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可算是看明白公冶启想玩什么花招, 他面无表情地在屋内兜圈子,最后给嘴巴捆上几道,硬生生堵住了声音。
公冶启捉住他的时候可实在没想到还能这么做, 登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抱着莫惊春这个大宝贝就回了床上。
这里是莫惊春的地盘,可惜的是正因为是莫惊春的地盘,他反倒是束手束脚的那个。
公冶启从莫惊春嘴里硬摘下湿透的布条, 无奈地说道“不憋得慌吗”
莫惊春冷冷地说道“总比说话强。”
公冶启像是一头巨兽一般黏糊糊地压在莫惊春身旁,笑嘻嘻来问,“这可都是夫子的心里话, 难道不觉得有趣吗”
“是陛下觉得有趣。”
莫惊春斜睨他一眼, 只剩下强迫看破的出尘。
他打又打不过皇帝,不然他就将皇帝暴打一顿。
公冶启确实是带着坏心思, 手指也在到处乱摸,不过嘴里却是不依不饶地说话, “要不是夫子红杏出墙, 寡人才不会特地来一趟, 夫子可知你这莫府的戒备森严,要想不惊动家丁进来可这事太难了”
莫惊春先是不得不回他一句“知道”, 然后再被公冶启的“红杏出墙”搞得万般无奈, 他幽幽地说道“臣不是女子, 也不是红杏, 再则莫府戒备森严, 陛下不正应该守住本心,不要随随便便出宫吗”
至于出墙这事他更懒得说了, 且不管他和陛下这纠缠的关系还未定性, 他带席和方回来怎么就算是出墙了
公冶启扬眉, “好啊,夫子压根就没解释出墙这一点,难道是真的打算出墙”
莫惊春下意识就说道“臣要是想出墙,外头您安了十个人都没用。”
糟,这心里话怎么出来了
公冶启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我派了十个人”
莫惊春大惊,“您真的派了十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
公冶启赶紧趁着莫惊春还没说话前一口啃下去,带着莫惊春沉沦到欲海,让他半点都想不出要劝谏的话
他知道的。
只要他做出一副可怜受了委屈的模样,莫惊春就不知道为何一直拒绝不了他,再加上一旦有着所谓的正当理由,就能愉悦地将夫子翻来覆去舔舔
丑时末,屋内似乎有什么哐当的巨响。
墨痕模模糊糊抬起脑袋,被卫壹压下说我去看看,就又睡了。
但其实卫壹一脸木然地站在屋外,压根没打算进去。
行行好,您两位是在干嘛
翌日,正始帝带着额角的淤青愉快去上朝,淡淡的青色掩盖在摇晃的珠帘下,冠冕一戴压根什么都看不到,反倒是刘昊被吓了个半死,最后被正始帝不耐烦地一句自己摔的弄得不敢说话了。
得,您说自己摔的,那就自己摔的吧。
莫惊春一脸看破世俗的平静模样站在下面,朝会开始前,张千钊还捉着他的袖子说话,“你怎么换了香料,这一身檀香味我都以为进了佛寺。”
莫惊春镇定自若地说道“这不好吗断绝一切世俗的念想,大彻大悟了。”
张千钊耸然一惊,“你不会是想出家吧”
宗正寺虽然管理这些佛道信仰,可莫要把自己折进去了。
莫惊春幽幽地说道“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禁欲
禁欲啊
正始帝咳嗽了一声,知道昨夜是自己一时兴奋孟浪了些,玩了些从前没用过的把戏,但是那时候的夫子可真的是美味
“陛下”
正始帝严肃正经地说道“何事”
底下的官员碎碎念什么的他没听清楚,但是莫惊春却听清楚了。
这又是来劝陛下娶后的。
正始帝对这些向来是听听就算,他不至于跟之前一样暴躁,却也不会任由他们多言,隔一段时间说上的人数太多,他就敲打几个,我自佁然不动。
莫惊春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到吏部尚书王振明捏着朝板,犹豫了犹豫,像是要出列说话,却又迟疑再三。
内阁里,正始帝最是不喜的两人,要数黄正合和王振明。
黄正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王振明却是爱和世家勾勾搭搭,当初和许伯衡一红一白将许尚德送去苏杭的就是他。但是许伯衡在朝事上虽然有自己的主张,却唯独忠君一道上走到了极致,不然为何现在正始帝还留着他
这王振明可全然不同。
莫惊春曾以为王振明是大皇子的人,可是当年陛下写的是“四”。如今四皇子也没了,可王振明却稳坐钓鱼台,莫惊春焉能不知正始帝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看着近来朝野的动静,王振明这条饵确实是钓上来更大的鱼。
