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莫惊春是个地坤,这须得是个秘密。
因为在朝为官者,不能为地坤,只得天乾和中庸。
地坤,是需要在家中好生娇养着,好好安放着的珍宝,传宗接代,含饴弄孙,才是他们的归宿。这官场上的翻云覆雨,只会让他们受惊。
但莫惊春变成地坤,已经是他入官场后的事情。
他的分化来得很迟。
莫惊春选择踏入官场,实为迫不得已。
他本来还打算优哉游哉,再过个几年才考虑自己的未来,谁曾想父兄在外出战,却没得回来,只听闻是为战事牺牲。莫家虽然得了莫大的恩宠,可是家中却无人能撑着门楣。大嫂是地坤,刚出生没多久的侄子还不确定属性,家中唯一能负责的人,就只剩下还未分化的莫惊春。
十五岁还未分化,是有些不太正常。
一般人,在十岁便有分化。
但十五岁还未有动静,一般就是中庸了。
中庸在朝中虽然不像是天乾那般受重用,但也比地坤要自由得多。
未分化的人是无法考取功名的,而莫惊春自以为已经十五还未分化,将来定然是中庸。
伪装成中庸,是最合适的选择。
毕竟他哥那样的天乾,可实在是麻烦得要命,还得思考信香的伪装。
等到莫惊春考取功名,成为小官,再一步步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时,已经是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对中庸来说,结缔良缘也有些晚了。
但莫家的家世不错,莫惊春又逐渐稳定下来,可以支撑莫家的门楣,也便陆续有人来给提亲。
因着莫惊春中庸的属性,介绍来的人,多是中庸,少数是天乾。
至于地坤,那是绝对不会有。
毕竟,在世人的眼中,地坤一定得是和天乾在一处,才不算辜负。
莫惊春不得不答应。
因为一个不结婚的官员,在官场上仍旧会被质疑。如果莫惊春想维持住现在的地位,保护大嫂不被其他的天乾盯上,他就必须走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他要掩饰好自己未分化的身份。
这种相看,是需要两人照面的。
毕竟,中庸也就罢了,天乾,是会在乎信香的气息。
就算中庸的气息再淡,连他们自己都闻不到,但天乾是闻得到的。
如果两人的气味不匹配,天乾也无法勉强下去。
徐素梅知道莫惊春直到今日还未分化,所以在临行前,为莫惊春细心准备了几种中庸常有的信香,最终选择了草木味道的香囊,给莫惊春佩戴上。
这也是很好的伪装。
中庸最常见的信香,便是这些几乎嗅闻不到的,日常的气息。
可如果再给莫惊春一次机会
如果有选择,莫惊春绝对不会在那日前去赴约。
他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赴约,却没想到,竟然给他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那一日,倒霉透顶地遇到了逃学出来的小太子。
莫惊春在马车内闻到那突然爆发的气息时,还险些以为是谁人出了事情,怎会有这么强烈的血腥味,可紧接着,外头传来的一声叫喊,让莫惊春蓦然睁大了眼。
那声音,有点熟悉。
是刘昊。
窗外,刘昊都快急疯了。
谁能想得到,小太子会突然分化
而莫惊春倒霉得被小太子爆发的气息同调,从未有过动静的身体急剧狂躁起来。
一把火,从后脖颈烧了起来。
他的心往下沉,只觉得茫然。
而外头的骚动又很快唤醒了莫惊春,让他振作了起来,直接将约会丢到脑后。
莫惊春当即叫住了马车,让驾车的墨痕回去。
要快,再快些回去
太子这压迫,肯定是天乾,那莫惊春
他猛地闭上眼,不敢细想。
谢天谢地的是,墨痕是个中庸。
而小太子
他如同一头狂暴的幼兽,无论如何都要追上那辆远去的马车。而身边的侍从并不知道缘故,只以为小太子是突然分化,而且那强烈的威压和暴戾,一看便知道必定是天乾。
这剧烈的气息已经足够让近距离的地坤晕过去,为了拦下暴走的小太子,这些侍从可谓是煞费苦心。就害怕在闹市上弄出来什么太大的动静,让整个皇室都蒙羞。
要是随随便便和哪个地坤结合,那今日所有人,都只能以死谢罪。
就在刘昊以为拦不住暴走的太子时,得亏小太子自己冷静下来,忍了又忍,才哑着声音,对刘昊说道“孤要知道刚才这条街道上出现过的所有地坤的情报”
地坤。
莫惊春就是这么分化成地坤的。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小太子给同调分化后,他就知道,自己和小太子的同调肯定很高。
可也是这倒霉催的事故,让莫惊春面临了极大的麻烦。
