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川实弥眼睫微颤。
他将洗好的菜甩了甩, 然后放进菜筐里,垂眸盯着不断低落的水珠出神。
胡蝶香奈惠也没有催促他,只是专注于手里的油锅。
终于, 像是整理好了思绪一样, 不死川实弥语气平淡的开口了“我不会说的。”
“为什么”胡蝶香奈惠对他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没有表示丝毫意外, 声音依旧轻柔,“害怕大家的眼光只想把精力放在猎鬼上还是害怕兄长大人厌恶您”
“他现在就够厌恶我了吧。”不死川实弥抽了抽嘴角,扭头透过窗户看了眼蝶屋的庭院。
某个无药可救的白痴妹控正一边剪着绣球花一边频频朝这边张望,目光里的警惕和凶狠藏都藏不住。
“啊啦啊啦。”香奈惠伤脑筋却又甜蜜的笑了起来,“如果是指这个的话,兄长大人对除他以外所有接近我和忍的雄性生物都很厌恶喔, 这并不能作为您不想表白心意的理由。”
不死川实弥勉强扯了扯嘴角, 然后便沉默下来。
杏奈惠关了火, 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轻声说“有件事要先对不死川先生道歉之前, 因为看出您和兄长大人之间存在某些误会,我自作主张的向兄长大人打听了您母亲的事。十分抱歉。”
“哦。”不死川实弥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打听了就打听了,只是事实而已,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么。”香奈惠转身看向他,神色中染上了淡淡的忧愁,“不死川先生在怨恨兄长大人吗”
“哈”不死川实弥皱了皱眉,不假思索的否定道“没有,我没有怨恨过他。”
母亲变成鬼又不是胡蝶瑛二的错,那个人虽说当时的态度很恶劣,但他的举动无疑是给了母亲解脱, 也变相的救了他和玄弥, 他怎么会怨恨他倒不如说
“是那家伙对我的态度一直捉摸不定吧。”白发少年轻嗤一声, 情绪却微不可察的低落下去。
话说到这里,他也不打算继续藏着掖着了。或许是因为胡蝶瑛二的妹妹有种母亲般温暖关怀的气息,又或许是因为他一个人憋得也够久了,总之这些深埋在他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宣泄而出了。
“我承认那家伙确实很厉害,不应该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但是他对我的态度根本就喜怒不定,好的时候温柔又可靠,但是下一秒又马上变得冷漠起来,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能让他满意,反而还会反对我、训斥我。”
“昨天因为我用自己的稀血战斗,跟我大吵了一架,更早的时候为了不让我参加最终选拔,还把我的胳膊卸掉;像魔鬼一样提出除他之外压根没人能做到的要求,之后不管我做没做到,全凭心意嘲讽或是鼓励,阴晴不定到完全没个准数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根本数不胜数。”
“我有时候觉得他是因为愧疚才让我做了他的继子、才对我这么好,有时候又觉得他根本就是缺个戏耍的玩意儿。”
白发少年声音低沉的这样说着,抬手烦闷的撩起刘海,单手叉腰叹了口气。
“我完全弄不明白那家伙在想什么,对我又是个什么看法。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估计不能说什么都不算,但也没有重要到哪里去吧。呵”
胡蝶香奈惠始终安静的听着。
她用那双天生带着些悲悯气质的、眼角下垂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实弥,直到实弥停下了诉说,并且因为吐露心声而不自然的撇开了脑袋,才低缓而柔和的说“不死川先生,真是位迟钝的人呀。”
“啊”不死川实弥立刻不爽的竖起了眉,“你在取笑我吗”
香奈惠轻缓的摇了摇头,紧接着叹道“兄长大人也是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笨拙的一面。”
“什么意思”不死川实弥的眉皱得更紧了。
长发少女用她那独特的、守望般的温柔视线注视着他,语气沉稳而包容的说“我想,兄长大人他或许不,他肯定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不死川先生相处吧。”
“哈”
“是真的呦。毕竟在他救过的所有人里,只有不死川先生是最特殊的啊。”
最、特殊
不死川实弥心里一跳,一时间神色空白的发起愣来。
