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居住的这座宫殿, 从前叫慈宁宫。
后来不知是哪一代的太后不喜这名字,最终改做永寿宫。
这名字所蕴含的意义,倒是有些简单粗暴。
永寿宫内, 魏王落下的话,并没有引起太后的吃惊。
她早就知道此事。
她记挂的是,为何魏王会察觉此事
“魏王是如何得知,皇帝和莫惊春怀有私情”太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声音平静, 看起来像是不相信此事,“因为这些年来, 陛下都不愿意充实后宫”
而莫惊春又恰恰是前朝,他最乐意接近的一人
魏王“这是原因之一。”他颔首,不好奇为何太后会不信。
他叹了口气, “本王原本也不信, 可本王看到了证据。”
太后好奇地说道“什么证据”
这份情绪是真的。
太后清楚正始帝在此事上的谨慎,宫内在他的多般手段下, 无人敢泄露此事。而宫外只看莫惊春和陛下的距离和平日里莫惊春的谨慎,倒也猜得出来他们并无太大的交涉。如果不是从平常的诸多事情和偶尔帝王的表态, 其实也难以发觉陛下对莫惊春的宠幸。
正始帝看重莫惊春, 那是由着一个个意外,而逐步揭露出来的事实。
在正始帝这么克制的情况下, 那又是怎么发觉的
魏王严肃地说道“陛下在宫外置买了宅院,就在京城东面。而他和莫惊春经常私下在那里碰头, 而且, 那附近的宅院也逐步空置下来, 购买的人, 是一个叫常玉刚的人。他是陛下身旁近奴, 德百的兄弟。”
德百入宫前姓常。
常玉刚没有理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在城东买下那么多宅院。而德百身为他的弟兄,虽然是陛下跟前的近侍,可是那成千上万的银两,他也拿不出来。
德百没有这么多钱,而他又是正始帝的侍从,那这些宅院为谁而买,那就可想而知。
那正始帝又为何要在城东买下那么多的宅院
那里本来就因着地价昂贵,邻居又多是权贵之家,所以人烟稀少罕见。
太后缓缓说道“你是怎么查到常玉刚身上去的”
这么个人能买下城东的宅院,肯定是做了一定的掩饰,不然那些卖主也不可能卖给常玉刚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他的身份肯定是做了一定的伪装,又或者,常玉刚在面上,看着就像是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伪装,是不可能轻易被人戳穿。
魏王的身份虽然高贵,可他要顺藤摸瓜查到这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正始帝身旁做事,出入隐秘乃是最为紧要。
从如今魏王发觉,是从常玉刚入手,而不是从撞见正始帝和莫惊春碰面来看,便知道,魏王会肯定此事,是先从发觉了常玉刚这个问题,再追着去查,这才捉住正始帝和莫惊春在城东见面的事情。
这种观察不可能一蹴而就怨不得最近魏王一直没怎么入宫来,原来暗地里一直在查这件事。
只是魏王查探的动作,难道没引起皇帝的怀疑吗
太后一瞬间闪过种种猜测,只是在面上并没有显露,而是继续听着魏王说话。
据他所说,近来,魏王妃想要重新购买两处宅院,便让管事找了中人在看,只是看了好几处都没有合适的,而看上的,又都有了买家。管事在跟魏王妃汇报的时候,魏王也在。可巧,听到管事在和魏王妃说话。
“您看中的那几处,据中人说,早就已经有了买家,而且出手异常阔绰,都是当天买下的。所以您看”
魏王妃蹙眉“那么大个坊间,就都没了”
管事欠身说道“是的,和姬府靠近些的宅院都没有”
“你说什么”一直在听着老王妃管事,而没有插嘴的魏王突然抬起头,目露奇怪闪烁的神色,“你说,姬府”
管事老老实实说道“是的,老王妃看中的那几处宅院,都在姬府附近。但之前看的时候,和眼下已经隔了一段时日,听说已经给人买下了。”
魏王连连摆手,“不不,本王要问的是,那姬府的主人家是谁”
他似乎对“姬”这个字词异常敏锐。
管事“姬府的主家似乎很少在这里落脚,从中人和附近的人来看,其主家应当是把姬府当做一处闲暇的落脚处,只偶尔来往。”
魏王凝神思考了片刻,没有说什么。
等回到了书房后,魏王才重新叫来了自己的心腹,让人暗暗去查。
姬府
太后听着魏王的讲述,倒是明了这引起魏王关注的缘由。
公冶这个姓氏,早些年是和姬有关的。
虽岁月长久,早就不做忌讳,但在魏王这等皇室中人,看到时会引起戒备,也不足为奇。
