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辰密布, 漂亮璀璨。
无月的夜晚,便是星辰的天下,那闪耀多姿的绚烂, 总是让人有种置身其中, 却被吞噬的恐慌感。
桃娘亦步亦趋地跟在莫惊春的身后, 怀里还抱着安娘。
安娘仰着头在顽着莫惊春之前买的铃铛, 仿佛只要听到叮当作响的声音,便会很高兴。
桃娘忍不住笑着说道“她可真好哄。”就这么一点东西,都能顽得高高兴兴, 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在奶娘的怀里,还是躺在阿姐的怀中。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从前, 你对着鲁班锁, 也是这么上心。”
桃娘不好意思地别开脑袋,“那只是,小时觉得有趣。”她现在还是喜欢鲁班锁这些有趣的玩意, 但不再跟少时那么沉迷。
她这下意识的反应,倒是和莫惊春有些相似。
莫惊春“小时纯粹, 大了,未必如此。”
桃娘轻声细语地说道“阿耶,似乎有些感慨”
莫惊春紧了紧一直被握住的手指,仿佛这样间隔久远,熟悉的触感犹在,“桃娘,越是年少时, 才会越加纯粹, 难以掩饰。越是长大, 通晓世事, 知道的越多,便越容易被困扰。”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摇了摇头,“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在同一件事上,会做出来的抉择,是截然不同的。”
桃娘会因为“阿正”的存在,而接纳大皇子。
可这选择若是换做五年,十年后的她来做,未必会如此干脆纯净。
桃娘若有所思,“是因为大了,看得多了,便容易害怕吗”
莫惊春笑了笑,“这是原因之一。”
桃娘抱着安娘走了一段,胳膊有些酸累,不得不将胖娃娃交给奶娘抱着,揉着胳膊,“安娘这才几岁,都胖乎乎的。”
“不,胖”
安娘听到桃娘的话,气坏了,“姐,坏”
她虽然小,但可听得懂“胖”这个词,也知道别人在说“胖”的时候,都在说她。
桃娘故意说道,“可是安娘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成胖娃娃才怪。”
安娘呆了呆,小口张开半天,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一个脑袋扎在奶娘的怀里,撅着小屁股对着桃娘。
奶娘在忍笑,桃娘更是笑坏了。
莫惊春往前快走了几步,轻咳了一声,压住上扬的嘴角。
“阿耶,前些时日,阿正与我说,陛下,可能要再娶,这可是真的”
桃娘心里藏不住事。
或者说,她在莫惊春的面前,也没什么好藏着的。
不过她想要说的话,还是略带试探的意味,所以在说出来之前,还是提及了大皇子说的事情稍作铺垫。至于为何不改称大皇子,一来是在外面,二来,是因为阿正在信里打滚撒泼,不肯让桃娘这么拉开他们的距离。
桃娘心怜大皇子的处境,再加上他岁数小,长得好看,总是轻易被他带过去。
桃娘一边说着大皇子的事情,一边在心里摇头,桃娘啊,那可是个小黑芝麻团儿,可别再随便就心软了。
莫惊春看了眼桃娘,挥手让身后的人带着安娘先行离开。
等到身旁只有墨痕和卫壹在时,莫惊春的手指抚着腰间佩戴的玉饰,淡笑着说道“因着阿正是皇子的身份,桃娘这便开始关心宫内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许揶揄,让桃娘忍不住轻轻跺脚。
“我可没喜欢”她将最后那个词吞下来。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莫惊春还是听得清楚“陛下”这个词。
莫惊春像是没听到一般,迈步往前走,缓缓说道“于情于理,后宫多出一位皇后,是最为合适的事情。”
他是在教导桃娘,便也不藏着心里的想法。
“眼下朝廷南征北战,西北有异族,南面有水寇,关内叛军正在和朝廷大军交战,此番战事若是长期拖延,容易起乱子,尤其是这朝中百官,虽然宗室被吓破了胆,基本都蛰伏下去。偏生世家还昂着头,被帝王沉重打击但陛下也付出了代价,险些出事。从这番种种,若不是帝王还留有子嗣,这一场,会更难熬过去。
“如果陛下的子嗣更多些,宫中又有皇后可以主持中宫,再加上妃嫔联姻,和前朝百官的关系会更为紧密”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寥寥数字,便让桃娘惊觉之前以为是风波的事,其实更是惊涛骇浪,一朝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所以,才会说正始帝行事极端,不是赢得彻底,便是输得精光。