香奈惠见状,露出了一个无奈又有些悲哀的微笑。
“兄长大人他呢,每当遇到因为没赶上而没能救下的人,或是因为去晚一步而没能阻止变成鬼的人,那么他对幸存者的态度就会突然变得冰冷又讨厌起来。”
她忽然说起了别的话题,但这个看似突兀的话题却让不死川实弥眼皮一跳,条件反射的回想起了那一夜的胡蝶瑛二。
他忍不住握紧了手掌“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想让他们憎恨自己吧。”香奈惠轻柔的说出了令人顿感沉重的话。
“一下子遭逢巨变,绝大多数人都会一蹶不振。找到新的希望、重新振作起来是无比困难的事,像不死川先生这样心性坚韧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会被打击的失去生活的勇气。”
“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憎恨而活下去,比重新鼓起勇气活下去要简单得多。”
少女说着,用充满理解的柔和眼神看向实弥“不死川先生不就是如此吗只不过您的恨更强烈的转移到了鬼的身上。”
实弥沉默了。
香奈惠见状笑了笑,和他错开身走了几步,来到窗边凝视着庭院中的蓝发少年。
那个人站在阳光之中,不时有路过的人向他打招呼,而他向众人绽放的笑容是那样乐观而耀眼,仿佛他的心中没有一丝阴霾。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胡蝶香奈惠想到这里,几乎控制不住内心满溢而出的悲伤。
“不死川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请兄长大人去剪绣球花吗”
窗边的少女忽然像是梦呓一般恍惚而轻缓的开口。
不死川实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中的少年,闻言有些奇怪的回答“要送给你们的母亲”他记得少女刚才仿佛说了这句话。
香奈惠安静了一会儿“母亲已经去世了。”
不死川实弥一愣。
“是和我们的父亲一起两年前,在家中被鬼杀死的。”
少女静谧的声音,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在不死川实弥的耳边炸响。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猛然扭头惊骇的看向少女,嘴巴张了张,发出几乎变调的滞涩声音“什么”
蓝发少年灿烂到几近天真的笑颜蓦然浮现在眼前,不死川实弥的眼睛缓缓瞪到最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着胡蝶瑛二那样的笑容,任谁都不会相信他的父母是因为鬼而惨死。
他看起来总是那样阳光、那样乐天,无忧无虑到甚至有些傻乎乎的,所以实弥才一直坚信他一定父母健在,家庭美满,从未经受过任何痛苦和不幸。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那一晚为什么那样冷漠不是吗
等等。
久远的记忆忽然翻上心头,不死川实弥的瞳孔微微颤抖着,耳边不由自主的回荡起自己曾怒嚎过的,或者至少在心里怒嚎过的话
“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你这样能毫不犹豫杀掉别人母亲的家伙怎么会明白像你这种一看就没经历过失去的家伙,又懂我们的什么”
“我对鬼那种无穷无尽的愤怒,恨不得把他们每一只都千刀万剐的憎恨,像你这样能允许自己的妹妹去杀鬼的家伙怎么会懂而且说到底,要不是你杀掉了我的母亲”
啊。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不死川实弥浑身僵冷的站在原地,在那一瞬间简直如坠冰窟。
而就在他的心已经被悔恨吞噬时,胡蝶香奈惠再次轻声开口了“兄长大人他没能救下我们的父母。”
那又是一句让不死川实弥无比惊骇的话“什么意思”
香奈惠苦涩的笑了一下“当时在家的只有父母、我和忍,悲鸣屿先生救了我们姐妹,但父母却惨死于家中。那时兄长大人出门采购生药了,等他第二天回来,家中血流成河,父亲和母亲死状凄惨,我与忍不知所踪”
一声隐忍的哽咽从少女的喉咙中发出。她在不死川实弥宛如灵魂出窍般怔愣的注视下抬手捂住眼睛,嘴唇不自觉地哆嗦着“我至今仍然无法想象,那时的兄长大人该有多么绝望,多么愤怒,又该有多么憎恨。”
“憎恨害人的恶鬼,更憎恨没能回来的自己。”
到了这一步,或许倾诉心声的人已然换成了一直看似成熟懂事的少女。
她遮住泪流不止的眼睛,在这个只有两人知晓的角落,低泣着将一直折磨自己的担忧与愧疚之语缓缓道出。
