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低头取出手帕, 擦着公冶启手指的血污,只是有的时间太久,还是留下擦不去的痕迹。
“陛下何苦用这样的法子磨砺自己”
莫惊春叹了口气。
他也不管公冶启能不能听到, 继续说道“这法子看似有用, 却过于极端。不管是刘昊,还是柳存剑那几个其实都看出来了,却只是不敢劝。若是您熬不过去, 彻底陷在疯疾里,那该如何”
明明灭灭的烛光下,帝王的轮廓都被暗影涂得模糊, 几近与黑暗交融。
“家国天下, 太后,黎民百姓这些, 您难道愿意拱手让给旁人,任由他们上位吗”莫惊春的语气难得犀利嘲讽, “治国手腕不如您, 才问学识不如您, 目光长远不如您,让这样的蠢物占据皇位, 即便只有寥寥数年, 难道您忍得”
莫惊春抬眸,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公冶启, “您忍得, 臣却忍不得”
“咔嚓”
公冶启活活捏碎了木椅扶手。
被莫惊春扶住的那只手指没动,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暴起, 以至于各种木屑纷飞, 扎根入骨。暴躁凶残的目光长久凝视着莫惊春, 良久,公冶启捂着额头,“本就痛得要命,夫子忒多话,说得我更痛了。”
莫惊春抿唇,他还想大骂帝王呢。
他见公冶启总算勉强挣扎出一丝清明,忽而起身,挤着桌椅的边缘坐了进去。即便宫里的靠椅惯常做得宽大,可是要挤进去两个成年男子却是慌得很,莫惊春也只是勉强因着破裂的扶手而可以靠在边上罢了。
只是距离近了,公冶启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那醺浓甜香实在是不要命地钻进他的五脏六腑,让公冶启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仿佛也将几乎爬出来的深沉欲念活生生吞了进去。
莫惊春目不斜视地说道“陛下,尾巴两日后便要消失了。”
忍痛忍到嘴角流血的公冶启低低笑道“夫子是在可怜寡人”轻柔的话里似乎带有压抑的逼仄狂躁。
莫惊春“陛下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吗您是天下之主,一切权势尽在您的手里,若是去可怜您,我还不如去可怜之前的雍州百姓。
“可没什么比活不下去还要倒霉透顶的事情。”
公冶启直勾勾地看着莫惊春,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逡巡般盯着他,好半晌,一个沉重的大脑袋就压了过来,砸在莫惊春的脖颈处,炙热狂躁的吐息压在他的肩头,沉沉地吸入。
“夫子,你的毛病,就是太过心软。”
帝王一边暗哑地笑着,一边确实毫不犹豫地撩开常服钻了进去,一把抓住那沉睡的兔尾把玩揉捏。
或重或轻的力道,公冶启压根控制不了。
莫惊春坐着。
他或许可以不来,也或许可以不进,只是殿外刘昊焦急的话语仿佛印在他的心头。
“陛下是知道的,可是这般剑走偏锋的法子若是得用,朝野天下就无需一个时常有可能疯癫的帝王,黎民百姓就无需面对一个残忍狂躁的暴君,这一切的得失,陛下早就心中有数。”
“可若是熬不过去呢”
“陛下留有后手,若是两日内,柳长宁的宿卫便会闯入长乐宫,同时自皇陵接来废人公冶明。”
刘昊朝着莫惊春跪拜下去,还未成形就忙被莫惊春搀住。刘昊既轻又快地说道“柳家上下都是皇室的一把刀,只遵君令。”
所以公冶启命柳长宁在两日后杀了他,便是毫不留任何余地。
外头宿卫确实是拱卫着这座殿宇,却也看守着这座殿宇,更是与其中囚困的凶兽四目相对。
怨不得刘昊会如此紧张。
也怨不得柳存剑并不与他兄长一道。
莫惊春道“先帝诸子里,您为何独独选择了公冶明”
先前的大皇子已经被废弃,虽不曾剥夺公冶的姓氏,却也人人可以称呼。
滚烫浓烈的气息扑在莫惊春裸露的皮肤上,惊得尾巴毛颤抖了两下。于是,公冶启也轻笑起来,将那白团揉了个满怀。而至于身体相接的时候,方才能感觉到莫惊春身躯细细密密的颤抖,伴随着帝王每一次揉捏亵玩,都有反应。
“公冶明算是那几个里头,还算得上,清醒的一个人。晓得外戚的危险,也知道如何平衡各处。就是他的性格,太过优柔寡断,由他当皇帝如你父兄那几个常年在外征战的,就免不了腹背受敌,被文官攻讦他撑不住的异族怕是会卷土重来。”公冶启每一个字每一句都说得很慢,似乎那就花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滚下来。
“就是之后如何服众,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至少,也比其他几个上位来得好。”
莫惊春一声闷哼,下意识身体往外倾了出去。
公冶启背后的大手一个用力,薅着毛毛不给动,“夫子不是说任着寡人吗”
莫惊春咬牙切齿,“臣什么也没说”
“夫子确实什么也没说,只是主动踩了蹚浑水又掉了进来而已。”公冶启的声音愈发轻,却死活抓着莫惊春的尾巴毛不肯动弹。
莫惊春恼得半死,一边摸着小腹,一边还要顾忌着在尾骨乱动的手。
那尾巴毕竟串联着他极为敏感的地方,公冶启揉捏把玩间,总归掀起比之前还要凶猛的浪潮,甚至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细细密密地冒着汗。
一惊一颤间,下腹险些要有了反应,急得莫惊春的眼底泛起了潮。
正此时,公冶启方才慢慢地垂下头,一口热血吐在莫惊春的身前,便猛然晕了过去。
莫惊春被帝王这一出吓得毛都炸了,顾不得掩饰那半起不起的反应,一下子伸手去扶公冶启,却发觉他虽然昏迷了,身后的那只胳膊却仍然僵硬得狠,死死地抓着兔尾巴不肯动弹。
莫惊春“”