太后省略了询问魏王怎么查到的过程,因为这不符合她会有的反应,她只是紧蹙眉头,一张姣好柔美的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好半晌后,她吐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即便魏王顺藤摸瓜,查到姬府是陛下所有,他也偶尔会和莫惊春在此处碰面,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她看向魏王,舒展了眉心,宽厚地说道“从前先帝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经常会去许首辅府上拜访,只是如今,皇帝将地方选择在了宫外一处地方罢了。魏王也知道,莫惊春曾是皇帝的老师,他这些年也颇为看重莫惊春,这倒是看不出哪里值得质疑的地方。”
太后的话有理有据,一时间,魏王说不出话来。
他拧着眉头,苍老的脸上透着不解,“太后这么说,倒也有些可能。可是陛下何必要将附近的宅院都购买下来呢而且,陛下要和莫惊春见面,召他来宫中,或者去莫府不也是相同的事情”
太后好笑地说道“如今他们偶尔去东府,都险些闹出传闻来。这要是时常来宫,或者是去莫府,那岂不是有更多的谣传”
至于购买房屋的事情,那就更好理解了,陛下想要清静隐蔽,这非常正常的。
魏王摸着后脑勺说道,“这要是去莫府,本王可不会有这样的怀疑。”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毕竟是莫府。
一想到莫飞河和莫广生这两个大将军,魏王也实在难以联想到这些。
太后没有在这个事情上纠结,转而说道“不过魏王会有这样的看法,想必也不是一时的怀疑。难道是皇帝和莫惊春在坊间,已经惹来这样的谣传”
在魏王看来,太后这个熟知正始帝的人并不认同这份“私情”的存在,那可信度便大打折扣。
但太后这么问起,魏王便也继续顺着说下去,“是有些,您也知道,陛下这一回打击朝臣议论的力度,虽然是为了稳住朝纲,可是想法和念头又怎可能因为陛下的禁止而不再开口呢不过是不在明面上罢了。
“莫惊春这一次得到陛下的重视太过,而陛下醒来后的反应又太过激,所以会逐渐引起他们的怀疑。”
魏王毫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在他看来,陛下此举确实有些不妥,虽是在面上阻止了事情的传播,可实际上底下的人却还是有些议论。
咳,这面上的说法,大多是需要顾忌颜面,所以会一再美化。
可是私底下的诋毁,那就未必会口下留德了。
魏王也是在派人查探的过程中,收集到了不少这样的传闻。
不过他既然派人在查莫惊春,自然也在查探的时候,听闻了不少关于莫惊春的事情。
不管是那时常爱去西街的老习惯也好,不管私底下在支撑善堂和女子学院的做法也罢,至少看得出来,莫惊春是个品性不坏的人。
魏王当然不可能凭借太后那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念头,但至少也是减少了几分怀疑。而太后则是表示,她会好生询问,让这件事有个结果。
等打发了魏王,太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女官说道“秀林,你去长乐宫一趟,如果陛下有空的话,就请他过来。”
秀林欠身应下,迟疑地说道“太后娘娘,魏王为何会如此记挂此事”
魏王平时是不管事的。
他比曹国公和荣熙公主更加低调,也不像秦王那样还会广交朋友,是个真正深入简出的老者。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魏王早些年,和先帝的关系不错,而且皇室的血脉”她沉默了一瞬,勾唇笑了起来。
“他是觉得,只得一个大皇子,不够放心。”
虽然是有些多管闲事,却是出于好心。
秀林眼见触及到皇家的阴私,便不敢再听,连忙离去。
等到秀林离开后,太后的神色才逐渐阴沉下来,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那冰冷的感觉半点都没有入侵永寿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干扰。太后沉默地注视着那雪白的树杈,良久,才掐了掐指腹,收敛了心神。
如果刚才太后顺着魏王的话说下去,那轻而易举就能毁掉莫惊春。
她知道莫惊春是怎样的人。
在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情况下,为了不连累帝王的声名,他甚至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在陛下遇袭前,太后压根想不到,莫惊春那看起来沉默寡言,从不出挑的脾气,居然会悍然做到这个地步他骨子里极其坚韧,藏着几不可觉的傲气和坚毅,如果是在两个月前的太后,她会这么做。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雪白,看了许久。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前。
