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 京城。
许伯衡府上戒备森严,两个小厮打扮的人站在墙边上,唯独头发花白, 气派儒雅的许伯衡坐在椅背上看着外头的雪, 好半晌,有两人披风带雪从外头赶来,微微喘息地说道。
“阁老, 庆华公主府上有异动。”
“阁老,城防军被动了手脚,从下午换上的都不是熟面孔。”
许伯衡淡淡地说道“愚蠢。”
却不知道他这话说的究竟是谁。
他起身, “取先帝赐下的玉如意来。”
许伯衡穿着最为盛大的朝服, 头戴严谨冠帽,脚蹬官靴, 捧着一座小小玉如意穿过门廊,出孤寂的许府, 拾级而下, 过繁华热闹的坊市, 而至于庆华公主府前,朗朗长声, 气势轩昂, “臣, 许伯衡, 拜谒庆华公主”
公主府封闭许久, 终究为许伯衡敞开大门,迎接他入内。
半日时间转瞬即逝, 许伯衡迟迟没有从公主府出来。
京城城防上来回走动的许多将士, 都换做不熟悉的面孔, 大片潜伏于幽深的流士纷纷自城内各处现身。藏于草垛,藏于坊市,藏于民间的士卒与兵刃聚集在一处,在入了夜的街道上率先冲向光德坊。
而后再是肃穆寂寥的宫城。
宫城宿卫闻声而动,登时喊杀响彻全城,连带着整座城的人都醒了过来。
太后稳坐宫中,仿佛隔着千百里都能听到外头的动静。
侍卫的步伐惊起了整座宫内的太妃太嫔,当太后抱着小皇子慢悠悠安抚的时候,她正对上从宫门闯进来的贤太妃。
除她之外,还有好几个太妃面色苍白,金太嫔也是满脸惊讶,像极了被赶进来的蒲草。她们是后宫里的女人,这样的异动,于她们而言,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怖。
太后“进殿坐罢。”
她的手指搭在小皇子身上,与贤太妃对峙。
“世上总归是有些蠢物,极爱飞蛾扑火。仿若把火灭了,自个儿便也成了火。殊不知若非灯罩千辛万苦地隔开,早就成了灰烬。怎还有今日的模样”
她笑了笑。
“贤太妃,你说是不是”
满城皆是刀光剑影,危如累卵。风雪愈大,厮杀愈狠,整座城都在听。
风声,雪声,痛苦声。
声声皆贪念。
京郊城外数十里,莫家庄子上。
灯火辉映,焦烂的尸体和炸开的尸块让不少乡民作呕。有官府的人一一检查过他们身上,却是没有半点标注身份的东西。但是正始帝在这里的消息无疑让他们绷紧了皮,这一场袭击分明是冲着皇帝来的,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后果堪忧。
因着当时的人数差距与正始帝身上的血红,让不少后来者恍惚以为是他们救驾来迟,却也是个不必解释的误会。
捆了那些余下的敌寇,柳存剑已经撬开几人的嘴巴。
只可惜贼首已经伏诛,剩下这些人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也足以让他们知晓内情。
正与柳存剑的消息对上。
他深深出了口气,没出差错便是。
如今要看的不是他们这方,而是京郊大营,以及四皇子的行动速度了。
他的神色莫测,背着手站在主院外。
以及陛下什么时候发疯结束。
主院内。
有什么凌乱的低吟在风雪交加里听着不甚分明,若是再行几步,立在院中廊下,便能听得出少许。
摇曳的烛光下,一只手绝望地抓住边沿,手背暴起的青筋足以得见其痛苦挣扎。
汗津津的手背被另一只宽厚大手覆盖,指间摩擦着生生插入其中,紧接着攥紧交握,慢慢拖进床幔内。
床幔内也亮着光,那光揉碎散落在床榻上,倒映出一个精瘦俯身的暗影。
暗影底下凌乱的身影侧着,僵直着,痛苦地乱颤。
可即使如此公冶启犹是不满足。
他仍然要更进一步,他永远渴求着下一步。
莫惊春嘶嘶叫出声。
死死按在小腹上的手指不肯挪开半步,活生生让他晕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无数滚落在他身旁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莫惊春怔怔地看着外头的漆黑。
以及隐隐绰绰从外面倒映进来的火把光芒,该还是在晚上。
他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多久,只觉得喉咙干渴得要命。
床上只有他一人。
莫惊春莫名感到一阵冰冷,他慢慢地蜷缩起自己,凌乱带着水渍的衣裳揉得乱七八糟,整个人狼狈地像是要护住柔软腹部,却不想床幔自外掀开,赤裸着上身的公冶启把什么东西放在床头,又膝行上了床。
莫惊春畏惧地往后爬去,公冶启对欲望的渴求是无止境的。
他几乎要被帝王逼得发疯。
公冶启捉着莫惊春的腰将人拖了回来,“喝水。”
莫惊春湿哒哒,不知到底流出去多少水。
他见离不开,疲倦地闭上眼,似是不打算理会公冶启的话。
公冶启的脸色掩在夜明珠的光辉下,就像是有什么诡谲的暗影藏在里头,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夫子没力气了莫怕。”他似乎是端起了什么,咔哒一声,复俯下身来,掐着莫惊春的下颚抬起头,覆上莫惊春的唇。
这异样的触感惊得莫惊春抬起眼皮,唇齿相依时,温凉的水透过公冶启的唇间透过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莫惊春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却是比从前更甚。
他的脑袋本来就麻木,却被这刺激到整个人蠕动着要逃开,被公冶启狠狠地按住肩膀压在床上,“夫子觉得不舒服吗”
莫惊春整个人乱得发麻,通红的眼直直地看着公冶启,好半晌,才哑着声音说道“这不该。”
不知为何,这般柔软的接触,却让莫惊春远比纯粹的伐挞还要恐惧。
他瑟缩着,低声地说道“不应该如此。”
他畏惧这种接触,远比肉体更甚。
