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亮了,道路远处缓缓驶来一量通体灰白的面包车。经过坐在路边休息的女人以及怀抱婴儿的青年身前时,车子慢下速度,开过去后又火急火燎钻进尽头那栋肃穆的建筑群。
站在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车辆停在院落中央,很快有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出现,拉开位于后面的车门,从里面拖出好几具裹在蓝色塑料布里的“东西”。留在外面的两人都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在横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随时会有意外发生。
夏油杰根据收殓者的动作分辨出每只裹尸袋的状况,他几乎能在眼前组合出那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有人运气好,能完完整整躺进冷库等待警察调查,有的人或许会少些零件,还有的成兜成兜被提下车。
他隐约意识到森由纪选这么个地方歇脚的意义,心底浮现出厌恶之情的同时对此嗤之以鼻。死亡而已,作为一个咒术师,他见得多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太阳升起来了,私家车和殡仪馆专门雇佣来接送遗族的车辆开始出现。悲悲切切的哭声回荡在这条路上,区别是有人乘车坐着来,有人裹在袋子里被抬来。
森由纪一直低着头摆弄那只偷来的手机,时不时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接打电话,银行动账信息疯狂提示,青年木着脸假装没听见。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花钱,也不知道昨天忙了一整天换取的悬赏金够不够她今天消耗。如果不够用那就只能把目标挪到诅咒们身上了。
“啊”
凄厉的哀嚎突然炸响,吓得专注于手机的女人一抖,同时也把夏油杰怀里的婴儿吓醒。小家伙状态比起昨夜有了肉眼可见的起色,连哭声也变得中气十足了不少,嗷嗷大哭申诉着被吵到的不满。
丸子头青年一边手忙脚乱上下摇晃着安抚他,一边抬头朝哀嚎传来的方向望。
那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年女性,又瘦又小皮肤蜡黄,背部有些微驼,张开双臂追赶担架时两条腿就像不听话似的外八着一摇一摆。她肿胀着两只眼睛,神色凄惶迷茫,仿佛陷入噩梦无法挣脱。
被追逐的担架同样用蓝色塑料布包裹,因为老妇人的缘故,运送车辆不得不靠路边停下,免得将她卷入车底另造一出惨剧。
一时间车辆发动机低鸣的声音,工作人员劝阻的声音,妇人哭泣的声音,以及从后面追来的嘈杂脚步声混在一处。再加上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喊,瞬间令人头大如斗,简直比面对一群特别吵闹的咒灵还要可怕。
“不孝的孩子”“恨死你了”“傻瓜蠢货”
老妇人追着担架一路哭一路骂,颤抖的手揪着支棱出去的一小撮塑料布无论如何不肯松开只要松开,工作人员就会彻底将这孩子带离她身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躺在担架上的死者少说也是个成年人,前后搬运的工作人员苦不堪言,又要尽快将尸体送进殡仪馆火化,又不能枉顾这个哭得快要昏过去的老女人。
很快担架就被抬过路边歇脚的行人面前,夏油杰从塑料布缝隙中看到些许血肉模糊的画面,挂在一角的牌子上除了姓名性别外还有两个不能更明显的大字“坠亡”
是找了个楼顶一跃解千愁的成年男人,看情况,大约是老妇人的儿子吧。这样一群人过去,没一会儿接连又来了几个差不多的短见客。
夏油杰听着工作人员几乎不停的叹息,看着哭到恨不得以身相代的遗族,慢慢蹲下,衬衣贴着还在嘤嘤哭泣的婴儿“总比这个孩子运气好多了,都是为什么啊”
自杀的人更容易催生出咒灵,这么做纯是损人不利己
“怎么说呢”早就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于手机的大姐姐似笑非笑冷着声音回答“就比如说你吧。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无论再如何竭尽全力的提升自己,也有人能凭借着天生的优势轻松超越、甚至到达你连想象都不曾想象过的层次夏油,在那个瞬间,你会不会感到绝望,绝望到产生排斥一切的情绪”
那都不能简单的用“绝望”去形容,几乎和信仰崩塌没离太远。
