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莫惊春回到莫家的时候, 忍不住揉了揉腰。

    这种古怪的酸软让莫惊春走路都甚是缓慢,奈何桃娘小跑着扑过来的时候,还是晃了晃。

    他强忍下那一瞬的奇怪感觉, 慢慢半蹲下来, 看着桃娘说道“抱歉, 阿耶昨日不在。”桃娘既然会在昨日清晨特地等在门前, 当然也会期待着晚上见面。

    结果他却是出了意外, 直接没回来。

    桃娘依赖在莫惊春的怀里不说话。

    莫惊春哄了她一会, 牵着她回去。

    路上, 桃娘就跟只小跟屁虫,不管莫惊春走到哪里, 她都会跟着到哪里。一起去拜见莫飞河,再又回来,桃娘都小步小步跟着。

    莫惊春换衣服的时候, 她就等在外间,等他出去了,桃娘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莫惊春微蹙眉头, 觉得桃娘今日的反应却是比从前还要激烈,他不由得停下来看她,带着她在软塌坐下,捏了捏她的手指,发觉是温暖的后,才笑了起来, “桃娘,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不然桃娘会不会扭捏到现在。

    桃娘抿着嘴, 小手捏着, 许久才说道“阿耶, 以后会再娶吗”

    莫惊春恍惚了一下,桃娘看着他的脸色,忙又说道“阿耶,我是希望您能再娶。”

    莫惊春敛眉,看着桃娘紧张的脸色,忽而一笑。

    “可是有谁在桃娘面前说了什么”莫家人口简单,要查出来也不难。

    桃娘的神色枯萎下来,摇了摇头。

    又一会,她才鼓起勇气。

    “如果阿耶再娶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入宫了”

    桃娘的声音变得更加小声。

    莫惊春的心头像是猛地被敲击了一下。

    相较于莫广生和徐素梅得知,这种被桃娘撕开遮羞布的感觉尤为难堪,他舔了舔唇,“桃娘,为何会这么觉得”

    桃娘猛地扑入莫惊春的怀里,带着委屈说道“他好霸道”

    莫惊春“”

    他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堵住。

    桃娘继续委屈巴巴地说道“我都不计较他要跟我抢阿耶了,可是他怎么连昨天的时间都霸占了去”

    桃娘委屈死了。

    莫惊春哭笑不得,搂着桃娘说道“你怎么就觉得我昨天是跟陛下在一起卫壹不是说了吗我是跟袁鹤鸣他们在一块。

    “昨天出了点意外,所以”他顿了顿,他的伤势看着也不严重,睡醒后就拆开绷带,只留下个痕迹,看起来有点红肿。

    因着莫惊春还带着冠帽,所以看不分明。

    莫惊春想了想,而是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除了些意外,所以没来得及回来。”

    这样的事情,正面回答桃娘也不可,但是欺骗她的话,等日后桃娘再度发现,那也是不妥。莫惊春只能斟酌着说着毕竟桃娘刚说的话,也并非是真的知道了莫惊春跟正始帝的关系,而是心里的郁闷罢了。

    桃娘着急地说道“什么意外”

    莫惊春将冠帽摘下来,露出额头的伤势,登时惊得桃娘眼圈红红,让莫惊春有些后悔,抱着小姑娘劝哄。

    劝了好一会,桃娘才贴在莫惊春的胳膊上不说话。

    莫惊春拢着桃娘,慢慢说道“不过桃娘为何会不喜欢陛下”

    正始帝跟桃娘的接触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次。

    难道给桃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桃娘像是憋了很久一样,躲在莫惊春的身边说着正始帝的坏话,包括从最开始对正始帝的感觉到现在的委屈,听完后莫惊春不由得感慨桃娘的敏锐。

    “他还好霸道。”她委屈巴巴地说道,“他在的时候,桃娘都不敢过来。”

    莫惊春叹了口气,抱着桃娘说道“他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别说是桃娘了,寻常人都不敢在他眼前造次。可以说是最大的官了。”

    “比阿耶还大”

    “比阿耶还大。”

    “比祖父还大”

    “比祖父还大。”

    “呜呜”

    桃娘委屈地抓着莫惊春的袖子哭。

    但也是假哭。

    这小姑娘机灵得很,其实也没那么委屈,就是趁机跟阿耶撒娇。

    等到莫惊春将睡着的桃娘送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正从莫沅泽院子里出来的徐素梅,两人一碰面,便都是一笑。

    两人并肩而走。

    侍女和小厮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徐素梅“我打算年后,就带桃娘出去走走。”女儿家到了年龄,就要开始出去走动,无需频繁,但是也得让圈子里知道有这么号人物。

    莫惊春欠身“谢过大嫂。”

    他没有妻妾,这种教养女儿的事情,确实得依赖徐素梅。

    徐素梅笑着摇了摇头,“这可是大事,安娘还小,桃娘就跟我女儿一般,你也不必担忧。不过方才沅泽去父亲那里,回来说是你受伤了”

