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般的黑暗笼罩着周围稀稀拉拉的几栋建筑, 陈雨依打着一道光走在前头。
潮凉阴森的夜风一阵往左刮,一阵向右吹,毛毛细雨在陈雨依身前的光束里, 宛如被惊炸的飞蝇, 被风抽打,一片无声的凌乱。
四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踏过沙沙作响的砂石大路,走上了通往排练厅的水泥小道,当陈雨依的鞋底踏进水泥路上的浅水洼,没多久, 跟在她身后的脚步声也一齐变得响亮起来。
除了他们步行的声音,四下里没有任何声响。
尤其是视线尽头的排练厅, 那里的枪声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停止了, 透着光的门里, 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贺群青举着双手,非常配合那顶着他脑袋的枪口,老老实实的往前走。
但他逐渐明白, 党叙这家伙, 可能早都看他不顺眼,不然为什么他明明毫无反抗, 党叙还会冷不丁的粗暴推他。
当贺群青的脚步声又一次卡壳,像是差点摔倒的时候, 陈雨依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手里的光束扫到了党叙的脸上。
“喂党叙”陈雨依眉心紧蹙, 烦躁的说“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都说万事留一线, 事后好相见, 希望你别忘了, 这次副本结束,还会有下个副本。你现在跟着杨放,设计我,拿枪指着我,我都可以觉得你是为了通关迫不得已,甚至可以忘了毕竟像你这样的玩家,我遇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说着,她视线落到被党叙挟持的人影身上,眼里冷光一闪而过,“但除此之外,多余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吧”
党叙仿佛被她说动,迟疑了片刻,突然抬起脚。
贺群青一声闷哼,被党叙大力踢中了膝窝,膝盖一弯,单腿跪在了地上。
“baby”
贺群青嘶了一声,齿间蹿进一股凉风。
他的胸口就着这股凉意,深深起伏了一下,刚扶着湿漉漉的地面直起身,余光就看到有人朝自己大步走过来,他赶忙拦住了怒气冲冲的陈雨依。
“陈姐没事我没事,你不要冲动,别”
党叙枪丨口往前一伸,再次死死顶住了贺群青的脑袋,贺群青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党叙哈哈一笑,说“什么万事留一线得罪都得罪了,我还怕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杨放答应我,如果我跟着你们找到审判书的线索,他就给我两千生存点,或一张审判书,我可以二选一。陈雨依,两千生存点对你来说,可能根本不算什么吧但你现在就算再给我更多生存点,我也不会背叛杨放再说,我们这些人,虽然进了这个十八层地狱似的游戏,但到底还是人,跟副本里这些诡异的东西不一样,多少得讲究一个诚信。”
“是么”
忽然,蒋提白的声音插了进来。
蒋提白半梦半醒的目光扫过单膝跪在地上的新人b之前,那膝头没有任何保护的重重落在地上,如今膝盖周围的水渍里早都洇开了暗红的血丝。就这样,他还得阻拦母鸡护崽似的陈雨依,旁边支撑身体的那修长白皙的小腿,晃来晃去,惹得右腿伤口周围的血渍更深了,偏偏这小子格外迟钝,像是压根儿没觉察到自己受伤了。
蒋提白停留在原地,没跟着陈雨依往回走,所以他的身体,有多一半都被黑暗包围,只有那双眼,似乎借到了一点亮,睫毛下的眼里,有两片白又冷的薄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党叙。
“更多生存点也不要”蒋提白问“一万十万五十万还不够,那一百万要不要”
蒋提白的声音虽然轻飘飘,但每个字,却都像重锤一样,让党叙额头逐渐出了汗。
“呵”党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声音毫无底气的说“高级玩家果然可以为所欲为一百万”
