这小小的眼神交错。
“日升月落老师”
负责招揽日升月落的编辑介绍了半天他们网站的福利, 却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心里也有点恼火了, “您不在意钱，那在意什么呢”
“在意我的小说能不能更多的人看到。”
日升月落收回目光，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重新提问，“我在好几个网站都连载过，我也不怕你笑话, 收藏我书的人只有一两千人，我也不认为我的书有火的可能，但我还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
“那你找我们就太对了”
版权部的编辑笑着一拍桌上的合同，“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渠道，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流量”
他重新鼓动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只要你选择了全版权买断, 我保证我们能把你的书推荐到每一个阅读平台”
“如果选择买断制的话, 我需要做些什么”
和刚才站着聊不同，日升月落随手拉过一张椅子, 坐下准备细听了。
经过刚刚那一次邂逅，日升月落对这位“畅快看书”编辑的自吹自擂倒是有了几分信心。
毕竟是能让她亲自造访的网文平台。
“我们需要你这篇文的详细大纲和细纲，知道故事接来的走向，以及后面出场的人物和内容。”
编辑笑着说, “既然是买断制, 那你这篇文就类似于定制文了, 后面剧情的发展就要迎合市场的需要。”
“那不可能。”
日升月落挑起眉，抬眼望向面前的编辑。
“我自己都不知道后面会写什么。”
被日升月落这样盯视着，女编辑的心跳突然变快了一瞬。
“日升月落”虽然个子高挑，但皮肤是种健康的小麦色，剃着利落的圆寸，看起来有点糙。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打扮看，他哪个方面都不是时下追捧的审美类型，看起来甚至有点吊儿郎当的痞气。
非但如此，他的眼睛是狭长的单眼皮，不过好在眼形饱满而修长，眸子也很亮，所以看起来不但觉得眼小或眼皮肿，反倒让他的气质有种特别的攻击性。
这也导致日升月落的视线在谁身上停留的长点，谁就要在心里犯嘀咕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他不满了。
此刻，女编辑就有了这样的疑惑。
她被日升月落的“理所当然”噎了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作者是个才写第一本书的新人。
而刚刚开始写书的新人，很多都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根本不会有大纲或者细纲这种东西的。
更有甚者，一旦让他们写大纲或者细纲，他们反而会痛苦的卡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这这样没关系，我们有专业的编辑团队，会指导你”
女编辑结结巴巴地说。
“你们知道金字塔形兵站式登山和阿尔卑斯式登山的区别吗你们知道什么是技术登山吗你们知道三点固定法和三拍法吗你知道国内有哪些山可以攀登哪些山禁止入内吗”
日升月落突然吐出一大堆专业术语，那张看起来就桀骜不驯的脸越发显得凉薄而不耐烦，“你们连登山和徒步可能都分不清，怎么指导我写作呢”
女编辑被日升月落的质疑与凉薄的口气惹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那么一瞬，真想摔了东西出去不管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
不过是一个文不红人也不红的菜鸟写手，写着一本谁也不想看的冷门小说，要不是有消息说几家影视公司都在寻找探险和极限运动题材的i，他连被“买断”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里装什么bee
日升月落一看女编辑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正常的疑问又被人当成了挑衅，只好又埋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解释说“我写书随心所欲惯了，登山是我的爱好，但写书不是，我一向是走到哪儿，才写到哪儿。”
“走到哪儿”
女编辑这下惊了，上下打量着日升月落。
“你真的登山”
国内登山运动受到种种政策掣肘，和欧美相比，刚刚出于起步阶段，不但登山的环境简陋恶劣，附属的配套设施也少，很多登山爱好者也被普通人误解，当成“没事找事”的典型。
现在，这个写手说自己“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这这倒是个很好的噱头。”女编辑一下子记住了这个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推广，“一个真正的登山爱好者写出的”
“不，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日升月落想起了刚才的偶遇，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我真和畅快看书签约的话，我希望能隐瞒我的身份。无论在任何场合、任何地点，你们都不能曝露我的个人信息，也不能用这一点对我进行宣传。”
