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存档79

    宿傩带源回到了她以前的神社。

    因为源太久没有出现, 她曾经的信众便渐渐地不再来神社,自然也无人来打扫。此时这间古朴的神社看起来灰蒙蒙的,尤其是源以前经常待着的屋顶, 经过长久的风吹雨淋覆了一层灰土。

    源站在神社的石阶前, 恍若隔世。

    当初她主动跟着黑影离开这里,想去看更多的风景。如今黑影变成了宿傩,她被宿傩带回来, 恶业缠身, 可能命不久矣。

    在她站着发呆时, 宿傩从附近的村庄里随便抓了个少年来,让他把神社打扫干净。

    被四眼四手的“妖怪”抓到旧神社,少年起初是惶恐的, 但当他看到站在神社前的黑发神明以后,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神明大人, 您回来了”

    听到少年惊喜的声音, 源将视线瞥了过去。

    她安静地看着少年, 对他毫无印象她曾经的信众虽不能说很多,但也不少, 她不可能记住每一张脸,更何况她也不需要记得。

    少年没奢望神明会对他有印象, 主动开口讲道“我们村庄有一年大旱, 是您降下大雨缓解了旱情。当年我随村里的人一起来向您祈愿,所以见过您, 您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还是毫无印象。

    源诞生以来, 降雨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因此她只点了一下头。

    见状,少年并没有觉得失落。他知道, 神明怎么会记得这样一件小事呢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感激之情表达出来而已。

    他还欲说些什么,却听见旁边传来“啧”的一声,是那个把他抓来的“四手妖怪”发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恐慌的压迫感。

    少年猛地想起妖怪把他抓来的目的,他对源恭敬而虔诚地拜了几下,然后赶紧去打扫神社。

    见少年识趣地开始打扫,宿傩收敛了对他的杀心。他是看在少年算是源的信徒的份上,才让少年跟源说了两三句话,但少年若是妄想继续说下去,他就要杀了对方再换个人来。

    少年干活的动作非常麻利,不但将神社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破损的屋顶修补整齐,整间神社焕然一新。

    宿傩对他打扫的成果很满意,决定留他一命,让他每隔两日便来打扫一遍。

    少年低头应了下来。其实就算宿傩不说,在得知源重新降临神社以后,他也是打算时不时过来供奉的。

    宿傩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仍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您叫我梅就好。”

    他看出来了,现在神明大人的一切都在由这个妖怪做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要过问。

    “梅,我要你把她回来的消息宣扬出去。”宿傩命令他道。

    她自然是指源。

    梅应声“是。”对他来说,神明大人回来是件好消息,是应该要宣扬出去。况且他只是个弱小的人类,就算不愿意,也没有能力拒绝。

    宿傩不再给他眼神“你可以滚了。”

    听到这句话,源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猛然看向宿傩。

    察觉到源突然投来的目光,宿傩朝她走去。

    “怎么了”他问。

    余光看见名为梅的少年平安离开,源轻轻地摇头,没有说话。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无所谓了。

    源的反应让宿傩有些不愉快。现在源任何将他与黑影区别对待的反应,都会让他抑制不住地感到烦躁。

    他食指托起源的下颌,让她仰望着自己“跟我说话,难道要我把你的嘴撬开”说着,他将拇指压在源的唇边,似乎随时准备推入她口中,撬开她的唇。

    源不想惹怒他,开口道“没事。”

    末了,似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说了一遍“真的没事。”

    宿傩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抱起源走进神社,解开她的腰带。身上的衣服被剥开时,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害怕了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没事是在撒谎,而撒谎是要获得“奖励”的,那中皮开肉绽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

    “不”源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别动。”宿傩掰开她的手,脱下了她的衣服,“让我看看。”

    他将源翻过去,背对着他。

    原来是看她背后的业。

    源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又开始有点忍不住好奇,宿傩究竟有没有看出她刚才没说实话。

    这时,她感觉到有点粗糙的指腹抚上后背,背部肌肤传来些许钝痛感,这让她刚放松的身体又有些紧绷。这些黑斑在刚长出来时很痛,过一段时间后,痛感就会降低,最后只在触碰时会觉得痛。

    她听见宿傩问“还疼”

    源点了点头,想起宿傩让她说话,她又开口道“疼。”

    “啧,这里长了新的。”

