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猛地醒了过来。
他睁眼的时候, 天还是黑的,他看不清楚外面,因为在床帐内,在他的床上, 还有一只沉重的胳膊压在他的腰上。
他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手背搭在眼皮上。
这个人只可能是公冶启。
陛下已经有些时日没这么自从莫惊春应下那咳咳, 丈夫妻子什么的说辞后, 这说辞似乎让陛下感到安心。
尽管莫惊春说不清楚陛下这种追逐窥视是为何, 但多少是病态的。陛下如果能恢复从前, 莫惊春自然高兴。
不过眼下这压在他半个身子上, 几乎让莫惊春爬不起来的重量, 让莫惊春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麻木了, 他试图动动腿
莫惊春猛地僵住。
如果眼下外头更加明亮一些的话,那足以看到大片的红晕从他的脖颈窜到脸上。
是无声无息泛滥开的羞恼。
他怎么
莫惊春不信邪又动了动, 那湿腻的感觉让他闭上眼。
这太不合时宜了
陛下还在这, 而他却莫名
莫惊春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试图从公冶启的身下逃走。
至少, 他需要热水。
当莫惊春费劲力气,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后,那凉冰冰的感觉更让人难受。他羞臊得面红耳赤,急急去柜里取了衣裳, 抹黑疾步去屏风后换了裤子。
他用手捂着额头, 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等莫惊春忙活洗漱完,已经晨光微熹。
他拖着缓慢的步伐回了屋内,陛下正从床榻起身, 被褥从他的肩膀滑落腰间, 正堆积在精瘦的腰, 俊美漂亮的脸上睡出了红痕,那慵懒的模样透着几分色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惊春,“夫子,这大早上的,忙活什么呢”
莫惊春轻咳了一声,镇定自若地说道“只是睡得有些闷了,便起身走走。”他走到床边,取了衣裳给陛下披上,无奈地说道“您该走了。”
若不是正始帝武艺高强,还真是撑不住这来回跑的麻烦。
公冶启的脑袋抵在莫惊春的腰间,双手抱住,来回蹭了蹭,懒散地说道“不想回宫。”
莫惊春哭笑不得,“再不回去,中侍官怕是要着急上火。”
公冶启“他要是再不适应,那就换人便是。”
莫惊春被陛下抱着,这矮下身来也不是,转过身也不得,只能摸了摸陛下的脑袋,“那可不成,而且最近军报紧张,您要是再不回去,贤英殿那边,怕也是要着急。”
公冶启不胜其烦,只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许伯衡这厮忒是烦人,早知道就再立丞相,拉起来跟他对打得了。”
莫惊春站在公冶启身后给他梳着头发,无奈地说道“陛下,您可莫要忘了,许阁老却已经快到告老归乡的年纪了。”
公冶启冷哼一声,“他想走,那也得看寡人愿不愿意让他走。”
如今朝堂中,要如许伯衡这样立起来的老臣,薛成算半个,但还不够格。可如果连薛成都不够格,那往下看,就再没什么人合适了。
莫惊春叹息了一声,“许阁老着实是万中无一的官员,要再找一个像许阁老这么忠义两全,而且还敢于在陛下的淫威下直言不讳的老臣,着实是难了些。薛阁老品性不差,但在老道圆滑上,又差了半成。”
公冶启“夫子方才说什么淫威”
莫惊春尬笑,往后退了几步,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公冶启幽幽起身,毫不在乎地盯着莫惊春。
“不急,不急”
莫惊春匆匆赶到吏部,险些就要来不及了。
他在位置上坐下,屋内的小吏连忙给他冲泡茶水。莫惊春这个上官不难伺候,他不喜欢应酬,平时也不会折辱手下,只要该做的事情做好了,都会看在眼底。
但唯独有一事比较麻烦。
莫惊春眼底揉不得沙子。
这就让底下的人做事战战兢兢。
譬如这铨选的事情,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莫惊春不会那么愚蠢,在刚涉及到吏部短短两个月内就做什么,他有足够的耐心。他需要知道,这种旧俗,究竟是如何开始
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
然后又是如何结束的。
只有左侍郎隐约觉察出了莫惊春在做什么,那还是靠着他们之前在宗正寺那几年的默契。他在犹豫了片刻后,选择了加入莫惊春。
不管怎么说,跟着莫惊春走,总好过自己一人跌跌撞撞。
两日后,莫惊春再一次从梦里惊醒。
这一次,床上只有他一人。
莫惊春懊恼地用手盖住脸,将自己颓废地翻了个身。
但是还没翻过去的时候,又再翻回来,睁着一双清醒的眼睛。
这已经是
莫惊春愤愤地爬起来。
他难道还是年少轻狂那会子吗
怎么每天夜里都在
莫惊春冰凉的手指抓着喉咙,懊恼地看着两腿之间的冰凉。
他决定以后夜里,都要在外间备水。
正始五年,七月。
莫广生带兵赶往成江,击溃了当时江面上的水贼。
与此同时,七月下旬,明春王起兵。
此举传到京城,尽管早有预料,但朝臣亦是哗然,朝廷加派粮草兵马的速度,迅猛得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在暗地里准备一般。
数日后,莫广生和明春王在成江边上打了一仗。
明春王的军队中似乎配置着一种特殊的兵器,能够百步穿杨,甚至拥有着极大的穿透力。如此强大的兵器,让朝廷的兵马一时间难以为继。
八月,明春王和朝廷的兵马僵持。
同月,南渡潜逃的人数增多,不少是为了躲避战乱的百姓。
八月下旬,莫飞河在边关击退了异族的试探。
八月二十三日,朝廷截断了明春王的粮道,叛军为了争夺粮食,掠夺了恒氏。恒氏愤怒之下,提请抗议,数千恒氏族人参与抵抗叛军。