“那按着阿正的意思,难道是陛下想要再娶”桃娘不知不觉陷入莫惊春讲述的事情中去,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也有些忘记了自己对陛下的不喜,“可是,这要选谁”
莫惊春仰头看着星辰,那绚烂的星河倒挂在天际,仿佛一张漂亮的画布,让人难以移开视线,“选谁不重要,除了皇后外,在世家,权贵,高官里再行挑选,匀称分布,既是互相牵扯,也在无形间关系更为紧密,那就合适了。”
再低头时,他却摇了摇头,“不过,桃娘有一事,说错了。”
桃娘疑惑地探头。
莫惊春“阿正的意思,不是说陛下要再娶,恰恰相反,是陛下,不愿意再娶。”
桃娘微愣,突然看向莫惊春,像是不能理解。
莫惊春摸了摸桃娘的额头,无奈笑了起来,“他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正始帝,为何还会和你提起来”
桃娘皱了皱小脸,“可能是无意间想起”
莫惊春摇头,“不,阿正其实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多了,你想想看皇家那样的地方,他居然能够离家出走,怎么能算是普通呢”寻常人想要刺杀皇帝入宫,可也不是简单的事。
也是。桃娘想起皇宫的守备森严,大皇子是怎么离家出走的呢
那绝不简单容易,可大皇子还是成功了。
桃娘道“他是故意提起”
莫惊春道“未必是真的要想做什么,大概,是想借着你,给我提个醒。”
桃娘更加茫然,大皇子为什么要提醒阿耶关于后宫的事情
桃娘奇怪地说道“就算是莫家,除了我之外,也没有适龄的人。我记得从前有过选秀,是十三岁以上的女子都可但我觉得,陛下不会要我的。”她心里可清楚正始帝对她是什么态度,别说是入宫了
说不得,陛下要的不是她,是她的命。
桃娘对正始帝的警惕态度,总好过不谨慎。莫惊春叹息了一声,“又或者,是在告诫另一件事,除了魏王外,可能有人,也留意到了后宫这处境,是另有缘由。不过这些都是我随口一猜,说不准什么也不是。”
桃娘“那阿耶,是怎么看的”
莫惊春沉默了半晌,他们已经快走到了田庄的尽头,再往前看,说不准,就要走到后山去了。
莫惊春“陛下,不会娶后。”
他的表情在暗色中,古怪扭曲了几下,又恢复了平缓。
右手手指被他强行握住,即便是那似有似无的撩拨,莫惊春都当作不存在。蜷缩紧握的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
这句话,用尽了莫惊春十分的力气。
与最后一丝信任的余地。
仿佛言出,便为真。
桃娘好奇地说道“为何这是最得他利益的事情,不是吗”
莫惊春叹息了一声,那浓郁的情感化作这一声轻叹,五味杂陈到了极致,分辨不出究竟是酸楚,还是甘甜。他的声音轻柔,又像是有着一丝丝颤抖,几乎难以捉住飘忽的痕迹,“年少爱慕,少年意气最是容易炙热过头,一旦烧到极致,纵是谁,都难以再回头。”
悔不得,恨不得。
桃娘微蹙眉头,正觉得莫惊春说的这话,有些过于深沉。
就像是,有些感同身受她的心跳不知为何狂躁起来,透着急切和畏惧,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让桃娘的手指都不知怎么抖了起来。
她舔了舔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急促地将自己原本的想法和盘托出,“阿耶,我原本,我原本提起阿正的事情,是想是想问您,有没有想过,要再娶呢”
桃娘原本不会这么直白,纯粹是被刚才莫惊春的口吻给吓到了。
莫惊春微讶,“桃娘”
在桃娘回到莫家后,她曾经先后两次提起这件事。
第一次,是因为她刚回到莫家,心中惶恐,生怕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为此,莫惊春曾许诺自己不会这么做。而第二次,则是桃娘的关切,她已经没那么患得患失,更希望阿耶不要独身寂寞,若是有人能陪伴,便不会再有那种疏离的错觉。
可是那会,莫惊春也同样拒绝了。
莫惊春并不希望再娶。
莫惊春“桃娘,阿耶从前与你说过,并没有打算再娶。这话,并不是权宜之计,也不是用来哄骗你的。”他缓缓说道。
桃娘垂下头,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脚尖。
“您,有喜欢的人吗”
桃娘鼓起勇气说道,“方才那话,是在说您,自己吗”
方才那话,那肯定不是上一句。
莫惊春明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他的手指缩在袖口里,那样就看不出来那时不时的颤抖和隐忍,他刚想摇头,但在看着桃娘单薄的背影时,还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没错。”莫惊春平静说道,“我有过意中人。”