    莫惊春昨夜的动向全然是被卫壹给遮掩住的。

    说是莫惊春跟一群朋友在外吃酒。

    徐素梅是知道莫惊春有两三至交好友,若是生辰日被叫去不醉不归,倒也不是没可能。至于这内里究竟是跟友人还是跟情人,却是没必要细究不是吗

    “只是出了些意外,不过倒是警慎了我,这家中上下,还是得注意些。莫要横生意外。”他摸了摸额头的伤口,将事情地大概说了出来。

    徐素梅的脸色微变,这确实是横祸,却也不容小觑。

    这高空坠下来的东西,轻易便能害去一条命。

    徐素梅将这事记下,等走到尽头,两相分开,这才走向不同的方向。

    莫惊春的身后跟着卫壹,等回到屋内后,他只留下他,便让其他人都暂且退下。

    “出来。”

    莫惊春犹豫了一会,方才说道。

    屋内登时就出现了三四个人,齐齐跪在莫惊春的身前。

    就在他们出现之前,他们躲藏的地方几乎无人会认为藏着人,即便是卫壹,也是只发现了其中三个,第四个却是怎么都想不到。

    莫惊春“其他人呢”

    为首一人说道“都藏在外头。”

    莫惊春轻轻吐了口气,揉着额头有些无奈。

    正始帝会将这些人交给他,肯定有上一次清河王刺杀的刺激,那件事莫惊春确实该认错。但是这些暗卫交给莫惊春,却让他有些为难,如果让他们按照以往那样生活,倒是有些刻薄,他这里的日子,肯定不比宫中那样。

    然如果不让他们继续这么下去,就要让他们正常生活

    莫惊春看了眼卫壹,突然又让他们都下去。

    即便他们藏在暗处,还是能够听到莫惊春和卫壹的对话,但是不杵在这,莫惊春就当做不知道。

    莫惊春“卫壹,你觉得这些人,若是让他们卸下面具生活在明处”

    卫壹苦笑着说道“夫子,他们与我是不同的。我虽也是暗卫,但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明处培养,而这一批,却是从一开始就往暗里训练,他们能发挥的最大用处,便是在于这神出鬼没,常人所不能防备之用。若是让他们走在暗处,怕是很快就会发觉不妥。”

    卫壹这也是有私心,他自然希望这批人能够尽可能保护莫惊春。

    他在莫惊春身边好几年,这样宽厚的主家却是不怎么有的,他可不希望莫惊春出事。

    莫惊春想了想,到底是在外间书院边上又清理出来一个偏僻的小院,将里面的房屋都打扫干净,再让人每日都固定送吃食过去。

    只许在固定的时间进出,旁的时间都不许。

    如此一来,也权当是个落脚的地方。

    莫惊春命令他们自由安排,便不必担心他们毫不使用。

    外间书房是莫惊春的地方,而前院的事情徐素梅甚少插手,这里走的又不是公账,而是花费莫惊春自己的私房。院内管事的人是墨痕,次之是卫壹。

    钱是墨痕花的,负责暗卫的人是卫壹。

    如此,便将被发觉的可能压到最低。

    当然,对于当家主母来说,不可能府上突兀清理了这小院后还毫无所感,只在发现是莫惊春的手笔后,她便没再细查。

    卫壹私下曾跟墨痕说道“其实任由他们去也便算了,毕竟从前谁不是这么熬出来的就是咱郎君心善。”

    墨痕无语地说道“你不会是自己混出头来,就不希望你的旧日同僚活得好吧”

    卫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他们就压根不是人,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还在宫里,我就是个器物。”

    一把能用的刀,谁会在乎这把刀的情绪

    莫惊春会在乎。

    所以莫惊春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太过心软,不然便不会在跟正始帝的交锋里步步败退。

    有时候

    莫惊春并非猜不透陛下的用意,他只是比不过他心狠。

    要比正始帝还狠的人,实在太难。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莫惊春在安排了那些暗卫后,屋内总算只余下他一人。

    莫惊春靠坐在身后,用软垫缓解着腰部的酸软。

    他从怀里摸出来两枚令牌。

    一枚是小的,是暗卫的。

    另一枚是大的,是所谓的太祖令。

    莫惊春在去见莫飞河的时候,曾问过关于太祖令的事情。

    莫飞河虽然讶异莫惊春为何会对这件事好奇,但也捋着胡子略略追思,便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告知莫惊春。

    “当年,开朝太祖并不是一人打天下,他的身边还有三个弟兄。当年走到最后一步时,太祖的身边只剩下两人。等打下天下后,只有一人愿意留下,太祖心怀感念,最终就打造了三枚太祖令。”莫飞河淡淡地说道,“其中一枚自然是无主之物,剩下两枚,分别给了还健在的两人。离开的那人,我只知道他姓成,剩下的那个,你猜猜是如今朝中的谁“

    莫惊春挑眉,“如今还在朝中”

    莫飞河颔首“如今还在朝中。”

    莫惊春想了想,沉默了片刻后,“许伯衡。”

    这个出乎预料的答案,让莫飞河笑了起来,最终点了点头,他叹息着说道“确实是许伯衡。”

    许家一直不显山不显水,没露出骄矜。

    时间过去已久,能记得这些事情的人,其实都没几个。

    莫飞河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一直如此,许家的太祖令已经不在了。你可记得,大概一二百年前,王朝曾有过一次险些覆灭的动荡”

    莫惊春颔首,宗正寺的记载便是因着那一次动乱而出了偏差,以至于他们之前为了追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莫飞河“这件事,与许家有关。”

    莫惊春“所以许家前头那些年的蛰伏,是因为祖上曾出过乱事,最终是凭借着太祖令活了下来。而之前废妃叛乱之事,许家还能继续延续,是因为许伯衡。”