他有很多话想骂,他该和兄长多学学,免得这时候连骂人都不晓得说。
他又气又恼,顺着公冶启的动作摸去身后,硬生生在兔尾和手指间进行了一场拉扯,受疼受累的倒是他自个。好不容易让兔尾脱离苦海,莫惊春忙扶着公冶启,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可只有一盏昏暗的烛台,实在是难以看得清楚公冶启的模样,莫惊春站起身来,打算再点燃几盏方才能看得清楚。
只是他一个动作,身后以为已经昏厥的公冶启蓦然抬眸,猩红凶残的眼眸只盯着后面动来动去的兔尾,猛地一个饿虎扑食将莫惊春压在身下,砸得他那叫一个头昏眼花。
莫惊春摔倒在地,身上还压着个死沉死沉的身躯,他气得在地上砸了一拳,想要翻过身来,却是不能。
莫惊春沉默半晌,“孩子。”
身上帝王跟鹦鹉学舌一般说道“孩子”
莫惊春声音沉痛,“对,孩子。”
公冶启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孩子,然后就地抱着莫惊春滚了一圈,让他整个人都伏在自己身上。
莫惊春趴在公冶启身上,方才大惊发现这姿势实在是诡异,陛下的两只大手停在他的尾骨上用力揉着兔尾,却是不肯动。
尝试过几次后,莫惊春总算不再费劲,就这么躺着。
罢了,陛下都不嫌,他能说什么
刘昊在殿外守到白天,已经快到早朝的时刻。
他不住打量着柳长宁的脸色,总觉得他脸都要绿了。柳存剑抱着佩剑站在不远处,“陛下和宗正卿在偏殿。”
昨夜燃起的烛光,虽然微弱,到底是看到了。
只是殿中半点无话,也没传出什么动静,让他们也不敢擅自开门。
“要我说,实在不行将陛下打昏不就成了,为何要那么”柳存剑憋不住了,他是猜到陛下是将计就计,可是究竟是多大的祸害才需要他们这么严阵以待
刘昊语气幽冷地说道“当初长乐宫前,你不是有所察觉吗”
柳存剑蓦然看向刘昊。
刘昊却目视前方,看着宽敞寂寥的殿前,“那个时候的陛下,你觉得谁能阻止”当时公冶启一人闯入叛军之中,硬是将许博强杀出来时候,又是如何地狱阎罗的模样,柳存剑又不是看不到。
如此癫狂凶残,岂是“打昏”就能阻止的
能不能近身都还不好说。
“那就任由宗正卿进去你既然清楚危害,岂能不知这是在冒险”柳存剑皱眉,“你们两人不还是有点交情吗居然还这么坑害他。”
刘昊苦笑着摇头。
如果还有选择,他当然是不想,可是如今整个宫闱里,除了太后难不成他们还要将太后送进去
只能是莫惊春。
等正始帝醒来,必定会大发雷霆。
可只要陛下能熬过去,那一切才有后论。
许久,偏殿的门自内响起,这外头几人无不是竖着耳朵听动静,闻声刘昊居然是跑得最快的,三两下就窜到了前头,急切地说道“太傅”
“劳烦中侍官拿换洗的衣服进来,陛下清醒了一些。”
莫惊春的声音有气无力,偶尔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间或暂停,尾音带着轻颤,好半晌才将一句话完整说完。
刘昊忙去做。
而殿内,跪坐在殿门前的莫惊春额头抵着大门,捂着嘴巴喘息了几下,挣扎着说道“够,够了,陛下,够了”他颤抖着弯下腰去,捂着小腹几乎要吐出来,却不是不舒服,而是过于舒坦。
公冶启就单膝抱坐在他身后,看着兔尾颤巍巍地扯出一小段,尾巴尖都变得粉嫩。
莫惊春花了整夜的时间,才勉强将公冶启的理智拉了回来。
据陛下所说,闻到那些异香时会有无数狂躁的情绪翻涌而起,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便会疯癫欲狂,有着无尽的破坏虐杀的念头,比之以往还有剧烈的头痛几乎霸占了全部的意识,清醒的时候,那些宫女已经悉数被他厮杀了个干净,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留不下来。
但即便非常痛苦,可正如在地宫爆发的那一次,公冶启只要捕捉到一丝清明,就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从正殿走到偏殿去,也是为此。
“别,别揉了”
莫惊春暴起,捂着兔尾巴转过身来。
说着这么重要的话,却做着下流的事情
公冶启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思,“夫子,您”
莫惊春色厉内荏,“没有”
公冶启慢吞吞地看向莫惊春下腹的位置,“那便是有。”
莫惊春想杀了陛下再自杀
公冶启捂着脑袋笑了,“那药有用。”
他的声音骤然又冷了下来,“虽然非常痛苦,但是这一线清明”
“陛下真的觉得够用吗”莫惊春打断了公冶启的话,沉声说道,“即便您在这药物的控制下勉强夺得清醒那又如何您在那种状态下能做什么呢在地宫您是靠着自残才维持住理智,而这一回的刺激必定比在皇陵还要严重,您只能勉力不冲杀出去而已这样的清醒,您也要得”
“夫子,子卿。”
公冶启蓦然叫住了莫惊春的表字,残留着暴戾的眉间栖息着少少倦意,俊美的脸庞苍白,唯独那双眸子却是清亮得很,“一丝一毫,都是机会。”
殿门外,刘昊的声音响起。
等真的确认了殿内的状况后,宫人们鱼贯而入,大部分去正殿处理残局,而刘昊亲自给正始帝更换衣物,莫惊春则是退到一旁去换。
刘昊对于皇帝这种反而将隐蔽之所让给莫惊春更换的举止并未发问,他只是在给陛下捋平肩膀的皱痕时低声说道“丑时三刻,西华宫有人出去。”
正始帝淡淡应了一声,取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刘昊“陛下,要不要召老太医过来”
“让他朝后在长乐宫等着。”
“喏。”
彼时,莫惊春已经将换下来的衣物搭在胳膊上,正走出来,微红着脸想要问刘昊要个物什能兜起来带回去。他是万万不能容忍这衣服被宫人拿去搓洗。
他那时候被陛下揉捏兔尾激起了反应,实在太过难堪,若不是百般抵抗,陛下都险些要替他解决,记得莫惊春都险些再度袭君。