桃娘猛地抬头。
莫惊春不疾不徐的嗓音温和从容,像是这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不过,我与他无法结合,也无法嫁娶。所以,桃娘,不必再记挂此事,我也不会再想起此事。”
意中人
于莫惊春而言,能用这样几个字描述的人,必定是他真心喜欢的,异常看重的,无法忘怀的人。阿耶也会有那样炙热的时候吗
桃娘下意识这么想。
但在心里某处,桃娘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不可以嫁娶那至少说明,阿耶曾想过嫁娶的事情,罢了,阿耶不想要为此事上心,那就遵从阿耶的意思,往后,她也不会再想这些。
深夜,看起来静谧的皇城内,正有巡逻的士兵在城根脚下来回巡查。除了更夫,和这些巡逻的官兵,其他人等都不得在街道上走动。
这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在城东那片非富即贵的地盘上,有一户富贵的宅院落座在街尾,门房正半睡半醒地看着外头,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睡着了。
他嘟哝着摸了摸脸,自言自语地说道“等回头还是得准备些暖身的东西,不然这实在是太冷了些,手指都要冻掉”分明到了初春,却是冷得惊人。
他搓着手,无知无觉地看着一墙之隔,完全不知,身后那条道上,有个管事打扮的那男人,正带着一个人匆匆地往里面走去。
后面的那个人看起来极其低矮,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进来的,至少不是从正门。他跟着管事不知道经过几道门,最后走到了这座宅院最深处的地方,然后就看着管事低下倨傲的头颅,轻声细语地说道“郎君,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不多时,这道门被打开,身后跟着那个身高低矮的人立刻就窜了进去,而管家的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将门合上,而后就站在那里,像是在戒备其他人的窃听。
即便是在自己宅院,这院落的主人,还是表现得异常谨慎。
“收到什么消息了”
说话的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年轻,他的头发有些稀疏。
透着花白的鬓发正梳得整齐,没多少人能看得出来脸上的皱痕,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出现在他身上,倒也看得出来他的身份地位。
他的眉心紧蹙,像是时常摆出这副模样,眉角和眼角更是连一点皱纹都没有,想必平时都不爱笑。
在这样的初春时节,屋内温暖如夏,他却仍旧穿着异常厚实的华贵衣袍,看起来非常怕冷。
这是郑家的主事人,也是郑云秀的父亲。
这进来的低矮的人匆匆看了一眼,便跪下来说话,“主子,魏王说了,此事太后已经否了,往后的事情,他不打算再插手其中。”
郑天河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阴沉沙哑地说道“魏王殿下倒是跑得快,分明已经觉察到了危险,这才想着早早退出吧”他的声音阴沉沙哑,倒不是因为情绪,更像是身体不适,长期患病导致的郁郁。
郑天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得到回应,那更像是一种大声的自言自语,那个探子早就知道郑天河的脾气,压根就没打算说话。
等到郑天河将可能的推断盘算完后,他才缓缓颔首,“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从太后那里来看,魏王这一步棋是走不通了。或许,也不能再走。”
如果是真的,那太后这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几年前,太后可还是最希望陛下纳妃的人,如今这转变,或许说明,顺其自然才是好事。强求他一想起正始帝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咳嗽起来。
“还有呢”
郑天河抽回心神,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个人匍匐下来,继续说道“康家还有其他那几家,似乎有些不满尤其是康家,康雨佳在明照坊意外出事后,他们恨不得要找上焦氏去,不过,暂时都被劝住了”
