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紧张的关头,莫惊春不期然想起了之前张千钊说的话。
傲睨一世。
这个评价,对太子来说实在太过精准。
看似平和,实则傲慢到极致,如此咄咄逼人只为了好奇趣味,不顾名义上的师生情面,枉顾君臣颜面这样的人,一旦为了自己的欲念会更加极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印证的砝码。
莫惊春抽剑挡在了太子面前。
在他身后,桌案后的书架里头是横插过一柄剑的,实则没有开刃过,可在当下也能够糊弄着挡在他和步步紧逼的太子面前了。
公冶启也如他所愿停了下来。
只是紧接着,莫惊春发现公冶启停下来的原因,仅仅只是在注视着他。
又或者,是在注视着他前襟打湿的那片地方。
如今已到这个地步,莫惊春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声说道“殿下,臣下身患恶疾,与常人所知不同。然此事实乃臣一人之事,实在不敢劳动大驾,还请速速离开”他的语气彻底冰冷,毫无半点温度。
“若孤不走呢”公冶启一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仿若压根没看到横在他脖子上的剑。
尽管没有出鞘,可这赫然是下臣犯上
莫惊春“殿下,您今日之举,过于出格”
他不仅是呵责,心中也是这么想。
不管平日太子如何狂肆,今日的举动还是过于咄咄逼人,锋芒太过。怎会因为一时的趣味好奇,就走到这种地步
公冶启“夫子知道教导孤时间最长的,是哪一位太傅吗”
许首辅。
虽然莫惊春面上绷紧没有回答,但心里却默念了一遍。
许伯衡,许首辅,太子太傅。
同时也是丽妃的父亲,大皇子的外公。
许伯衡入阁十余年,坐到首辅的位置也有五年,成为公冶启太傅的时间,足有八年。
也是莫惊春推测出来,有可能已经与大皇子一起密谋争夺储君的首选。
公冶启“十岁时,教导孤的太傅暴毙,而后东宫清洗,最后换了许伯衡来做孤的太傅。”
当时,只有许伯衡一人。
而在教导东宫不到半年后,一个清晨,许伯衡早朝后去求见了永宁帝。当时不知他们究竟商谈了什么,只知道那日后许伯衡在家闭门思过三天,再次出现在朝堂上时,君臣间依旧相得益彰,若无其事。
无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许伯衡去请求父皇,废立东宫。”
公冶启好像在说着与自己半点都不相干的事情。
莫惊春惊了一惊。
哪怕他现在身心俱疲生怕太子做出错乱之事,却也不由被那句话唬得分神。
这可是皇家私密
太子是如何知道,又为何要告知他
“为了大皇子”
公冶启一手背在身后,身前长袖一挥,扬起弧舞,“为了所谓天下社稷,”话语间,他朝莫惊春踏出一步,语气不紧不慢。
“他道,太子生性散漫放纵,心性狂放恣意,为一己之欲可翻手为云颠倒正逆,若无人能挡,实为灾祸。”
他低低说着本该是禁忌的话,分明在笑,却满是阴森 。
莫惊春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没出鞘的剑如何挡得住太子呢
剑鞘死死压着公冶启的喉结,耳边却是公冶启笑意浓浓的声音,“夫子若没有出鞘的决心,如何拦孤呢”
已是近在咫尺
如无杀人之念,再动不得。
太子离开时,已近黄昏。
柳存剑站在阴阳交错的院门口看着踏出屋门的他,那种刺人的锋芒让他心头一跳,心知太子又陷入那种肆意妄为的状态。
太子公冶启什么都好,偏生有一桩坏毛病。这世间若有一事引起他的关注好奇,那不管那人那事再如何隐瞒,都会被其追根究底,翻个清楚。
正如莫惊春曾说过那般,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那时候的太子,会彻底失去控制,如同捕食的恶兽。
这般隐秘,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方才知晓,毕竟日夜相对,总能察觉到一二分。只是太子缜密太过,即便过激,也无人能按图索骥,那帮老狐狸循着味儿都逮不住半点踪迹。
柳存剑在心底深吸一口气。
只是如此,莫太傅,怕是被盯上了。
激起了兴,就难再平复。
“走了”
屋内人声音低哑,令得屋外人心里有些不安。
“二爷,方才可是”
“无碍。”
屋内的莫惊春疲倦地说道,“只是起了些小争执,让人守住嘴。今日的事情,不得让旁人知晓。就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也不行。”
“是。”
下人知晓二爷说话的分量,这其他郎君不在,莫府上便是他一人在做主。
待屋外的动静都消失,躺在软塌上的莫惊春方才挪开搭在眼睛上的胳膊,他的前襟衣裳看得出来是被外力揉乱后又竭力平整后的模样。
他的腰是软的。
整张挡在胳膊后的脸泛着红,眼角满是屈辱的红晕。
半晌,他坐起身来,长腿勾住脱落的外衫,扯到膝盖上。
太子所做的也只到触碰。
莫惊春看得出太子其实没有那个意思,也不是为了羞辱他才要做到这般地步。可一桩事情不是说清楚道分明就能够释怀的,若能这般,他何必在最后关头与太子搏斗了一番
这屋内翻箱倒柜,可是乱得很。
太子
“太子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莫惊春的声音有点哑,还透着轻颤。
您指的哪方面
这精怪唯一好的地方,就是有问必答。
“他方才的神态有些不对,放纵太过,不像他以往的脾气。”莫惊春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颤抖了两下,“有种难以抑制的肆意与戾气。”