    靠着祖恩,靠着人才,许家还是勉强延续了下来。

    莫飞河淡笑着说道“别看许伯衡是只老狐狸,可他实际上对公冶皇室衷心得很,这么些年,他在朝中无往不利,唯独两次闭门思过,都是主动涉险,自己讨来的。”

    莫惊春挑眉“阿耶对于这些隐秘的事情,看来知道得也不少。”

    莫飞河“谁让为父讨陛下喜欢。”

    莫惊春“”

    咳咳

    莫飞河这话却是没有歧义,他被永宁帝提拔后,确实是深得陛下信任,以至于一些隐秘要事,他确实也知道得不少。

    莫飞河“许伯衡当年觉得太子虽然聪慧,却是隐有暴戾,不能为君。这话是当着先帝的面说的,气得先帝勃然大怒,跟他大吵了一架。”

    莫惊春“许阁老,跟先帝,大吵一架”

    他想了想那两人儒雅从容的模样,还真的想不出这所谓的“大吵一架”是什么模样。

    莫飞河笑着说道“当然,当时他们是在御书房吵的。我就在外面听,先帝气得砚台都摔了,砸得整个御书房都是墨水。”

    莫惊春敛眉,怨不得莫飞河知道此事,原是正巧。

    不然先帝再是信任莫飞河,也不可能特特将这件事拿出来讲。

    “当时先帝异常生气,将许伯衡打回去闭门思过后,没过多久,先帝带着我去他府上,本来是为了别的事情可没成想,先帝又因为这事情跟许伯衡吵起来了。”

    莫惊春“许阁老很坚持。”

    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都是如此。

    莫飞河淡淡说道“他当然会坚持,从如今来看,他的坚持,某种程度上也是没错。”

    莫惊春微顿,猛地看向莫飞河。

    从小父亲在他们心目中就极为高大,再像这样温和说话的模样,是等到阿娘去世后,才逐渐有过的。

    莫飞河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说什么不起眼的小事,“当时陛下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他说,我皇族中人,羸弱有之,病瘦有之,残缺有之,痴傻也有之,他们都可为王,为何我儿,便坐不得皇位”

    永宁帝是温和的,淡定的,从容的君子。

    可那一刻,莫飞河的的确确从他身上看到了不甘的狰狞。

    这怕是用永宁帝的心结。

    当初,他正是因为身体的缘由,差点无缘帝位。

    这一回登门,就将许伯衡的闭门思过,又延长了半月。

    等到许伯衡回朝后,君臣两人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如往昔。

    莫飞河“许家不是没做过错事,但是都活得妙,最终还是留下了血脉。许伯衡还有个小儿子,再加上被废黜的公冶明,之前之美去见过他,听说也活得不错,陛下并未苛刻,倒是比外头还要舒适。”

    他说到这里,才惊觉话题扯远,才再说回来。

    “太祖令现在有两块在皇室,一块,应该在成姓后人身上。”莫飞河说道,“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如今这太祖令怕是没有当初的威慑。”

    莫惊春笑了笑,“便是所剩无几,若是想行个方便,怕也是简单。”

    莫飞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次子说道“那可不是行个方便那么简单,如何现在有人手持太祖令去京郊大营,起码能调出五百兵马。”

    莫惊春“当初太祖就不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那些后人堕落了呢”

    莫飞河“何为堕落若是皇室都无法拦下,那岂非皇室本身,也是堕落”

    莫惊春若有所思。

    他摩挲着手里冰凉的铁牌,像是怀揣着某种沉甸甸的压力。

    莫惊春在试探正始帝,帝王又何尝还不是在试探他

    这铁牌是对莫惊春的庇护,却也是对莫惊春的束缚,以他的性格,要走到鱼死网破之地,着实太难。

    可拿了东西,便必定会为之思虑。

    承情愈多,束缚便愈多。

    正始帝知道他会知道。

    他也知道,正始帝会知道。

    莫惊春倦怠地抵住额头,正始帝的情况透着古恠。

    老太医时常语焉不详,却又神神道道。尤其对寻找其兄的姿态越来越迫切,这态度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可是

    莫惊春沉沉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始帝是疯子。

    这个事实,莫惊春已经完全知道。

    可这个疯子

    莫惊春摩挲着手里冰冷的器物,在最疯狂的时候,即便暴戾万分,即便透着试探算计,可剥开一层层阴鸷暴厉,却仍有温暖。

    即便那温暖透着血腥、恐怖、渗人和扭曲,却是真真存在。

    那么,开始纵容这头彻头彻尾的疯兽的莫惊春

    又算是什么

    窗外大雪纷飞,冷得车厢内的墙壁都是遍是寒意。

    礼部侍郎蓝松柏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看着对面假寐的宗正寺右少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将右少卿叫得清醒,重睁开了眼。

    短短十来日的时间,礼部侍郎和右少卿便被迫熟悉了起来。

    不熟悉也不行,这队伍里就三架马车,一架是给他们两人,剩下两架是大皇子跟他们侍从物品,再有押送的是哀礼节仪,队伍不长不短,已经快到焦氏本家所在的郡县。

    他们两人在马车内整日对望,虽然乏味,但再怎么样也比外面行军的士兵要好得多。

    无聊归无聊,也说不出挑剔的话。

    蓝松柏“再有两日,便要到了。”