一想到此处,公冶启的眼底更是翻涌着猩红,却愈快被压了下去。
他取着水吃了几口,而后欺身而上,压着莫惊春黏黏糊糊地缠吻起来。
有许多水被莫惊春吃下腹中,却有更多随着他们的动作洒在床榻上。
“夫子,颜色变了。”
什么变了
莫惊春茫然地听着,那些字要远比之前还要慢的速度灌入心里,然后再慢慢地理解。
他低头看向小腹,只见原本模糊不清的纹路已经逐渐显露出真正的图案,却还是缺漏了一点边缘。
如今在夜明珠下,那白色的边缘变得微红,像是被什么无形侵染一般。
公冶启尤为不满,“为何这图案还是不够完整”
莫惊春无力地躺在床上,难道要来问他
“现在,不应该是,担心四皇子的事情吗”他好不容易才在记忆里翻出来这般重要的事情。
这才是需要惊讶震动的大事吧
公冶启露出个森然的冷笑,“今夜,本就无需我出面。”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脚踝烙下的咬痕,转瞬换了一个话题。
“方才,在交合时,我仿若觉得甬道的尽头,其实还再有一处地方,”他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在诱骗着莫惊春,“夫子便再让我试试,看看里头,究竟如何快活”
莫惊春愣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脸上浮现又惊又惧的神色,“不,够了,真的是够了”他颤栗地说道、
却又被公冶启生生拉住,偏着脑袋,问道,“为什么”
公冶启柔柔地笑着。
“这不是还没填满吗”
啪嗒
狂风卷雪起,抖碎了一树“梨花”,寂寥银白的月光洒落在人间屋檐。扑簌的雪花不断飘洒,便是人间过客,在呼啸风里扑向四处。
落在雪白兵刃上。
化在猩红热血里。
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夜色既白,已朗朗白空,晨光初露。
一直守在门外的柳存剑就见正始帝从屋内走出,怀里抱着一大团,细看应当是个人影,可却看不出是何人。陛下就连脚踝也都细心抱住,显然是不愿这外面的风霜寒雪侵扰了他。公冶启只穿着敞露的外衫,冷硬俊美的脸庞看向柳存剑,“城内情况如何”眉间的柔意犹在,却已有无数寒霜爬起,残忍之色显露。
柳存剑低头说道“城防军已被替换,若是一切正常,此时,四皇子应当在与宿卫交战。”
公冶启大步往外走,冷声说道“城上未有动静,怕是庆华公主没有出手。”不然依着三千私兵,眼下的局势应该比现在还要严峻。
只是即便在说着这样的话,公冶启也满是平静,只是跨出门槛时微眯着眼,对柳存剑说道“不着急,且去京郊大营再说。”
柳存剑露出淡淡的笑容,“臣怕是去的路上,会有阻碍。”
“那不更有意思吗”
公冶启淡笑着说道“寡人倒是要看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莫惊春醒来时,整个人靠坐在车厢内,感觉哪哪都不舒服。
外头天光破晓,看着该是白日。
他居然还活着。
莫惊春又闭了闭眼,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即便身体如此难受,他还是慢慢地坐起身,靠着车厢沉沉发呆。手指在外头日光下显出几分透白,鼻尖有少许沁出的薄汗。
公冶启从外面进来,手里正取着一盘药。
莫惊春慢慢地睁开眼,看着正始帝的眼神有几分漠然。
公冶启微蹙眉,眉宇剑浮现淡淡的阴郁,他长手长脚在莫惊春的对面坐下来,“该换些药。”他说的自然是昨日在交战里受的伤。
至于莫惊春身上更为隐秘的地方,早就在出来之前,就被公冶启细心呵护过。
莫惊春淡淡地说道“您可以放下,让臣自己来。”
公冶启的脸色微变,沉闷地说道“夫子,莫要用这般态度待我。”
莫惊春敛眉,“那您要让臣,用什么态度待您”
他侧过头去。
“是狼狈不堪的,还是卑躬屈膝,亦或是您想看的,屈身人下”
哐当一声响,是一盘药砸落在车厢内的声音,公冶启猛地出现在莫惊春的面前,一口咬上莫惊春的鼻尖。
莫惊春被咬得下意识后退,靠在车厢上用袖子挡住半张脸,眼神诧异地看着公冶启。
如果不是现在的模样,莫惊春真的想问他贵庚,过分幼稚。
公冶启却是不依不饶,隔着莫惊春的袖子亲了亲他的唇。
这下莫惊春连带着后脖颈都烧红了起来。
他猛地将脸都挡住,“陛下”
莫惊春羞恼地喝道。
公冶启却是高兴了。
他捉着莫惊春的手腕拖下来,露出莫惊春又气又恼的脸,他平静地说道“是我错了。”
莫惊春心累。
陛下又是这样。
“您知道您这般言行应该叫做什么吗”莫惊春凶巴巴地说道,“屡教不改。您说的话,臣要是再偏信上一字,都是自讨苦吃”
公冶启“那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夫子却是得放在心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眼下我等快到京郊大营,守军或许不会放我们进去。到时候该夫子出面。”
莫惊春“”
他心中恼怒,却不得不去听帝王的话。
这确实正经。
“京郊大营一贯都是京中权贵子弟轮换,约莫有两万余人,就算莫广生抽调走三千人,也还有一万七千多人。他们听从的是陛下的虎符,怎么可能会不放陛下进去”莫惊春当即否决了公冶启的话。
听调听宣,尤其是在京城之外,京郊大营除非是发了疯,才会不听正始帝的号令。
公冶启低低笑道“你说得不错,如果我是皇帝,他们自然是会听从我的号令。可如果,京郊大营的守军,不愿认我呢”
莫惊春微怔。
他看着正始帝,低声说道“您之所以让臣之父兄去训练他们不会从那时便想到这一刻吧”
公冶启朗声笑道,“夫子太过高看我,这京郊大营里有些异动。而将士未必曾看过我的面容,而夫子曾经随着莫广生他们往返,认得你的人,倒是要多上许多。”他笑得很是明媚,半点没有昨日的疯癫。
莫惊春却是不信。