莫惊春隐约听说,太后的寿辰上,陛下甚至还夸赞了几位宗室,这其中,就有魏王。
这骤然闲暇下来的时间,并没有让莫惊春松活多少。
毕竟这往来的亲戚,还是要走一走的。
而且因着这小半年的变故,想要和莫家打交道的人也不在少数。阍室门房总是能接到一些拜帖,都是从前不怎么和莫家往来的人家。
莫惊春不怎么看,但有些还是不得不接纳。
就像是曹国公。
莫惊春没想到这位会亲自登门拜访,甚至还送来了歉礼。
他看着曹国公苍白的头发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口气。
他对曹刘自然有着恨意和不满,在正始帝险些死去的时候,若不是那恨意和愤怒支撑着莫惊春,他未必会露出刚强的一面。
但莫惊春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曹国公和荣熙公主是当真没有参与此事,他们甚至是在曹刘被逮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曹刘偶尔的异样居然是来源于此。
这让莫惊春在看到曹国公的时候,有些五味杂陈。
在送走了曹国公后,莫惊春背着手看着这份歉礼单子,只觉得有些沉闷,“墨痕,进来。”外面听到动静的曹刘连忙进来,就看到莫惊春的手里拿着一份单子,对他说道。
“外面那些曹国公送来的礼物,悄悄处理了,换得的钱,一部分送给善堂,一部分就送去女子书院嗯,我记得陈女郎在做募捐虽然这是个有趣的名字,这些钱就充当一部分募捐的钱罢。”
墨痕来做这些事情会异常谨慎,至少不会让曹国公察觉到。
他欠身说道“是。”
等到他要退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事,又回过头来说,“郎君,之前送去官府的那个贼子出来了。”
莫惊春颔首,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因为他已经在路上撞见那人。
等到墨痕离开后,莫惊春这才起身,打算去外院书房一趟。只是还未到,便在路上撞见了桃娘,只见她提着衣裙下摆,正脚步匆匆地转过来。虽然脚步有些轻快,但算不上小跑,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埋头跟着,走路近乎无声。
莫惊春笑着说道“这是要往哪儿去”
桃娘看到莫惊春,眼前一亮,也笑着说,“我正要去找阿耶。”她停下来,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朝着莫惊春摆了摆。
“阿正邀我,明日出去顽,阿耶可好”
大皇子约你明日出去
莫惊春的笑容不变,在心里微蹙眉头。
从他们的年龄,和如今桃娘对大皇子的态度来说,这样的邀请算不上逾距,毕竟他们岁数还小,尤其大皇子才五六岁但是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尤其是他们的身份和男女不同
莫惊春没有立刻赞同,或者是反对。
“他有说去哪里吗”
桃娘偏头想了想,“他约的地方是顼石坊,我记得那里有一片很特别的梅林。不过我看了下阿正说的,其实正好是焦氏的赏花宴他正好要出席,所以问我去不去。”
莫惊春“那梅林,正是焦氏的宅院。”
桃娘颔首,兴匆匆地说道“不然,我可不一定会去。”她还从来没有看过。
莫惊春笑了笑。
其实焦氏在这时候的赏花宴是有些奇怪的,毕竟这时间临近除夕,也就没几日的事情,基本上来往的人家很多,尤其是世家出身,将时间定在这前后,多少有些失礼,不太像焦氏会做的事情。
除非,是有什么必须的原因。
想到这里的时候,莫惊春就已经倾向于不让桃娘去。
尤其是大皇子也会出席。
不过他转念一想,桃娘已经大了,不再是跟之前一样年纪小,这样的事情她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道“若你要去,自当也去得,可是去了之后,若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要参与其中,不要有太多的好奇。”
桃娘奇怪地说道“这是为何阿耶是觉得,这赏花宴有点古怪”
莫惊春叹息了一声,“这时间看起来就有些古怪。”
不过桃娘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去。
只是这一回,她带上了两个侍女。
而莫惊春为了安全着想,私下还让暗卫跟着。
莫惊春的猜想没有错。
等桃娘去过赏花宴回来,听说在宴席上出了事情,一名叫做康雨佳的女郎跌落冰湖,结果给冻死了。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康雨佳,康家