许尚德死前说的话,林御史将亲女逐出族谱,世家和朝臣联手逼迫宗亲,宗亲内蠢蠢欲动再加上莫惊春提前知道的科举一事,他心里倒是拿了个主意。
等回了家去,莫惊春将墨痕叫来。
墨痕欠身“之前郎君让小的去查,人已经找到了,但不在广德寺,却是寒门寺。”
莫惊春眉头微蹙,这就麻烦了。
莫惊春让墨痕去查的是林御史女儿的下落,这朝中发落的女眷除了连累砍头流放和充为官妓外,一些不上不下的便会被关在寺里,说是官家寺庙,却也不是正经的佛寺,而是如同冷宫幽禁的地方,苦得狠。
广德寺是其中之一,是大家女眷会去的。
可寒门寺却是这里头独一道倒霉处,正常人家的女眷进去了,不出十天半月就会被揉搓死,更别说许尚德这一出,得是几月了。
墨痕却道“二郎,那女郎似还活着。”
莫惊春扬眉“你怎知”
墨痕笑着说道“小的去查探时,发觉在冬日里头,曾叫进去一个稳婆。说来也是稀奇,这寒门寺这半年多前后,唯独许夫人是怀着孕的。”
若是那寺里没那些腌臜事的话,那许夫人还活着也说不定。
当然要真的是她,孩子生下来了,人或许也没了。但墨痕也偷摸着去乱葬岗看了,并无这号人。
莫惊春指着墨痕笑,“你这夜半都敢摸乱葬岗,早知就让大郎带你走。”
墨痕叫屈,“就小的这身手,大郎却还是看不上的。”
莫惊春摇头笑,却也只是逗趣,毕竟墨痕在他身边好几年,很是得用。倒是比从前的管事还要厉害几分,做事非常可靠,和卫壹两人逐渐成为莫惊春身边的左膀右臂。
卫壹是什么来头,墨痕也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家里会有个宫内出身,可这是二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说不做,墨痕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人还有可能活着,就得去试试一二,若是能将人救回来,或许还有二话。”
墨痕自去办了。
过了些时日,莫惊春听闻科考要开始了。
考题原本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在考官将要出行前,宫内快马加鞭过来,又送了一份来,说是这份更为得用,是陛下亲自点的。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考官也是亲眼查验过圣旨,再看了刘昊亲临,方才接受此事。等捧了考题进去,敲鼓宣布的时候,在座的一些考生脸色便微微发白。
只是在诸多学子与巡考的人员里,他们显得并不出头。
这考试的事情,挨上几日,总是非常头疼。
尤其是这上头压的是自己前程,究竟是鲤鱼跃龙门还是名落孙山,这一哆嗦就全然不同。而且今年恩科听说还与往常不同,是陛下亲自考校的。
什么叫做亲自考校
便是连最后的批改,也是由得自己来
是不是一桩出奇事
那可还有呢
便是在二月中出了结果后,那拢共几十个殿前有名的,一一被捉去殿前询问。正始帝这一回也不弄什么做题文章,而是坐在殿前出题,当庭奏对。
正始帝坐在高台上,距离生徒略远,却是威严深重,让人不敢直视。
整个殿中,只能听得正始帝肃穆话语,“今北有未羁之虏,南有百越,故谋夫位得高枕,边人未获晏然,将何以长弥斯惠,混清六合”1
莫惊春立在两侧,听得正始帝这问话,便知道陛下第一道考问的,是他最是上心的边境问题。攘内安外,对帝王来说缺一不可,这正是我朝绵延多年的顽疾。
这是第一道问,底下上得殿堂的学子谁都不敢做那出头鸟,尤其是这种特殊的形式,他们也不知如何才是最稳妥的奏对方式。
过了半晌,才有人出列。
“征之则劳师,得之则无益,故古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而不可臣而畜,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此乃安边之术也。”2
他说的话,得了不少老臣的暗暗颔首。
只可惜莫惊春听了大半,就知道这不得正始帝意,这位陛下要的是驱逐强虏,绝无可能这样被动挨打的。
但是有了第一个人抛砖引玉,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畅得多。
也有旁的学子引经据典,驳了先前那位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恨不得当下就冲上战场杀敌。只可惜莫惊春听了后也是摇头,他家里毕竟有两位将军,耳濡目染之下也清楚方才这番话不过是空中楼阁,算不得准。
倒是最后出列的一个瘦小郎君说了几句,提及到了马种和骑兵这种种切合实际的问题,又点了边关马市与异族常年倚马而生种种要事,平静地剖析了两处的矛盾,让人眼前一亮。