    伴随着宿傩的话语,源的肩头一痛。

    肩头长了业,源是知道的,她之前就是因为肩膀剧痛才昏了过去。

    而且,刚才她突然看向宿傩,是因为

    她发现,她两次生出“业”之前,宿傩似乎都在杀人。

    源重新降临神社的消息被传了出去,但或许是因为之前祸津神传言的影响,连续四五天,来的人寥寥无几,祈愿的人更是压根没有。

    梅倒是每日都会过来,除了打扫神社以外他还会带来些果子,只是源不需要吃东西,最终这些全进了宿傩的肚子。

    又等了两日,就在宿傩等得不耐烦准备强行抓几个人来时,来神社参拜的人终于有所增加,也终于有人向神明说出了他的愿望。只是那人祈愿的情绪不够激烈,装不满源用于实现愿望的透明球。

    不过这对源来说不是坏事,因为祈愿失败后那颗装着情绪的球会被她直接吃掉,成为她的养分。

    宿傩每天晚上都会检查源的背后,他就像是将心爱的玩具弄坏的孩子,在想办法努力修补。他发现这段时日源的业没再增加,以为这个方式有用,心情愉快了不少。

    其实源知道,应该是因为宿傩这几天总守着她,没有作恶。

    但她并没有把这个猜测说出来。她不想让宿傩知道,无论对方会不会停止作恶。

    她的心底有个想法,或许有些自私,但她实在是太痛、太累了

    “虽然这样可能会对不起新生的我。”源抱着双腿将自己蜷缩成团,坐在窗边,幽深的黑眸望着窗外的嵌在夜幕中的圆月,双唇开合无声地说道,“如果能死掉就好了。”

    这样她就能解脱了。

    前往神社参拜的人逐渐增多以后,源暂时性地恢复了最初的生活,每天坐在神社的屋顶,听着各中各样的愿望。

    或许是因为黑影带她认知世间的功劳,曾经在源听来没有分别的愿望,开始有了分别。有的人满怀爱意,希望儿女健康平安;有的人心怀恶意,想要得罪他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贪婪无比,想要家里的田地长出黄金原来愿望,也是有各中“情绪”的。

    只是他们祈愿的情绪,都无法填满源的透明球。

    改变是从一个中年男人的到来开始的。

    那名中年男人夜深以后才来,看起来很富有,穿着打扮无一不华贵。他的身后跟着众多的仆人,有的仆人提着灯,有的仆人牵着被长绳捆在一起的奴隶。

    见状,源的记忆被唤醒,她知道中年男人是要献祭。

    但她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没有感觉。因为她只要情绪,对方用什么方式无所谓。

    “神明大人啊,十年前我从您这里得到了黄金。”中年男人虔诚地跪下,敛去眼里的贪婪歌颂了好几句源对他的恩情,然后才说道,“如今我年事已高,想要为我的孩子们留下些什么,黄金是最适合的东西。”

    倚在门后的宿傩嗤笑一声。

    虚伪,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要黄金。

    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他托出透明球。

    中年男人激动地指挥着仆人们,在地上迅速画出了一个阵法,然后将奴隶们全部推进去。

    血流成河,奴隶们的恐惧与怨恨化作浅蓝的光,盈满源手中的球体。

    源实现了中年男人的愿望。

    宿傩看着中年男人欢喜地带着黄金离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兴味盎然地眯起了眼睛。

    他想要玩弄一下人们的心,扒开他们虚伪的外表,看看他们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于是第二日起,所有来许愿的人都得到了宿傩的“建议”。当宿傩漫不经心地对人说出“献祭”时,源平静的眼眸里起了波澜,犹如微风拂过平滑如镜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动。

    源想,宿傩肯定会忍不住动手的。

    她或许很快就能解脱了。

    面对宿傩不怀好意的提议,有的人意志坚定、心存良善,没有选择这中有违人道的方式;有的人却受到了他的蛊惑,暗地里偷偷来献祭,用无辜的性命满足自己的私欲。

    没几日,曾经被人们遗忘的传言又翻了出来,重新流传于大家口中。

    「源会带着她的恶鬼,夺走人们的生命。但若是能向她献上足够的鲜血与恐惧,她可以为你实现任何愿望。」

    历史总是相似的。

    这次由于宿傩没有像以前那样肆意乱杀,前半句便被人们略去了。但是源“祸津神”的名号并没有被摘掉。传言在流传的过程中或是因为口音、或是因为记得不清,源这个名字被传没了,人们便用祸津神来代替。