    右少卿幽幽地说道“平平安安就是好。”

    蓝松柏“你能不能有点信心陛下可是派了这般多人,要是在焦氏面前怯了意,回去咱俩就完了。”

    右少卿淡定自若,“你可是忘了宗正寺是干什么的”

    来往左右,全是宗亲。

    他们怕过

    蓝松柏冷哼,“礼部却也不是被吓怕的。”

    礼部接待各国来使,一个个却也不比宗正寺轻松。

    若是莫惊春在此,他肯定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在交泰殿上,发觉了献舞的舞女不对劲的礼部侍郎。

    右少卿“既如此,你怕什么”

    其实不是蓝松柏怕,而是他总有种不自觉的紧绷。

    良久,他才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焦氏怎么可能不严阵以待可是大皇子才四岁,又是文弱的脾气,到时候肯定是我们给他撑场子。

    “可若是大皇子一个不小心”

    他怕的是撑场子吗

    狐假虎威,礼部和宗正寺最会了,不然为何来的是他们

    可问题在于大皇子的安全。

    任由是谁,看着这八百士兵,都不会觉得轻松。

    右少卿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

    他在宗正寺待了六年,倒是快忘记外头的事情可不像是宗正寺这么简单。

    宗正寺从前也是不简单的。

    这跟宗亲打交道的事情,哪里会简单

    是在莫惊春来了后,不知不觉就变得甚有条理,居然也闹不出事来。

    原本他们还在担忧,若是换上来的宗正卿太好说话,或者太不好说话,那可真是麻烦。上一个宗正卿就是太好说话,所以才让他们很难办。

    结果莫惊春这四年,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惊喜。

    遇事这位从来是自己顶上,就没见他退过。

    他们无需担心做事的时候没有后盾,只要是有理的事情,莫惊春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怯场,这样的上官,谁不爱呢

    右少卿看了眼礼部侍郎,至少比黄正合好。

    如果礼部侍郎没有在夸大其词正始帝膝下只得了大皇子一个。

    如果有人对大皇子动手,又或者,像大皇子说一些诛心的话,那岂不是麻烦

    右少卿这才警惕起来,跟蓝松柏细细商量起来。

    再两日,一行人已经抵达郡县外,数百精兵自然不可能入城,但有约莫五十名跟着大皇子一同进出。而焦氏本家的人则是亲出城门外三十里相迎,来的人,是下任焦氏宗子。

    大皇子理应称呼他为舅舅。

    此人名叫焦遥。

    大皇子在宫内显得柔弱,但是出宫后,再有两位年长嬷嬷与內侍跟随,平日是深入简出,只在必要场合出面,倒是没哪里做得不妥。

    而两位官员按着礼数做事,甚是体贴周到。

    两边都算礼让,更是熨帖。

    大皇子每日都会去停灵的地方拜一拜,焦遥每次都会在,他看得出来大皇子眼底的好奇和无名的悲伤。大皇子年纪尚小,还不能体会那种离去的悲哀,但是每日见人进出落泪,多少能够感同身受。

    每次大皇子进出时,他的身边不仅跟着宫中嬷嬷,就连官员也时时跟着,像是异常警惕。

    焦遥心里叹息,却也明白他们的谨慎。

    废太子妃焦氏,是他妹妹。

    入宫前,焦遥就曾经劝过父亲,妹妹不适合入宫。

    可是不知先帝跟焦铭究竟交流了什么,便已经成了定局。

    事到如今,焦遥也不知道父亲死前后悔过没有,可是焦铭做的事情,如今他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跪在棺木前,沉沉叹息。

    望百年后,族人们不会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便是万幸。

    大皇子在离开前,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中年男人,再看向跟着身旁的礼部侍郎,忽而迈开脚步,小步小步走到焦遥的身旁,垫着脚抱了抱他的脖子,然后便转身离开。

    焦遥微愣,看着大皇子离开的背影。

    方才大皇子离开的时候,低低叫了他一声“舅舅”。

    礼部侍郎和右少卿除了每日跟着大皇子进出外,自然也有应酬。只在这等诡异的情况下,他们除了必须去的宴席,压根就不出面,足足守到了最后一日。

    今日起灵,而后送葬。

    焦氏本家忙得不可开交,可即便是这般,也看不出半点慌乱,来往行色匆匆的族人们身披缟素,让整个冬日也变得愈发严寒了般。

    大皇子原本可以不跟着前往,但许是这些时日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主动提出要一起同去。

    大皇子既要动,那些精兵自然也要跟着一同前往。

    原本焦氏是想要低调行事,却不曾想被这些跟从的精兵闹得浩浩荡荡,仿佛有无数人前来送行,这没阻止得了,便有不少百姓偷偷跟在身后。

    大皇子坐在马车内,看着外面自发跟上来的百姓,茫然地说道“他们这是为何”

    天寒地冻,甭管是马车还是骑马,都得万分小心。

    人在外面走动,抬脚都是艰难,可即便是如此,出来的百姓却是不少。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架后,偶尔能听到轻轻的哭泣。再加上漫天大雪,仿佛这份幽冷也透着怨怜,在轻啜的哭泣声里变得愈发透骨冰凉。

    嬷嬷说道“焦氏的势力在这里根深蒂固,不过听说做派清正,颇得人心。如今宗子去世,心有感伤罢。”