整个秋日,就在接连不断的邸报中度过。
朝廷到底是占据上风。
只是接连不断的战役,还是在不断消耗国力,而且如今这正是秋收的季节,偏偏却又在战乱。逃离的百姓压根无法管顾之前的收成,只能任由着那些粮食烂在地里。
正此时,焦氏一族,依着宗子焦遥的号召,毅然带人穿行过战乱之地,收割已经成熟的粮草,同时还留下了足够买卖粮草的钱财。临近焦氏的城镇收成悉数被焦氏抢救回来,而后这一大批粮草,最终又被焦遥送往军中。
时人有笑话焦氏在做赔本买卖的,却也有称赞焦氏大义。
天下人是会效仿良善之举的。
原本若是有人敢于在战乱中穿行,那岂非是要将命都留在那里。
可是当第一桩事情广为流传后,若是双方有人动手,这便活生生要将自己的脸皮扯下来踩。
明春王起兵是为了能够掠夺皇位,而不是为了将自己的声名弄得一败涂地。如果他们真的攻击了这些抢收的世家百姓,那他们肯定会背负骂名。可是如果不阻止他们,那这之后,朝廷的粮草却是不用愁了。
天见可怜,朝廷这前脚才刚刚烧毁了他们的粮道,以至于他们都没办法将粮草引过来。
结果眼下还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动送粮的事情,这让人情何以堪
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叛军只能不情不愿地停止了攻击,转而去抢收。
这实在是无法。
如果他们不收割的话,就会有世家百姓宛如虫子一般在他们眼前爬行而过,然后自顾自地收割粮草,然后再送给朝廷
这样一来,那还不如他们自己收割,然后留给自己。
朝廷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暂时中止了此事,果然好算计。
是时,不少人心里都这么以为。
可是甭管是与非,这却是便宜了莫广生。
焦氏送来的粮草,在送到军营的时候,就连莫广生也吓了一跳,毕竟他跟焦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开始莫广生还以为此事有诈,却没想到送过来的居然是崭新的粮草,而且开始焦氏亲力亲为送来的。
莫广生“”
焦遥这个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焦遥第三次过来的时候,莫广生挤出时间跟他见了一面。
而后这样的絮叨就减少了。
如果焦氏有焦遥这样的人做宗子,那不得不说,至少这百年,焦氏不会走上歪路。尤其是在莫广生眼神狠厉地看着眼前的敌人。
在正始帝的手段残忍之下。
到九月的时候,两军的摩擦才逐渐增多。
但是莫广生在过去几个月内已经适应了在多山地带的战役,尽管明春叛军占据地理优势,却丝毫无法阻止莫广生。
至于至于之前的清河王,就在半月之前,莫广生的副将刚刚抓住了他。
莫广生巴不得将清河王就地处决,以绝后患,但是此人罪孽深重,还是得押送京城。而广平王在清河王被抓后,就开始带人回到广平封地,重新巩固封地的城防。
除了明春叛军外,一时间,其他各地的叛乱都被压了下来。
莫广生谨慎地发觉了明春叛军的军队里,除了弓弩外,估计还有不少新奇的东西。
不过
他看向昨日刚刚运来的朝廷补给。
莫广生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更透着难以遏制的杀意。
再过几日,明春叛军会知道什么叫做寸草不生。
而相距八十里外,正驻扎着叛军的兵营。
明春王坐在军营内,穿着一件不算崭新的盔甲。他的脸上还有着少许灰尘,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疲力尽的大战。
坐在他的左右下方的是他的幕僚,还有的是之前跟着他从京城回来的人。
他们刚刚讨论完部署的问题,有几个将军已经离开了军帐,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杨天和说道“王爷,如果依着莫广生再这么下去,怕是以南这段,都要被他们截止。”
成风“不对,这里的世家是不可能出手。他与我等,都是孤立无援。”
杨天和紧蹙眉头,“我实在想不通,焦氏为何要出手。”
最开始让明春王他们无法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焦氏。
焦氏的声名和威望尽管在这些年略微下跌,可是在世家里却仍然无人能动摇,身为世家之首,焦氏的声名,就代表着世家的声名。
所以叛军即便忍得要吐血,都无法出手。
如果在此刻袭击了焦氏,那就是真的与世家为敌。
所以即便在饿得最疯的时候,明春王都只敢让下属去抢夺附近最势弱的恒氏。
恒氏的下任宗子已死,如今再推选出来的宗子却是一般,再加上当时有大批族内最是杰出的族人都在京城惨死,如今下一代的衰落已是必然。
徐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在这点上,我总算是明白为何如今这皇帝都要大力打压世家的力量。瞧瞧,我等分明有着击杀他们的力量,却碍于所谓的声名不能动弹。”
明春王缓缓说道“这便是他的远见。”
杨天和出声说道“陛下,如果焦氏等人再继续下去,即便他们是世家为首,却也是不得不再任由他们胡闹。”
明春王看着杨天和这个大胖子,颔首说道“焦氏代表的只是焦氏一族,可是他乃是世家之首,便会让人以为这也是其他的世家的意思。而皇帝此举,本就是为了打压世家,这其中却偏偏出来一个焦氏这说明,焦氏早就背弃了世家的立场,投奔了皇帝。
“焦遥如此人物,怎能屹立在世家之林”
成风蹙眉说道“王爷的意思是”
“打击焦氏在世家中的威望。既然我等无法杀了他们,就让他们彻底说不出话,做不出事情。”明春王冷冰冰地说道“杨天和,此事你亲自去办。”
“喏”
此事结束,却不仅仅是结束。
成风说道“王爷,还是没有找到小王妃的踪迹,那天晚上,若不是徐柳敏锐,我等尚未发现袭击者的行踪。”此事自从小王妃失踪后,就一直是他在负责,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王妃。
