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贺离恨被她带回房间里。
他如同一只被揪住耳朵拎起来的兔子, 心里的念头千头万绪翻来覆去、都要熬成一锅粥了,表面上却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反应, 也没先开口。
梅问情将他按在床榻上, 然后拉开一张座椅坐下,拿出了三堂会审的派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贺离恨稍微抬起眼, 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见梅问情脸上还是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心里略微忐忑, 随即想到自己在那个模糊视角见到的一切,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底气, 决定先发制人“骗子。”
梅问情挑了下眉, 准备看他怎么发挥。
“你既然有这样的身份, 事事都要我出头动手干什么你招招手不就解决了”贺离恨面无表情道, “上次跟我说是要以诚相待,结果你”
他话语一顿, 突然发现当时她是说得实话,自己却没相信, 停滞了一瞬,又迅速接上“总而言之是你有错在先,道祖大人。”
梅问情发现他睡了一觉, 居然能把自己的身份睡出来,颇为新奇“要不你再躺回去试试感觉变聪明了。”
贺离恨语气绷紧,郑重道“我在追究你的责任, 不要逃避, 听到没有。”
“哎呀, 可是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身份了,是贺郎你不肯相信。”她温声道,“之前在人间,你不也是一口一个无情杀手、一口一个江湖少侠,魔尊大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贺离恨很想反驳,可她说得实在又很有道理,于是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又道“既然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可你却不记得,是真不记得,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梅问情重复道“都是为了你”
贺离恨观察着她的神情语气,思索了一会儿,发觉她似乎真的不记得,更有些迷茫不解,不知道事情原委究竟如何。
“你都知道了什么。”她道,“或许我还不知道呢。”
就算道祖大人的信誉岌岌可危、像是小火苗一样脆弱,但她既如此问,贺离恨也没有隐瞒的道理,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她。
梅问情闻言,屈指抵住下颔,目光略微发散,静默沉思了许久。她的眼眸本是乌黑,在沉思之间,逐渐映出一轮阴阳倒影,她身上的金纹略微颤动,显示出一股接近模糊的感觉。
在贺离恨所感范围之内,周遭的灵气如同疯狂一般涌来,但却没有灌注进她的躯体,而是尽数冲入她掌心,似乎在凝聚汇集起什么,但在凝聚中途,金纹停止颤动,这道磅礴灵气骤然散去。
灵气砰地一声消散炸开,门窗动荡,家具摇晃,在数个呼吸之间才慢慢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梅问情单手扣住座椅一侧,低头捂住唇闷声咳了两下,抬首时,淅沥的血液从她指缝间滴落。
贺离恨第一次见她在修真界受伤,连忙扶住她的手臂,急道“怎么了你在干什么你你不是大罗金仙吗”
他的话猛地阻塞在喉中,盯着她身上的金纹禁制,手指慢慢攥紧。
“没事。”梅问情从他的香囊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唇,轻轻地道,“试了一下溯回追源术,看能不能找回那部分记忆,嗯你也看到了,好像不行。”
“没有就没有,这个有什么好着急的。”贺离恨道,“你怎么能对自己用这种道术修士的修为越高,溯回追源的难度就越大,你还不如对我用。”
梅问情阻止住他险些要往自己身体里输送灵气的动作,站起身走到灯台一旁,就着冷却了的一盆水洗了洗手,随口道“对你用我怎么觉得对你用,应该都是躺在棺材里死着的视角吧”
贺离恨话语凝噎,担忧之心都被她这句话给冲淡了,呆了一下“你嫌弃我。”
“是啊,嫌弃你怀了孕还不跟我说,宝贝贺郎,你坐下,跟我聊聊孩子的事儿。”
重头戏来了。
贺离恨麻木地坐下,手心搭在膝盖上,心想她果然要训斥我,还没见过梅问情对他疾言厉色、不够温柔的样子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很可怕。
道祖怎么了,道祖了不起么,就能逞她妻主的威风了孩子是我怀的,不跟你说还不是怕你不喜欢小孩算了,要骂就骂吧,反正她也推卸不了责任了,认命吧。
贺离恨的神情虽然只有细微变化,但薄唇微抿,眉头轻轻皱起,已经将心事泄露出来十之八九了。他感觉到梅问情将手贴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心弦猛地紧绷,浑身都僵硬起来。