岂料刘昊却不在,唯独好大一个正始帝站在外头,正一眼瞧到了莫惊春抱着的衣服。
莫惊春心里大叫不好,却是来不及遮掩。
正始帝眼眸幽深地看着那件略显脏污的素袍,稍显阴沉的脸上骤然亮起,却是逼得莫惊春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直视。
“夫子”
陛下唤他,声音居然有着快活和雀跃,正如他的年纪一般。
莫惊春羞恼地说道“再两日,便不会如此了。”他说得语焉不详,但是陛下是清楚他的情况。
莫惊春怀疑帝王正是清楚得很,方才在昨夜分明已经逐渐清醒过来后还是舍不得撒手,搞得莫惊春后半夜一直焦躁不已,尾巴肿胀发疼,酸胀得很。
他将素袍塞在常服下面,又问刘昊要了物什包裹起来。
面对着刘昊“可以留给宫人”的说法,正始帝是这般为他解围的,“夫子待他那两件衣裳有着特别的情愫,所以方才舍不得留给宫人。”
莫惊春“”
陛下发疯的时候不也抱着他的衣服吗
公冶启正为了此事高兴。
他抱着夫子的衣裳,夫子穿着他的素袍,这种隐秘的交换何尝不让人欣喜
这种淡淡喜悦的情绪维持到了早朝,便幡然化作巨浪。
“所以,杭州刺史是想同寡人说,寡人派出去的钦差大臣好巧不巧在即将抵达杭州时翻了船,整船人都淹死在了江水里,真是好不可怜”
随着最后一句话,正始帝的声音恐怖至极,仿若几乎要生吞了说话的人。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带着满朝文武也跪了个遍。
许首辅从赐座上起身,拱手行礼说道“陛下息怒,这番说辞自有蹊跷,如今钦差大臣出了事,不管是追责杭州刺史的责任,亦或者是彻查私盐一事,尤其是后者,已经是迫在眉睫。”
他的脸上透出几分狠厉,“事态必定紧迫到了极致,方才会有此险招。”
正始帝沉默良久,方才将暴戾压下,“莫广生何在”
今日上朝的莫广生一愣,倒是一骨碌站起来。他们武将倒是没什么想法,文官都跪下了那他们就跪呗,素日里虽然嘲讽文官胆小,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互相别苗头。钦差大臣都死了,正始帝必然恼怒至极。
皇帝点了王振明,而后阴测测地说道“莫广生率三千京郊大营的士兵护送王振明至江浙,寡人倒是要看看,这一回杭州外的大风大浪,是如何将这三千人弄死”
王振明脸色微白,轻声说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不合什么规矩”正始帝幽幽地看向王振明,“杀了寡人的钦差大臣,便是规矩”
帝王之怒,已然显露。其杀意无法阻遏,几乎要让王振明再跪下。
莫广生倒是高高兴兴地领命。
他们训练京郊大营也有一年,可是一直困于普通的训练也算不得实战,能带兵出去到底是一种操练,对那群兔崽子也不失为一种法子。
“莫广生,任何经由王振明查办的官员全都就地斩杀。”
正始帝森然说道,“王尚书,莫要让寡人失望”
“是”
“喏。”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余下的种种都仿若是小事,也便匆匆带过。
下朝时,正始帝扣着桌案,不耐烦地看着底下那群正看着他的朝臣,“怎么都不想走了是想留下来听寡人发脾气吗”
原本还在好奇为何平日总是最早走的皇帝居然没动弹的大臣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个争前恐后地出去了。
“陛下,您给莫广生放权过多了。”
原来皇座的屏风后,居然还坐着个人
莫惊春无可奈何,又觉得战战兢兢,尤其是百官叩拜的时候,他猛地起身侧过去,心里实在是无奈。
正始帝振振有词,说是诸多大臣已经在朝前等候,莫惊春想要避开耳目就需要绕一大段路从宫道出去再进来,可是有这样的时间朝会都开始了,也再来不及。还不如跟着他一道上朝,如此也无人能看到。
就在屏风后给他留了个座位。
正始帝倒是高兴,可是莫惊春坐立难安啊
正始帝听了莫惊春的话,笑道“寡人这是让他牵制王振明呢。”
王振明是吏部尚书,也是与许伯衡有半师情谊的官员。当初就是他让许尚德成为苏州刺史,似乎也对江浙一带的情况知之甚详。
当时莫惊春猜测此事与大皇子有关,而东宫却直入劝学殿,在他涂抹的“长”旁边再写上“四”字。
莫惊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您是怀疑他与”
“不是怀疑。”
公冶启淡淡地说道“夫子猜猜看,给寡人下药的人是谁”
莫惊春的呼吸急促了一下,看着从屏风前绕过来的帝王,好半晌,才轻声说道“不管是在殿前香炉动手,还是知道宫中密道,甚至是在地宫香料里插手这些无不需要多年的积累,尤其是祭典上的香烛,臣记得,那是礼部专造。”
而这样的地方都渗透进去人手,无疑说明需要长时间的积淀。
如果丽嫔还活着的话,莫惊春最先怀疑的人会是她。
可是如今这后宫里,还能做出这样举动的人除了太后,便只有
“贤妃。”莫惊春抿唇,“贤太妃。”
贤太妃的出身确实高贵,她其实是永宁帝的表妹。
贤太妃的父亲早逝,其妻德清长公主随之而去,德清长公主是永宁帝和庆华公主的姑姑,而后庆华公主便养了这位小表妹。
说是表妹实则是当做亲女儿养大。
当初永宁帝并没有打算让贤太妃入宫,但是她一心仰慕先帝,最终说动了她的表姐庆华公主亲自入朝请求。
也正是看在庆华的颜面上,最终才促成此事。
而庆华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姊妹,她的丈夫,也便是上一任宗正卿。
莫惊春苦笑道“如果是贤太妃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庆华公主仍在世。
她甚至还养着王府三千私兵,那是永宁帝默许的。