会掠夺王妃的,本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劫匪。
更有可能是一开始就冲着明春王妃来的。
明春王冷冰冰地说道“不必再找了。”
杨天和吃下一口暖茶,捂着肚子说道“合该是皇帝。”
徐柳疑惑地挑眉,“如果是皇帝,那他是怎么可能知道此事”
他住了口,回过神来。
虚怀王。
此事肯定和虚怀王有关。
成风语气古怪地说道“王爷,属下不是要反驳您的话,只是如果是皇帝发现了此事跟您有关的话,那也该是朝着您来的。要抓人,也应该是抓您,怎么是抓了王妃”
王妃的奇异和重要,唯独他们自己人才知道。
明春王更是在小王妃的身旁布下天罗地网,不可能有任何人越过他们埋在暗地里的视线跟皇帝联系上,既如此,他们为何会发现王妃的端倪
明春王淡淡说道“在座的几位,本王自然是放心的。但是王妃的奇特既然泄露出去,那必定是身旁出了内鬼,不然皇帝是绝无可能如此目标明确。”
而且,也必须是陈文秀自愿。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明春王已经推演过好几次,那辆马车虽然是独立在篝火之外,但是在马车上,少说有七八双眼睛同时盯着。而且就在马车外,还守着一个侍女。那个侍女的武艺高强,会在陈文秀有任何异动的前提下束缚住或者杀了她。
明春王清楚王妃的重要,更是将此人用婚姻束缚在身侧,便是以防万一。
可若是王妃的重要性暴露出去,尤其是被正始帝掠夺的话,那明春王必定会在成功之前就强行杀了陈文秀,以免发生意外。
陈文秀很重要。
可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才是保守秘密的重中之重。
然,那天晚上的袭击却是从篝火那边开始。
等到他们挣开袭击,跑去马车那里后,却只能看到一地的尸体。陈文秀应当是被人从马车窗里拖出去的,那一瞬的动静,只要她叫出声来,当时在围攻中心的明春王等人必定会听到。
可是从始至终,陈文秀都没有任何动静。
杨天和轻声说道“小王妃怕是从一开始就打着要跑的主意了。”他的声音透着些许不满,仿佛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羞耻。
明春王不紧不慢地说道“陈文秀的出现便是个意外,她的许多想法与现在不同,不过她太是敏感,应当是散布在各处的眼线刺激到她了。”事后复盘的时候,明春王未必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陈文秀不满。
可是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他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从一开始,陈文秀对他来说就是个工具,谁能想到工具也会突然跑路呢
既然陈文秀应当是被皇帝掳走,那想必已经活不成了。
明春王平静地说道“从这几年皇帝的手段来看,他是逐渐趋向阴鸷扭曲,丝毫没有他还未登基之前的明智了。想来当初百越的毒药倒是不错,居然影响深远。他既然知道陈文秀乃是弓的者,以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习惯,陈文秀就算被他挖出所有知道的事情,她也活不成了。成风,此事不必再继续查下去了。”
成风颔首。
他也清楚,如果陈文秀落在正始帝的手里,的确是没活路的。
正始帝杀人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人究竟是男是女,也不考虑此人的身份。
在帝王的眼中,怕是没有不可杀之物。
杨天和忽而说道“不过从这几件事里,倒也可以看得出来正始帝对莫惊春的看重。帝王的这份重视,是不是远超常理了呢”
“你是想说莫惊春跟皇帝的关系可是除了最近莫惊春升任吏部尚书外,倒是没什么奇特的。莫惊春是正始帝的药引,如果莫惊春出事,也就相当于陛下出事,这皇帝怎么可能不着急”成风看向杨天和,倒是不太赞成。
一直在安静听着的徐柳忽而说道“这其中还有一事。如今与王爷相抗的莫广生本就是朝内大将军,在边关抵御异族的莫飞河也同样是大将军,而且两位都加封了侯爷。
“莫惊春在朝内从宗正卿到吏部尚书,虽然看起来是因为王振明投入牢狱后才被匆匆拉过来上位,可是如果不是皇帝早就心里有数的话,为何偏偏是莫惊春”
成风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奇怪地说道“为何不能是莫惊春”
这时候,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不说话的李素和摇着头说道“因为如同先帝的制衡,才是正常的。先帝深谙制衡之道,不管是当初的许伯衡,还是莫飞河等人,都曾经被先帝的手腕压下过。如今一朝之中,不管是文臣武将,莫家都几乎有人。而且他们分别都是两者的顶尖人物,且莫家手里还握着不知多少兵马,如果我是皇帝,就不可能会让莫惊春走到高位。”
文成武就,两相结合,便是大忌。
李素和的话一出,登时就在诸位陷入了沉思。
成风恍然大悟,轻声说道“皇帝向来都是猜忌多疑,眼下这正始帝,比起先帝来说只会更甚之,可是他待莫家,待莫惊春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那只能说明,这个不显山不显水的莫惊春,实则才是正始帝的心腹”
李素和看向明春王,声音压低下来说道“王爷,我等知道,京城西街此事,其实与我们无关。可是偏偏是此事,一开始就是冲着莫惊春去的。属下猜测,或许是有人希望莫惊春死。”
李素和这话是废话,但他只是希望借由此事来提点明春王一句。