“所以不死川先生,兄长大人他对鬼的憎恨,可能还在你之上。但他对自己的憎恨,恐怕还要在那百倍千倍之上。”
“看着现在的兄长大人,我总感觉那不是真正的他,因为真正的他说不定早已在那晚死去了。他从那天开始便一直噙着那种仿若面具般的温暖笑容,鼓励着所有人,将没能救下父母的悔恨化作力量,保护着所有人。”
“他希望我和忍好好活着,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好好活着,但他唯独不会保护自己,唯独不希望自己活着。”
“我有时会想,他之所以对亲人被害的人们那样冷漠,之所以想要被他们憎恨,是因为如果被别人憎恨的话,他的心里多少也会好受一些吧背负着没能保护的憎恨,那说不定就是他对自己施加的惩罚。”
“不死川先生,您知道吗在兄长大人的心里,所有没能保护的性命,都是他要背负的罪孽。”
“罪孽”不死川实弥声音干涩的重复着,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指尖早已像死人一样冰冷,他明明在正常的呼吸着,但胸口却感到一阵阵发闷。
有种痛苦所造成的窒息感,正如附骨之蛆一般缠绕着他。
他不能自已的想到,如果“没能保护”对胡蝶瑛二来说就是罪孽的话,那在那个傻瓜的心里,自己母亲的死也是他的罪孽吗自己过得不好、因为杀鬼而受伤也是他的罪孽吗
这是哪里来的超级无敌大白痴啊
仿佛阳光驱散迷雾,过往所不理解的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令实弥喉头发堵、眼眶阵阵酸胀的苦涩与心痛。
他感觉自己的舌根阵阵发苦,有种想揪住那个人的领子冲他咆哮的冲动,但更多的冲动却是狠狠给自己一拳,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看清那个一直不遗余力对自己好、包容自己、教导自己的人是谁,那个一直不识好歹、吱哇抱怨的混蛋又是谁。
太蠢了,不死川实弥,你真是太蠢了。
比胡蝶瑛二还要蠢上一百倍,一千倍。
“不死川先生您还好吗”
少女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不死川实弥攥紧拳头咬住下唇,闷声不吭的用力摇了摇头。
香奈惠见状叹息一声,带着些许歉意开口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替兄长大人辩驳什么,毕竟他对不死川先生的态度也实在有些捉摸不定”
“不。”这一次不死川实弥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声音嘶哑又低沉,连眼眶都微微发红,“他没有错,错的是我。”
“怎么会没有错呢,心里想的什么不好好说出来可是不行的呀。”
香奈惠无奈的笑了,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声音轻柔的说“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不死川先生明白,兄长大人会对您如此严厉,以及看到您受伤会如此生气的理由。”
“他并不是阴晴不定,只是出于愧疚的心理有些保护过度,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罢了。还请您多多包涵我这个笨拙的哥哥。”
“我知道。”不死川实弥哑声说着,想起自己之前对待瑛二的态度,几乎有些无地自容甚至脸上发烧,“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是这样啊。”少女释然地笑了起来,清丽的面庞无比动人,“那我就放心了。还有,这样一来,您还坚持不向兄长大人表白心意的想法吗”
“我”不死川实弥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窗户不知何时被谁挡住了。
不死川实弥心里生出大事不妙的预感,几乎是本能般扭头一看。
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的蓝发少年将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正满脸狰狞、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见他惊愕又无措的看了过来,少年露出了一个黑气弥漫的狞笑,抬手缓缓拔出了刀。
“西内,不死川实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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