公冶启没有否认,他只是不答。
莫惊春确实去过京郊大营,有几次是他送着父兄到营外,也有的时候是他们归家时,营里的将士回来莫府寻他们。
这一来二往里,别的不说,至少营地外轮守驻扎的士兵是必然能够认出莫惊春。
莫惊春敛眉,陛下这一次出宫,除了那明面上的理由外,更是拿自己当诱饵引出昨夜的袭击甚至还要再行试探一回京郊大营。
这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处,若是真试出危险了呢
莫惊春看向带笑的公冶启,陛下究竟清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臣父在营里”
公冶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必担忧,眼下莫府应当是他们包围的重中之重,可他们必定不敢分神去面对,因为他们的兵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足够。”
莫惊春挑眉,“您昨夜除了引蛇出洞,还做了什么既然柳存剑在这里,那怕是他顺藤摸瓜,将还未来得及入城的那一批,都绞杀在城外”
不然昨夜,柳存剑还能真的在外面守着一宿不成
公冶启笑道“夫子猜得不错。”
莫惊春倦倦地摁着眉心,总算对正始帝的计谋有了一定的猜想。
这其实是一个绵延一二年的计谋,从查出京城的谣传,再到莫家父子练兵,继而是数次被毒香侵扰,再则是久久不办封王之事,其实正始帝都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迁就四皇子一党。
他确实不愿任由他们迁出京师,安然封地。
而这需要一个非常合适的由头。
便从贤太妃始。
贤太妃怨恨公冶启,甚至远超出太后,因着太后并非永宁帝爱重之人,而偏是公冶启夺走永宁帝太多的荣宠,以至于先帝压根从未将目光放在她的一双皇子身上。
先帝心中合用的继承人,有且只有公冶启一个。
正是如此,只要将贤太妃扣在宫中,久之,她便愈发不能忍耐得住。
紧接着,是入秋时爆发的私盐一事。
此事动摇国之根本,朝臣必然大震,而派出的官员尤为清廉公正,必定会牵出底下的肮脏。其实便是连正始帝都没料到居然会有人使出昏招杀了钦差,这无疑是驳了帝王的颜面,却是走上了一条让正始帝更乐见的道路。
他派出了王振明。
又派出了莫广生。
一则是为了震慑江南官场,二来,是为了调走京中的虎将。
莫广生走了后,京中便只剩下莫飞河。
若是莫飞河在京郊大营,那自然也是危险,正始帝早在半月前便下了令,让莫大将军好生在家中休息,说是要过个好年,实则是为了调他离开京郊大营。
这样一来,京郊大营也有了空隙。
稽查私盐一事接连传来消息,已经到了几近挖出幕后真相时,四皇子一党已是惴惴不安。再在这个紧要的关头
莫惊春看向公冶启。
偏偏帝王还要出宫,微服出访,甚至在京郊引起动静,迎来乡野侧目。
如此好的时机,若是四皇子还抓不住,那可真白长了脑子。
“这般想来,之所以徐鸣乡野频频出事,也与之有关”莫惊春靠在车厢上,倦怠地说道,“不然昨夜,那群人不会那么快出现。”
四皇子藏人的地方,正在这附近。
公冶启淡笑着说道“为了不惊动城内的人,自然不能捉着他们来严查。可若不能严查,又如何探知其余人等在城外的动向从庆华公主那里下手却是不能,毕竟姑母可不是四皇子那样的蠢物。倒是徐鸣的出手,让我留意到了这处地界。”
莫惊春微蹙眉头,“对臣下手的人,是四皇子”
这想起来简直荒谬。
公冶启的语气淡了些,勾着莫惊春的头发扯了扯,“贤太妃非常聪慧,可惜生出了两个蠢笨不如的东西。她觉察出我对夫子的特殊,便让人去查。经手的人自然是四五皇子,而他们”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莫惊春。
贤太妃可以说是活活被这两个人拖后腿,反倒是被正始帝顺藤摸瓜带出了地点。
正始帝在圈定了地点后便决定快刀斩乱麻,主动出击。
莫惊春“那看来,陛下已然斩断贤太妃与四皇子一党的联系,不然,依着太妃的敏锐谨慎,怕是不能够答应。”这起兵一事,实在是有些莽撞。
公冶启低低笑道“她何止是不能够答应,她怕是要先杀了那两个蠢物。”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
帝王平静地看了外面一眼,重新将药捡起来,“夫子可要来与我赌一赌,究竟这大营里的人,是认,还是不认”
还是说需得等到莫惊春出面,方才能有个结果。
莫惊春额间细细密密地冒着一层汗,却是平静地说道“臣赌,他们不会这么蠢。”
“当真是太蠢。”
殿宇之上,贤太妃风韵犹存的脸上透着狰狞的凶意,她冷脸看着太后,无畏无惧地说道“若不是先帝看中他,你以为你能坐稳后位吗”
张家虽然是从太祖至今就一直延续而在的权贵,却已经远远不如往昔。
当年永宁帝之所以会挑中太后,纯粹是因为不想要一个外戚势力太强,但是身份地位又要足够的人,挑来挑去,便选中了太后。
便是俗称的表面光,中看不中用。
而张家是凭借着太后的威势一飞冲天,才在这京城内横着走。
贤太妃的出身高贵,自来是看不起太后。
可永宁帝待后宫并无特殊,除了太后,她既为后位,先帝对她也就宽厚几分。尤其是在太子出生后,更是如此。
然那时在前,已经有贤太妃接连生下两个皇子,正是风头无两之时,甚至常有风言风语说要陛下废后。
毕竟后位无所出,他们的目光,便都放在了贤太妃身上。
贤太妃是真真以为能够更进一步,可这一切都随着公冶启的出生销声匿迹。
太后怀里的小皇子早就在夜间被女官带了下去,却是在偏殿内被抱着哄弄。她的模样秀美,神色镇定,丝毫不为外面的冲杀而动容,“就算你生出两个小皇子又能如何他们一个两个,都比你要蠢上十倍,百倍。有你这么聪慧的娘亲,却屡屡做出蠢笨不堪的举动你以为,这么多个皇子里,为何独独陛下,对他们的态度总是要严苛上几分”