如今王爷已经揭竿而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而他们本身并非孤立无援,那些毫无用处的郡王就算附和,也迟早会被莫广生所俘虏,可是暗地里却还有另外一股力量
明春王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我知先生的意思,但是眼下和莫广生的较量,却不是最要紧的。如今攻下的地盘,已经分出来几支队伍驻扎。可如果无法得民心的话,就算是强行压下百姓的抗议,也是无用。”
李素和沉着地说道“眼下说这个确实为时过早,不过王爷,若是京城中,也乱起来呢”
百姓之所以现在还撑得住,还一心一意惦记着正始帝的统治,不过是之前遗留下来的信心罢了。若是短时间内出现的问题接二连三,那再是信任朝廷的百姓都会大受打击。
杨天和的眉头紧皱,手指停在膝盖上,缓缓拍打了两下,“先生这是何意”
李素和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京城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想要杀了莫惊春。而此事,也偏偏引出了虚怀王的事情,那便说明这等计谋有用。只要能刺激得正始帝发疯,次数一多,皇帝必定会失控。”
明春王的视线落在李素和的身上,扬起一个古怪的音调,“而你认为,刺激正始帝的关键,在于莫惊春”
李素和颔首“其实太后也可,可是太后身居内宫,轻易不可能外出。既然无法刺杀太后,那换莫惊春,虽然次之,岂不是简单许多”
杨天和喃喃“难道要步上当初清河王的后尘”
李素和哈哈大笑,摇着头说道“那可不一样,当初清河王那是愚笨至极,才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如果要动手,必定得是万无一失。”
既要杀了莫惊春,又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莫惊春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有些苦恼地坐在木桶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躁动。
这已经是这两月里,第八次。
他看着刚泡在水里的衣裳,感觉得皮肤表层还停留着的躁意,略显不耐地抓了抓脖子,后脖颈的位置似乎也突突直跳。
他立起身来,索性点了灯。
在灯盏的右边,正放着一封书信。
乃是莫广生的家书。
莫广生在书信中略略提及到了他们目前所遭遇的事情,对莫惊春的意见表示赞同,然后就将莫沅泽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莫惊春。
这话的意思是,莫沅泽要十五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男女十五便有不同,会赐表字,会有一场无需多想,便知道是为何的宴会。
如今,莫沅泽再有半月,便是他十五岁生辰。
莫广生这份书信来得真够及时。
他在信中写了他想要送给莫沅泽的表字。
那是一个父亲对于孩子的祝福。
只可惜的是莫广生无论如何都赶不回来。
莫惊春又读了一遍莫广生送来的书信,着重落在他对明春王的评价上。此人异常狡诈,军中当有谋士,举棋若定,异常沉稳。
比起清河王来说,明春王可更不好对付。
莫惊春微蹙眉头,将书信折合起来。
还有他的任务十三。
如今已经将过去两月,京兆焦家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离。
京兆焦家如今这代一共有两人,长为焦连安,幼为焦世聪。焦世聪虽然娶妻,可是如今还没有嫡子,倒是有两个庶出的女儿。焦连安的膝下有一子一女都是嫡出,长女为焦明香。焦明香看着便是普通的贵女,时常会出没在各种宴会上,成为众人的焦点。
而相较于父亲焦连安,焦明香和焦世聪的关系更好,往来甚密。
暗卫并没有查出任何跟京外王爷联系的可能。
不是在京城之外,那就是京城之内。
京城内,有哪一个恨莫惊春,恨到巴不得他去死而且用在孔秀身上的药物又是什么一时间都可以扰乱人的记忆神智
薛青已经提审过几次孔秀,再无下文。
这件事,就跟秦王的事情一样有些难以琢磨。
翌日,薛青在上朝的时候,凑过来说道“孔秀想见莫尚书。”还未开朝,只有百官站着,莫惊春微挑眉头,低声说道“看来您也有还想再挖的地方。”
薛青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此事有古怪,但这古怪与判决无关,我本不该插手。”然一桩事情已经快到头,无法再深挖下去,只会让薛青更头疼。
譬如当初秦王的事情。
莫惊春简洁地说道“好。”
这话只得莫惊春和薛青知道,等宫内收到消息,莫惊春人已经在天牢内。
劝学殿内,这大热天的,正起着一个火盆。
刘昊苦着脸地站在边上,将正始帝丢过来撕裂的画像丢入炭盆里,那些精致漂亮的容颜被火焰舔舐,一下子消失不见。
帝王将手里最后一张画像剪成碎片,踩在脚下,慢吞吞地将剪刀随手丢到木柜上,狠狠地贯过,入木三分。
拙
刘昊默默地低头。
正始帝随手将奏折砸在他背上,“低头作甚,这时候才后怕”
刘昊“奴婢没有,只是”
他幽幽地看着这些吞噬殆尽的画像。
完了,太后那里不好交代了。
正始帝“去回太后,有些事情说个几次,可以是玩笑。说多了,就让人厌烦。能被选中的,自然是好人家。太后和魏王,应当也不希望那些好端端的女郎,因为寡人的愤怒而徒生危机吧”
刘昊猛地抬头。
正看到帝王勾起一个嗜血的杀意。
他的靴尖勾起,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夫子,在天牢作甚”
是去见孔秀
垂下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猩红无人得知。
天牢。
孔秀被关押的位置极深,跟着孔秀一起被关押的,还有当时跟着她的十来个打手。
只是那些打手的模样可比孔秀要可怜得多。