莫惊春记住了他的名字,叫杨辉。
杨辉退下后,便无人再出列,正始帝冲着旁边在记录的几个官员颔首,便又点了下一问。
第二道问的却是盐。
因着前朝便是在苛政重税下爆发起义,其中与盐牵扯不清,而去岁正因着私盐一事又掀起波浪,不管是谁对陛下出的这道题心中有数。
可这题不好答。
这问的是盐,其实也是税,是国库,是私心。再则官场上种种来龙去脉,各种世家为了其中一点腥臭而钻营的姿态,其实尽在一道题中。
有的只听出了表层的意思,就这之前发生的事情洋洋洒洒。
有的却敏锐听出了陛下藏在内里的心思,惊得背后发麻,诺诺不敢言。
倒有一面色苍白的瘦弱学子步了出来,行礼说道“其乃根本,不论是官家专卖,还是盐引贩卖,这其中一二得利,无不让人争破脑袋,可最为要紧的,到底是持刀者心不正,掌权过大。
“负责是他,贩卖是他,惩处也是他,集权于一人身,一旦其堕落,岂不是祸害让一人清明,不可使其诱惑在前,次数一多,便是天上神明,也容易堕落成财鬼”
莫惊春瞧了瞧,这人却是席和方。
他说话不比前头那个文绉绉,但是胜在简单易懂。
莫惊春敛眉,这人倒是清楚诱惑的害处。
只不过他简单这么说完,倒是有那大家出身的冷冷驳他,说是管职的官员定然是有才有德,莫说是金山银山,便是将天上玉邕摆在眼前也是不换,一心只为了圣上做事,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歪心
当然这都是小打小闹,归于正题还是回答题目。
又略过了两道,莫惊春大概摸清楚这一次能到殿试的学子情况。
这里头一半是大家出身,一半是贫寒子弟。
在意识到科举的重要性后,不管是权贵还是世家,他们再想下场读书,可是比那些寒窗苦读二十年的学子要容易得多。
只是这些年天下书院尽开,已经是源源不断的生源,虽然未必能够有命得中科举考试,可是这开化之路却是不断传承下去,再不像之前只有一些世家收拢了天下知识。
那些大家出身的学子对于官场上的敏锐远不是清寒子弟能比拟的,一旦问及这些话题便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能隐晦地给皇帝拍马屁。但是涉及到民生,尤其是较为细化的尖锐的问题,反倒是普通学生说得清楚。
这些都是他们切身相关的问题,有的看起来不过简单一二十字,却是他们曾经遭遇过的难事,或许在从前便思之虑之,如今到了殿前居然有此相关的题目,登时就脱口而出,说得深入浅出。
正始帝的考题是一道接着一道,有的是之前考官写的,有的是他自己想的,更有的是坐在殿上,他突然想起来的。
譬如就有一道,他是看着坐在下头的薛青一时想起,便顺口问的法考。
法考的专精的科目,可没得那么简单,平日里的题目再是不懂都能随便糊弄一二句,可这严谨的法律问题,便是连糊弄都不敢随便说。
殿上寂静的时候,正始帝也不恼怒,优哉游哉地四下看着。
这殿上,怕是最安逸的便是他。
过了许久,方才有个从未说过话的干瘦学子站了出来,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耷头耷脑的样子压根就没引起众人的瞩目,却独独引起了薛青的关注。他那张脸严肃得要死,看过去的时候,当即吓得那个学子不敢再说话,可他却是微蹙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座上正始帝看到薛青那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不高兴,而是见猎心喜。只是他这个人就是这种臭脸做派,别的不识得的远远看过去,还以为天生欠他一堆钱,半点都不敢靠近。
正始帝抬了抬手,边上刘昊便记下这人的名字。
这一场殿前对策,直从天明说到了天黑,中间还有赐菜,反正是足足熬够了时间,才足见他们飘着魂出来了。
其实中午那顿饭菜还算是不错,皇帝也很上心,只是他们在殿前不适应,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狸奴一般。之前听说只是在朝中做文章,那大家都还能装着胆子做事,左不过不抬头看人就是了。可是这一回却是不同,皇帝要的是他们当场口述,这考验的不仅是他们的文章功底,更是考验他们的急智和胆量。
写出来的东西,和说出来的东西再是一样,那也是不大一样。
这整整一日的时间他们说得艰难,这朝上记录的官员却也写得艰难,毕竟一人说话,就要有两人同时记录誊抄他们口述的内容,遇上那些滔滔不绝的特别麻烦,遇到那些干干巴巴说不出来的,也是尴尬,这落笔墨点都沾上了,那嘴巴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但得了正始帝这神来之笔,文武百官虽然被折腾得够呛,却也觉得新奇。