贤太妃抓紧了手帕,纤长的指甲断裂,可她好像半点都感觉不到。
“陛下,这是在为公冶启铺路”
她竟然直呼陛下的名讳。
太后淡淡说道“是他们自己造下的孽障。哀家问你,广润县一事,虽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实际上在查到苏杭刺史后,就没有继续再往上查,你可知为何”
她森森笑了笑。
同一个人,在一桩事上,往往不会栽倒两次。可四皇子却踩了一次不够,仍是要再来第二回。
便是愚不可及
“四哥”
宫城外,四皇子身披戎装,站在宫门外面无表情。
他们的人手已攻进宫内,如今正是要一举拿下皇城,再与城防军里应外合,固守京城,只等援军抵达之时。可如今他站在宫门外,却是后背汗津津,不知为何心中打鼓,手脚冰寒。
五皇子见四皇子不答,用力拍了他一下,“四哥”
四皇子猛地回过神来,面露烦躁,“何事”
五皇子也不恼他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庆华公主的私兵并没有如约而来。”
这便是让四皇子着恼的第一桩事情。
皇帝出城,在城外袭杀公冶启,即便不成也要将其重伤,然后在当夜夺下京城,以京师为基扎根,再图图徐之。
这是他们的谋划。
他在城外还有数千人马,即便庆华公主没有出手,却还是协助他换上了城防军,这点就足够他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四皇子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来回踱步,眼底满是血丝,他立在宫城之外,看着呼啸的风雪。
如果按照计划,他们现在已经拿下了皇城。
可是现在已经是旭日东升,他们却还仅仅只是攻下了第一道宫门,这皇城中的宿卫,什么时候有着如此精密的行兵布阵。
又是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强悍的力量,居然能够抵御如此之久
“五弟,你说我们会不会踏入了什么陷阱”
四皇子面沉如水。
“四哥,你这在说笑吧,皇帝难道会为了引你入局而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吗”五皇子赫然是不信,“昨夜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重伤了皇帝。虽然不能够一举将他们歼灭,可是这也足够打击他的气焰。难道这还能有假”
是啊,四皇子安慰自己。
如今整个皇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即便晨光微熹,阳光洒在宫道之上,却也没有一个百姓,一个大臣敢于探头,仿佛都在等待着这个结果。只要他能够冲进宫中夺得玉玺,他便有了主动权,再将虎符寻找出来,便能够名正言顺地操控京郊大营。
是,会是这般。
四皇子自我安慰,将那些敏锐的提醒抛之脑后。
他大步朝着宫门内走去,仿佛想要亲眼见证这个时刻。
只是他方才迈出第一步,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径直穿过他的肩头。四皇子整个人被冲势带倒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让那伤势更加严重,疼得连连惨叫。
箭头深深扎入他的皮肉里,撕开细密的豁口。
五皇子大吃一惊,连连叫道“敌袭敌袭”
这是又从哪里出来的一拨人
只见在宽敞的城门正对的大街尽头,一队精锐的士兵逐渐露出了身影,为首的是个骑马的女子。她身披戎装背对着阳光,有些看不清楚她的面容。那整齐划一的步伐,远比四皇子麾下的那些士兵还要震撼,仿若带着淋漓尽致的杀气。
守在城门的属于四皇子的人马,纷纷围在他们面前,仿若是要划下道来,拦住那些精锐的士兵。
五皇子搀扶起四皇子,只见他额头满是大汗,疼得唇色苍白。
他们两人一齐看向那骤然出现的人马,尤其是四皇子脸色极其难看,脱口而出“姑母”
尽管他们看不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可是那身姿,那精锐的士兵此时此刻在京城里,谁又能够拿出这些人马
如果是在半刻钟前,庆华公主突然带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自然高兴不已。可是如今四皇子背上的那一支箭,却让一切成为泡影。
庆华公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为了促他们一臂之力
还是要为杀了他们
他们突然想起这位公主的年岁,其实与他们的父皇不相上下,可她骑在马背上仍然是飒爽英姿,毫无半点颓势。庆华公主握着红穗长槍,言辞淡淡,“四皇子,五皇子,袭宫乃是大罪,还是退去吧。”
四皇子骤然听到这话,脸色极尽扭曲。
他几乎要发狂。
这样的话,如今由庆华公主说起来不觉得可笑吗
当初,他们这位姑母,又是怎么答应他们的
莫惊春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觉得腰背酸痛不已。但是他半点都没有流露出来,而是平静镇定的挺直腰背坐着,仿佛完全忽视了坐在他对面的公冶启。
在这辆马车之外,无数精锐士兵拱卫在外,正快速朝着京城的方向赶。
京郊大营镇分布在京城之外,全速赶往京城要一个时辰左右。再带上这辆有着皇帝所在的马车,倒是拖慢了些许时间。