他们都被铁链穿过肩肘骨,被左右的铁锁链吊了起来,脚尖距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却是怎么都落不下去,这撕裂的痛苦让他们日夜哀嚎。而他们就关押在孔秀的左右,每到他们痛得受不了的时候,破口大骂的诅咒几乎不曾停过。
而孔秀也不得不忍耐这些咒怨。
莫惊春听着那低低怨毒的呻吟声,人已经走到了门外。
孔秀听见了声音。
她抬起了头。
从孔秀和秦王的处境还是能看得出来皇室的待遇还算不错,相较于旁人只有草堆,可是孔秀他们却还有一张床。
不过天牢的环境比起大理寺的环境可是恶劣到了极致,隐约还能闻到腐朽的气息。
孔秀没有坐在木床上,而是站在角落里痴痴地看着上面窄小的窗口。她抬头,也不过是抬头看向角落,再慢慢看向栏杆之外。
“是你。”
孔秀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那日柔美的女声,甚至有点粗粝的难受,“如今宗正卿这衣裳不,这冠帽的样式,您已经升任尚书了。”
莫惊春淡淡说道“是,敢问女郎,是有何事要见我”
孔秀盯着莫惊春看了许久,突然慢慢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不会来,如今我只是个阶下囚,你巴不得我死才是,为何愿意来见我”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如今女郎为阶下囚,是将死之人,你又能动我如何”
孔秀猛地扑了过来,那剧烈的动静才惊起她手上和脚下的铁链,哗啦作响地声音扑在门上,“我差点杀了你,你觉得我不能动你”
莫惊春笑了笑,那微弯的眉角当真是漂亮。
“便是在当日,我想杀了女郎,也有无数种方式。我不动,只是生怕当时西街上的百姓为我所累。”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女郎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便是在此刻杀了你,当着诸人的面割开你的喉咙,也无人会说些什么,甚至陛下,都会拍手称快”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惊得孔秀猛地往后退。
莫惊春握着栏杆,摩挲着上面冰冷的触感,淡笑着说道“女郎想试试看”
若是当时孔秀死在街道上,西街的百姓必定会备受连累,不然依着当时莫惊春身旁的暗卫,想杀了孔秀,难道还不简单
孔秀“我的刑罚已经如此痛苦,再惨,能惨得过去”
莫惊春漫不经意地说道“女郎可知道有一种刑罚,名叫梳洗听起来与女子梳妆一般无二,差距却也不大。将烧开的热水浇灌在人体身上,来回数遍,再用铁质的梳子往人皮肉上梳开,便能顺理成章将肉丝给剥下,往往能够剔出一具白骨”他讲话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丝毫没有他所讲述故事里的恐怖。
可是孔秀却是脸色煞白,嘴唇抖了抖,便沉默下去。
良久,她拧着眉头说道“我不知是谁与你们说的。那一日我是跟木淮闹了矛盾,然后焦明香来安慰我的时候,曾送了我一个香囊。但,我确实不记得当时与我说了西街的事情是不是焦明香,但是香囊是她送的。在我那日乘坐的马车上。”
孔秀忘记的事情有不少,但是香囊这事情,是她的侍女与她说的。
因着孔秀事多,偶尔自己随口提起来的事情也会忘记,所以侍女总会替她记得事情。
香囊也是如此。
那是一个精致漂亮,透着桃红的香囊。
薛青站在不远处,并没有露面,但是听到这话后立刻让人去找。
莫惊春略欠了欠身,便打算离开,却听到孔秀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沙哑地说道“如果我那一日遇到的人不是你,就不会这么倒霉。”
莫惊春立定,回头看她。
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如孔秀这样的人,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莫惊春淡淡说道“女郎错了,即便你去了西街,遇到的人不是我,可只要我那日在西街上,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出手的。而只要有一个人敢于去报官,此事,就瞒不下来。”
兜兜转转,这种事往往会被正始帝丢给薛青。
孔秀咬牙,还想说什么,却看莫惊春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张哲亦不能免责,更何况是女郎”
薛青跟着莫惊春一起出来,看到外面的日头,听到身旁的吏部尚书无奈地摇头,“她倒是冥顽不灵。”
薛青的声音有些冷漠,“这样的人实在太多。”
莫惊春笑着说道“不过您却是恪守职责,不然依着您的本事,何以需要我出面”
薛青有些恼怒,手指抵着额头说道“谁让律法里有一条不能对皇室动刑的铁律这可真是胡闹。”
所以入了牢狱的皇室态度才会这么嚣张,不管如何恐吓,他们都知道自身的安全是绝无可能受害。
莫惊春淡淡说道“说不定努努力,就能够改变什么呢。”
譬如这律法,从一开始,不也是人定的
薛青看他一眼,“这话倒是没错。”
他送走莫惊春后,香囊那边就有了动静。
自从出事后,那驾马车就已经停留在大理寺内留为证据。在时隔数月后,马车上已经落满灰尘,但是如此指向强烈的东西要找出来可不难,薛青顺利地得到了那个香囊,然后立刻就请大理寺内的仵作过来。
李仵作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无奈“我是看尸体的,不是看病的,你就算是问我药材也未必管用啊”
李仵作就是从前奔赴扶风窦氏,前往查看尸体的老仵作。
论验尸的经验,他可比薛青多多了。