正始帝矜傲地说道“若她还记得父皇,自然不会插手此事。若是不如送她去与父皇相会。想必父皇会很高兴。”
莫惊春“”
动不动就送人下去陪,先帝当真会高兴吗
此事话罢,原本莫惊春要自请出宫,却被皇帝拦下了。
正始帝熬了一宿,除了眼皮底下有点黑痕,居然看不出半点精神萎靡,倒是莫惊春跟在后头倒是像被吸走了精气一般脸色苍白。
长乐宫内,老太医先是给陛下诊脉,好半晌,他说道“陛下情绪起伏暴躁,容易反噬自身,尤其昨夜怕是又一宿波澜,今日还是莫要发作才是。”显然他已经听说清晨陛下在朝堂前大怒一事。
他手也不停地开药,语气平静地说道“陛下似乎还用了些别的药物,但此物过猛。不妥。”
正始帝盯着老太医看了半晌,“若是有这药物,你能将其改得温良一些”
老太医顿了顿,“还是得亲自看过才能知道。”
正始帝便没再说什么,他等着老太医开完药后,赶着他去给莫惊春查看。
莫惊春那边倒是没什么,除了熬夜造就的疲乏外,老太医只是稳稳当当劝说宗正卿不要大怒大悲,好生过活方才要紧。
听着特别像是想要劝人出家。
正始帝在背后磨牙,盯着老太医的背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时候要掐死他一般。
但是等老太医开完药后,莫惊春还是寻到机会跑了。
正始帝有点难过。
啊,下一回尾巴是真的要没了。
早知道昨夜夫子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就不手下留情,试试看能不能用尾巴攀上巅峰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呀。
等老太医退去煎药,正始帝的面前才齐刷刷跪着三个人。
正始帝慢吞吞地吃着茶,“昨儿去寻夫子,是你的主意”冷寂的目光看向刘昊。
刘昊猛地叩头,“是。”
正始帝举着茶盏顿了半晌,骤然暴起将茶盏摔在他的头上,阴冷地说道“若是寡人醒来时发现夫子有半点损伤,便要将你与那宫女一般撕成碎片”
滚烫的茶水砸得刘昊额头出血,他却砰砰磕头不说话。
他罚了刘昊三十杖。
正始帝都要将自己强行关闭在宫殿内,无疑是一场豪赌,更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得人上钩。这计划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莫惊春的身影。
可偏偏刘昊自作主张将莫惊春引了进来。
“又是谁将夫子带进宫来的”
正始帝森冷地看着柳存剑。
“取鞭来。”
半晌,柳存剑背后皮开肉绽,整个人脸色发白。
正始帝拖着带血的长鞭走在他们面前,眼含暴戾地说道“寡人不需尔等的自作主张,明白吗”
柳长宁因为没有阻止,也有十军杖。
刘昊低声说道“太傅对陛下,着实有用。陛下又为何要将太傅置身事外呢”
倒不是刘昊真的想要害莫惊春,他是真的没想明白。
正始帝手腕微动,到底忍下抽刘昊的欲望。
內侍比不得柳存剑那身骨,一鞭子下去要躺半月。他摩挲着冰冷的鞭柄冷冷地说道“他确实是寡人的良药。”
“然,他再是良药,也不过一人。”
凶戾的视线扫过刘昊,阴鸷的笑容扯了扯,却是不够冷。
“将一国之力,举朝之望,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说得难听些,便是不能将宝压在一人身上。可刘昊却不得不去细想这言行后的深意,这究竟是戒备,还是另一种意味
或者两者皆有。
既爱重,又猜忌。
越是欢愉,便越不能将一切加诸一人身。
兔尾消失了。
莫惊春为此长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胸前的产乳征兆也没了,微鼓的小腹也逐渐消失,这无疑让莫惊春喜上加喜。可是紧接而来的是惩罚的抽选。
不过这会在明日才知道。
完全松活的感觉让莫惊春喜不自胜,连去上值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然后,便在朝上听到陛下要废妃的事。
说到废妃,其实朝臣都险些没反应过来。毕竟陛下的后宫实在是太空荡荡,压根没有人,还是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原本的太子妃焦氏还在后宫,而陛下对她的态度正如他对一干兄弟的态度,都透着森然的冷意。
黄正合率先出列,皱着眉头说道“陛下,太子妃诞下皇子,岂能随意废弃”他是礼部尚书,自然该由着他出面。
其实说来也是尴尬,正始帝已经是皇帝,那他的妃嫔自然不能再称呼太子妃,可是陛下从没有下令封妃封嫔,更没有移宫的旨意。如果不是当初刘姬的事情让太后在之后将太子妃从东宫接来,而后再安置在西华宫的话,或许焦氏还出不得东宫。
从之前种种事态来看,正始帝并不喜焦氏,可是如今冒然废妃,便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事了。
正始帝往后一靠,此时在他身边的不是刘昊,而是另外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內侍,他甩着拂尘平静说道“太子妃焦氏谋害皇嗣,强杀蔡姬,已经惹下无数大祸。原本看在焦氏一族的情面上,陛下才一直没有发作。然,昨日,在陛下探望西华宫时,太子妃焦氏居然袭击帝王之躯,被太后知道连夜发作,如今正在冷宫。”
他三言两语说完焦氏的事情,复欠身朝皇帝说话。
“太子妃焦氏的种种言行,人证物证俱在。”
此话一出,朝臣确实无话可说。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除了养在太后膝下的小皇子外,就再无所出。这对皇室的延续确实不大安全,不过陛下到底年轻,朝臣除了时不时催促陛下立后外,其实也没那么着急。
可是太子妃这事