    她面上说得平静,心里却有担忧。

    如这般民众自然聚集劲儿来,定然是得人心。

    为民做事是好事,可要是

    她望向外面,就在车架左右,却是一些精悍的士兵跟从,有他们在,她安心了一些。只是此刻,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恐慌感,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般。

    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让她不敢小觑,让人告知了身后跟着的那辆马车上的两位官员。

    可是直到抵达入葬的地方,也是平平静静。

    大皇子执意要下马车跟着进去,最终是礼部侍郎带着大皇子亲自前往。

    并十位士兵,再多,便是惊扰了。

    右少卿守在外面,看着焦氏的墓地。

    这依山伴水,看着山水极好,不过倒是不显奢靡,甚是低调。守在外面的族人看得出肃穆悲伤,除此外倒是显不出其他情绪。

    身边几位宫内出身的老人脸色都不好看,若不是大皇子执意要进去,他们眼下是不可能会让大皇子离开他们视线的。

    只是这毕竟是焦氏祖墓,他们也不好强行闯入。

    焦氏的名头,即便他们出自宫里,也不能肆意。

    右少卿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但是他面上却是没有任何表现。

    倒不是他没有半点同情,只是他在记挂着大皇子的安危,自然分不出心神去想别的,他的目光从前面看到后面,从焦氏族人看到外面等着的精兵,除了礼部侍郎外,大皇子的身边还跟着十几个侍卫。

    有人突然从里面出来,然后那些站在外面的焦氏族人脸色有些惶恐,然后再有人跑进去。

    右少卿的脸色微变,突然大步走到前头去,突兀地说道“发生了何事”

    被他抓住的焦氏族人看起来很是年轻,转过头惶恐地说道“不知道,听说里面出了变故。”

    变故

    右少卿的脸色大变,正想要冲进去的时候,却看到焦遥抱着大皇子大步往外走,他的身上溅着不少血迹,淅淅沥沥的血花还在溅落。

    被他护在怀里的大皇子有些茫然,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身边围着十来个士兵,再有好些个举着武器的素服焦氏族人,一个个脸上哀痛未去,愤怒正起,都是护在周围。

    焦遥亲自护着大皇子到外头,登时那些原本就驻守的精兵猛地扑了上来。

    右少卿的脸色大变,厉声说道“焦遥,你这是在作甚”

    大皇子在焦遥的怀中低声说道“是他护了我。”

    除了跟着焦遥的那些精兵,不多时,便有十来个人被压着送了出来,他们看起来三大五粗,身上也都披着白衫,至于他们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就连嘴巴都被堵住。

    方才就是这些人突然暴起,差点伤了大皇子。

    是焦遥给挡了一下,又用自己护着大皇子,方才顺利出来。

    “挡了一下”右少卿看着礼部侍郎,脸色有点古怪,他从刚才焦遥的讲述中却是听出了些许不妥。

    礼部侍郎看起来也有点狼狈,他擦着汗说道“这些人都是藏在焦氏里进来的,目的就是奔着大皇子而来。但是他们对焦遥却是投鼠忌器,不敢伤及他们。所以焦遥就用自己做肉盾,护着大皇子出来。”

    在焦氏墓地闹出来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焦氏还是朝廷来人,都是勃然大怒。

    经过细查后,他们才发觉,原来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大皇子,但是因着来往的兵马实在太多,他们在路上没办法动手。

    墓地肃穆,如果大皇子要去焦氏祖墓祭拜的话,身边跟着进去的人铁定没有那么多。这里下手确实比外头简单,可是他们却忘记了

    大皇子,也是焦氏出身。

    即便他冠有皇室的名头,可是在焦遥的心中,自然也是自己的子弟。

    他护着大皇子,却是真心实意。

    而这群贼寇也不知是为何,不敢贸然对焦氏人下手,所以投鼠忌器之下,反倒被他们强行杀了出来。

    而他们动手,本就是贪图一个出其不意。

    等焦氏族人反应过来,他们还想再动,早就被祖坟内的族人给强行压制,全都给扭送出来。

    焦氏连夜盘查,和朝廷来人一起,最终查出来的结果确实是让人心惊动魄。

    尤其是礼部侍郎和右少卿,他们两人的眼皮狂跳。

    负责保护的将领也是心悸。

    在得知一路上,其实有几次险些被埋伏的时候,纵然是右少卿都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些贼人可真是不死心

    得亏陛下派来的人手充足,不然路上都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情。

    大皇子虽然没事,但还是受到了惊吓。

    焦氏出了这样的事情,内部倒是有些混乱,尤其是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而祖墓那边还要再行收拾,但这都是后话了。

    在尘埃落定后,为首的将领已经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然消息还未入京,莫惊春就已经知道了。

    任务十完成

    正在洗澡沐浴的莫惊春愣了一下,人往底下又沉了沉,让热水淹没了他的肩膀,“出事了”

    天气太冷,他这些天几乎得是洗完澡后,才能在床榻入睡。他不爱用炭盆,屋内虽有地暖,但是天寒地冻再进来,入过热水,还是更有不同。

    已经无事

    莫惊春咕噜咕噜地吹了几下,“大皇子这一次出事,跟谁有关”这事要说起来,还是透着不少古怪。

    想要大皇子活着的人不少,想要他死的人更多。

    但是这其中,世家们大抵是还没到如此痛恨的地步,唯独是想要夺位的方才会痛恨正始帝的继位者。

    如此说来,清河王却也是有点可能。

    只是如今他被莫广生死死拖在战场,理应是腾不出手来做事。

    等下,也说不准。

    莫惊春突然想到,对于清河王来说,陛下可是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而正始帝膝下也只有一个大皇子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您猜得不错