公冶启目光灼灼,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莫惊春是真真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够这样死死盯上半个多时辰,动也不动。在感觉到眼神越来越灼热之时,莫惊春没得办法,还是睁开了眼,无奈地看着帝王,“您到底在看些什么”
“寡人在猜,夫子是怎么猜的”
现在又变成“寡人”了,莫惊春不经意想到,敛眉,“臣只不过对父兄有信心。即便先前京郊大营有过异动,但是既然已被父兄锤炼过一年,就必然不能再升起这样的妄念。”
莫惊春的职责并未涉及到兵事,只是在家里父兄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是懂得一些。之所以皇帝要带他过去,便是为了这份根源。
假若京郊大营真的有过异心,佯装不认皇帝,但是有莫惊春在,此举确实不能。
他是莫家人。
虽然不一定能调得动,却也会增添几分可信。
为何会出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事情
除了确实是战事吃紧,帝王鞭长莫及之外,当然,更是由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士兵,更为听从这位将军的缘故。不同人带出来的兵,便会染着不同人的色彩。
这是必然的事实。
莫惊春在意识到正始帝的谋略后,除了震惊其胆大之外,却也不经意间有了少许担忧。
陛下的计谋或许只是依着世事而动,却未尝没有怀疑莫家两将的可能。
毕竟
这一年在管的,正也是莫家。
即便莫家忠心耿耿,可是京郊大营出事,那莫飞河和莫广生岂不也是要吃挂落莫惊春是无论如何,都只能赌京郊大营不会妄动。
正始帝方才的问话,也不知是否是故意垂问。
公冶启扬眉,听着莫惊春的回答,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半晌,他低低笑了出来,摇着头说道“夫子,你先前还嫌过寡人想得太过长远,可是在夫子心中,不也正是如此吗”
莫惊春何尝不是在猜忌正始帝
他的脸色平静,“你可知现在,你的父亲正在何处”
莫惊春微愣,猛地看向帝王。
公冶启的手指搭在膝盖上,声音微冷,“皇宫。”
“咳咳”
莫飞河沉闷地摆了摆手,将眼前的灰雾扫了开去。在交战的时候,有宫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将宫墙烧灰了一面。大将军刚刚才命人将其打扫干净,灭了火势,免得再惹起别的风波。
他跨过好几具尸体,声音冷静,“外头的动静停下了”
“是。”
跟在他身边的却是柳长宁的副手。
柳长宁则是在最前线,与叛军交战。如今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柳长宁全军覆灭,还是四皇子的叛军成功得手
莫飞河摇了摇头,这两者都不太可能。
皇帝为了示弱,在宫城内留下的宿卫人数不够多,虽然足够精锐,却只能分布在几处。如今正有一处是守在皇宫后院,正是拱卫在太后宫外,悉数交给了莫飞河。
莫飞河还记得当时陛下召他到御书房,提起此事时,心中满是震惊。
震惊于皇帝居然如此大胆,震惊于皇帝居然如此柔软。
正始帝道“这道计划,唯一的缺陷便在皇城之中,寡人既是诱饵,皇宫也是一处诱饵,若是皇宫被破,太后被俘虏,便会是寡人最大的弱处。”外界传闻皇帝是如何凶残,但是那时那刻,莫飞河倒是觉得陛下并不完全是外界传闻的那般。
“陛下,若是庆华公主,也参与其中呢”
正始帝淡淡说道“若是姑母也参与其中,那却是怕不了了。她是不会让任何人伤了母后的。”
“大将军”
狭窄的宫道外,突然有人飞奔而来,盔甲之上满是斑驳的血痕,眼底却是喜悦,“大将军,大将军,援军来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被援军所捉,如今柳统领正在外头点兵清理杂兵”
莫飞河的眼底猛地爆射出寒光,猛地一步挡在宫门前,“援兵是谁”
这速度比预料中要来得快。
绝不会是京郊大营。
“乃是庆华公主”
莫飞河的眼神犀利,他对于庆华公主的到来,并非带着善意。可是在确认过四皇子和五皇子身上,确实带伤,更是被捆绑丢在一旁时,又不得不确认了几分。
直到他看到在庆华公主的军中居然步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方才恍然大悟。
那人,居然是许伯衡
庆华公主是一位面容冷峻的女子。
她身披戎装,骑在马背上飒飒英姿丝毫不逊男儿。
“莫大将军既然在此,那便随本宫一起拿下城防军。”她淡淡颔首,似乎并不对莫飞河出现在这里有什么意见,槍头拍在马背上,一夹着马腹,便掉转了马头,“许阁老便在宫内候着罢。
许伯衡站在宫城外凝视着离开的精兵,双手交叉行了大礼,久久不起。
城内精兵赶到城门口时,城门之外似乎也发起了进攻的号角。
这还真是凑巧赶到一处去了。
城防本来就是被临时替换,大部分仍旧是原来的士兵,不过是领头之人更换罢了。在领头之人的带领下,他们茫然不知地固守城门,直到城内走出了莫大将军,而城外赫然露出了皇帝的容颜。
由此震撼之下,城防军顿时溃败不已。
许多被临时替换上来的将领纷纷被底下的将士诛杀,最后紧闭的城门总算得以打开。从那城门中步出来,一人一马。
庆华公主骑在马上看着正始帝。
正始帝负手站在马车上,笑吟吟地说道,“原来是姑母施以援手,侄儿感激不尽。”他说得真像那么回事。
庆华公主冷淡地说道“是你让许阁老来寻本宫的”
正始帝神色微动,平静地说道“不曾。”
天家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庆华公主调转马头,冷硬的声音里不知为何透着几分疲乏,“此事了了,陛下将这三千私兵收回罢。”
“这些士兵既然是父皇赐予姑母,便不会由寡人收回。”
正始帝淡漠地回道。