莫惊春不觉得焦氏的人会动这样的手脚。
其他的世家不好说,但焦氏本家,至少还值得这样的信赖。
尤其是大皇子也出席的话,焦氏本家更不可能做下这样的事情。
焦遥不会派这么蠢的人入京。
但是除了此事之外,桃娘表现得有些焦躁。
她来来回回走动了片刻,露出奇怪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对莫惊春说道,“阿耶,阿正是不是有着特殊的身份”
莫惊春按着书卷的动作一顿,扬眉说道“桃娘听到了什么”
桃娘小声嘀咕着说道“阿正说是要出席这一次的宴会,可实际上我是在途中突然被焦氏的下人请过去的。而且他就在最靠近梅林的那处宅院,只有他一人在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她跟着徐素梅这么久,自然清楚这京城中复杂的人际关系,哪家的姊妹哪家的儿女,这些都是基本功。桃娘从来都没听过焦氏本家的人在京城中有过阿正这么个人,因为这不是女儿养在深闺无人知。
可一来是没有听过,二来,阿耶认识阿正,三来,阿正在焦氏里表露出来的奇怪地位,这么几点综合下来,阿正这个人的存在就值得怀疑。
他是真的存在吗
桃娘的意思是,这个身份是真的吗
莫惊春忍不住摸了摸桃娘的脑袋,笑着说道“你到现在才想起要问此事,不觉得已经太迟了”
他原本以为桃娘会很快发觉,所以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桃娘都没想过要问,甚至和大皇子当真如同友人来往了起来。
莫惊春不想打断这份特殊的情谊,便也暂且没说。
他们的情谊总是真的。
大皇子再是聪慧,总不可能在此事上隐瞒什么。
桃娘有些羞恼,红着小脸说道“我感觉得到阿正的身份特殊,但是他对家里的事情很抗拒,也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我是觉得如过问太多,反倒会伤及他的情感,这才一直忍着没问。”
她知道阿耶清楚阿正的出身,可既然他没有阻止自己和阿正往来,那也说明了阿正的身份没问题。
莫惊春缓缓说道“如此说来,也是不错。桃娘,你能关切到阿正的隐秘情感,这很好。不过阿正的身份确实很特殊,他和焦氏,也确实存在关联。他是大皇子。”
桃娘的小脸一下子呆住。
“大皇子”
霎时间,各种的踪迹浮现出来。
阿正提起自家的事情他对皇家事情的抗拒谭庆山上,康雨佳和郑云秀执意要跟着他们他在焦氏特殊的地位他是大皇子,也是焦氏所出之子
莫惊春看着桃娘的脸色有些好笑,“桃娘,可是生气了”
说是生气却也不像,就是小脸闷闷的。
桃娘鼓着脸说道“我还以为算了,他是大皇子的出身,确实值得隐瞒。”虽然这是为了安全,但也是,对桃娘来说,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正是大皇子的话,未必会和他发展出这样的友情。
因为正始帝。
不过这也解释了阿正对正始帝的排斥。
一想到大皇子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还有他的母亲去世的说法
莫惊春就看着桃娘的脸色变来变去,在心里感慨着小孩还真是好懂。
他平静地说道“我将大皇子的身份告诉桃娘,是觉得友人交往,虽可以藏住无关大雅的小事,但阿正是大皇子的身份,算不得小。而你愿意在觉察到宴席有问题的前提下,还愿意出席,至少说明,桃娘,你很看重阿正。”
这也是莫惊春会在此次说出来的原因。
此时,桃娘和阿正的年纪还很小,不会涉及到过分的事情。
正因为纯粹,所以莫惊春希望能更无暇些。
桃娘默默颔首,飘也似地走了。
再走了两步后,桃娘又猛地回来,看着莫惊春说道“阿耶,大阿正能将信送来给我,我能将信送给他吗”
之前桃娘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莫惊春微怔,然后笑着说道“能。”
桃娘显而易见快活了起来,长出了口气,笑着说道“那我回头将书信交给阿耶,就麻烦阿耶帮我转交了。”
她自然不会觉得要和大皇子联系,可以用普通的信件转交,所以特特这么说。
等桃娘离开后,莫惊春才自言自语,“其实要将信送出去,也不是不行。”
而不是用转交的方式。
毕竟莫惊春身边,全天候待着的暗卫
莫惊春的眼色一沉。
除了他身边这十个已经给了莫惊春的暗卫,旁的暗卫数量虽不知,但莫惊春也曾问过暗十一,据他所说,尽管每日回报的次数是两次,但实际上,最多的一日,是十七次。
也便是说,如果有任何的意外,都会第一时间传递给陛下。
要让暗卫转交书信,这是何其容易的事情。
莫惊春吐息。
他朝着原本要去的外院书房慢慢走着。