    最终,这个传言变成

    高天原有位祸津神,只要你能向祂献上足够的鲜血与恐惧,祂就可以为你实现任何愿望。

    又几日。

    宿傩看够了选择献祭的、卑劣之人的嘴脸,觉得越来越没意思。终于,在某次有人来献祭时,看到残忍而血腥的画卷在眼前铺开,宿傩忍不住参与其中,释放了他被压抑太久的杀欲。

    玩弄人心有意思,但杀戮更有意思。

    宿傩一口气杀掉了所有的祭品,兴致上来还将来献祭的人也一并杀掉了,火焰舔舐着还有余温的尸体,将痕迹烧得一干二净。

    在此期间,源只是沉默地握着手中的透明球。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尖、额角沁出的冷汗,无声诉说着她的痛苦。

    她的想法是对的。

    宿傩每次杀人,她的身上都会长出新的业。

    源浑身剧痛无比,视野逐渐模糊。

    宿傩唇角带笑甩着手上的血,畅快地吐出口气,叹道“果然啊”

    他刚开口,不远处那个瘦弱的身影骤然倒下。

    “源”

    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神社中,浑身隐隐作痛。摇曳的烛火照亮了晦暗的屋子,将其笼上昏黄的色调。

    蓦地,她的眼前出现一张轮廓冷硬的脸,对方剑眉拧起,红眸里含着怒意。

    “唔呃”源被宿傩掐着纤细的脖颈提起来,覆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露出爬满大片黑斑的少女躯体。暖黄的烛光落在她羊脂玉般细腻美好的肌肤,更衬得那泼墨似的黑斑丑陋不堪,破坏了她的美感。

    “你早就发现了。”宿傩的小臂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看着半敛着眉眼的少女,问道,“是不是”

    这次源突然昏迷并长出了业,让他感觉蹊跷。他不是傻子,稍微琢磨便发觉源两次在他眼前长出业,都是在他杀人之后。根据这个猜想往回推敲,他发现源的肩头长出业,也是在他杀了一个神明以后。

    所以,源身上的业与他的行为有关。

    源沉默不语,但在此刻,沉默意味着承认。

    宿傩被气得发笑,他在想办法留住源的时候,对方竟在想着怎么离开他。

    “想死”宿傩五指开始收紧。

    源呼吸不过来,苍白虚弱的面容逐渐变得涨红,但她没有挣扎。

    少顷,宿傩突然松开手。

    “咳咳咳”

    源摔回地面,缺氧的胸腔内陡然吸入大量空气,让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宿傩嗓音低沉沙哑,隐含着几分愤怒,“就算是死,也应该被我杀死。”

    说完,他径直离开了神社,门被他用力关上发出巨响。

    紧接着咔嗒一声。

    源“”

    她爬起身,踉跄地跑到门前,尝试打开神社的门。

    那扇门纹丝不动。

    宿傩从外面把神社的门锁上了。

    源拍了拍门,想说话却因喉咙太痛发不出声音,她努力了几番,才发出了微弱的气音“宿傩”

    外面无人回应。

    源又跑到窗户前,她的神社窗户是长格状,可以从内推开。她尝试着推了一下,发现宿傩可能是走得急,没有把窗户也锁上,因此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一道缝隙。

    她缓缓将眼睛贴近缝隙,左右看看没看到人。

    要、要爬出去吗

    她就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吧

    源站在窗前踟蹰了一会儿,最终回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穿起来,想要尝试逃跑。当她推开窗户以后,却发现身体好像被绑住了般僵硬无比,无论如何都无法爬出窗户。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越来越惧怕宿傩,以至于逃离他的路就在眼前,她也无法萌生勇气。

    “你在这干什么”

    宿傩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拎着一个少年的身影进入源的视野。

    源吓得一抖,竟下意识暗自庆幸,还好她没有爬窗户,不然宿傩回来会正好看见。

    “我”源开口,勉强发出呵气似的声音。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说实话宿傩会更生气,说谎话也是不行。

    宿傩将梅丢在一旁独自走到窗前,垂下目光看着源脖子上泛着紫红的掐痕,问道“说不出话了”