庆华公主的背影微僵,不再言语。
这两人的交锋,或许只有莫惊春听出了少许,然城门打开,便意味着这一桩事情已然落下幕布,走向了结尾。
正始帝径直回到皇城,带着精锐兵马将城内叛乱的诸部悉数拿下,贤太妃,四皇子与五皇子全部压在大牢,更有无数叛军被逐城逐户捉拿,此一事,整整动荡了三日有余。
这三日莫说是皇宫,就算是朝野也是动荡不已。
正始帝在清除叛军,便停了大朝会,屡屡有朝廷重臣被招入宫中。除此之外的百官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只隐约知道四皇子与五皇子起兵谋反,更是在城外袭击了皇帝,其罪之深,之重,远比从前更甚之
莫惊春也是其中一员。
他在回到京城的那一日下午,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莫府。他到家中的时候,莫飞河还未回来,整个莫府上只有莫沅泽这个小小的男丁,在阍室确定了莫惊春的身份后,但见大门打开,莫沅泽便提着剑站在家丁中,小小的脸上满是坚毅。
莫惊春忽而笑了笑。
“好样的。”他没有拍着莫沅泽的头或是肩膀,而是冲着莫沅泽行了一礼,淡淡笑着说道,“沅泽,好样的。”
莫沅泽脸上的神色大惊,抱着剑跳了起来,整张脸都红透,似乎不曾想过莫惊春会有这样举动。
莫惊春道“不必担心,外面风雨已经平息。”
他牵着莫沅泽的手,只要家丁加强巡逻,再带着他往里面走,“这里是莫府,无人敢于冒犯。”
莫沅泽跟着莫沅泽走到正院,方才低声道“小叔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莫惊春带着莫沅泽跨进去,走在正屋外,才淡淡说道。
“四皇子一党在城外袭击陛下,在城内起兵试图作乱,如今正被庆华公主与莫大将军联手拿下。”他看着屋内女眷,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已经结束了。”
桃娘松开抱着徐素梅的胳膊,默不作声地扑进莫惊春的怀里。
莫惊春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本就酸软的后腰险些摔倒下去。他本来是起不来身,只是面对陛下想要将他送回府上的言辞,他却选择了拒绝,自行强撑着回来。
如今桃娘分明贴在他身上,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莫惊春疲倦地垂眸,对着桃娘淡淡道“怕了吗”
桃娘的小鼻子红红的,却是猛地摇了摇头,硬着声音说道“不怕”
莫惊春便也笑了。
小孩不比大人,看不出他额头鼻尖淡淡的薄汗,徐素梅却已经一眼看得出来,他已经强弩之末。
虽然知道子卿昨日有事出城,却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然从他回来便提及城中事情,也能看出一二,或许正与四皇子与五皇子的叛乱有关。
思及此处,徐素美没有细思下去。
她将两小儿叫了回来,笑着说道“子卿在外面奔波劳累,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既然已经知道外面安全,便已是足够。
莫惊春勉力笑了笑,便告辞回了屋。
只是他再次疲乏劳累,却也没有立刻入睡,而是让人准备了热水。等他整个人泡进水里的时候,便是连头发丝都沉在了水里面。
咕咚咕咚咕咚
莫惊春在水里面泡了许久,方才在即将憋不住气的时候起来。
他将不住滴水的墨发捋到身后,摸着小腹的动作有些微颤。
他确实再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热流,如此对他而言,仿佛也是好事一桩。莫惊春再也不需要防范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免得一不小心触碰到便露出丑态。
可是这对他来说却也如同重压,压得他笑不出声来。
公冶启在他体内烙下了印痕,正如同这填满的纹路,充盈得可怕。
这古怪纹路,却是认了主。
而莫惊春也由此得知,他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够让这惩罚消失。
他在热水里泡得皮肤都皱着发红,方才慢吞吞地起身换过衣裳,再躺到床上蜷缩成一团。他很累,其实他一路到回城,除了在京郊大营和城外见莫飞河的时候下了马车,便只有回府的路上强行骑马。
跌得他腰腹疼得要命,回来整个人只想软下。
莫惊春抬手捂住脸,沉沉叹息了一声。
他沉默了许久。
“陛下和四皇子有什么恩怨”
这一回的行动,皇帝针对四皇子的意味实在太过浓烈,除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之外,莫惊春倒是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贤太妃谋害过太后,四皇子对你下手
莫惊春微顿,他想了又想,觉得这其中有些微妙,他微蹙眉头,“你这并列,却是有些奇怪。”
公冶启确实对宿主有情
莫惊春“你同我说实话,你这些惩罚是不是故意”最开始的惩罚也就算了,如今这些看起来却仿佛像是在为做准备,实在恼人。
不,这只是最初针对宿主的性格而做出的针对性措施。若宿主是旁的性格,便会有不同的法子。
莫惊春“”他当初克制持礼的性格,可还真是招谁惹谁了
陛下如此,这精怪也如此
恼怒之中,莫惊春也泛起困顿,再是撑不住沉沉睡去。
睡梦里,他仍然侧身护着柔软的腹部,上面落着或深或浅的印记,半点都不曾消退。
莫惊春休息了数日,而正是在这时间里,正始帝快刀斩乱麻,将所有四皇子与五皇子麾下全都连根拔起,连带着朝内效忠投奔这两位皇子的大臣也纷纷被问罪。庆华公主自请革除私兵的事情在繁杂的大势中甚至都不太起眼,只是这还是被皇帝拒绝了。