薛青“一道百通,只是想劳烦您看看这香囊内的药材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香囊递了过去。
不管是拿出香囊还是将香囊递过去,接触到的人都是用手帕转交的。李仵作却是理也不理,徒手就将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放在眼前摆弄把玩。
他顺手从腰间拿出来小刀,一下子捅开香囊的外表,露出里面的内在。
无数在薛青眼底看起来就只是草根的东西掉落下来。
如果有区别,那就是看起来不太相同的草根。
仵作就像是狗一般趴下去闻,然后还翻检出不少藏在里面的粉末,甚至还用舌头去舔。即便是冷血的薛青,在看到李仵作这样的动作,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您这便太过了”
李仵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细碎的草药翻得乱七八糟。
“这里有个坏消息,大部分的草药确实是用来安神的,所以混起来就跟普通的安神香没什么差别,你找遍全京城的药铺,都找不出一家没卖这东西的。不过好消息是这些掉落的粉末,看着不多,但是它们新鲜的时候才管用。而且因着这种药粉制作有一定难度,全城出售这粉末的药铺不超过三家。”
薛青一招手,身后的官吏就上前一步。
“焦家常用的两位大夫,都是同仁堂。”
李仵作点点头,“同仁堂是其中之一,还有仁春堂和慈春堂,我建议是都查查。”
五日后,正是孔秀的行刑日。
从虚怀封地赶来的数百百姓,全部都被安置起来,等到孔秀被押送菜市场口的时候,那里分叉的地方已经围满了官兵,甚至还有五匹骏马正在边上等候。
高坐在台上的官员神色肃穆,正盯着囚车逐渐从外层穿梭进来。
不知是谁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怼和仇恨,大多数人都听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来的乡音,可是其中的怨毒诅咒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情绪,无需语言,只从那朴素的语言中,便能看得出来说话那人是多么痛恨孔秀。
原本还算寂静肃穆的菜市场口突然激动起来,不少人原本慑于如此多的官兵不敢乱来,可是那不断响起来的啜泣和怨毒的诅咒却一下子激起了他们心中长久难眠的痛苦。
菜叶子,石头,泥巴
可以说手头有什么,他们就朝着孔秀丢出去什么。
有些砸得准的,一下子击中了孔秀的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倒霉的是边上跟着护送囚车的官兵,为了拦住那些往上爬的百姓,甚至不得不豁出去用刀鞘拦人。可是他们又不敢真的动刀,尤其是这样一些人全都是苦主。
一想到他们曾经的遭遇,这动作也不敢暴躁,只能轻轻往外推。
好不容易囚车被推进了菜市场口,官兵用身体拦住那些百姓,然后打开囚车将孔秀拖了下来。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囚服,前面是个黑色的“囚”,后面乃是个血红的“杀”,这是死刑犯在临行前会穿戴的衣物。
当孔秀被推着套上缰绳,看着那几匹踢着马步朝她牵来的马匹时,她一直强装淡定的眼神彻底破碎,露出全然恐惧的色彩。她的手指哆嗦了一下,抠住套在她脖子上的绳子,再一转头,便看到无数朝着她唾骂的百姓。
哭泣的声音,诅咒的尖锐,愤怒的瞪视,痛快的唾骂,无数人,便是无数把利剑,将孔秀戳得千疮百孔。
莫惊春远远地站在楼台上,目视着孔秀被推搡着踉跄到空地上去。
莫沅泽和桃娘也站在他身旁。
菜市场口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斩首示众,却从来都没有过这一次这般令人愤慨。隔着远远的距离,仿若他们也能够听到那幽幽的哭诉,令人心头发毛。
五马分尸的惨状确实让人难以瞩目,可是围观的百姓却喜极而泣,不少人当即跪倒下来,甚至试图去喝那些流出来的红血,惹得桃娘忍不住捂住眼,“阿耶,这是”
莫惊春的手掌落在桃娘的肩膀上,“恨不得吃人肉,喝人血,在仇恨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会这么做的。”
在孔秀死后,那些打手也全部都被推上了台上。
刽子手早就在那里准备好了。
他们异常利索地将所有人的脑袋砍了下来,泼洒的热水和滚下来的头颅,甚至有滚到角落里,被人不备狠狠踩了几脚。
那吵闹成一团的样子,又和刚才的肃然不同,变作是一种奇怪的狂热。
莫沅泽和桃娘在听完莫惊春讲的来龙去脉后,脸色尤其难看。在看着底下那些看似暴动的百姓,眼底却只剩下哀痛。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出身富贵之家,起点便已经比许多人高。但不只要一直往上看,还要低头看。这些钱财富贵,不是为了让你们有耀武扬威的资格,而是让你们能够做得更好。”
莫沅泽看着莫惊春,沉声说道“小叔,您是特地带我们过来的吗”
莫惊春敲了一下莫沅泽的脑袋,淡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看清楚,百姓也是一股力量。如今是悲痛的力量,往后,也会是新生的力量。他们看似蒲草,实则坚韧,如同磐石,不可摧毁。若是轻易践踏,不过是自寻死路。”
莫惊春特地带两个孩子前来,自然不是无事。
不管是莫沅泽还是桃娘,他们出身在莫家便已经比无数人要好上太多,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身家,若是养出一个孔秀,那莫惊春怕是要亲手斩草除根了。