“难道一百万还不够”蒋提白毫无血色的脸,半隐藏在昏暗中,活像个纸人,他更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一百万,别说买一个新人的命,一百个、一千个新人的命都买的来。给你个机会,请你好好想想,你的诚信,到底值几个钱啊”
党叙被蒋提白盯得打了个寒颤,但不可避免的,他心动了。
别说党叙了,连贺群青现在心里也是又凉又热。凉的是蒋提白提到“新人”两个字,像是在说一个物件;心热的则是,这一百万生存点,蒋提白要是真愿意给,给自己多好,只要有这个储蓄的速度,他愿意和党叙同归于尽。
“蒋蒋大佬”党叙都没怎么挣扎,就尴尬的咧嘴一笑,“我也没想过会闹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初级玩家,想要活下来,不比新人容易多少,我”
忽然,排练厅的方向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党叙一下子闭了嘴。
一个结实的身影背着光,胳膊撑着门扇,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们的方向。
这下,党叙不止是不敢对蒋提白说话,神色也自动变得殷切了,仿佛隔这么远,杨放就能看清他的忠诚一般。
终于,杨放动了动。
吱嘎
沉重的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响声。
“党叙”杨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遥遥传了过来。
“老,老大”党叙活过来了。
“要不要叫人过去帮你”
“不用”党叙大声回应,“没事,我已经控制住蒋提白他们了。”
“行,”杨放的声音放低了,眼睛还盯着他们,“赶紧过来。”
党叙看看蒋提白和陈雨依两人,持丨枪的手指紧了紧,在杨放的监视下,现在他就是想反悔、想要那一百万,也来不及了。
不过忽然,党叙像是清醒了。
“一百万”党叙冷笑,恨声说“骗傻子的吧我看你就是在玩我,你会掏一百万买新人的命蒋提白,别耍花样你也是,快点起来”
贺群青站起身,腰还没直起来,党叙又发泄似的推了他一把。
好在贺群青这次早有准备,他一掀胳膊,反过来推开了党叙。
贺群青虽然有些生气,但也觉得自己没用多大力气,可党叙被他一推,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像是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下一秒,党叙的整张脸扭曲了,他拼了命才重新站稳,手臂一抬,就朝着贺群青的方向,猛地开了枪
贺群青手臂一紧,一股大的恐怖的力量,将他拽离了原地。
砰
贺群青摔倒在地,脑袋被枪丨声震的有点发懵,但枪响后的本能,让他心头像是突然蹿出一股火苗。
他闪电般抬起目光,几乎只花了三分之一秒,就重新定睛了党叙的位置,他手扶地面,身体跟着找到了平衡,眼看下一秒就能冲出去,忽然,那股恐怖的力量再次出现了,泰山压顶似的把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贺群青一声闷哼,整个人被压得趴倒在地面,扁扁的。
“恩”贺群青憋着呼吸挣扎,手指试图抠住水泥地,但地上一滩滩水洼和零星碎石子,叫人手掌打滑。
“别动”蒋提白的声音出现在贺群青耳边。
贺群青眼睛瞪大了,他都想到自己背上那大的诡异的力量是副本怪物,但怎么都没想到,摁着自己的竟然是蒋提白。
“你”贺群青真没脾气了,他就知道,姓蒋的虚弱无力全是装的
“等等,别开枪”
贺群青这边还没来得及质问,光线猛一阵摇晃,脸色铁青的陈雨依在他身前站住了,语速极快的说
“杨放要过来了党叙,杨放还需要我们找审判书,你确定要这个时候跟我们起冲突”
党叙当然不敢,实际上,他开完枪就后悔了。
党叙颤抖的瞄了眼排练厅,看到杨放已经回身指点,显然已经在派人过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起来,我让你们起来快点蒋提白,你真想吃枪丨子儿”
蒋提白却不紧不慢的趴在贺群青耳边,再次提醒“baby别动手。”
贺群青“”
直到确定手下新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以吓人的力道起身,蒋提白才一点点的放开对方,慢腾腾的爬起来。