    莫惊春古怪地挑眉,“既然是这样,那应该是后来增派的人手吓退了他们。”

    不然在路上袭击最合适,而不是

    莫惊春掐指一算,现在大皇子都快回来的日子,才突然动手,怕是已经没了法子。

    大皇子平安,莫惊春的任务也完成,他心情自然是好。

    再加上这几日,墨痕回来了。

    他的伤势已经大好,就是还不能干重活。

    正如莫惊春之前猜想的那样,墨痕并没有打算在今年完婚,而是将时间推后,打算等明年开春后再说。

    被人问起来,墨痕便憨厚地说着是他自己还未恢复。

    不过私底下,墨痕倒是跟卫壹说了实话,“我爷娘让赶紧完婚,说是可以冲喜,可是我好端端一个人,都已经醒过来了,作甚还要她去背负这样的名头就算真的有用,这冲喜难道是好事”

    卫壹笑着说道“郎君也是这么说的。”

    墨痕脸上的笑意便更浓,就像是自己的想法也被肯定了一般。

    屋内,莫惊春换过衣物后,将手里的衣裳挂在屏风上,迈步朝着外间走去,只是还未等他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的争吵声。

    莫惊春将门打开,就见墨痕和卫壹站在前头。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起来面红耳赤。

    莫惊春“你们在作甚”

    墨痕急得跳脚,“郎君,你却是说说他,小的都说了我大好了,可他还是不肯我做事。”

    卫壹看了一眼墨痕苍白的脸,嗤笑了声,“就你这病弱的样子”

    他冲着莫惊春行礼,转身施然然带人进去搬水。

    墨痕

    莫惊春笑着说道“他说得不错,医者已经吩咐你要再躺些时候,你不听,也就罢了,怎还要在这时候逞强”

    墨痕看着张力也进去,这才讪讪地让开到一边,无奈地说道“可是小的都快躺得像是个废物,要是再躺下去,小的怕是要变成懒虫。”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若是没事,不如去外头跟着查账得了。”

    眼下到了年关,府上正在查账。

    莫惊春本是随口一说,但转念一想,这反倒是个好去处,便真的将墨痕丢出去查账历练。

    他也不能总是跟在他身边做这些危险的事情,若是往后成家立业,要是他愿意,接管家中几家商铺,也不是不行。

    至于卫壹

    莫惊春看向他,刚收拾完的卫壹像是觉察出主家的想法,笑着说道“郎君就不必担忧小的去处,只要主家在,小的肯定是跟在您身边的。至于旁的事情,若是郎君愿意,多多赏赐小的钱财便是。”

    他笑嘻嘻起来。

    “小的最是爱钱。”

    他说得落落大方。

    宦官不爱钱,还能爱什么呢

    墨痕在旁边听得没好气地说道“哪里轮得到你,第一个不愿意离开的人,铁定是我”

    墨痕和卫壹总是爱吵嘴,两人嘻嘻哈哈说话,莫惊春也不管他们,思量着今年的压岁钱倒是可以给多点,面上却是冷静地说道“都出去。”

    说是出去,也是各回各的地方。

    莫惊春要歇息了,但他也没那么快,还取着巾子在擦拭头发,心里头还想着事情。

    大皇子的事情,焦氏可否参与其中

    若是与焦氏无关,那这一件事

    莫惊春敲了敲桌案,看着还未擦干的头发出神。

    那这一件事,可就微妙了。

    大皇子遇袭的事情经过八百里加急,最终在几日后出现在正始帝的案前。

    是时,正好是大朝。

    外头的卫兵直接闯进来,还带着殿外的寒意跪倒在台阶下。

    刘昊下了台阶,将他扶了起来,再接过那人手里的文书,急急上前转交给正始帝。

    帝王打开看了几眼,神色莫测。

    半晌,正始帝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皇子在焦氏祖墓地遇袭,袭击的人自行供述,是听从清河王的命令,方才前往刺杀大皇子。”

    帝王说话的声音并不快,只是随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是冻彻心扉,冷得让人发颤。

    许伯衡的脸色微变,起身说道“陛下,大皇子可是无碍”

    “无碍,只是受惊。”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说道,“焦遥将他护得很好。”

    他显然是看到了将领在上头特特标注的话。

    行凶的人对焦氏投鼠忌器。

    这可奇妙。

    许伯衡听出陛下话里的讥讽,面上却是不说话,平静地说道“既然大皇子无恙,陛下,不如加派人手,立刻将大皇子接回来”

    正始帝摇了摇头,淡定地说道“若是八百士兵都护不住大皇子,那岂非废物”

    许伯衡心下叹息,正始帝的话确实没错,但也稍显冷漠。

    王振明起身说道“陛下,那些嫌犯已经供述出是清河王所为”