他非常坚决地说，“我也不准备被谁买断。我可以在你们这里写，是什么规矩就按什么规矩来就可以了，我不需要什么优待。”
日升月落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会有这么多家突然找上他，要和他的小说巅峰之上签约。
但他知道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一定是市场上有什么变化，才导致他这本不温不火的小说突然变得抢手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把写小说当做自己的主业，自然也没有经营什么“作家身份”的野心和事业心。
“那，那你就当个普通签约写手”
女编辑想起组长的话，犹豫着问。“你不要再考虑看看，我们的买断制待遇是很好的，尤其是对于新人作者来说”
一上来就拿钱的好事，居然有人不要
“我就当个普通写手就可以了，我不喜欢受约束。”
日升月落耸了耸肩，目光移向连胜刚刚走进的办公室。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我的身份保密。”
签约的会议室里。
“您选择我们太对了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渠道推广了”
推广部的马经理脸上笑得像是一朵花绽开了，“连总说的对，保底加分成这样的签约方式不适合您这样的大神，阶梯型分成才是最符合您的知名度和写作能力的方法”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和相互博弈，天在云端和“畅快看书”的分成方式最后定位了“阶梯式分成”合同。
天在云端的新书在“畅快看书”连载期间，各渠道的平均订阅如果到了十万，则“二八”分，“畅快看书”拿二，天在云端拿八。
如果均订到了五万不满十万，则“三七”。如果连五万都不到，就按知名作家的普遍标准，四六分成。
除此之外，天在云端的新书在开文时、收费时和完结时，必须保证各有一次全平台全渠道首页的推荐，“畅快看书”要保证该书的推荐位必须在首页的醒目位置，并且时间不短于半个月。
因为并非买断制，畅快看书没有审核天在云端新书的权利和义务，也不得做出任何干预天在云端写作的行为。
这是一次互惠互利的合作。
“畅快看书”需要“天在云端”的名气和在科幻界的声望提升平台的“格调”，而连胜则希望能利用“畅快看书”在渠道上的多样性，提升“天在云端”在普通读者人群中的影响力，而不仅仅是在小众的科幻频道圈地自萌。
相比于两边的“野心”，“钱”反倒是最不值一提的部分了。
在端木彦点头应允的那一刻，无论是马经理还是连胜都松了一口。
连胜再次庆幸“天在云端”是个拎得清的人，也对自己的事业有个清晰的规划，如果换了个短视的作者，比如他的朋友“酱汁鸭”，可能就会觉得两边网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把他卖了，拦着他赚钱。
当然，为了避免以后会有这样的人在端木彦耳边“敲边鼓”，连胜一直都在和端木彦沟通她建议他选择“阶梯式分成”的原因，以及科幻题材正因为国外科幻题材大热而影响到国内读者市场的前景等等。
“你不用那么焦虑，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在纸上写，杂志上写，在网站写，还是在手机阅读平台上写，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端木彦看着和自己并肩往外走的连胜，推了推眼镜说，“科技在进步，写作的载体自然会变化，我自己就是写科幻题材的，不会狭隘到不懂这个道理。”
“我很欣慰你会这么想。”
连胜回望端木彦，脸上满是欣赏和赞同的神色，“你现在需要关注的，只是怎么把下一本书写好，写得更精彩，更通俗易懂，能借由这个机会，让更多的读者记住你，认识你。我们会铺好你的路，你只要大胆往前走就行了。”
“下一本的内容我已经想好了，和登天路有关。我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题材，同时涉及到哲学、神学和人类历史的范畴。我的写作能力和格局，你应该是最了解的。”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端木彦表表现的格外自信。他用低沉的声音倾诉着自己的灵感和思路。
“况且，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我写的东西当然不能给你丢脸。”
“恕我直言，写作是自己的事，你这么说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如果你写得烂，当然不会有人觉得是她的问题。那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你的书又不是她写的。”
连胜蓦地扭头。
只见几个小时前才打过照面的男人正站在电梯前，带着一脸不以为然地表情看着端木彦。
电梯向下的按钮亮着。
很明显，他正在等电梯，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端木彦的涵养很好，被人这样当面怼了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反倒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我只是在和我的经纪人聊天，先生您对我的评价，未免有点交浅言深了。”