这可真是让大为吃惊,尤其是礼部尚书黄正合。
他站在那里着实懊恼。
您既然都掌握了太子妃犯事的种种证据,那上来直说不便完了怎么还拖拉成这样,让他平白无故强出头。
正始帝不打无准备的仗,将人证物证呈上来后,废弃焦氏一事也便定下了。
只是趁着这时候,有几位老臣也借机上奏,请皇帝立后。
充盈后宫的事情可以再说,但是皇后,不能不立啊
正始帝摸着下巴,忽而笑道“诸位这么关注寡人的后宫,想必是擅长此道,不如寡人给诸位送几个美人,也好生消受一番。”
他的话音刚落,便点了身边的內侍准备,朝后给那几位老臣送宫女。
朝臣“”
陛下这可真是别出心裁。
几个被赏赐的老臣又惊又怒,恨不得晕过去。
朝后,太后知道此事,忍不住嗔怒道“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那几个都七老八十了,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要坏了你的名声”
正始帝笑着说道“这几个最爱碎嘴,私下还跟诸王联系,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还怕人猜不出来吗”
送几个美人都算是轻的,等今年翰林院闭馆,他就要将这批尸位素餐的老东西全赶回家去。
太后叹息了声,“怎么突然要对西华宫动手了你不是打算这几年后宫都不进人,留着她不还能就帮你顶着一些”
反正自从国孝后,正始帝身边就再没过人,把焦氏当个摆设也算是不错。
“杀鸡儆猴。”
正始帝玩味地说道“母后,您说这份礼是不是不够大还是要再换一个,方才合适”
太后微眯着眼,拍着正始帝的膝盖说道“对她,可是足够。”
贤太妃坐在偏殿剪花。
这花插在花瓶中煞是好看,被她巧手侍弄着,很快便变得愈发完美。她身后站着个老女官,正低声说话,“太后正在与皇帝见面。”
咔嚓一声,最后一片落叶落下。
这花,便是完美。
“太后这么多年,可算是熬出头,自然是欢喜。”贤太妃不紧不慢地说道,“尤其是生出了个疯种,可先帝偏偏待他极好,硬是将他扶上帝位。这般娇宠,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服。”
“娘娘”
“我哪里说得不对吗”贤太妃将玉瓶举了起来,迎着外头暖熏的日光看着这花,“先帝自来身体虚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为了讨得他欢喜,我拼命生下两个健康的孩儿,可他的眼中,却只有那个小疯子”
一撒手,玉瓶猛地砸碎在地上。
贤太妃温婉地看着炸开的碎片,平静地说道“去查查莫惊春。”
“太妃娘娘,太后和陛下显然已经注意到我们。废弃焦氏,不过是一个警告”老女官急急说道。
“错了。”
贤太妃阻止她,笑着说道“这不只是杀鸡儆猴。依着陛下的脾气,他还要抽筋拔骨,生吞活剥了才是他是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一双皇儿。”
正始帝现在还没动手,忌惮的自然不是贤太妃。
而是贤太妃背后的庆华公主。
莫广生即日就走。
莫惊春亲自将他送出城门,临行前的对话就在耳边。
莫广生站在莫府前说道“陛下既然派我出去,便是要快刀斩乱麻。年前这件事必定要解决。”因为莫广生更为要紧的事情是在边关,而不是在朝内。
而便宜行事,有些时候便是破格。
莫惊春低声说道“陛下不会忌惮任何事情,任何人。他既然派你出去,便是要你杀个天翻地覆。”
莫广生微愣,他蹙眉看向莫惊春。
子卿朝着他行礼送别时,小声在他耳边让他小心王振明和许尚德。
莫广生踢着马腹悠悠赶在前头,看着背后焕然一新的三千精兵,忽而吐息大笑,拍马前行。
任务二失败
惩罚y纹
莫惊春对着惩罚读了又读,这个y这个字符压根就看不懂。
“这是什么东西”
惩罚宣布开始后,莫惊春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像是之前产乳那样会胸前鼓胀,也不像是兔尾那样立刻长出尾巴,小腹也没有微鼓的感觉,居然是最平静的一次。
考虑到宿主的接受程度,特地将字换做字符指代
莫惊春“”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都经历过两回了,这精怪居然还要考虑到他的接受程度,那一次是得多荒唐但是不论莫惊春怎么问,精怪都一口咬死不说,让莫惊春好生着恼。
不过等夜间,莫惊春去浴室时,便发觉有所不同。
在他小腹处正有一个淡白的印痕,看不太清楚,但是突然出现,隐隐约约像是有什么痕迹。莫惊春摸了一下,忍不住软倒在木桶边。
莫惊春“”
只是一下
他震惊地看着小腹的地方,这敏感的程度远比兔尾还要来得过分。
“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y纹”莫惊春气急败坏地坐在木桶里,觉得他的涵养是一去不复返了,“这东西,没有时间要怎么消除不会跟兔尾一样还得自行摸索出,才知要怎么让它消失”
精怪一板一眼地说道。
每一次惩罚都是您抽选的结果,并非系统操控,特殊惩罚的消失方式需要自行摸索
莫惊春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水面。
他花了一刻钟来钻研这个东西,如果不去管它,任由它去的话,就跟寻常一样没什么感觉。这也是莫惊春在得知惩罚开始后还毫无感觉的缘由。
但是紧接着,如果将手,或者任何一处皮肉贴在小腹纹路上,都会猛地从那个位置窜开热流。
莫惊春“”这是什么古怪东西
淫行
他好一通恼怒,卷着衣袍去睡觉。
翌日是他休沐,他躺在家里看书,桃娘和莫沅泽手牵手来找他,两个小孩的感情日渐好了起来,尤其是莫沅泽,似乎在短短的时日就变得比从前成熟了许多,甚至还学会了照顾别人,这让徐素梅很是高兴,待桃娘的态度更是亲昵。