    正始帝随手将奏折丢了下去,懒洋洋地说道“王阁老不如自己看看呢”近些时日,帝王对王振明的不满愈发流露于表,朝臣多少心里有数。

    王振明脸上流露出少许难堪,不过底下內侍忙弯腰取过这奏折,这才交给王振明。

    那內侍是刘昊特特安排的。

    毕竟这一二年,陛下的行事越来越恣意,有时候虽是有缘由,却还是着实让人难堪。刘昊一心想着正始帝,却也不希望帝王和文官闹得僵硬,多少也在中间回旋一番。

    王振明看完其中的内容后,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文书所说,却是行凶的人对焦氏不敢冒进陛下,这其中略有古怪啊。”

    王振明看完后,已经双手将这文书递给许伯衡。

    许伯衡接过来看了几眼,也露出少许微讶。

    这份文书传阅了一会,才回到了內侍的手中,而前头的官员大抵都看了,莫惊春也看了一眼,对其中的些许问题也有些想法。

    兵部尚书说道“陛下,这些刺客不敢对焦氏下手,会不会这事,本就是焦氏贼喊捉贼呢”

    这话不是没可能。

    “此话差矣,焦氏是什么人物他们就算真的要对大皇子动手,怎可能在他们上一任宗子下葬的时候动手这不仅不合礼法,甚至会惊扰先人亡魂,就算焦遥再混不吝,也绝无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说话的这人却是吏部尚书黄正合。

    刑部侍郎冷声说道“黄尚书这话却是偏颇了,这礼法的事情,看着在面上,却未必真的入了骨髓。或许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人物也说不得”

    莫惊春想了想,也出列说道“臣以为,此事应当与焦氏没有关系。焦氏若是要动手,有更多合适的时间与手段,为何偏偏要在这祖墓动手当时跟着大皇子进去的士兵只有十来位,就算他们再是厉害,可是有心算无心,焦氏真的想动手,那大皇子是绝不可能活着出来。”

    整个地方都是焦氏的人。

    先前说话的刑部侍郎再次出列,“宗正卿怕是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明着一套,背里一套的人。焦氏之所以不敢妄动,只是不想将此事揽祸在自己身上罢了。”

    莫惊春“既然除了礼部侍郎和十个士兵是外来人,只要将他们全部都杀了,就算大皇子真的死了,要怎么说道都是焦氏的事情,他们又为何要做一半留一半,最终给自己留下这样的祸害”

    刑部侍郎被莫惊春挤兑得有些恼羞成怒,厉声说道“宗正卿,之前你待林氏,可不是这样的做派”

    莫惊春捏着朝板站在前头,奇怪地看着刑部侍郎,淡淡说道“此言差矣,臣做事凭的是证据。当初臣既然有证据能够指责林氏,那为何不做如今既无证据指责焦氏,臣又为何不能说”

    莫惊春并无立场,只看做得对与不对。

    薛青欠身说道“臣以为,不如让焦遥跟着大皇子一起回京城,再加上那些被捉住的贼人一起,到京中发落罢。”

    薛青的话,也是另外一种办法。

    莫惊春见没有自己的事情,便默默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只是他站着站着,倒还是有种古怪的感觉。

    莫惊春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正始帝正幽幽地看着他。

    莫惊春挑眉,帝王也跟着扬眉。

    莫惊春心虚地低头不看他。

    正始帝怕是从莫惊春提议要加派人手到今日,就一直记着这事。而今日的消息,显然印证了莫惊春的话没错。

    如果只有从前的三百人数,那些人便会在路上动手。

    其实底下的朝臣都以为只有被捉住的这十来个人,自然吵得风生水起。可是唯独莫惊春和公冶启知道,或许人数压根不止这么少。

    如果三百人可以动手的话,那便说明潜伏在路上的数量,少说得有一半。

    至少得有一百多人。

    这样的人数,就未必是焦氏能培育出来的了。

    而且焦氏杀了大皇子,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莫惊春苦笑了一声,朝堂上的大臣未必不知道这点,只是当做不知,然后继续惺惺作态罢了。

    争执多是带着利益,不止要看他们说的话,还要再看他们背后的派系。

    莫惊春在大朝上基本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听上一听,便能觉察出无数利益熏心的作派。

    待下了朝,袁鹤鸣快步地走到莫惊春的身旁。

    他自打需要上朝后,整个人都奄巴了下来,半点都没有从前的鲜活气息,搞得像是怨气十足,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显得万分委屈。

    莫惊春看了下他眼底的黑圈,笑着说道“最近很忙”

    袁鹤鸣忍下一个哈欠,那岂止是很忙

    他都要忙疯了。

    做着两份工,却是只有一个人,他都快要分身乏术了。

    袁鹤鸣“你最近小心些。”

    莫惊春“不会有人还蠢得朝我下手。”

    清河王之所以起兵的消息经过了这么久,已经传出来几个传闻说法,但是不少人清楚,或许是最初那个最是荒唐的说辞才是真的。

    陛下真的杀了清河王世子。

    这没有证据。

    可世间有多少事是一定要个证据的

    心里有数,便已是万幸。

    袁鹤鸣苦恼地说道“不是这种。你搞了林氏,这些天薛青发疯地咬着林氏不放,已经查出来不少腌臜事,眼下世家人人自危,对你挑破这事的你可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莫惊春笑着摇了摇头,“我会记得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莫惊春确实感觉到少许不善的眼光。这在从前大朝上,却是没有多少的。