这样的人,这种境况,不就是自己眼下正面临的窘迫么理子死后悟就像脱胎换骨一样成为咒术界唯一的最强,而夏油杰却发现自己陷入了痛苦的瓶颈期,一年过去,再也没有实力上的精进。
“”青年垂首,这段时间频频翻涌的负面情绪突然卷上心头。
想怒吼,想破坏,想要打碎什么东西,余光扫过坐在石头上的女人和怀里的婴儿,最终他又泄了气将火焰闷回去。
“啊,嗯,我明白了。”他心灰意懒放空大脑,却被口袋里忽然响起铃声的手机唤醒。
“夏油”
简单开头后他听着电话另一侧监督辅助激动的说明“夏油先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昨天辛苦您出手剿灭了那么多诅咒师,对接的警视厅工作人员传话说那边的高层想见见您,另外,您对成为公职人员有兴趣吗”
啊啊嗯嗯的敷衍,青年冷淡的说了句“会考虑”,然后意兴阑珊挂断电话问森由纪“现在我该做什么”
“现在当然是成为年轻咒术师们的保护者以及偶像。如果你愿意去为他们撒谎、欺骗、抛却良知与底线一心钻营,那就试试。”
名望这种东西,这不就来了么。
“除了这条路呢”
一想到这辈子都得挂着伪装和微笑去和烂橘子们你来我往,夏油杰顿时觉得人生无望,还不如换身衣服找家寺院窝进去。
“你不喜欢啊可以想象,那就从根源上打烂一切枷锁,我们去砍树怎么样”
话音一转,她提出另一条只要是咒术师就都不会去设想的道路“你不是说过,你们学校那棵树的结界使得诅咒群聚于岛国弄死他把诅咒彻底放出去,别管那些普通人的死活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站在森由纪的角度,她是完全看不出天元有什么必须活着的理由。有他普通人也没少被诅咒戕害,没他咒术师们不一定完不成任务。正所谓一切恐惧源于未知,那就干脆将黑幕公开,坚强的人不会因为知道世上存在诅咒就丧失求生欲,脆弱的人也不会因为受到保护而更加勇敢。反正这个国家本就遵循着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死于同类之手还是死于诅咒之手,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夏油杰“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有点狠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你还想怎样要么自上而下温和改良,要么自下而上掀起革命的狂风暴雨。对你个人来说横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你只打算让自己面前呈现出欢乐祥和的画面就足够了”
森由纪收起手机,在青年面前摊开掌心“既然如此,我们收缩一下概念,让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反正明天你又会遇到新的可爱女孩,也会有新的学弟学妹,不好么”
“先把报复的事忙完,让我好好想一想。”
普通人与咒术师之间的矛盾,并不在于层出不穷的诅咒。夏油同学终于意识到,无论普通人还是咒术师,都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迫害挤压。这只手逼迫得普通人生无可恋悲观厌世进而产生出诅咒,诅咒又反馈到接手祓除任务的咒术师身上。咒术师憎恶普通人,普通人忌惮咒术师,两方互相伤害,真正的施暴者则高枕无忧作壁上观。
杀死天元,确实是破局的一个点。没有了便捷好用的结界术,咒术世界所有隐藏的秘密都会被迫大白于天下,至少那些可怕的事件能起到些警示作用。青年发现自己迫切的想要去了解一些关于社会科学的知识,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社会变成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
森由纪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耸耸肩,一点也不遗憾自己的建议被婉拒“我无所谓,你不是要去见警视厅的长官我回宿舍补个眠,回头见。”
谢天谢地,她终于打算回宿舍了。
“那这个婴儿”一想到这小东西要被送去黑1手1党的孤儿院,青年就头皮发麻。他救下他不是为了多年以后听闻他的死讯,或是遇上被他残害的无辜之人。
女人扭脸“我自己还没生过孩子呢,别指望我。”
纠结了半个小时,他只能放出咒灵顶着大姐姐揶揄的目光把婴儿抱到咒术高专治疗室,又飞奔着买了奶粉奶瓶送去。
“哦呦夏油,看不出来你手脚还挺快”家入硝子叼着烟嘲讽同学,翻开西装外套看到婴儿身上的红斑后失语良久“你,要不要做个检查”
“我不是,我没有,这不是我的,我从横滨xx町花钱救出来”