带他们回去的时候,莫沅泽扭捏地凑过来,轻声说道“叔,阿娘说,阿耶给我起了个表字你给我说说,那叫什么呗”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那大嫂告诉你了吗”
桃娘在边上笑着说道“那才没有呢大伯娘将大兄给赶了出去,说是让他别胡闹。”
莫惊春悠哉地说道“既然大嫂不肯说,那我自然也说不得。等到了时辰,你自然就知道了。”
莫沅泽气急,只能忍下。
其实莫沅泽的生辰就在眼前,莫惊春也已经特地挑好了礼物,等待他生辰那日赠予他。
不过就在生辰前夕,仁春堂的秦大夫过来了一趟。
前几日,安娘有些低烧,半夜一直啼哭不止,小儿病是最难医治的了,秦大夫这一回是特特带了仁春堂的女大夫过来,她擅长的便是小儿病症。
得亏是这女大夫厉害,几贴药下去,安娘总算是好转过来。
莫惊春亲自送秦大夫出去,两人还站在垂花门说了会话,秦大夫给他把了把脉,欣慰地发现莫惊春的身体已经大好。
莫惊春无奈笑道“总不能一直如此,您的药膳,还在吃着呢。”
秦大夫哈哈笑起来,“谁让莫尚书这几年有些多灾多病,还是要细细再养才好。”
又两日,到了莫沅泽生辰。
莫府上早早就忙活起来,亲戚朋友也各有相邀,莫惊春虽不在家,但是墨痕早早就将礼物准备好,只等着午间送过去。莫沅泽的友人齐聚一堂,与莫家交好的人家也纷纷前来祝贺,等到日落宴席散去,莫沅泽也有了自己的表字。
元和。
这是他长成的象征。
待到莫惊春回来后,他特特先过去莫沅泽那里一趟,就见在庭院中比划手脚的侄子一跃而起,站在莫惊春的面前。
他身上穿着练武的衣裳,异常利落。
那俊俏的模样和高大的身材,已经隐隐要追上莫惊春了。
半大小子,就跟头小老虎似的。
莫惊春拍了拍莫沅泽的肩膀,淡笑着说道“陛下正打算重新将水军给训练起来,如今正缺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半月后启程,在长平手底下,最低层的士兵做起。”
莫沅泽猛地站直,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了”
他挨了这么久,总算得了一个确切的口风,如何不高兴
莫惊春笑了笑,“你到了哪里后,莫家的声名未必有用,水军那可是大将长平的天地。如今陛下将他请了回来,重新训练水军,是为了抵御日后海上的贼寇。你能闯出来怎样的天地,那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是”莫沅泽坚定地说道。
莫惊春欣慰地颔首。
等晚些时候,莫惊春待回到自己屋舍,浴室内早就备好了热水。这些年,莫惊春院子里的小厨房早酒养出的习惯,只要每日回来,莫惊春总是得先擦擦身。
他这院子里的小厨房总是会烧开水准备着,以防他想要沐浴。
莫惊春整个人泡在水里,咕噜咕噜的水泡冒起来。
温热的水流让人无比舒适,变得懒洋洋起来,不过他心里却惦记着两桩古怪的事情。
一桩跟他自己有关。
他最近这些时日,尤其是这两个月,总感觉身体有些奇怪的躁动。
莫惊春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是
间隔几夜,都会猛然惊醒,然后就有种湿腻冰凉的感觉,黏糊糊的,异常难受。
偶尔几回,他躁动着从朦胧的梦境里醒来,或许还能发觉是温热的。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难道是最近陛下缠着他的次数少了,所以
这便是第二桩问题。
陛下这些时日没再跟从前那么紧密缠着他。
帝王很享受情爱。
那并非是公冶启贪欲,只是他喜欢那种肉体贴合的感觉,仿佛两个人都融为一处。但是这两个多月,莫惊春只除了偶尔夜半会在自己床上突然发觉陛下的身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或者是热得他浑身冒汗外,却是几乎不曾见面。
莫惊春微蹙眉头,除了在朝堂上。
他也曾怀疑过陛下,尤其是在他夜半,那什么的时候,更是有过这种猜测。但是其一,莫惊春不可能就此事去问暗卫,其二,如果真的是陛下的话,那也不太可能他总不至于连陛下这么做的时候都起不来吧
莫惊春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这才慢吞吞爬了起来。
热水从他身上滚落,莫惊春爬了出去,用巾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然后再慢吞吞地挪到了隔壁去。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不能一下子擦干,只能任由着先滴水,然后再一点点吸干擦拭。
擦到半干的时候,莫惊春就懒得动弹。
他躺在软塌上看了不到一会的书,就看到暗十三悄然出现在他跟前,哑着声音说道“主人,这是袁鹤鸣给您的信。”
莫惊春眉头微挑,从暗十三的手里接过信。
看来袁鹤鸣和暗卫的联络也是一道上的。
“多谢。”他漫不经意地说了一声,盯着手里袁鹤鸣的字迹有些出神,“这是”
莫惊春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袁鹤鸣的信中提及的内容,却是跟焦家有关。
昨日焦家出现了一场意外,焦明香从绣楼上摔了下来,直到现在都还没醒。整个京城大半的大夫都被请了过去,就连秦大夫也被请了过去。
莫惊春微蹙眉头,手指捉着这张只写了寥寥两行字的纸张,却是有些出神。
这是意外,还是事故
“焦明香出事的时候,暗十四没有跟着她吗”
“主人,暗十四还没有回来。”
莫惊春不由得坐了起来,“还没有回来”
暗十三一板一眼地说道“一般都是七日一次轮换,这一回还未到七日。”
莫惊春犹觉得不太对劲,“余下这些人中,谁轻功最好”
“暗十七。”
莫惊春“劳烦你将暗十七叫来,我有事要请他帮个忙。”
“喏。”
等暗十三和暗十七离开后,莫惊春不由得揉着额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如果焦家真的有问题,那为什么莫惊春会到现在都查不出来陛下那头的进度,莫惊春没有细问,但是从袁鹤鸣透露出来的消息,怕是也相去不远。