莫惊春索性起来教两人练字。
莫沅泽小脸一垮,桃娘却是跟着莫惊春做什么都高兴,当即就乖乖听话去学。莫沅泽看了眼桃娘,也只能唉声叹息地坐了下来。
莫惊春拍了拍莫沅泽的小脑袋“唉声叹气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做比你阿耶还要大的官吗”
莫沅泽“西席与我说了,小叔是在一十八岁的时候成为探花,又花了十来年做到三品。我问他,如果是我去下场考试,什么时候可以考中状元。他说,三十年内,或许能侥幸得中进士。”
这对于还不到八九岁的莫沅泽来说,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打击。
莫惊春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沅泽确实对读书一般,但是他长于武艺,对于兵家书法倒是喜爱得多。
莫惊春倒不是不让他走这条路,而是如果他选择走武将,那对武将来说最大展现的地方便在战场。正始帝无疑是还要往外打,不只是对异族,从精怪的言论里,放眼四海,他的步伐不会停下。如果莫沅泽有意走这条路的话
莫惊春的脸色严肃了些,“沅泽,你是怎么想的”
读书,是徐素梅和莫家对他的期待。
可是抛弃这份期待之外,莫沅泽又想做什么呢
莫沅泽坚定地说道“我要同阿耶一般。”
“好。”
莫惊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等你阿耶回来,我会和他说。”
桃娘坐在边上笑嘻嘻地说道“那以后家里,便有第三个大将军啦”原本还一脸正经的莫沅泽小脸蓦地红了。
强扭的瓜不甜,莫沅泽也确实不喜欢读书。
莫家,怕是只出了他这么一个异类。
莫惊春心中微叹,面不改色地挑出了桃娘和莫沅泽下笔的问题。
转眼间,就到冬日。
寒冬腊月,狂风呼啸,实在是严寒至极。
正如同江浙的传书一般让人如坠冰窖,王振明与莫广生一路走的是水路,飞一般的短书时不时透过驿站传回,一点一点将江浙的情况揭开。
尽管钦差大臣是在杭州外出的事情,但是苏州才是祸事的根源,莫广生到了当地,就强杀了两个密谋的当地官员,将他们杀破了胆。然后便有王振明出面安抚,再一一细查,却是顺藤摸瓜挖出来从前广润县的祸根。
当初永宁帝查案,为了避免整个官场上下都闹出乱子,抓大放小,但即便如此,南边的官场也东动荡了一段时日。
朝野的制度官吏乃是由两套形成,官与吏。官是一步步考上去或者是被权贵推荐进来的有学之士。吏则是流外官,乃在品级之外,一般多是由当地乡绅或是有名望的人充任,有些地方甚至会父传子,子传孙,有此占据一县之望。有时候便是朝廷派去的官员,也不一定能够指挥得动他们。
强龙难压地头蛇。
永宁帝拔除了流脓,底下的坑却是还在。而且更有眼热者上前填补,成为新的流脓。
新任指派的官员在短短三两年内腐朽败坏,未尝没有当地官场的原因。
贩卖私盐的事,在永宁帝当年动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雏形,并未真的敢动。
然上头苏杭官员纷纷落马,群龙无首,只等新官上任的这半年空缺,这些盘踞在当地的流外官已然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再有外部的驱动下,以至于许尚德等人接任时,已经悄然形成了漩涡。
光是查到的这些消息传回京城,就已经足够动荡。
朝野百官心中如何想,面上都是高呼陛下严查。
正始帝几次回复,最后只余下一个血红大字,“杀”
莫惊春披着大氅匆匆出了殿外,踩着飘飘落雪朝前走,随着国孝除去,宗正寺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这其中不免有故意要为难宗正寺的,但是宗正卿莫惊春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惯来得罪了不少宗室。
不过按着律法该做的事情,莫惊春倒也从不阻止,也有好些觉得他还算不错。
最近有一桩,便是七皇子的婚事。
七皇子的生母金太嫔并不起眼,在后宫里一直不出挑。不过有段时间受到太后的庇护,所以七皇子在隐隐争位的时候一直没有掺和,偶尔会偷偷和东宫说上几句,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
七皇子如今也有十八,金太嫔就请太后给他寻一门婚事。
太后倒也没有推辞,让皇帝去问过七皇子的意见,最终给他指了门婚事,正是个脾气温婉大方的女郎,七皇子也是见过的。
身份登对,相貌品性不差,七皇子觉得也不错。
他不争不抢,反倒是几个兄弟里活得比较自在平静的。
等到七皇子指婚一事后,正始帝仿佛才意识到他这几个兄弟按理来说都需要封王出京,眼下正让朝臣们商讨这一件事。
宗正寺的位置微妙就在这里。
这些事上,宗正寺并无太大的权力,可正是因为宗正寺负责着所有宗室包括皇家的事宜,这些也往往需要宗正卿参与。
于是莫惊春就常看着内阁并着几个老臣吵得不可开交。
这争议的点自然在于封号和封地。
封号这自可以让礼部拟定,最后呈现给皇帝挑选便是了。左不过都是些吉祥如意的名,也不会犯了忌讳。可是封地划在何处就是个麻烦。
如今朝堂存有的亲王并不多个,只有永宁帝的几个兄弟,也就是正始帝的叔伯。基本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他们去后,世子继位正要降等。这朝中一下子要多出来五个亲王,不管是封地还是人口各类的麻烦事可多着呢,吵来吵去,莫惊春连夜里睡觉都在算着土地人口。
最后正始帝懒洋洋地说道“不着急,明天开春拿个章程便是。”
他笑了笑。
“总得让他们跟几位庶母再过个好年。”
这话偏是刺耳。
正始帝这意思,便是到时候诸王离京,也不得带走亲母赡养。