“虽然才几个月,但滋养得倒很好。”梅问情的声音响起,一股温润的力量顺着她指尖蔓延而来,“我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贺离恨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她的衣袖和皓腕,他的视线又慢慢飘向一旁“在罗睺魔府,那个,床很大的客栈。”
“也算不辜负那位店小二的推销了。”
他腹中的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似乎瞬间活泼了很多,透露着亲近之意与她交流,一股生命凝结的力量在她指尖、手心,隔着他的躯体,来回游移示好。
男人身体里的孕育囊,虽然从十五岁开始便可以孕育着床,但是那是一个很小的器官,在怀孕后需要大量时间来扩张、变大,才能容纳胎儿成长。扩张的过程中往往有撕裂感和阵痛,如果没有梅问情在身边,他这几个月不会过得那么顺利。
因为修士之子女,孕育十几年都是正常之事,所以梅问情只是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保证贺离恨没有受苦,便撤回了灵力和感知。
那小家伙是由母亲所诞生,而后又移进父体的孕育囊中,这几个月虽说跟父亲亲密相伴,密切无间,但还是第一次被母亲的灵力气息环绕,有些舍不得,这种情绪连贺离恨都能感觉到。
别说孩子里,贺离恨也舍不得她的手离开自己的小腹,只是耻于开口,轻微咬了一下唇,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孩子没问题,你的身体也很好。”
贺离恨没搭话,他怕让对方想起自己刚刚要逃跑的事儿来,然而对方的手却探了过来,两指抬起他的下颔,同时问道“你是对母亲这个身份不信任,还是对与后裔的关系不信任我就这么不可靠,让你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句。”
他对母亲这两个字,确实没有什么信任感,甚至对于子嗣后裔,都不明白究竟要如何正确对待,贺离恨虽然喜欢她,却不能确定她究竟会不会是一个爱孩子的好母亲。
可这“好”与“坏”的标准,他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贺离恨被迫抬起头,双眸跟对方相对,两人视线交汇,他才触碰到梅问情的目光,就又飞快地缩回去,他道“这不是可靠不可靠的问题是你,有言在先。”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她的手按下来,悄悄往床榻的内侧挪动,结果挪了半天还没碰到床边,却伸手触碰到了一个泛着淡金光泽的结界。
这是
“我方才跟小惠说了,在等候谢风息回到清源剑派的这些天,不必过来敲门。”
梅问情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指解开领口的扣子,轻声道“这道结界防止神识窥探,防止声音外泄,我们做点什么,外面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况且,我们要做的也是正经事,于情于理,都是为孩子着想。”
若是前些天他主动索求的时候,贺离恨还能又黏又甜,说出些不要脸的情话来,但这时候她注视着自己,居然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害怕,就像是一只肉食类的捕猎者一边亮出獠牙含着他的咽喉,一边还说着小兔子乖乖之类的话。
岂止是没安好心,简直要活吞了他。
贺离恨的手指解开了两颗扣子,搭在衣服的边缘上,动作停顿住了“不用不用这么费心吧。”
梅问情微笑着看向他。
贺离恨硬着头发又解开了一颗,低声道“已经够多了我其实,孕育囊扩张都没疼过,而且”
他身后的结界似乎缩短了一尺,淡金的光层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从结界的灵光之中,流淌汇聚出来的淡金线条突然缠住他的手腕和脚踝,别说挣脱了,连动都不太容易。
贺离恨吸了口气,他之前还以为这个女人柔弱不能自理、手无缚鸡之力,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是岂有此理他连忙翻旧账“我保护了你那么多次,结果你要捆住我却只是弹指之间,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梅问情撩起衣袍,低头靠近他,温柔道“我就是道理。”
“但是但你伤还没好,梅问情”
话语未尽,便听嘶啦一声。
贺离恨猛地一闭眼,感觉耳畔响起的是布料撕裂声,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狼在爪子里揉来揉去一样,那种心惊胆战,茫然未知,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也算报了小醉鬼撕坏她衣服的仇了,这就叫夫妻没有隔夜仇。梅问情非常满意。
她贴着贺郎耳畔,简直情深似海、满腔柔情“贺郎有孕在身,百般辛苦,我自然要尽到为妻的本分,不用你知情不报、暗地里来偷偷讨要雨露,我就能让你这个父亲,当得十分滋润”
呜贺离恨被她吻住时,眼中湿润,心里又酸又甜,像是被她捏紧了似的,有点儿委委屈屈地想,这真是个记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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