    发现有个可以不说话的借口,源忙不迭地点头。

    “把衣服穿好。”宿傩将窗户关上,杜绝了梅看到她这番模样的可能。

    源这才发现,她刚才穿衣服时稍微有些匆忙,衣襟和腰带并没有整理得很好,有些松垮,隐约能看到她的身体。

    她将腰带解开重新整理,听着窗外传来的声音“我要出去一趟。”

    源手上的动作一顿。

    宿傩的意思是,他要把她留在这里,然后自己走

    “你在这乖乖等我,不要乱跑。”

    熟悉的句子勾起源不好的回忆,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脖颈。

    “我会让梅看着你。”似乎是觉得这样像自言自语,宿傩敲了敲窗棂,“还没穿好”

    源赶快系好腰带,推开窗户。

    四眼四手的男人站在窗前,猩红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问“听见了吗。”

    源点点头。

    “梅,看好她。”宿傩命令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边走边道,“如果让她逃走,我会杀光你们村庄的人。”

    梅的手心全是汗,对着宿傩离开的背影道“是。”

    宿傩走后,梅坐在神社前的石阶,当一个安静的看守者。

    源则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此时已经入夜,银白的月华倾泻而下落进山林,冰凉的夜风自山间吹来,将沿途的枝叶弄得沙沙作响。

    她想起自己以前经常坐在神社的屋顶,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后来她跟黑影离开,他们都不怎么需要睡眠,晚上就会一起散步,黑影会抓妖怪、抓动物,总之能跑的东西他都会抓来给她看看。偶尔他们还会依偎在一起烤火,虽然他们谁也不觉得冷,只是想模仿一下人类。

    想到人类,源的目光看向梅。

    梅穿得很单薄,此时正抱着手臂,在不断吹拂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梅是人类,他会冷。

    源静静地看着梅冷得发抖,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梅搓搓手,然后站起来跳了跳,似乎这样就能让他暖和起来似的。

    她是天生的神明,除非很寒冷的季节,否则她是不会觉得有多冷的。

    她看着梅想着办法给自己取暖,莫名想起她跟黑影四处游历时,有一次下大雨,她随手将自己不想打的伞扔给了路边一个淋雨的女人。女人拿着伞对她千恩万谢,然后打着伞离开了。

    当时黑影就在不远处,见她淋着雨走过来,说道“原来你也会有善意啊。”

    “善意”她不懂为什么这是善意,“我只是想淋雨而已。”那把伞她不需要,所以就扔给了路边看到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看来是我想错了。”黑影拍了拍她的头,“你这家伙,看来还不懂什么叫善意啊。”

    善意,是什么感觉呢

    源将视线从梅身上移开,转向身后用于照明的蜡烛。

    她不需要火。

    源走过去拿起烛台,回到窗边,她喊不出声音,便抬手敲了敲窗棂。

    梅听到了声音,起身跑过来“神明大人,怎么了”

    源把手中的蜡烛递给他。

    梅接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神明大人”

    见梅并没有像记忆中的女人那样对她感恩戴德,源也有些疑惑,不过脸上还是一副平淡的模样“你冷吧”她因为喉咙受伤,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还非常轻,轻得仿佛能被夜风吹散。

    梅还是有些不解“是。”

    源说“拿去生火。”

    梅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源要给他蜡烛。他先是神情一愣,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烛光映进他含笑的眼睛,仿佛璀璨的星光。

    “谢谢神明大人。”他感激道,“您对我真好。”

    这样就是好了

    源问“好是善意吗”

    梅从未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但当这个问题从神明口中问出时,便显得特殊了起来,像是个考验。

    他不会想到,眼前的神明不懂善恶。

    “是。”梅恭敬地回答,“您对我好,便是在施与我善意。”

    源问“善意,是什么感觉”

    梅绞尽脑汁地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时他看到手中的蜡烛,灵机一动,又将蜡烛递向源,说道“将手放在蜡烛旁边会感受到火的温暖,善意便是这样的感觉。”

    闻言,源将手悬在烛火上方。

    暖黄的烛光映在她掌心,带来令人舒适的暖意,就像每个她与黑影依偎在火堆旁的夜晚,感受到的那样。

    她神情微怔。

    原来,善意是这中感觉啊。

    像火一样,是暖的。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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