当朝听到这话的时候,几位皇子里头有脾气暴躁的险些和皇帝吵起来。七皇子站在边上老神在在不说话,金太嫔从一开始便与他说过,她在后宫生活了几十年,能出便出,不行也无所谓。而正始帝在给他赐婚那日,却是说了另外一番话。
“先帝诸子,除了公冶明,唯独你还是个人。明年封王,自带着你阿母家去。”帝王的眼底幽冷,盯着他后背发凉,“若是你一直如是,寡人自然不会对兄弟动手。”
有了正始帝的保证,七皇子自然是最自在的一个。
而礼部和宗正寺赶紧赶慢,总算拟定了七皇子的婚期与章程。因着明年就有可能要动身离京城,婚期赶早不赶晚。但是太急了也不成,皇家总归要点颜面,最终日子定在明年三月,还剩下五个月的时间准备,催一催,也是足够了。
婚期拟定后,正始帝才正式赐婚。
莫惊春忙完这事后,莫府上又出了一件大事。
徐素梅怀孕了。
还是被桃娘发现的,她和莫沅泽陪着老夫人和徐素梅吃早食,注意到徐素梅时不时别开头捂住嘴,略略干呕的模样特别像是当初张夫人怀孕的那次,不过当时那孩子没保住。
她小小声同徐素梅说话,“大夫人,您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徐素梅微愣,她自从生下莫沅泽已经好些年,一时倒是没将这些反应想到那上头去,思及莫广生离开的时间,再请了大夫过来看,果然是有了。
阖府欢喜,莫惊春听闻也是高兴。
不过入了冬后,莫惊春确实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亲卫来寻他汇报西片那群人的时候,他也抽不出身来处置。
他略想了想,便将墨痕和卫壹一起招了过来。
莫惊春“卫壹是宫里头出来的,这些事情你与他商议事半功倍。亲卫报上来的情况我也查看过,这批人化整为零融在京城各处,分明是从外头来的,却对京城知之甚详。
“又曾经与过张家 ,还有西街背后的老板有所联系,思来想去,他们身上的嫌疑很重。但是打草惊蛇可一不可再,亲卫还会照旧盯着。而你们两人负责核查有无异动,若有,再来同我说。”
墨痕和卫壹受命。
莫惊春有意磨砺墨痕,再将卫壹提出来,自也有用处。
莫惊春相信卫壹懂得。
莫惊春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晚上和张千钊袁鹤鸣聚会时候,已经是风雪变大,愈发冰冷的时节。
张千钊和刘素在莫广生临走前确实被套麻袋打了一顿,他们不必细思都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但是转过身去,张千钊却借着这个由头相邀莫惊春。
却是打着缓和关系的想法。
莫惊春想了想,还是应下。桃娘对张夫人和张千钊并非没有感情,张千钊到底也不是个坏的,这几年多少还是有情分在。
他踩着冰上的薄雪慢慢朝前走。
刚才在路上,撞见了一个摔倒的老妇,莫惊春下了马车,让车夫送着老妇去看大夫。
卫壹跟在莫惊春的身后,轻笑着说道“郎君心善。”
莫惊春淡淡说道“什么善不善的,不过是随手的事情。”
如果墨痕没空的话,卫壹便是那个时常接替他来的人。也不知道他和墨痕是怎么相处,倒是让那警惕的小子接纳了他。
莫惊春呼出团团热气,白雾在嘴边飞散,稍显昏暗的街道上悬挂着高高的灯笼。
卫壹突然要拦住莫惊春,却没想到莫惊春与此同时也伸手挡在他的身前,敏捷地贴在了坊墙上,“嘘。”
就在隔着不远处的拐角,赫然是十来个粗汉。
莫惊春挑眉,倒不是他多想,但是他侧耳听去,总有种古怪的感觉。
“走。”
绕道而已,又不是只有这条路。
这只是最近的距离。
卫壹突然低声说说道“后面也有。”
倒是真冲他们来的。
莫惊春蹙眉“那老妇”
“车夫应该不会出事。”
卫壹在扶起那老妇的时候观察过的手指,不是会武的。
莫惊春头疼地说道“这行为下三滥,不像是有什么计谋,更像是”他解开大氅,看着前头出现的十数人。
泄愤。
谁与他有仇
莫惊春将老妇送去见大夫的时候,倒是没想到他自己也会去。
他坐在常去的秦大夫药铺里。
不只是他,其实前后还挤着十来个粗汉,为首的胡髯大汉缩手缩脚地坐在杌子上,气恼地说道“这是谁个传的消息,说是无恶不作之徒莫家人怎可能如此真是糟了贼老天的当,险些杀错了人。”
莫惊春“”原来还想过杀人。
莫惊春和卫壹同他们打了一场。
莫惊春没想到卫壹的身上还带着兵刃,几个受伤严重的便是他捅伤的。莫惊春与为首的那几个扑在一起,抢过其中一人的兵器,倒是斗得勉强。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到底落在下风。
得亏的是此处临近西街,有胆大的商铺老板凑过来瞧,居然发觉那被围攻的人是莫惊春,这可是他们多年的老主顾那店家叫了一声,“莫学士且撑着,我这便去报官”他也不敢上前,急急忙忙地躲了回去,便朝光德坊跑。
他们都是累年的主客,却是记不住这时时变化的官职,好些都一直叫着莫惊春学士。
“莫”
这简短的词句,倒是刺激了为首的胡髯大汉,他猛地架住了其他人的刀剑,厉声道“你姓莫你是莫家什么人”
莫惊春啐了一口血沫,斜睨一眼,冷声道“莫家,莫惊春。”
是莫家的仇敌
不,不对,这不是官场上的风格。即便是武将,那也顶多是套麻袋,这种更像是背后敲竹杠的做派实在奇怪。
那大汉突然爆了几串粗鄙不堪的话,却猛地扬声叫住了所有人。他盯着莫惊春,语气又变得有礼了些,“敢问你与莫家两位将军”
莫惊春更觉不对,“我父兄。”
卫壹身上带伤,却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袭击朝廷命官,即便尔等是乡野闻名的游侠,却仍是重罪”
游侠
莫惊春微蹙眉,这倒是听过。世家逐渐崩坏,权贵上行,偶显混乱之状,也有本该出身高贵之人见不惯横行霸道,称作游侠救乡,其实也顶多算是个盗贼。但是在京郊附近的一些地方,这些游侠却颇得美名。