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正始帝这样狂切的霸占欲,莫惊春的身旁就没有不跟着人的时候。即便是眼下这等时候,看着无人的庭院,莫惊春也清楚地知道至少有两个人以上在跟着自己。
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莫惊春都没有独自的隐秘。
当然,那些安歇和另外特殊的时间,肯定是不可能有人跟着进出,但这也让莫惊春养成了每日都要泡澡的习惯。
或许这在最开始,是因为惩罚所引起的,可时日渐久,已经成为莫惊春的习惯。
只有在这仅有的几个时候,莫惊春能享受到独自的放松。
他抬手按了按额间,拐弯入了院落。
但是还未等莫惊春真正踏足时,莫惊春定眼一瞧,看到了正僵硬站在院中的卫壹。
墨痕还在外面忙碌曹国公的事情,这两日不在府中。
卫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莫惊春不经意地想到,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有不走门的来客”
他打着趣说道。
卫壹眨了眨眼,苦笑着说道“这一次,是走门的。”
莫惊春扬眉,看向卫壹身后的屋门,“那可真是有趣。”
竟然无人通知他的有趣。
莫惊春往里面走的时候,就看到公冶启踱步而出,站在门槛前,笑吟吟地说道“夫子不是总希望寡人能走门,这一回走了,怎么又不乐意了”
莫惊春随口说道“臣没有不乐意的想法,只是在想,门房怎么没派人来通知”
公冶启“那当然是因为寡人没让。”
莫惊春“”
他无奈地看着帝王,“那您这一回这么光明正大,难道是故意的”
故意在气那些大臣
公冶启摊手说道“夫子怎将寡人想得这么坏这不过是魏王的建议罢了。”莫惊春挑眉,魏王和他们刚才的对话出现在一起,还当真是有些古怪。
公冶启“他察觉到寡人和夫子的关系。”
莫惊春初听到这话,眼神里的笑意便淡了一些,沉寂了片刻后说道“他是怎么发觉的”看不出不高兴,但也绝不是愉悦的神色。
公冶启摇着头,将魏王自述的内容讲了一遍。
莫惊春蹙眉,凝神细思了片刻,也跟着摇头,“不,巧合太多了。”
那么巧,管事在和魏王妃报告的时候,魏王正好在;那么巧,那个中人在和管事看宅院的时候,就那么好嘴上没把门;那么巧,王妃看中的地方都是在明照坊;那么巧,魏王妃就顺口提起来姬府的事情这一桩桩,如果只是单独一二个,确实还算不起眼,可是如此多的巧合,就必不可能是巧合。
莫惊春看向帝王,“陛下让德百去买那些宅院作甚”
公冶启懒懒地将莫惊春拖进屋子,“只有东府不太合算,寡人想要将附近的宅院都买下来,那样夫子进出的时候,就方便些。”
莫惊春的脸色有些古怪,“哪里方便”
公冶启“从坊东进,再从坊西出,虽然都是一处,但岂不是让人摸不到踪迹”
莫惊春“”
他好笑又无奈地摇头。
陛下这想法可真是出人意料。
莫惊春“可是魏王这一回,不就发觉了吗”
他平静地说道。
他察觉到,帝王正在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一下,又一下。
然后才谨慎地说道“他来找母后,不过已经被母后打消了这个猜测。寡人猜,他的手上并没有证据。”
他刚才那些打量,似乎是在确定莫惊春有没有真的生气。
莫惊春觉得陛下这模样,就像是闯了祸后,正在打量着主人的狸奴,探头探脑。
不,他怎么能这么想。
如果陛下是狸奴的话,那岂不是超大只
那可不是莫沅泽院子里那些猫猫狗狗能比得上的。
在莫沅泽离开后,那些宠物还是依旧养在他的院子里。徐素梅对于莫沅泽这个不是很男儿气概的偏爱非常放纵,并没有因为他的年纪增长而约束他。
尤其是在他离开后,莫沅泽院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莫惊春忍住那一瞬间涌动的笑意,强迫自己冷静地说话。
“那眼下要猜的,那便是谁,给魏王递的刀。”
公冶启嘀嘀咕咕地将头颅压在莫惊春的肩膀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他看着夫子的肩膀蠢蠢欲动,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怀抱不仅压到了莫惊春,也让他蓦然升起一种被压住胸口的紧迫感。
可陛下分明是在他的背后压住他的
公冶启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了小人偶。
莫惊春默,原来被压到的人,是它。
小人偶出现在正始帝的手上,都不足一个巴掌大。
莫惊春“您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
他忍不住问。
公冶启矜持地说道“这样珍贵之物,自然得随身携带。”