地坤一年一次的雨露期很难熬,但不是没有办法寻个由头请假,可地坤和天乾在碰面的时候,几乎很难掩饰自己的身份。
为了隐瞒住这件事情,免得莫惊春丢了官职,莫府声称莫惊春生了一场大病,又给他请了病假,而后是常年为他们府上看病的秦大夫给莫惊春配置了隐秘的香囊。
只要将其随身携带,就可以隐藏住他的气息,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天乾对地坤的影响。
但这不足够。
地坤受天乾的影响巨大,因着这本来就是极端互补,又极端偏激的两种属性。为了能让自己不受天乾的影响,那几年莫惊春勤加苦练,日夜在武场挥洒汗水,几乎将家丁里仅有的几个天乾折腾得那叫一个欲死欲仙。
又过去些年,莫惊春一直战战兢兢,过得还算平静。
他本以为能一直这么下去。
直到,先皇驾崩。
永宁帝驾崩,继位者,合该是太子。
可不是所有人都服气。
太子殿下登基那一夜,京城起了乱子。
这事关皇室的叛乱,本该和莫惊春没有关系,毕竟莫家虽热曾经掌握兵权,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可谁叫莫惊春倒霉。
那一夜,他本该在府中,等来日,接到四皇子叛乱的消息才是,偏生那一夜,莫惊春接到了好友袁鹤鸣的消息,深夜匆匆出行,好死不死,撞上了叛军潜逃的去路。
叛军从皇宫逃离,自然是因为输了。
而想要活命,就不能留下任何的证据,莫惊春出现在那里,合该是上天注定要了他的命。
身处叛军中的四皇子阴狠着脸色,看着骑马的莫惊春,厉声说道“杀了他。”
莫惊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卷入了和叛军的缠斗中。
军队中,是天乾最多的地方。
毕竟天乾天性好斗,军队是他们最常聚集之处,也正好能够宣泄他们一身无处使用的力气。
莫惊春动刀动槍倒是不怕,偏生天乾的气势在对战中展露无遗,让他只想晕过去。那味道实在是熏人得很,尤其是让他气血沸腾,脸色更加难看,情绪也越发暴躁。
越是暴躁,他下手就更狠。
士兵原本以为只是区区一个中庸,压根算不得了什么。
没想到天乾的威压一出,只他双眼通红,越杀越勇,生生将他们这一小队人都拖延了下来。而这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城防军的注意。
带队亲自赶来的人,是公冶启。
在黑压压的宿卫跟随下,公冶启骑着高头大马穿行而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四皇子,也有这么抱头鼠窜的时候。
”那可真是叫人开怀,也实在叫人痛恨。
太子殿下的人手赶来后,莫惊春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他被迅速涌上来的宿卫庇护到后头去,而大部分都跟着太子冲上前。
明面上看起来,莫惊春是得救了。
实际上,莫惊春只想去死一死。
天乾人数的变多,对于地坤来说,本来就不是好事。
人数越多,尤其是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信香就更加浮动。
尤其是莫惊春这种,基本从未和天乾长时间接触过的地坤来说,更受刺激。他骑在好姑娘的马背上,几乎是狼狈地抓紧了香囊,借着袖口的掩饰狠狠地吸了口香囊的味道,这才压下沸腾的气血。
这对他来说虽然难捱,但也不是完全熬不过去。
只需要一点忍耐,和毅力。
毕竟,莫惊春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莫家家丁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当初莫惊春在训练的时候后,就多次让天乾故意释放气势,他在那样的威压下磨炼自己,便是为了有朝一日面临意外的时候,减少失控的可能。
即便眼下莫惊春的体温过烫,可除了脸色微红,眼波微荡外,这深夜摇曳的火光下,几乎无人能看得出来,其实有一丝丝地坤的味道正在外泄。
莫惊春觉得有点危险。
他想溜走。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只是在这么危急时刻,莫惊春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一个刚刚被救下来的,深夜出动的,恰巧在叛军入城这一夜的官员。
莫惊春僵直地坐在马背上,看着公冶启身先士卒,如入无人之境地在其中厮杀。