先前能够看到文章内容的也便是皇帝和一些得用大臣,倒是没有大家听得这么实在。而这其中,那些显得落落大方的,说话周到的,脑子有想法的,心里有成算的,不就这么被记住了
每一个学子要上前回答问题前,必定得先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哪个州县出身,姓氏名谁,说完,方才可以作答。
莫惊春能记住的就约莫有五六个,这其中自然有席和方。
席和方说话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每开口都非常实在,尽管还有点稚嫩,但是脑子转得不错。只要陛下不刻意卡他,席和方这一次当是榜上前排。
正始帝自然不会卡他。
如果当夜人被他杀了,那杀了也就杀了。在方歌楼席和方要是死了,那也是无妨。但是人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出现在眼前,又的确是有真才实学,那留下来也无伤大雅。
而且
正始帝的眼神往下一扫,正看到一本正经正在看着那些步出去的学子的莫惊春,这人似乎对夫子很重要。
他总是忽略掉莫惊春说的那句话。
在他看来,就算现在掉下来十个能干的许伯衡,都比不得莫惊春一人。
这席和方现在能比得上许伯衡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
莫惊春眨了眨眼,忍下一个哈欠。
事实上不独独是他,其他的大臣大多也是如此。毕竟再是强健的身体,在接连不断一日的奏对里,也会显出几分劳累。倒是今日主持的正始帝,却是精神奕奕,半点都没觉得难受。
他看着朝下大臣萎靡的样子朗声大笑,让人去准备膳食,便是要留诸位在宫中用膳,这是偶尔会有的事情,朝臣也不觉得古怪。
就是莫惊春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觉出了几分微妙。
他待会还是不要往陛下身前凑,毕竟今日的次数可还没用呢。
这惩罚可恼的是,莫惊春直到现在都没找到这惩罚消失的秘诀是什么,而正始帝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席和方的事情真的刺激到了他,往常还会留着给莫惊春喘口气的时间,眼下却是有事没事就会出现在莫府上。
莫惊春一边担心莫家家丁会发现踪迹,另一方向又担心公冶启的安全,实在是左右为难。
好在这几日因着科举要紧,才没再看到公冶启出现,可即便是这样,因着隔开了二三日,反倒是让莫惊春心下打鼓,生怕陛下在这时候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公冶启也不是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胡闹些什么,更多时候是抱着莫惊春睡觉。莫惊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习惯,但是好一大只抱过来,确实也轻易挣脱不了。
张千钊坐在莫惊春的对面,那脸色显得有点面黄肌瘦。
莫惊春忍不住笑道“可是在院里吃苦了”
与他们同桌也有同僚忍不住笑了起来,“吃不吃苦不知道,但是看他这模样,像是被什么吸去了精气一般。”
张千钊有气无力地说道“去,去,在陛下跟前说什么胡话呢”
他这些天确实是苦闷。
之前守在院子里头,说话做事不大方便,但是大家进进出出,也是习惯了的。只是不知为何他那段时间在屋内一直睡不安稳,这样日夜熬下来,人再是厉害,也是空耗了身体,怎么可能会简单得过去
他现在瞧着还算是好的,要是再搁他前几日出来,那脸色才叫难看。
莫惊春看得出来张千钊人是真的不舒服,就也时时看着他。等到两人一起出了宫,张千钊舍下自家的马车,爬到莫惊春的马车上后,整个人才是真的松了口气。他用手帕擦着虚汗,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日不知为何,总有种刀悬在脖子上的感觉,就莫名觉得这颗脑袋保不住了,直到刚刚离了皇宫,这才算是好了些。”
莫惊春看他,他的手指确实还在打颤。
“你说,我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陛下”张千钊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个。
毕竟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还有谁眨眼就能要人脑袋的