郑天河呵呵说道“不满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能活下来,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这一个个倒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可不想刚出来,就再被拖回泥潭。”
康雨佳出事,确实让人意外。
和那件事有关的人,不管是在世家内,还是那些在天牢里的人,其实明里暗里都已经被处决。至少在郑家内,郑天河已经确保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这是为了隐秘,也是为了承诺。
不管正始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接到暗示,各退一步后,勉强算是相安无事。之前挑拨着莫惊春和朝官的行为也暂时停了下来,免得惹得陛下不高兴。
毕竟
眼下正始帝不动,是另有打算,却不是真的动不得
郑天河长长出了口气,感觉手指即便是抱着暖炉,还是非常冰冷。
他的身体自打出生就不太好,尤其是冬天更是得呆在屋内,严重的时候,甚至起不来身,就准备一脚踏入阎罗王殿。
这些年,郑天河能活到现在,除了良医好药温养外,正是因为他能屈能伸,知道命的宝贵。
不然,就跟那林氏
想到这里,郑天河的脸色也忍不住阴沉下来。
郑家,其实算不上特别出名的世家。
颍川林氏的名头,更在他们之前。
从前,林御史等人在朝中也算是辉煌。可是不到几年,经过这两次清洗,这林德喜和林德明两兄弟,倒是都前后脚没了。
而且帝王采取的手段和措施非常正当,想要找出破绽,也不容易。
在失去了林德喜林德明后,林家想要再起复,可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郑天河想了想,“我记得那一日,康雨佳出事后,听闻康家在私下有找人去验尸,呵呵,结果如何”这不是世家会承认的事,也不文雅,所以康家在明面上,是绝对不会承认此事的。
那人低声说道“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被溺死的。”
“溺死,而不是冻死”郑天河蹙眉说道。
“是的。”
那溺死,可就不一定
郑天河不是不能理解康家的憋屈。
毕竟康家这一代,就只剩下康雨佳这么个女儿,儿子倒是还有,但都是扶不起的烂泥。
他们原本是打算给康雨佳好好挑选,让她能有个好人家,在以后,多少还能够帮衬到康家。不过,这也是康家家主一人的艰苦,他的兄弟倒是有不少杰出的后辈,正在蠢蠢欲动,欲要谋求家主的位置,也难怪眼下的康家会有些乱。
“焦氏不会插手这些事情,我看不出他干预的可能。而且他顶着压力在那个时间开宴,多少是为了善堂。这倒是焦氏的风格只是这募捐的东西倒是有趣康雨佳是意外撞见了什么人”
郑天河的想法异常跳跃,短短的时间,他就已经联想到了几个可能,不过这些都无法得到验证,尤其是康家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继续查下去,会不会跟他们自己有关。
所以郑天河并不打算掺和康家的追查,甚至打算和那几个蠢货切割,免得继续被他们拖下水。
“除了这两桩,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吧”郑天河的脸色已经平静下来,那语气像是认定已经没有其他的事了。
那人欠身,“还有一桩,是跟五娘有关。”
郑云秀,就是郑家五娘。
郑天河不自觉改变了一下姿势,沉声说道“什么事”这个人是被他派出去查相关特定的东西,那他回禀的事情,只可能和这些有关。
可郑云秀,又是怎么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
“五娘在康雨佳去世后,表现一直有些奇怪。起初是以为,五娘和康雨佳的关系很好,所以才会心情激荡,情绪低落。但是昨日,却看到五娘偷偷外出,在城外给两人烧纸。”
两人
郑天河低声说道,“不是只有一个”
毕竟,只有一个康雨佳。
“除了康雨佳以外,另外一人,是曹刘。”
郑天河沉静地看着那个人,像是在消化他刚刚说的东西,然后不自觉地移开眼神,盯着门口的位置。
“先去外面等着,”郑天河叹了口气,“把管事给我叫进来。”
“是。”
这人退出去后,守在外面的管事立刻就走进来,欠身说道,“郎君,有何吩咐”他身后,那扇门警惕地关上了。
郑天河的脸色沉闷,“将刚才那人杀了,然后,再将五娘叫过来。”