贺群青趴在地上,等背上的重量完全消失,才跟着站起身,陈雨依中途扶住了他。
“你还告诉我别冲动”陈雨依瞪着他,眼里透出丝丝后怕,上下打量一眼贺群青,她才说“你腿感觉怎么样”
贺群青这才感觉到膝盖上刺疼,低头一看,血顺着小腿流到袜子上去了。
贺群青提起膝盖弯了弯,这才拍着手上的泥水说“只是皮外伤。”
“别生气,没必要气,”陈雨依像是不放心,拍着他的后背说,“为了这种人,可真的不值得。”
蒋提白从他们这收回视线,因为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杨放来接他们的手下到了。
最终,在几把木仓的枪丨口下,三人踏进了排练厅的大门。
贺群青在门外的时候,遥遥看到排练厅里,喉咙就已经收紧了。
但当他站在了门口暗红色、湿漉漉的地板上,闻到难以想象的铁锈腥味,满眼都是污浊、横陈的碎块,才感觉到了那股极其强烈、想要作呕的感觉。
他甚至感到脊椎在这一刻变得软了,叫他冒着虚汗、屏着呼吸弯下了腰。
显然属于杨放的“清场”,已经结束了。
被处理完成的羔羊,他们只有脑袋被恶意的堆放在一起,那一张张原本五官端正、或优雅靓丽的脸上,残留着惊恐扭曲的神情,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老大陈姐”林况坐在地上,脸色如纸的被杨放的一名手下专门看着,他身边还放着一把沾满血迹的铁锹,不知道之前,他又经历了什么。
“杨放”陈雨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是有多变态”
杨放不屑的一笑,目光落到了党叙身上,问“他们干了什么,找到了什么,我要知道每个细节。”
党叙目光躲闪,脸色蜡黄,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他虽然有心理准备,可现实的画面到底比想象的更具冲击性。
当下党叙磕磕巴巴,颠三倒四,过于激动的把蒋提白和陈雨依、他们四个人刚才找到的所有线索、以及猜测的审判书所在,全部说了出来。
“曾海箐”杨放却皱起了眉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狼藉,像是终于感到有些头疼了,“曾海箐是哪个”
他在前两个循环里,每晚都会去办公楼,一次都没来过排练厅,自然没有遇到过异变的曾海箐。现在就更难认了,因为所有人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德性。
“陈雨依,”杨放点名,“你去把尸体找出来,党叙不,换个人,你,你跟她一起找。”
撑着膝盖缓慢喘气的贺群青,听到这话抬起头,认出那个走出来的玩家,竟然是新人a。
新人a浑身上下,但凡露出的皮肤全部泼满了血迹,那工作服更是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往下滴血。
但曾海箐已经被他们处理过了,要是身上有审判书,自然早就找到了,所以陈雨依和新人a,最终只是搬动了一下尸体,什么都没找到。
杨放沉默片刻,随即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我早知道会这样。”
说着,杨放忽然抬起手腕,伴随上膛的声响,他的枪口对准了门口的蒋提白。
“别怕,”杨放面无表情的说,“小蒋,我不会随随便便杀了你的,这就太便宜你了。党叙,还有你,你们过去,把他绑起来什么叫没绳子”杨放骤然勃然大怒,“你们是蠢货吗没绳子不会从他们身上扒件衣服吗这还用我教”
他大声吼完,气喘吁吁的抹了一把头发,才算是恢复了冷静。
他的手下拿着一件练功服去了蒋提白身边,杨放紧盯着他们,像是在期待什么,但没过多久,忽然,杨放就觉察到,所有玩家的目光,都有些诡异的落在自己身上。
“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们弄完了没有”
四周安静的异常,杨放环顾左右,心里忽然感到有些不妙。
这时候,被两名玩家围着的蒋提白,手里传出了上膛的声音。
“真对不起了,杨放。”蒋提白有气无力的说,“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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