莫惊春“”难道张千钊在这种事情有着独到之处
不然为何会有这样敏锐的反应
即便是这样,莫惊春还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张千钊的想法。
“绝无可能。”
最近正始帝盯着席和方还有可能,盯着张千钊作甚
因着莫惊春说得斩钉截铁,张千钊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软在了车厢上,但是过了好一会,他又忍不住坐了起来,“可是这不对啊,如果没人的话我最近这一直在发愁的感觉是为何”
他可是好些年没这样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尤其还是在考院那样的地方。
这也不是张千钊第一次出题啊
莫惊春心道,怕是你冥冥之中感觉到了这一回舞弊的事情
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好,莫惊春只将话头引了引,便落到今日这一出稀奇古怪的殿试上。
说到这里,张千钊更是大吐苦水,他们被关在考院里大半个月,辛辛苦苦出的考题,结果到了最后,正始帝居然全部弃之不用,不知打哪里又弄来了一套考题,给了这一次的恩科。天晓得张千钊他们这一行人互相扶着出了考院后得知这个消息,险些天旋地转。
他们是真真拿这个皇帝没办法。
莫惊春有点心虚,垂眉耷眼地听着。
张千钊又说,这临到头了,选出来的这一批学子,殿试又不做文章了,改成奏对这从早考到晚,让这些毫无准备的官员撑得实在够呛。
殿前的考生心里颤巍巍,有门道的更是可恨可恼塞了那么多钱,却是半点口风也不露。谁晓得这些面沉如水的官员,其实也只比他们早了一刻钟知道这消息
正始帝可是在上朝前才说了此事,然后笑嘻嘻地让人将准备的桌案全部撤下,只留了跪坐的席面。
百官“”
无话可说。
莫惊春听了张千钊一路的苦闷,好声好气地将人给送回去了。而后他才让人调转马车,去了莫家在外的一处别院。
这别院里新进了一个病人,已经回天乏术,大夫也说是这一二日的事情。
这是墨痕救下来的许尚德夫人。
他原是想去寒门寺打探,所以那些时日都在外头踩点,可是没想到有一日傍晚,那寒门寺的后门却是开了。有一架破落的推车上裹着一张草席子,他跟着一道去了后面,发觉那是去乱葬岗的路。
墨痕藏得深,在确定两个婆子都离开后,这才出去又将人挖了出来,结果人还活着。
他左思右想先将人送到了秦大夫那里,然后才去见了莫惊春。
莫惊春并没有责怪他救人,只是让他莫要走漏了风声。秦大夫可以说是莫家的人,口风又紧,人在他那里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那女子醒来后,道出的身份却是凑巧,让墨痕大吃了一惊。
莫惊春在得了墨痕回报后,就让人挪到了别院去,也让大夫日夜看着。
只是该走的寿数还是救不回,莫惊春在知道后也只是叹息了一声,让大夫换了法子,让她能在最后那段时间走得安详些。
不过许是因此,许夫人多了几分意识,在白天清醒过来,从墨痕口中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说是想要见他。可是正赶上朝会殿试的时间,莫惊春不得不去殿前,直到现在才有空。
莫惊春坐在马车内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
待马车在别院停下,莫惊春这才下了马车进去,正巧看到在前头来回踱步的墨痕。墨痕看到莫惊春,惊喜地说道“二郎,您总算来了。”
莫惊春迈步进去,“许夫人情况如何”
墨痕苦笑“不是很好,下午昏睡到刚才,才又醒了过来。大夫说,可能就是眨眼的事情了。”
许夫人在牢狱里就怀有身孕,后来去了寒门寺又凄苦,如今这身体,也确实空耗到了极致。
莫惊春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苍白女子。
许夫人,林氏,不愧是大家出身,即便是落难至此,生命已经到了垂危之时,她的容貌姿态也与常人不同,细弱的腰骨挺得直。
莫惊春敛眉。
世家和皇室的冲突,根本上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两个极权无法共融,就跟朝廷和各地的王爷州郡一般,一直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只是从百姓的角度来说,裹足不前的世家未必是一件好事。学识,还是得天下知,方才更妙。
“许夫人。”
莫惊春行了个礼。
许夫人起不来身,便在床上行了个礼,声音低弱地说道“妾谢过宗正卿。”
