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克洛斯特街还算是勃兰登堡情况比较好的街区,它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整个城市的商业中心,从前能在这儿来往的都是富贵人家,街坊们家底也相对殷实些。
至于说更偏远的地方,活着大约比赴死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肖姆贝尔西用食指揉揉鼻子,一口干了只能盖住杯底的葡萄酒“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咖啡女士哪儿的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对小爱丽丝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那位女士的管家费恩先生透出话来,说是大老板想“收养”几个孩子欣赏,要不是小爱丽丝的发色瞳色跟了父亲而不是母亲,她的价格还能比现在再翻上三两翻。不过混血儿也有混血儿的好处,更容易引发人的好奇心,应该不至于出不了手。
想到这里,他继续努力游说“旧教堂的老神父新年后也要离开了,新来的神父不一定还能怜悯那孩子。送她去学校肯定会被附近的坏小子们欺负,不如跟着咖啡女士学学为人处世,可以继续跳舞,又能上学。美国是战胜国,日子总比我们这里要好,多少人想法子移民过去尚且找不到门路,那位女士的邀请,真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了。”
说完他张开手比了个数给维尔根特太太看“作为家属,您能给大爱丽丝要求到这个数。过不上五六年小爱丽丝也就长大了,难道咖啡女士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许她回家看看么怎么算都合适”
维尔根特家的客厅里,歌舞剧院老板贝尔西还在低声向维尔根特太太诉说美国资助人的好处,古旧二层阁楼上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大爱丽丝每隔几天也许会偶尔清醒上那么几个小时,亲生女儿的教育除了来自对门那位老神父外靠得就是这些断断续续的讲解。至于说为什么小爱丽丝都十岁了也没有进学校战争摧毁了一切,包括孩子。
疯癫的母亲总也讲不完从父亲那里习得的知识,同时一遍又一遍强化着那个人的形象。在她的描述里,森先生简直被夸上了天。可惜他把书籍和年少时单纯的梦想留在她身边,然后远渡重洋回到祖国,就此音信杳然。
“林太郎,上次读的故事已经背下来了,你听吗”
金色发丝就像真正的黄金那样耀眼,大爱丽丝仿佛永远徘徊于十六岁的初夏时光,在那个邂逅某人的日子里。
小爱丽丝尽心尽力陪母亲玩着角色扮演游戏。
和别人不一样,在这个残缺的家庭里,她既是父亲又是女儿“好的,亲爱的爱丽丝,快背给我听听吧。”
林太郎先生留下的书籍里有医学有哲学,也有诗歌、历史和政治。聪明的爱丽丝牢牢记下了他玩笑般的讲解,再把这些讲给他的女儿听。
“背完了,林太郎,有错没有”大爱丽丝笑起来就像教堂穹顶上的天使。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又有过生育,看上去却仿佛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放下厚重的哲学书籍,她如同枝头小鸟般跳起来,足尖点地举起手臂,划出道饱满的圆弧“大使馆今天交给你很重要的工作了么,一定很辛苦,要看我跳舞吗”
作为贝尔西剧团曾经的台柱子,爱丽丝维尔根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勃兰登堡大多数青年的梦中情人。直到那个留学生抛弃她逃跑前,还有无数人热切期待着这朵娇艳玫瑰能迷途知返落入自己掌中。
小爱丽丝乖乖坐在“父亲”专属的椅子上,一字一句慢慢哄着母亲“好的,亲爱的,你跳得实在是太棒了”
“我真高兴”大爱丽丝一曲舞毕,收拢肢体走到女儿身边低头看着她的黑发“林太郎,那孩子很可爱的,你一定会喜欢她对不对她和你一样聪明,还有柔顺漂亮的黑头发和亮闪闪的紫色眼睛。”
“是的,我很喜欢她,谢谢你,我亲爱的。”
得到这句肯定,爱丽丝维尔根特这才安静下来,将注意力移到女儿端来的盘子上。趁她坐下吃东西的功夫,十岁的小爱丽丝终于有机会替母亲整理房间。外祖母倒是想亲自照料她的,奈何一见到那个人留下的书她就头疼,母亲又把那些占地方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不至于每天都爆发几场家庭大战,这件事最终只能落在继承了父系配色的小姑娘身上。
她轻巧的爬上木板床收拾被褥,站在床头拎起一角上下用力抖动,然后再折叠起来便于放置。它们已经很旧了,但是维尔根特家支付不起更换新寝具的费用。即便曾是远近闻名的巧手裁缝,没有布料的情况下也只能任由家用纺织品一点点慢慢腐朽下去。