“是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日升月落掏了掏耳朵，“搞得好像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到一样。”
这下，端木彦的笑容有些端不住了。
“这不是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
送端木彦和连胜出来的马经理生怕他们误会，连忙压低了声音对连胜和端木彦解释，“可能是访客，要不然就是送快递或者送外卖的。”
看着日升月落衣着和打扮，马经理猜测着他的身份。
“噗。”
听到“送外卖的”几个字，连胜忍不住笑了出来，视线也往他身上瞟。
晒黑了，皮肤也糙了很多，再加上这运动鞋加冲锋衣的装扮，别说，还真像送外卖或者快递的。
只是马经理也太眼拙了，谁送外卖穿始祖鸟的冲锋衣
而端木彦明显不想谈论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有吭声。
就在这时，电梯到了，“叮咚”一声后缓缓打开。
“马经理请留步吧。”
见马经理还要进电梯，连胜和端木彦都婉拒了马经理把他们送下楼的好意，“司机就在楼下等着，我们直接下楼就可以了。”
见他们坚持，再加上双方的法务都还在上面，关于合同有些细节还要推敲，马经理也就没送。
于是端木彦和连胜跟着日升月落一起进了电梯间。
日升月落按了“1层”的按钮，那是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端木彦并不会开车，他来时没有麻烦连胜，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按了个“1层”。
狭窄的电梯间里，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尤其日升月落身高肩阔，长相又侵略感十足，存在感太强，越发显得这方空间逼仄。
连胜默默站在最里面的位置，目光只盯着正在不停往下跳动的数字，仿佛能从其中看出朵花儿来。
端木彦则一进了电梯就用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连胜的前面，挡住日升月落若有若无的视线。
对于日升月落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连胜身上瞟，端木彦也很理解
连胜的相貌可以称得上“昳丽”，怎么看都是一朵人间富贵花，但因为“久居高位”，气质里便有了普通女孩少有的矜持和庄肃。
这两种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起，便格外的吸引异性的注意。以前他和连胜一起出席一些活动时，比这个还要热烈的视线比比皆是，有些干脆就直接上来搭讪或者客套。
甚至连端木彦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追求连胜的目的，是不是也受到了连胜站在他身边时，旁人对他露出的那种艳羡目光的影响。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站在连胜身前以“保护者”自居时，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和优越感。
那是和写书得到肯定时，完全不同的一种价值肯定。
日升月落自己就是男人，太懂男人的心理了，他一看端木彦那架势就知道端木彦在想什么，嗤笑了一声，抱臂靠在了电梯扶手上，不去看这两人。
“我们晚上吃什么”
也许是被那声嗤笑刺激到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让端木彦突然低下头，语气亲昵地问身后的连胜。
“嗯”
正在发呆看数字的连胜怔了下。
“啊，我这就安排。”
连胜立刻想起了自己允诺的某件事，掏出手机发起短信。“这时间也差不多是该去吃晚饭了。”
她曾经答应过端木彦，和畅快看书的合同能顺利敲定的那个晚上，会宴请端木彦庆祝这次的合作。
三十层常年预定的餐厅和包厢都是现成的，这种商务招待让啾啾安排一下就好，也会有宣传部门的同事作陪。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端木彦笑着颔首。
电梯很快下到了一层，门开了。
“对不起，借过。”
端木彦率先从日升月落身边走过。
他走出了电梯间，并绅士地伸出手臂，挡住电梯门，防止电梯会突然关闭夹住还没出来的连胜。
结果这一回身，端木彦却发现，留在电梯里的日升月落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动作。
只不过他只伸出了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了打开的门缝上，全程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看两人一眼。
“谢谢。”
踩着高跟鞋的连胜也不知是在谢谁，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出了电梯。
电梯阖上了，继续缓缓向下，那种摄人的注视也消失了。
连胜的脚步又恢复了以往不紧不慢的从容。
但这从容很快就被一条短信打破了。
厉泰升连小姐，你好像还欠我一顿分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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