莫惊春“不知夫人寻在下何事,若是还是好生歇息罢。”他轻声说道。
许夫人清楚自己没几天的事情了。
她轻轻笑道“妾这身子骨也没几天的事情,早不早,晚不晚,这歇息也是无用。”她慢慢在床上坐起身来,竟然是做出了跪拜的姿势行了大礼。
“只是妾仍犹不甘,还请您助妾”
莫惊春猛地上前扶住她,“许夫人”
“您是敖之的同窗,他那个人,您也是知道的。他没什么傲骨,也没什么胸气,一身力气只往钻营之道走,半点是无用。只是他唯独一点,是当真善待妻儿,也想着家里头的事情”许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却是不肯起身,“妾晓得他对朝廷乃是害虫,只是即便他死了,若他当时供出了妾,那妾也绝对不可能在寒门寺生下欢儿”
莫惊春眼神微蹙,“你入寒门寺的事情”
“是,是妾早就安排好的。”
寒门寺虽然清苦可怜,但是唯独一点好,因着这里非常艰辛,就是连看守的僧婆也没什么油水。她揣着大肚子进的寒门寺,肯定必死无疑,但是要想为孩子挣得一条生路,寒门寺却比广德寺更有可能。
广德寺去的人,要是娘家愿意打点,多少是愿意行个方便,可是这样的大事却绝不可能。然寒门寺不同,他们基本接触不到什么富贵出身的女犯,她花费的钱财,足够让他们闭嘴。
只要她能死在寺里,一切都可烟消云散。
左不过一个压根不识得人的孩子,算不得什么大祸。
莫惊春猜到她的心思,无奈说道“就算是在广德寺,你可徐徐图之,虽然苦,却不比寒门寺”毕竟规律自在,寒门寺的人或许可以为她偷偷瞒下一个孩子,却是不可能放她出去。
广德寺还曾听说有人出来,可这寒门寺有记载的、送去的女眷,却是有去无回。
许夫人幽幽说道“林氏既然将妾除名,就绝不可能放我出去。眼下他们怕还以为我在广德寺。”那些打点的钱财,能将她困死在牢狱。
莫惊春“夫人想要在下作甚”
许夫人虚弱地说道“妾知道宗正卿高洁,您放心,妾想要的,与宗正卿想要的,正是一回事。”
她露出个柔美的笑容。
“当初敖之藏下的所有账簿与来往证据,全数都在妾身这里。”
莫惊春总算将她搀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身后的软枕上,听得女子喘着气说话,“他被关在牢狱许久时,妾便猜到陛下的意思陛下肯定抓住了他在苏州落下的马脚,当初那钦差出事,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但他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糊涂啊”
许夫人咽了咽,只感觉喉间有着血腥味。
“他死在狱里,怕是能榨出来的话已经问了净光,妾原本是在牢内等死。只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死罪,却是林氏率先送来的除名。”许夫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嫣红,“妾为林氏,敖之为林氏做了那么多”
却干脆利落成为被抛弃的棋子。
重要的不是林御史这个人,重要的是站在林御史身后的颍川林氏。
许夫人抓紧莫惊春的手腕,几乎在他手背划出三道红痕,“西街三河坊那间铺子,是妾陪嫁的干娘置办的店面,东西就藏在后院那棵老树下。如果宗正卿有心,就让他们尽早离开京城罢”
几滴红血呕在素白的床上,莫惊春忙扶住她,厉声叫“墨痕,墨痕,大夫”
许夫人却死死地抓着莫惊春的手,声音如同怨鬼重回,“颍川林氏哈哈哈哈哈世家”
她软倒在床头。
秦大夫急急赶了过来,却是回天乏术。
莫惊春沾了一手血,正面沉如水地站在外头,见秦大夫摇头出来,便知道人已经去了。
墨痕为他端来清水,他只叹了口气,自己取了过来,让墨痕去安排后事。
以许夫人的心计,她未必不能够给自己谋求一条生路。只是许尚德到死都没有供出来她,反倒是激起了这位世家女子的心性,本是利益结合的两人临到头了居然还能为彼此着想,才会有她拼着性命不要给许尚德留下子嗣的事情。
许夫人直到死前都不曾要求莫惊春去寻那个孩子,想必她对那个孩子早就有了安排。
遇到墨痕出手,只是一个意外。
但这个意外,却让她在死前都走得异常痛快。
莫惊春将一手的血都洗了干净,帕子慢慢擦洗后,对卫壹说道“你都听到了,去取了罢。”
趁着还未宵禁。
卫壹点点头,便自行出了别院。
莫惊春的心神动荡,却是为了这两人。
许尚德在为官上确实不错,如果不是事情爆发出来,当地的百姓一直以为他是个好官,对他赞不绝口。可私底下他贪墨的钱财之多,涉及到的范围之广听说还有些来龙去脉查不干净。
许夫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他,倒也不是为了让他给许尚德翻案。