这里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家里的积蓄恐怕不足以支撑到春天降临。要知道,那些木柴还是秋季里跟着老神父去替林场工人看病时趁机一点一点搬回来的废弃边角料,小爱丽丝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和耐心填满整个杂物间。
“亲爱的,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会儿大爱丽丝似乎清醒过来,终于弄明白小爱丽丝并不是她的父亲。她看着折腾床铺的孩子倍感意外,小爱丽丝对于这种情况早已习惯,她不紧不慢的回应母亲“维尔根特太太让我送食物上来给你,吃饱了吗”
“哦哦,是的,我吃饱了。但是”金发女郎非常疑惑,天性里的善良让她没法苛待一个在家里帮工的“陌生”孩童“亲爱的,这儿还有半块香肠,你来把它吃了吧。”
“好的,谢谢您,森夫人。”
小爱丽丝知道这样的称呼能让母亲高兴,她一高兴,清醒的时间就会更长些。
果然,大爱丽丝像个青春少女那样羞红了脸“好孩子,你可真会说话。”
说着她用叉子叉起香肠递过来,小爱丽丝一点也不客气的张嘴咬住。借着她回头过来的功夫,大爱丽丝看清楚这孩子的长相,顿时待她更加亲近“哎呀你和我的林太郎一样,紫色眼睛真漂亮啊。”
“您的金发也很美,夫人。”
嘴巴里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小姑娘急忙奋力嚼碎它们咽下去,半点不耽误手里的活计“作为交换,夫人您愿意为我朗读一章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吗”
“如你所愿,可爱的小朋友。”
大爱丽丝从床板底下抽出一本纸页泛黄的书,随便翻开到某一页磕磕绊绊朗读。这时小爱丽丝才得以挤在母亲身边把头靠在她胳膊上,享受着难得的亲情。
窗户外寒风卷着雪片敲打在窗框上,带来嚎哭般的可怕声音,挤在一处的母女俩借着壁炉传递上来的微弱热气阅读书籍。昏暗光线洒在她们头上,仿佛教堂穹顶泻下的圣光。
过了半个多小时,楼下的客人起身告辞,维尔根特太太尖利的声音再次传上来“爱丽丝去送送贝尔西先生”
大爱丽丝最听不得贝尔西这个可怕的名字,手里的书也顾不上了,一头扎进衣橱企图将自己藏起来。
“来了”小爱丽丝先是大声应答,然后敲敲衣橱门“别怕,我这就去把那胖子赶走,不让他打你的坏主意。”
衣橱里传出细微的抽泣与衣物摩擦声,知道后面的事有外祖母接手,小爱丽丝三两步跳下狭窄摇晃的楼梯“贝尔西胖子,好走”
“你的规矩和礼貌呢被外面的野狗吃掉了吗”
维尔根特太太扬手要打,小姑娘笑嘻嘻躲了一下。借着躲避的空档,她拎起缀着补丁的宽大裙子做了个再标准优雅不过的谢幕礼“再见,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爱丽丝,你可真是个小捣蛋鬼。”
贝尔西老板抽搐的脸皮就好像得了中风一样,他管那叫做“克制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要不是有不少客人慕名大老远来看“天才女童”的表演进而带来些许利润,他绝对不会给这丫头片子半点好脸色看。
“把贝尔西先生送到桥那边去,懒鬼。”
老妇人从五斗橱里抽出一张和抹布差不了太多的厚实大围巾扔给她“外面下雪了,别忘记去教堂看看德纳尔神父需要你做什么。”
“知道了”
小姑娘三两下把自己裹紧围巾里,深吸一口气拉开屋门让客人先出去“请吧。”
“再见,维尔根特太太,替我向爱丽丝问好。”
他念念不忘的看了眼通向阁楼的狭窄梯子,转身走进风雪。老妇人站在门口目送,也就十几秒功夫,她也忍不住刀割似的寒风,大力将门板合上“这该死的鬼天气,太冷了。”
贝尔西老板把路边刚积了一层的雪踩得嘎吱作响,身边跟着让他又爱又恨的小爱丽丝。这孩子就是个得寸进尺的贪心小滑头,鱼龙混杂的剧团里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就没人不喜欢她如果中间没有大爱丽丝,他想他也会喜欢这个脑筋灵活的小不点。
“小爱丽丝,你想去上学吗有缀着花边的漂亮新裙子,美味的蛋糕,热腾腾的甜牛奶,还可以住在温暖的房子里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胖子把脸上的“笑容”挤得更深,仿佛食物的香气已经扑到鼻端。小爱丽裹紧包在身上的大围巾,似笑非笑着斜睨“哦那么,慷慨的贝尔西老板,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世上绝没有白来的善意,这一点她早就在生活中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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