莫惊春“您可以将它放在您让人打造的东府里。”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和帝王两人对视了一眼。
“木匠。”
公冶启摸了摸下巴,古怪地说道“不过,那些都是皇室世袭的工匠,如果是他们的话除非他们整家都不要命了”
他招来了暗卫,让他们去查。
莫惊春细心发觉,那个暗卫是陌生的面孔。
他的眼神微动,沉下来,并不足以让人发觉他在想什么。
公冶启把玩着手里的小人偶,那更像是无意识的动作,捏捏小脸,摸摸胳膊,时不时给它换个姿势,然后又摸摸蹭蹭
原本莫惊春是想忍耐的。
在他清楚帝王眼下是在出神想着事情的时候,可帝王的手指越来越过分,甚至还往下面摸去的时候,莫惊春的脸色微变,“陛下”
正始帝回过神来,看到莫惊春有些气恼的神色。
“平日里,臣会感觉到的那种奇诡的撩拨,就是因为您这下意识的举动”
帝王的手指僵住,眼神在莫惊春和小人偶身上来来回回几次,露出有些隐忍的神情,“夫子,您要知道,这满足了寡人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什您不必说了。”
莫惊春立刻意识到正始帝要说什么,出声阻止。
可是帝王就像是突然耳聋了,自顾自地说道“寡人一直想将夫子揣在身上带走,走到哪里,就能带到哪里。这存在相当于夫子的半身,这难道不是另外的一种呈现吗”
这也是在回答莫惊春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不将小人偶放在“东府”。
反正在看到“东府”和小人偶的时候,正始帝在內侍的心里已经有了越发奇怪诡谲的形象。
莫惊春头疼地捂住额,“罢了,您觉得是好事,那便是吧。”
刘昊曾经怀疑过,莫惊春会不会因为小人偶的出现而感到失落,实际上,莫惊春只感觉到牙疼的痛苦。
小人偶一直带在陛下的身边,这也意味着正始帝会时不时地触碰到。
这种通感的次数一多,莫惊春要处理的反馈就更多。
莫惊春没肯让帝王多待,甚至没能让正始帝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就被莫惊春匆匆“赶走”了。
正始帝委屈“连留下来吃饭都不可”
莫惊春露出和善的微笑,“这不是东府。”
这句话,是在报复正始帝大摇大摆地从莫府的门进来,却没让人通报的事情。
帝王被莫惊春“赶”了出去,连带着桃娘要送给大皇子的书信。
正始帝人生头一回成了被使唤的跑腿。
还是大皇子和桃娘的信使。
这让正始帝在坐上马车后,大摇大摆地打开了桃娘的书信,打量了几眼,他阴阳怪气地说道“看来大皇子倒是进展神速嘛。”
这信即便不是现在拆开,在送出去的时候,也会有一份送往长乐宫。
这是包括莫府所有人的监视。
是为了莫惊春的安全,也是为了
帝王的眸色幽深,将收起来的信随手丢给一直停留在马车上的刘昊,“送去给大皇子。”
“喏。”
刘昊将书信收起来,又低声说道“陛下,德百的事情,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不过您此番,也无需自己亲自过来试探,若是让夫子”
“若寡人说,我是故意的呢”
公冶启的手指抚弄着小人偶,仿佛一双眼珠子只落在这小东西上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故意的什么故意的
故意来莫府
还是故意
刘昊登时心惊肉跳,猛地低下头去。
帝王嗤笑了一声,“刘昊,你分明不是这么胆小,可是这些年在寡人的面前,却总是表现得如此瑟缩可怜,这是觉得,这样的保护色,可以削弱你自身的存在感,让寡人不会轻易夺了你的命去”
刘昊的身子猛地僵住。
没敢抬头。
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恐慌。
正始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必如此,如果你是蠢人,那你早就死了。”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全然没有温暖之色。
刘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正始帝怀中的小人偶。
不应该啊
他还以为,陛下带着这小东西的时候,总是会更愉悦些。
怎今日来看,却是
却是适得其反呢
殊不知,替代品,永远成不了真。
先是满足,而后是不满,再是压抑,当触碰到真实鲜活的莫惊春,再回头看着这如栩如生的小人偶,蓦然升起的,却是无法止住的虚无和荒谬。
假的,永远是假的。
替代不了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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