许尚德就是个明明白白的贪官,是个烂透的恶人。
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要的是恶者一同沉沦。
既然许尚德罪不容诛,那藏身在许尚德后面的千千人,万万人,又凭什么高枕无忧
莫惊春让卫壹去,而不是墨痕,便是要将这事,传给皇帝。
卫壹自然省得。
这份东西不会入了莫惊春的手,而是会直接交给正始帝。
您有点傻
莫惊春“你不是说你只是个机械的东西吗”
这精怪倒是会挑时候。
尽管莫惊春不知道机械是什么意思,但是大抵也猜得出来。那如这样人性化的对话,就不该出现。
每一个系统是成长型
莫惊春“”
行吧。
他揣着手站在二月的暖风里。
“哪里傻”
这证据经由您手,再转交给陛下,意义远比卫壹转交给陛下要大
精怪的判断是纯粹理性的。
莫惊春“是又如何”
这些问题,在许夫人说话的时候,莫惊春就猜到了。
实际上,他经常干这样的事情。
当初从袁鹤鸣那里得知坊间的传闻,他在查出个首尾后,立刻就将这些事情说给陛下知道,后续便一直由着柳存剑负责,直到最后杀到张家抓出那么多个间隙,再有贤妃和四皇子的事情这一路下去,柳存剑得了多少恩宠
再有,当初许尚德的任务只是让他去问,莫惊春便真的只是去问了。
在得知皇帝当时就在隔壁后,莫惊春压根就没再继续查下去。
官场舞弊的事情他倒是借机和正始帝说了一嘴,但也真的只是劝动了之后,莫惊春就没再顺藤摸瓜查下去,因为他知道正始帝绝对不会放过。
而后就是席和方和许夫人的事情,这两人与之前之所以不尽相同,大抵是因为这是两条可以救下的人命,莫惊春才会多花心思
他可真的不愧于他的8点野心。
是当真没有野心。
没有野心也就算了,他还没有好奇心
这接连出的事情,莫惊春要么只是查了个开头,要么就只知道一半,就没有一件事是从头跟到尾的。
莫惊春淡淡说道“知道得少,活得久一点。”
他背着手站在院外,心思有些莫名惆怅。
现在正始帝确实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什么都可以说给他知那般,可知道太多,总归是没好处。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说道“古往今来,你可曾看到有人善终”
系统看不到
莫惊春没理,迈出这一步,尽管还没走到尽头,他已经给自己预设好了结局。
许夫人这事情毕竟隐秘,墨痕很快就联系人办妥,次日就悄悄葬在了城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了避嫌,只在上面刻了“许氏之墓”,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许夫人的事情了结后,便是张贴进士榜之事。
本该是在殿前宣布的名单再度在外头贴了一回,莫惊春在经过时,隐隐总有种奇诡的感觉。夜间回到家中,席和方面有苦色来寻他,当头拜下说道“是我连累了恩公”
席和方这一动作让莫惊春猝不及防,他忙将人搀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席和方今日本来外出,便是为了亲眼看看自己的名次。如今这苍白的模样,却不像是中了,反而比名落孙山还要难看。
席和方的嘴唇微微颤抖,被扶了起来,“您却是不知外头现在正在传闻,这一次的科举考试试题泄露,而因着小生住在您的府上,就有狂徒无端猜测,这里头与您相干”
他在坊间听到这传闻当即脸色苍白,直接回了莫府。
墨痕在听闻此事后就立刻出了府,现在还没回来。
莫惊春听得此事,倒是没太惊讶,他让席和方坐下,平静地说道“张千钊是这一回的考官,知道他和我友人关系的确实不少。有几位老翰林,同我关系也是不错。加之你又在我府上,还考了个不错的名次”
这算下来,莫惊春的嫌疑可是不少。
席和方咬牙说道“您本就是清清白白,与这种腌臜事半点也没干系”
莫惊春笑着摇了摇头,“清白不是靠嘴说的。”
他微微蹙眉,与精怪说话。
“如此也算是我失败了吗”
毕竟他确定舞弊这件事,一定给正始帝按了下来。
不会,只看事实
莫惊春心下稍安。
他的声音变得懒散了些,“不过没做过的事情,便是没做过,你也不必担忧。”他及时安抚了席和方,将人送了回去后,这才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看来,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就是不知,谁会率先发难
翌日,大朝会。