大朝会还未恢复,四处却也不是停摆。
莫惊春也回去宗正寺主持大局,四五皇子毕竟是皇家中人,一旦牵连到这些宗室的事情,便与他们宗正寺有关。最近这两年皆是这些惊涛骇浪的事情,硬是把这些官员磨出了韧性来,纷纷自嘲是流年不利。只是这样的话可以放在心里说上几句,或是与亲近之人闲言细语,却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说。
毕竟这可是陛下的手足。
尽管陛下对这些兄弟的态度着实一般,可是四皇子与五皇子掀起叛乱一事,必定也让皇帝心中很是不满吧
听到这样的言论,莫惊春在心里冷冷一笑。
别说是不满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怕不正是对上了皇帝的脾气
正始帝高兴,还来不及。
这可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面。
莫惊春本以为直到大朝会重新召开,他才会直到内情,却不想一日下值,他却在路上遇到了许伯衡。
说是遇上,或许不太妥当。
应该是许伯衡特地在等他。
看出来这点,莫惊春有些诧异,他忙欠身行礼,“许阁老这是”
许伯衡笑呵呵地说道“我想请子卿一聚。”
莫惊春受宠若惊,又觉奇怪。
难道许伯衡是为了当初他去信一事来寻他心中想到这一点,莫惊春心下稍安,自然是赴宴。不论如何,阁老都亲自相邀,怎能拒绝
只是莫惊春没想到,这宴,却是设在了许府。
许阁老府上的下人并不多,原本或是还有些,但是如今只剩下一个幼子,再加上老妻不爱动弹,便是要不得那么多人伺候了。即便是阁老府上,却也显得空荡荡,颇为寂寥。再想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莫惊春也忍不住垂眸。
不管许伯衡在朝上和正始帝的政见如何相悖,这却是他一直没有对许伯衡动手的缘故。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是永宁帝说过可以信任的大臣之一,更是因为他本身的品性。
许阁老设宴,莫惊春总归是有些坐立不安。
他和许伯衡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对坐着说上些话,反倒是缓解了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许阁老其实颇为和煦,并没有什么官架子,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
莫惊春稍放松了些,言谈间提起了送信的事情。
许伯衡淡笑道“陛下其实并未打算让老朽去劝说庆华公主。”
莫惊春微顿,他捉着茶杯看向许阁老。
看来许伯衡到底是猜出了正始帝的心思。
莫惊春“当时陛下匆匆来信,臣也不知内情为何,思来想去,便觉得此事还是应当告知阁老为妙。”他当时多少是带着些想要捉弄陛下的心思。
毕竟那时,莫惊春如何也想不到,正始帝居然是抱有那样的目的。
如果不是莫惊春突然来了这一手,也不会让许伯衡透过陛下这短短的安排推测出一部分内情,继而在出事时选择出现在公主府外。
庆华公主能不见的人有许多,却不能不见捧着御赐玉如意来的许伯衡。
许伯衡笑着说道“子卿此举,便是误打误撞。”
莫惊春顿了顿,没有说话。
其实当时陛下和庆华公主的交谈,便已经看出他们两人的机锋。
庆华公主问,是否陛下让许伯衡去劝,便是问陛下,是不是为她留了一条后路。
而陛下答,他不曾有过,便是回庆华公主,关于他的态度。
并非所有皇室的感情都能如同先帝与正始帝一般。
正始帝与庆华公主这位姑母间,只有冷漠的算计与厮杀。
所以庆华公主才会心灰意冷,让正始帝将私兵都撤回去,那也是愿意负罪的意思。
然正始帝却是拒绝了。
许伯衡的声音苍老,透着少许看透世事的洞察,“不管庆华公主究竟是为了什么方才回心转意,但是这对陛下而言已是足够。既然公主殿下最终并未迈出那一步,就已经足以免去罪责。”
因为先帝对庆华的爱重。
莫惊春心里有一个问题,只是他知道有些逾距,便没有问。
许伯衡看他一眼,淡笑着说道“你是想问,为何庆华公主分明与此事无关,却偏偏要趟这浑水。”
莫惊春抿唇“是因为,贤太妃是她的养女”
虽然陛下说过,事后会与他说清楚内情。
可是莫惊春却是不敢想。
“是,也不是。”
许伯衡果然是朝野老臣,对于一些旧事知之甚详。他吃下一口暖茶,平静说道“贤太妃之母,正是德清长公主。”
德清长公主深得当时皇帝喜欢,被破格提拔为长公主后,也并未远嫁和亲,而是嫁给了京城中的权贵。而她对当时的东宫和庆华公主异常喜爱,多次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莫惊春微讶,听着这些皇朝旧事。
许伯衡“先帝体弱,虽然贵为太子地位却一直不稳。而当时后宫之中,可丝毫不像这两朝这般安稳,而是风起云涌,堪比前朝。如果没有长公主相护,先帝与庆华公主未必”
未尽之意,实在明显。
“先帝最终能够登基,也是得了她的援手。”
莫惊春敛眉,怨不得永宁帝登基之后对后朝之事并不热衷,而且对于太后所出的东宫疼宠异常,大抵也有感同身受的缘故。
如是说来,德清长公主确实对他们有恩,而在那之后,庆华公主会抚养贤太妃,也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
但若要说插手皇位变更,那就
“因为庆华公主并不喜欢陛下,”许伯衡捋着胡子说道,“从前,陛下与这位姑母就不对付,也从不往来。”
莫惊春在心里轻舒了口气,拱手说道“许阁老若是有话,不如直说如何若是有子卿能做到之事,必定竭力而为。”
许伯衡便笑了。