他越解释,家入硝子的目光就越耐人寻味,越描越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总之,你替我看一会儿由纪小姐,我要去趟总监处。”夏油杰差点就忘了那女人是自己这几天的任务目标,并非全职的外置大脑。他想了想,咂咂嘴交代“别让悟去烦她,我马上就回来。”
“嚯你加油哦”
家入同学话里有话,夏油同学一点也不想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
去总监处的时候,夏油杰独自一人,回来却随身多带了个大龄儿童。他的同班同学,他的任务搭档,他的邻居,他的挚友五条家年轻的家主赖在丸子头青年肩膀上非要压着他不可。
“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怎么能不喊上老子呢要是老子跟着去哪还用得上一整天,保证三秒一个打飞那些诅咒师”
白毛竖起右手的两根指头比划着,语气轻快。
嗯,要是你跟着,我大概会把至少半天时间花在替你排队买甜食上,而那些诅咒师刚好也就能趁机远走高飞。夏油杰忍着一肚子火气,中途拐进路边偶遇的婴幼儿用品店,斟酌着大大小小买了一堆婴儿用品。他不缺钱,只是想尽己所能的对那个孩子好点。说不来为什么,不过是只被作暗娼的母亲抛弃了的小猴子,还差点成为ortafia预备役,却偏偏让他放心不下。
五条同学藏在墨镜后的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整个人风中凌乱结结巴巴“杰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老子”
“什么”一手拿一只小帽子反复比较的夏油杰懒得回头,背对着五条悟敷衍他“我能瞒着你什么。”
“没瞒着老子你买这些东西干嘛孩子母亲是谁老子见过没有”白发青年悲愤到声音都抖了起来,隔壁抱着宝宝挑选咬咬乐的年轻妈妈不动声色慢慢挪开别是同性情侣分手现场,一个瞒着另一个娶妻生子了
就知道这家伙脑子里没长那根正常的筋,丸子头青年忍住锤他的欲望耐心解释“昨天救下来的。他母亲快病死了,想把他闷死一并带走来着。”
“和你没关系那就送去孤儿院呗”五条悟捏起婴儿咬咬乐举到眼前仔细打量,一听不是好友的崽顿时失去了演戏的乐趣。
想到那孩子满身的红痕,又回忆起社会新闻里关于横滨的报道,夏油杰迟疑道“先养养看吧,养壮实点,耐活些再送走。”
“随便,你高兴就好。”说完白毛把咬咬乐握在手里,走去货架旁将上面最贵的奶粉一扫而空,朝收银台随便扔了张卡。
嗯动作不说潇洒不潇洒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眼熟。
离开婴幼儿用品店,两人直接回了学校。走进高专大门,五条悟忽然想起路上忘了问夏油杰一些事情。
“天元到底怎么了笑死,要不是九州那边的咒灵太会躲,当时老子就要跑回来嘲笑他。居然尖叫有没有缩成一团抖着叶子嘤嘤嘤”
白发青年仰起头,傲气镂刻在眼角眉梢每一个细节上。
夏油杰避开他的视线含混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薨星宫。”
但是森由纪的存在怎样也不可能瞒过六眼,也没必要瞒,丸子头青年便将夜蛾交代的任务告知好友“总监处还没决定该如何处理她,暂时先放在学校里监控着。”
单独一个外国人的buff就足够把上层的神经拉紧到极致,说不定现在老人家们正头疼不已吵吵闹闹争不出结果。
“没有咒力和术式却能吓哭天元有意思,人在哪儿呢老子要看看。”
五条悟手里提着装满奶粉罐和小衣服的塑料袋,脸上显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夏油杰翻了个白眼“我把她交给硝子暂时盯着,嗯,理论上,她应该打不过硝子。”
“那不是弱得要死”五条悟兴致顿时消散了大半“意外吧,她怎么可能穿过守卫和结界抵达薨星宫深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夏油杰垂下眼睛。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治疗室走廊外,婴孩叽叽嘎嘎的笑声随着风飘出来,还有女人“吃吃吃”的坏笑。
五条悟提着塑料袋用脚踢开木门,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背对着自己,正举起个脸上带疤的小东西往上扔。扔出去接回来,又扔出去又接回来,孩子在笑,女人也在笑,硝子靠在木桌旁一颗接一颗磕薄荷糖。她穿着高专学生的统一制服,应该是向家入硝子借的,两位女士身量相差不大,纯黑的百褶裙下没有丝袜,露出线条流畅的笔直小腿。
“哦,你们两个又凑到一起去了”面朝大门的家入硝子看到了那两个没用的男子高中生,放下送糖的手站起来“之前夏油买的奶粉不合适小宝宝的年龄阶段,我刚才看了一下,他应该已经有四个月大了,可惜营养不良,个头比正常标准小了不少。”