莫惊春出现的时候,倒是有几道异样的视线扫过来,不过也不独独是他。因着连薛青都有人敢斗胆瞄过去几眼,低低议论起来。
莫惊春迈步走了过去,在经过薛青的时候,本是下意识颔首点头,却被薛青叫住。
“席和方在你府上”
他们两人的对话,当即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莫惊春和薛青都没怎么说话,这一次被主动叫下,确实有些奇怪。莫惊春看向他,淡淡说道“不错。”
薛青露出个极浅的微笑,“好。”
莫惊春颔首,默默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正始帝到的时候,敏锐觉察到了底下的暗流涌动。他坐在位置上微眯着眼,却是去看莫惊春的神色,从眉宇间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正始帝挑眉,看向他左右的常识。
只见左边的依旧没有变化,但是右边有一条心情指数,却是跌到了60左右。
正始帝想也不想,在今日的常识修改增添了一句。
公冶启能听到莫惊春的心声
莫惊春只觉得耳边滴滴滴滴的声音接乱不断,就跟系统卡住了一般。好半天,精怪才慢吞吞提示今日次数已用完。
莫惊春“”
刚才的反应是为何
公冶启的试探行为开启系统的自我防备机制,同时为宿主开放此次惩罚的关闭条件
宿主需要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猜出常识修改的内容
目前常识修改器猜中次数210
莫惊春“”
他难得想要爆粗口。
这任务难吗
其实不难。
毕竟有些时候公冶启会跟戏耍一般改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问题在于,既然被修改的是常识,那往往是莫惊春无法意识到的事情。
譬如之前的种种常识修改,其实莫惊春虽然在当日略有反抗,可实际上他都是在事后才反应过来被修改的是什么。
之前的舌头敏感度提高,莫惊春就是后知后觉。
毕竟常识常识,不只是作用于身体,更像是某种根本上的改变,会让他从意识里就觉得这“本该存在”。
这才是莫惊春在知道常识修改器后深感恐怖的原因,只要公冶启愿意,就算现在他让他去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惩罚落在公冶启身上,勉强是个情趣,落在别人身上,便是要命。
莫惊春“陛下今日是做了什么,才试探到你的底线”
系统是附身在宿主身上,可以影响到的也只是宿主本人,但因着你和公冶启多次结合后,系统可以暂时影响到公冶启
莫惊春的面色猛地胀红,这话却说得十分尴尬。
但方才公冶启反过来利用这个漏洞,再次将影响加诸己身
系统顺应了公冶启的想法,但作为限制,也不加限制
莫惊春微蹙眉头,这话便是说,因着精怪让公冶启能够操控常识修改期,所以这个存在的漏洞并未消除,而是继续维持着。
而陛下方才试探着将这个常识修改器的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什么叫做“作为限制”不加限制
是对什么不加限制
那
陛下究竟做了什么
正始帝坐在高台上,听着耳边间或一闪而过滋滋的声响,直到最后听到一句清朗迷惑的声响,陛下,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眉头扬起,眉梢流露出眉飞色舞的痕迹,当真成功了
他原以为只能作用到莫惊春身上。
不,眼下最要紧的是薛青
正始帝“”
谁
他俩是怎么凑在一处的
除了薛青,还有张千钊不知道缺口是哪一个,不然就一起盯着吧
正始帝的眉头都快挑到天上去了,他倒是没想到莫惊春心里整日想到都是这么几个人
待会跳得最高的那几个,合该是抛出来的棋子
“陛下”
正始帝蹙眉。
不知道陛下
“陛下”
正始帝立刻屏息凝神。
会不会大开杀戒
“陛下”
正始帝幽幽转头,看向在说话的言官,那森冷的眼神让那言官生生打了个冷颤,原本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正始帝带着一种诡异的眼神,先是看了眼莫惊春,再看了眼言官,冷冰冰地说道“这底下闹哄哄的,说什么呢”
这心声一句一句跳出来,像是从不间断。
百官满脸疑惑。
哪里闹哄哄了陛下方才是走神了吧
他看起来昨夜没睡好,眼皮底下有点黑
怎么瞧着有点俊
薛青怕是要主动说话了
今儿天气有点冷
正始帝气狠,还能是谁闹不正是莫惊春这心声闹腾得紧不曾想外表一直寡言的夫子,其实内心恁多话
可是
正始帝转念一想。
他说我俊耶。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