“子卿看我在这兜圈子,怕是听出茧子了。”他笑呵呵地说着,“如是说来,确实是有一桩事情,想要请子卿帮忙。”
莫惊春苦笑着说道“阁老莫要折煞子卿。”
帮忙二字,确实是严重。
许伯衡道“还望子卿能劝说一二,让陛下莫要杀性太重。”
莫惊春有些惊讶,没想到许伯衡说的居然是陛下。他舔了舔唇,轻声说道“陛下从前处理公冶明一事,并未出格。”
他说得有些迟缓,毕竟此事与许阁老切身相关。
许伯衡缓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其实陛下与公冶明关系在诸位皇子里,却是不错。当初来往劝学殿那几年,偶尔还能见到他们相谈。而那事,主谋又并非是他,陛下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是正常。”
许阁老在说起此事神情平静,他看着莫惊春笑了笑。
“子卿不必如此,都过去了。”
莫惊春沉默半晌,方才苦笑,“那便只剩下一问,许阁老为何来寻我说这些”
若是劝说皇帝,只此一事,满朝文武哪个不能够更别说那本该就是他们尽责之事,压根就无需做出这等私下来寻他的事情。
这份不同寻常,让莫惊春仿佛背上被抽打了一鞭,冷不丁手指微颤。
许伯衡迎着莫惊春的视线,淡笑着说道“既只有子卿能劝得动陛下,又何须再去寻求旁人呢”
莫惊春的喉咙干涸,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许久方才说道“阁老此言,差矣。”
许伯衡笑着摇了摇头,为莫惊春满上茶水。
“其实当初,公冶明一事,不也是子卿劝说下来的吗”他的声音淡淡,倒是没有任何压迫,“那许是说明,子卿更合陛下的眼缘罢了。”
莫惊春回去的时候,背上皆是冷汗。
他汗津津地坐在马车上,却是整个人虚软无力。他下意识抬手抚在小腹,像是从前无意识想要安抚在这里的“孩子”一般,只是现在没了那东西,他这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更像是寻求某种安全。
所以近来这习惯可给他折腾得好歹,一不经意就给自己惹出麻烦。
不过如今那纹路有了主儿,倒是没再闹腾。
他揉着眉心思索着许伯衡的问话,越是推测,却越是头疼。
不管许伯衡究竟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他透出的意味却绝非好事。陛下连着与四五皇子亲近的大臣都下了牢狱,无疑是要严查。可是这般大肆的举动却会扰乱朝纲,故而许伯衡才会看出其中的问题。
如此说来,倒也有些理由。
可问题便出在许伯衡上,若是莫惊春想置身事外,便从一开始不该答应赴约。而听了许阁老的话,莫惊春想要再挣脱却是不得,尤其是许阁老这样通透的人,或许
马车轱辘轴了一下,莫惊春差点没撞上车厢,扶住边上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郎君,路上横了东西,看着有些难搬动,便想着绕远路。”
莫惊春听了答复,慢慢再重新靠在车厢上,沉默了半晌,他忽而出手,一下子自车厢内扣住车夫的肩膀将他掀翻下车,而后跳出了马车之外。
凌厉之色浮现于表,莫惊春手中握着一柄自马车内抽出的佩剑,“何人”
车夫在地上一滚,重跳起来,却没跟莫惊春猜想那般冲过来,反而是单膝跪下,“宗正卿恕罪”
莫惊春拧眉,这态度不像是要袭杀他。
身后马蹄哒哒,有人不紧不慢地靠近,“夫子也实在过于敏锐。”
莫惊春猛然转身,看到一身常服骑在马背上的帝王。
莫惊春“您怎么又偷跑出来”
他实在头痛。
公冶启拖长着嗓音不满地说道“夫子这说得是什么话寡人却也是光明正大走的宫门出来的。”
莫惊春被公冶启这坦荡荡的态度惊得左右看了看,发觉没什么人后才松了口气,“您莫要这般张扬”
“既然夫子不愿意坐马车,那不如与我共骑”
公冶启从善如流地变了说法,冲着他晃了晃缰绳。
莫惊春“您这一回出宫,又是为何”
公冶启扬眉,看着莫惊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与夫子间,可还有许多问题不曾说明。思来想去,如今正事办完,自然得抓紧相谈。不然依着夫子的脾气,可不知要想到哪边去”
莫惊春没脾气了,“您想要去哪里我走着去。”公冶启都特地为了此事出宫,他还能怎样
将皇帝赶回宫
他可没这能耐。
而正始帝所言,却也如他所想。
有些暧昧诡谲横在他们中间,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不能等闲视之。
再加之今日许阁老的话,方才推了莫惊春一把。
公冶启扬眉,眉间飞着兴味,“城外谭庆山。”
莫惊春忍不住挑眉,如今这时辰去谭庆山,必定是回不来。
陛下胡闹一次,居然还要再胡闹第二次
公冶启踢着马腹走到莫惊春身边,却是不等他答复,趁其不备猛地抄手一捞,将人捞到自己马背上,然后是半点犹豫的时间都不给莫惊春留下,便踢着马腹往城门疾驰,惊得莫惊春脸色剧变。
他身上可还穿着明晃晃的朝服
却见劈头盖脸一件披风盖了下来,将莫惊春整个包在了里头。
既是看不清楚外头,外头也瞧不见里面。
莫惊春本要挣扎,以他的能耐想要滚下马也不难,可在人声撞进他耳朵后,他却半点不敢再动。
要是他现在落下马,必然成为众人焦点。
笼在披风下,莫惊春不得不随着马背颠簸紧靠公冶启的胸膛,却也因此闻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即便他再不愿,身体也仿佛在那一瞬受到安抚,猛地平静下来。
仿佛人未反应之时,身体却早就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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