当然,只在于永宁帝这样的帝王治下,方才有这般宽裕,换做是正始帝,必然会连根拔除。如今不做,不过是还未轮到罢了。
为首的那名大汉自称是徐鸣,在知道莫惊春的身份后倒是老实,更是散去那些无事的兄弟,然后带着莫惊春和余下受伤的弟兄去寻了大夫。
莫惊春也在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缘由。
他们确实是京郊乡野的游侠,说是游侠,与乡内还是有些联系,时常帮持乡里,也做些截杀之事,却是为了庇护。他道,在京郊传朝中有一恶官横行霸道,劫掠民妇无恶不作。巧的是他们乡里正丢了几个姑娘,正是入京之时,而与徐鸣传话的人又是他们往常的兄弟,他一时气愤便召了人入城。
莫惊春沉默半晌,一一问道“既然你们埋伏在我要去的路上,便说明是知道我的身份,怎不知我是谁再则,你们在京城强杀官员,必定是出不去城,届时你们要怎么办”
徐鸣“你的消息,一应是徐和说与我们知,且从前他一直都是如此,并未害过我等。”他的脸色难看,显然是想到这后果。
“至于杀了你之后自会有人去搜你家,将那些民妇带走,而我与几个弟兄会留下来受罪。”
莫惊春挑眉,这倒是个汉子。
就是莽撞了些,半点都不过脑,轻易就被人挑动了去。
秦大夫和莫家相熟,在检查伤员的时候也听他们说话,得知这这些个伤患袭击了莫惊春,当即半点好脸都没有,就连上药也忒是粗暴,疼得他们哀哀叫唤。徐鸣头上冒汗,缩得更小,只是他本来就大只,怎么缩都是虎背熊腰。
莫惊春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是误会,到时候光德坊来人,我会保下你们。但是那徐和”他的面色沉了下来,“必须交出来。”
至于这些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莫惊春自然会去查。
但是他们与乡野命脉一同,就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卫壹的伤势是最快包扎好的,而后就一直在外面守着,倏地闯了进来,脸色苍白地说道“郎君,来人了。”
莫惊春闻言站起身,“光德坊的人”
“不,”卫壹脸色难看,“是”
他的眼神往上一瞥。
莫惊春的脸色微白,快步往外走,“疯了吗”他将那两字含糊在嘴里,最后的三个字又显得有点大声。
这时候
莫惊春步出店铺门外,飘飘白雪下,暖黄灯笼中,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看着低调,却抹不去华侈宽敞。
莫惊春在马车架外看到刘昊,当即拧眉说道“公公怎么不多劝劝”
刘昊无奈地说道“您说呢”
“上来”
阴鸷冰冷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们的话。
莫惊春立在风雪中,捂着腹部有点犹豫,那里,其实正有一道没有上药的伤势。只是刚才在药铺内他一直挡着就无人知晓,若是上了马车
“夫子再不上来,寡人现在将他们都杀了。”
莫惊春蹙眉,还是上了车架。
还未等他掀开车帘,一只大手就伸了出来猛地将他拖到马车内。许是知道莫惊春不再畏惧香味,车厢内正有着淡淡凌冽的寒香,那是安神用的。
正始帝用了十几年。
那味道也几乎成为了他的气息。
即便莫惊春不再需要这气息抚慰,却也不自觉安定下来。
莫惊春“陛下,臣无碍。”
“是无碍,还是无伤”
车厢内镶嵌的夜明珠足以让公冶启看清莫惊春的模样,从他稍显凌乱的发冠再到他的衣袖,还有胳膊不自然的停放,“你上过药。”
莫惊春道“秦大夫已经帮着看过。”
“是吗”正始帝若有所思地说道,突然猛地伸手抓住了莫惊春的胳膊,硬是将他的手腕拉扯开,腰间一道暗红的伤势便露在四目下。
正始帝发狠要将那群人抽筋拔骨,冷着脸说道“这又是什么”
莫惊春舔了舔唇,“这位置有些尴尬,伤势又不重,也止了血。臣打算回去后自己上药。”这话全都是真的。
只是在于有些话,没说全。
公冶启仿若恍然大悟,伸手去摸伤口,慢吞吞地说道“夫子之前连背上伤势都能让太医脱了查看,今日却独独这腰腹的小伤不愿袒露在外,这可真是有趣。”
他说着有趣,声音却是发狠。
手指一发狠就勾住了那处的破裂,也不顾掐进肉里的生痛,活生将那处布料撕开了一处豁口。
莫惊春着恼,抬手挡在公冶启身前。
陛下虽被拦住,手指却是灵活,他借由那道口子钻了进去,硬生生戳进本已经止血的伤口,撕得又密密渗血,“不重”
那道伤确实是不重,但拉得极长,带过了整个侧腰,而至于侧腹。
莫惊春闷哼了一声,登时收手去扶住腰腹的的位置,按住了陛下的手指,“对比父兄在战场上受的伤势,这无疑是小伤。”
“难道寡人会为了他们的伤势特特抛下一切出宫不成”公冶启对莫惊春拿莫广生那两个来对比很是不满。
这哪里可以相比
他这一个不满,手指就乱动。
本来是想检查莫惊春的伤势,却一个歪过去,摸到了小腹。
原本还要说话的莫惊春一个惊颤,整个软下腰去,压在帝王手上的手一个使劲,本是要将其抽出来。
却不想公冶启压根不想被捉出去,反而蹙眉往里头钻,正正好压在小腹的纹路上。一直平平无奇的白色纹路骤然一亮,仿若被激活了一般。
滚烫的浪潮翻过莫惊春的四肢,一下子将他拍打下去。
莫惊春捂住嘴弓腰啜泣一声,湿透的眼底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公冶启手指灵活往下,钻到了腰带最底下。
沾了一手湿凉。
这古怪的反应让公冶启眼神骤变,幽深至极。
“去东府。”
东府,是早年间,公冶启给自己布置的一处宫外住宅。
只是几乎不曾动用过。
蓦然,寂静的车厢抛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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