    袁鹤鸣许是事情真的太多,在叮嘱完莫惊春后,又急匆匆往外走。

    莫惊春慢吞吞,看着袁鹤鸣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袁鹤鸣是为陛下做事,如果他都这么忙碌的话那最近陛下,又在忙些什么

    莫惊春若有所思,人已经到了宫外。

    宗正寺的事情一切如旧,倒是没有太多旁的杂务,不过左少卿倒是来找了一回莫惊春,为的是右少卿的事情。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皇子没有出事,也没有闹出来大事,你怕什么”

    左少卿忧虑地说道“可是他们毕竟是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莫惊春笑着说道“你这要求着实太高了些。陛下派人跟着,便是为了以防万一,那眼下还是平平安安,不便是目的达到了不奖赏也便罢了,怎可能会惩罚”

    他拍了拍左少卿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不是那种人。”安抚完容易担忧的左少卿后,莫惊春重新回到屋内,却也是在思考这件事。

    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长乐宫内,正始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柳存剑。

    “没抓到”

    柳存剑欠身说道“人已经死了。”

    正始帝“那还不是没抓到”

    死了的人,要怎么让他开口说话

    柳存剑猛地跪下。

    正始帝的心情确实是一般,但也没到生气的地步。他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冷冷地说道“其他地方呢”

    柳存剑“依着陛下的意思,如今已经散布了清河掠夺各地的消息,若不是眼下天寒地冻,赵氏怕是第一批出逃的世家。”

    正始帝的脸色稍显沉寂,片刻后,他阴冷地说道“不够。”

    这速度,犹是不够。

    大皇子正始帝想到这个孩子,好半晌,到底是忍下杀意。

    他对大皇子另有安排,虽然他死在路上,确实方便他大做文章,但没有他,也不是不行。

    正始帝不耐烦地敲了敲桌案。

    夫子希望他活着。

    那精怪,怕也是需要他活着。

    帝王的神色阴沉,不知想到了什么,杀意更浓,但是还未到极致,却被外头刘昊的一句话所打破,“陛下,宗正卿求见。”

    柳存剑真真是一眼看到了冰山是如何融化,正始帝的眉眼瞬间如同春风化雪,变得温和,“求什么求不是说了夫子来的时候,便让他直接进来的吗”

    闻言,刘昊苦笑着看了眼莫惊春。

    莫惊春却是眼观鼻,口观心,不说话了。

    若非莫惊春循规蹈矩,便也无需这日日通传。

    莫惊春进了屋,柳存剑已经被正始帝叫了起来,旋即他朝着莫惊春行了礼。

    柳存剑,袁鹤鸣。

    莫惊春微眯起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被正始帝的话叫得回神。

    “今日夫子特地入宫,别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寡人的吧”正始帝调侃。

    上次莫惊春是为了大皇子的事情过来,这终究是没瞒得住。

    莫惊春也没想着可以瞒住正始帝。

    陛下太过敏锐,这可是难上更难的事。

    莫惊春这一次来,只是纯粹想来。

    正始帝的偏执霸道已经逐渐被莫惊春所知,尤其是这些时日各种事情,莫惊春多少觉察到帝王的贪婪,许是因为莫惊春从来都是内敛的人,对于外露的表象实在太少,让陛下并未感觉到多少实在感

    莫惊春认真思索,若他主动一些,或许有所改善

    如此,他便来了。

    莫惊春这思路复杂,可正始帝多少能感觉得到夫子的用意,这神色便略显古怪。

    要说对,却也不对。

    但

    帝王捂住嘴,糟糕。

    他想笑。

    他很开心,即便莫惊春是在懵懂地尝试,可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帝王如何不高兴

    那笑意即便是捂住嘴巴,却也从眉眼流泻出来。

    柳存剑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异常碍眼,特别想主动滚出去。好在正始帝总算意识到他还在,大发慈悲地让他滚蛋,柳存剑麻溜地就蹿了出去。

    是夜,长乐宫的灯火直到半夜三更才熄灭了去,逐渐静谧下来。

    窗外飞着鹅毛大雪,万事万物都被寂静的寒意侵吞,唯独悍风凶猛,卷着呼啸寒气拍打屋檐墙角,即便是有地暖的宫殿,那寒意似乎也要无孔不入,生生钻进墙壁四处,落得厚厚一层素白,将所有的痕迹都掩盖在纯然的素雪中去。

    摇曳的灯笼在狂风中乱舞,点星猩红坠了下来。

    异常细微的轻响,跌落的灯笼在被烛火吞没前,先被狂风吹得狠狠贯在墙上。

    咔哒

    寝宫内,莫惊春像是被惊动了一般,朦胧醒来。

    床帐内甚是安逸,两具肉体紧贴在一处,温暖得让人甚至提不起劲去查看。他半是倦怠半是困顿地盯着公冶启看了几眼,便又埋下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良久。

    公冶启悄然无声地睁开眼。

    莫惊春正安静睡在他身侧,体温纠缠间,淡淡的余香缭绕在鼻尖,深深一吸,便是贪恋的气息。

    微凉的手指被夫子紧扣住,只余得少少温度。

    如此温情如此夜,仿佛无情的杀戮,不过存在于梦里。

    他侧过头去,一双黑沉的眸子只盯着莫惊春。

    若是莫惊春清醒得再久一些,他便会意识到,他并不是被殿外的风雪惊扰。

    而是被无边的杀意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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