太子
似乎很享受这场杀戮。
莫惊春的背更僵硬了。
他上一次最靠近太子,是在殿堂奏对时,太子殿下距离他就三步。
那距离能让莫惊春隐隐约约闻到天乾的信香,就那一点味道,让莫惊春回去的时候,不得不泡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
这不公平。
莫惊春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就应该洁身自好,将他那一身天乾气息收拾得丝毫不露,而不是放在那里胡乱勾引人
莫惊春非常可恼。
可,现在莫惊春更觉得可怕。
天乾陷入疯狂状态的时候,那原本还能收束的信香不断外泄,压得莫惊春感觉后脖颈的腺体突突直跳,头疼得要命。
不不不,他应该
莫惊春抓紧了缰绳,好姑娘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马蹄,看起来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暴躁,所以也跟着情绪有点不太爽利。
本来她跟着莫惊春在刀光剑影里来去都非常淡定,现在却不自觉开始刨马蹄。
边上的侍卫看了他一眼,像是以为他怎么了。
莫惊春勉强朝着他笑了笑,然后低下头。
手心发烫得很。
莫惊春的额头,现在估计可以摊鸡蛋。
他闭了闭眼,吐出炽热的呼吸,正将香囊往手里捏的时候,听到身边几个留守后方的侍卫无意识地说话。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甜甜的”
“不,像是糕点。”
“你是饿糊涂”
“小声点。”
“我怎么感觉,像是地坤的味道”
莫惊春藏在袖子里的香囊一抖,手指立刻撕开外头的束缚,将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抖落出来,然后捏了一手洒在他的衣袖上,然后有意无意地将一手粉末擦在脖颈处,那随手带过的动作非常细微,无人能觉察。
“感觉错了吧”
“不可能。”
“哈哈哈我怎么没闻到”
“你是想地坤想疯了吧”
说话的那人吸了吸鼻子,发觉真的没有了刚才的味道。
难道真的是幻觉
还没等他细想,前头已然爆发出剧烈的声响。
太子,砍下了四皇子的脑袋。
太子和四皇子都是天乾,四皇子还为长,可是在这场野性的厮杀中,四皇子落败,彻底付出了性命。
莫惊春松了口气,等结束后,赶紧远离这一堆士兵。
他心里正在念叨着,却看着前头聚集起来的士兵逐渐分开,那簇拥着,推搡着的模样,就像是畏惧,又像是另外一种不知怎么形容的语言,莫惊春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聚集在他前面的道路被分了开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分开了人潮。
那场面,甚是壮观。
一人一骑穿行而过。
是,太子殿下。
莫惊春攥住了缰绳,下意识也要后退。
眼下谁也不敢招惹这位刚刚亲手杀了兄弟的太子殿下,哪怕四皇子刚刚试图谋朝篡位,太子的手段也太过狠厉了些。
那可是他的亲兄弟。
伴随着太子殿下的距离越来越近,那股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莫惊春的呼吸微窒。
血色,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信香。
带着残忍和暴虐。
莫惊春的喉咙微微滑动,喉结往上,又吞下。
他冷不丁打了个颤。
太子的坐骑,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莫惊春甚至能感觉到太子狠厉的视线狠狠地扎穿他的骨髓,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肉血脉。
他缓缓抬头。
俊美,又一身血衫的太子殿下歪着脑袋,看他,好半晌,笑了笑。
“抓到你了。”
冰冷,又暧昧的词句,让莫惊春背后发麻,身子僵直。
他知道太子殿下这句话的含义。
谁不知道呢
太子殿下这数年来,广招天下,便是为了寻找那个与他同调的地坤。
时至今日,却仍一无所获。
如今
莫惊春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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