比他以往该有的名声,还要强硬上几分。
您以为,系统为何会出现
莫惊春沉默了几分。
这个精怪
它说得不错。
如果太子没毛病,这个精怪又为什么会出现
太子身为东宫储君,要与其他皇子相争本就是常事,且他距离九五之尊的位置也只差一步,永宁帝心里又属意他,这等情况下,究竟还有什么必要,要出现这么一个精怪来强求某个人去协助太子殿下登基
这本就是多余的事情。
雪中送炭要紧,锦上添花不必。
莫惊春只觉得屋内透风,不仅是身上凉,就连心里也发着寒。
不仅是太子,从这些年永宁帝的态度,还有方才太子刻意提及许伯衡的事,除非太子做出谋逆之事,不然陛下绝对不会轻易废除东宫。
那还有什么能动摇到太子之位
永宁帝本身。
系统说过,您很聪明。
这个休沐日,莫惊春过得精疲力尽。
夜间,他让人烧了水,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头,浑身上下烫得通红。好半晌才从水里出来,露出的赤裸胸膛上布有几道红痕。
看起来像是手指痕。
莫惊春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还有几日。
东宫。
公冶启踏进殿门时,就已经知道皇后来了。
“母后。”
他一摆手,刘昊等人忙不迭地带人下去,而皇后不必说话,她身边伺候的人也鱼贯而出。
刘昊守在殿外头皮发麻,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只是一个照面,常年伺候东宫的他如何不知眼下太子究竟是处在什么状况,没看皇后娘娘也意识到如此,将自己身边的人都遣了出来。
“启儿,你去张家了”
公冶启慢吞吞地说道“母后,老夫人与你说了什么”这个老夫人其实不是寻常人家称谓,乃是一二品官员的家中女眷方才有这等封号。
张家靠得除了皇后外,还有两位在朝为官,而国丈在两年前辞官说是颐养天年,可张家门口依旧门庭若市。
今日张府除了受伤的小国舅,谁也不在。
当然男人不在家是常事,毕竟一个两个都要上朝,可是连几个夫人与老夫人都不在,便就有所不同。
老夫人不止自己入宫,还带了几个媳妇。
皇后秀美的脸上透着无奈,“还能说些什么张家究竟哪里惹你不快,最近你几位舅舅,可多少都遭了些事情。”她边说边打量着公冶启,眉眼间有些担忧。
公冶启“母后,孩儿并未插手张家事。”
除了四皇子那桩。
皇后淡淡说道“那今日又怎么回事”
公冶启扶着皇后坐下,“查出问题了”
尽管张家里只有张哲坐镇,可偌大个勋贵世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在莫府的这段时日,该查的事情早就送到了案前,哪有等着主家来处置的道理
皇后“说是小事。”
“那便是有事。”公冶启一锤定音。
不过一间店铺,这种事情张家肯定不会拿来污皇后的耳,只不过是药材过于特殊了些,容易造成严重后果,方才要谨慎些。
皇后叹息,“启儿,我知道你不喜欢你那几个舅舅,可眼下除了张家,旁的那些支持都是虚的。你父皇正值壮年,有些事情还不必去想,却还是得早做准备。”有些话说了生分,却又不得不说。
公冶启“母后,孩儿晓得。”
皇后斜睨他,长长的指甲搭在他的手上“你要是真晓得,就不会和他们关系闹得那么僵。”
公冶启“几位舅舅若是真心想联手,那自然是好。可若是有旁的打算,那也不能怪孩儿戒备。”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
“毕竟有些时候狐假虎威,也得是个蠢虎,才好听话些,不是吗”
“太子”
皇后嗔怒,“你说的是什么话”
公冶启微微一笑,“母后放心,孩儿也觉得,张家不敢。”
一时间,整个东宫殿内都是寂静,除了皇后急促的呼吸声,再无任何杂音。
良久,皇后疲倦地说道“张家不会放弃你,为娘也不会放弃你,你这又是何必”张家是后族外戚,除了太子,任何一位皇子都不可能信任他们,张家也绝对无法倒向旁人。
“母后,世上一切东西都有价值,不能舍弃,只是因为价值不够。”公冶启平静地说道,“张家只是不敢、也不能舍弃孤的身份。”
皇后沉默片刻,“你稍收敛些,多休息。”
这意味深长的话落下,公冶启冷硬的神色总算一缓,低声说道“母后不必担忧,孩儿无恙。”
皇后看着公冶启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戾气,忽而叹了口气。
无恙,无恙
对上这么一双戾目,谁能真信上一分
待皇后忧心忡忡离开,刘昊才耷头耷脑地进来,低声说道“殿下,自打您出宫不到一刻钟,凤鸾殿就派人来请。而皇后娘娘,半个时辰前就在东宫等着了。”这也是刘昊不敢擅动的缘故,皇后就在宫内坐镇,当着她的眼皮子底下乱动,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要是平时,刘昊压根不必解释。
可恰恰是因为不在平时。
刘昊嘴巴苦涩,弯下的腰压根不敢抬起。
谁能想到太子不过是出了一趟宫,回来就杀性四溢,不知究竟是何人,何事唤醒了太子的那一面。每每太子如此时,不管是伺候的下人还是经手的事情,那一应人事都得绷紧了皮,那会子的太子殿下,可就不仅仅是平时的桀骜不驯那么简单了。
“起了吧。”
沉沉的压抑里,公冶启总算开口,如同大赦。
刘昊心中一缓,心道这一回居然好挨一些
殿下居然没有发火
谁息了东宫的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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