莫惊春捏着鼻间,怕是明日得去大理寺走一趟了。
这一耽搁,莫惊春的长发便几乎干透。他摸了摸发根,却已经困得有些发蒙,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踱步上了床。
莫惊春的作息很好。
一般无事的时候,他会在子时前上床。
今日也是这般。
待屋内的灯火熄灭时,院内的人便知道主家歇息了,那动静便也安静下来。阖府都变得寂静的时刻,轻易一点的动静都会容易引人注目。
就像是过于沉重的呼吸。
就像是难以觉察的脚步声。
隐匿在墙根的暗卫抬头,盯着那无声无息从屋檐落下的人影。
在他的视野中,那人几乎如履平地,如果不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暗十一是发觉不了那位的身影。
那道身影悄然落了地,几乎无声地推开了窗门。
这是莫惊春留下的破绽。
他永远都不知道,在面对恶兽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门缝都不能留下。
无孔不入的黑暗当真是哪里都能钻得进去。
公冶启的姿态优雅从容,不像是一个黑夜里窥视的恶徒,更像是在自家后院里闲庭散步,他的半身裸露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踩着步调。
一步,一步,他立足在床榻旁。
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床帐,他看到了莫惊春沉睡的模样。
莫惊春确实睡得很沉,今日他在外面跑动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到了让人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的墨发披散在肩头,发尾正蹭着他的侧脸,就像是一朵暗色的小花。
黑夜里潜伏的人悄无声息地越过床帐的界限,然后掀开了莫惊春的被褥,悄无声息地藏了进去。
被褥内像是有着古怪的怪物在爬行,最后栖息在了下半部分。
“唔”
莫惊春的喉咙发出一道闷闷的响声,像是一下子冲上来的刺激。逐渐推上来的浪潮不断拍打着海岸,像是轻柔的海风,又像是迅猛的浪头,仿佛要将人吞没。
良久,又一声闷哼后。
古怪的怪物从被褥中爬了出来,大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角的痕迹。
有些奇怪的湿腻痕迹。
那就像是一场习以为常的活动。
公冶启的手指在莫惊春身上律动,那就像是什么节拍,让皮肤都燥热发烫起来。
莫惊春有有所察觉,可是都被无声无息地安抚下去。
极其偶尔的时候,公冶启会压着他缓慢地做。
等翌日醒来的时候,莫惊春会坐在床边沉思,到底是春梦,还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他摸了摸尾骨,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只要想起莫惊春那副模样,公冶启便连手指都要颤抖起来。
莫惊春会为欲望而羞耻。
太多的欲望,会让他忍不住羞恼。
他无比,无比期待着莫惊春醒来的模样,想必那会极美。
莫惊春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的梦境,热得让人有些口渴。
他像是经过冶炼兵器的工坊,又像是跋山涉水走过炎热的塞上荒漠,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让莫惊春几乎无法扼止喉咙里的饥渴。
莫惊春走得有些久。
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莫惊春好像看到了高山
那是一座极难攀爬的高峰。
布满了皑皑白雪。
他盯着雪山。
雪山似乎也在回望着他。
喉咙饥渴的莫惊春迫不及待地踏入了雪山,沿着漫长的雪道,他在雪山上攀爬。炎炎热意让莫惊春仿佛有了抵御寒冷的能力,不知不觉就走了极远。
爬到了山巅之上。
这不该是一座雪山。
莫惊春凝望着这座山脉。
邑西山。
不知为何,莫惊春莫名知道这座山的名讳,这是王朝内最高的一座山峰。无数文人骚客试图征服这座陡峭险峻的神山,可最终只有当朝太祖爬了上去。
从此后,每隔二十年,王朝总会有这么一次祭山。
上一次二十年,在永宁帝寿命的最后几年里。
下一个二十年,怕是还未到眼前。
莫惊春的脚步轻缓,扑入了那皑皑白雪中。
铺天盖地的风雪里,唯独山巅,是无雪的陡峭,就连雪,也堆不住。
迎风招展的血红大旗在山巅飞扬,那是公冶皇室的旗帜。
无数道招摇的猩红撕裂着空中的白,每一面旗下都立着一个肃穆的侍卫。
唯独一人站在那面大旗下,望尽山河。
他仿佛是觉察到了有人步来的动静,几乎无声地抬头,透过无数风霜看到了莫惊春。
那双冷酷傲慢的黑眸里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脸上是冷若冰霜的残暴,仿佛只看着那一双眼,就能觉察出那潜藏其中的幽暗波涛。
已然失控的黑海,再无归途。
莫惊春猛地惊醒过来。
莫名的心悸让他喘息得厉害,就像是他的梦境,是什么古怪的征兆。
邑西山,没有雪。
至少山下,不该有雪。
可在莫惊春的梦中,那却是一座浑然天成的雪山,仿佛冰封的阴郁埋藏在底下,只剩下扎根而生的怨怼。莫惊春在梦境的最后冷得有些发抖,可是如今却是热得在发颤,他的手指抚着喉咙,指尖些许躁热。
他
莫惊春猛地意识到,床上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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