举着婴儿的女人将孩子抱进怀里,微微侧身向门口看了一眼,朝跟在后面的夏油杰颔首示意“他现在已经没有传染性了,等会儿洗洗澡换身衣服,慢慢这些疮疤都会退掉。你想好了没有,尽早送去孤儿院不是坏选择。”
硝子跟着点头“没错。由纪小姐的异能力很神奇,和我的反转术式相比,对外伤的治愈速度较慢,但能有效治疗疾病,缓解毒素,滋养身体。”
“老子知道,就是持续回血,对吧”
五条悟盯着长发女人的后脑勺眼都不眨,看了一会儿他将手里的塑料袋扔在桌子上,绕到她面前甩低墨镜露出苍蓝色的眼睛“有趣,你是谁为什么会被我诅咒”
说着毫无距离感的青年上手从她衣领口拖出根细长金属链,底端坠着颗个头罕见的紫色宝石。严格来说,他现在的举动与性骚扰没有太多区别,长发女人却微笑着站在那里不躲不避。当然,也有可能根本躲不开。
“不告诉你呦”她将手指点在他托着宝石项链坠的掌心,绕着椭圆形的石头画了个圈。
“哈”白毛松手向后退了一步,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身冲出大门就跑。男子高中生红着耳根夺路而逃,大姐姐挑眉神秘一笑“哼。”
夏油杰“”
家入硝子“”
哇哦,还是大姐姐牛一句话也没说就能把外强中干的家伙吓跑。
“我要回临时宿舍,夏油,有几个好消息。”
她把婴儿放回病床,双手抄进口袋里抬起下巴和家入硝子道了声别“走了,有空一块去喝一杯”
硝子比划了个“ok”,去和值班工作人员交代下别忘了照顾病床上的小东西。
走出治疗室,森由纪掏出手机把赏金猎人们的工作进度翻出来给夏油杰看。
买家没有明确说明,猎人们就会根据悬赏金额自主判断需要做到什么程度。夏油杰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类刑罚大观,无论是传统经典型还是新潮时髦型,那些害死天内理子却能逍遥法外的人都付出了沉重代价。
虽然一遍遍在心底告诫自己滥用暴力没有意义,此刻他也无法否认打从灵魂深处由衷感到了股难言的快慰。那是昨天杀穿整个东京诅咒师圈子也没能体会到的轻松与愉悦,由内而外涌出的欣喜。
“效果不错,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如果用钱也解决不了,多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她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还剩下什么嗯,渎职的窗和愚昧的村民,你想先收拾哪个”
“你替我决定就好。”
夏油杰恋恋不舍将目光从她口袋上挪开,眉眼间露出这一年来少有的柔软神色“谢谢你,由纪小姐。”
“哼哼哼哼,和我合作的人,这么多年还没有抱怨的。”她翘起鼻子露出稚气傲娇的一面,合着身上那套学生制服,恍惚间真就像是咒术高专的学生一样。
青年将森由纪送进宿舍就走了,大约十分钟,木门被人小心翼翼敲响。她还以为是夏油杰有什么事忘了说,踢踢踏踏走去拉开门一看,顶到门框上的五条悟哼哼唧唧扭扭捏捏站在外面“嗨”
有点傻。
长发女人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白发青年难以察觉的沮丧了一下,没话找话“你叫什么”
“我父亲姓森,森由纪。有什么事吗小朋友”她又露出那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笑意,五条悟抬手扒了下头发,慢动作一样往门边靠过去,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看上去更帅气些。然而一不小心胳膊肘滑了一下,连带着整个人用脸撞在门框上“呜哇老子没事意外绝对是个意外”
“你什么都没看见听见没有出去乱说小心老子揍你哦老子可不像杰还有不打女人的讲究”他急忙扶着墙重新站好,墨镜歪歪扭扭遮不住那双被撞得水汪汪的蓝眼睛。
女人望天,收回视线,用一种无可奈的纵容语气哄他“好,我什么都没看见,然后呢”
“”青年语塞片刻,加重语气,声音也跟着不由自主逐渐放大“老子就是来警告你,别以为能骗过杰就能连带着一并骗过老子那个婴儿,真不是你们的孩子”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前半句凶恶无比后半句怂包再世的
森由纪差点被平行世界高中时代的丈夫气笑,她将左手举到他面前,就差没塞进那双人人敬畏的眼睛里“给老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五条悟,你就活该单身”
一墙之隔的宿舍里,夏油杰边笑边擦头发的手猛然停顿。虽然但是,他有了种不太妙的联想,真希望这个脑洞不是真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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