那个管事欠了欠身,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郑云秀睡眼惺忪地跟在管事身后,几个侍女包围着她,提着灯笼,更是在小心谨慎着路上的情况。虽然白日里都扫过雪了,可是这开春的时节,并没有立刻化雪,晚上还飘落了雪花,将道上遮盖得看不分明。
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叫那些侍从去扫雪,只能踩着厚厚的雪层,一步步往这最中间地正院走去。
郑云秀的侍女扶住她,“五娘,这地上的雪滑,可莫要走了心。”
本来就困顿不已的郑云秀只能勉强提起心神。
她本来就已经睡下了,再被匆匆叫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发蒙的,只能任由着侍女匆匆打扮,然后搀扶着出来。
这些时日,郑云秀总是睡不安稳,侍女时常能够听到女郎在半夜尖叫着醒来的惨叫,不得不在屋内多留了两个人,就是害怕没留神出了事。
等走到了父亲的正院外,郑云秀才算是勉强打起了精神,迈开步伐往里面走。
她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院内的情况,忽而眼神微顿,在灯笼的照耀下,雪地都反射着莹莹的光,可是在这院落里,唯独有一处,却像是深沉的黑,又或者是暗沉的红,有点像是,有点像是
郑云秀刚要再看下去,就听到管事有意无意地说道“五娘,小心这边。”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扶着郑云秀往边上走,像是要避开太厚的雪层。
只是这么一动,管家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那诡异的痕迹。
郑云秀的心里有些茫然,在这管事凑上来时,她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就像是
血味。
郑云秀认得这个管家,他是父亲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
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血腥味为什么刚才雪地上,会有那样奇怪的痕迹,难道,刚才在这里,有人被
那父亲为什么要叫她
郑云秀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脸色蓦然发白。
“到了。”
管家适时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请五娘进去罢。”
郑云秀立在那里,手指忍不住要痉挛得颤抖,沉沉呼吸了一下,这才慢慢推开了门,然后对上正大刀阔斧坐在堂内的郑天河。
她的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走了进去。
管家就在后面,缓缓地将门给带上。
半个时辰后,郑云秀苍白着一张小脸走出来,似乎还能够听到父亲刚才的话。
那些话缭绕徘徊在郑云秀的耳边,像是要将她拖进深渊
“等事情告一段落,为父就会将你送进家寺,你就在其中好好忏悔。”
郑天河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一下子毁掉了郑云秀所有的指望。
就在半个时辰前,郑云秀还是那个能够给家里,能够让整个家族抬起头来的贵女,甚至能够面见太后,有可能成为郑家身家最是优越的女子可是眨眼间,她就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里,甚至还要面临着极其恐怖的境遇。
家庙
这对于郑家女来说,无疑是一个比死还不如的地方。
郑云秀飘魂般走着,眼角余光无意识地看向刚才觉得奇怪的地方那一处雪地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就也什么都不存在。
郑云秀哭也似地扯了扯脸皮,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发生”
康雨佳是第三个。
而她,郑云秀,则是第四个。
她们,都和曹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此之前,她们或许都不晓得,可是在之后,郑云秀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在康雨佳出事前,郑云秀一直在自欺欺人,这件事或许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都是意外可当康雨佳真的因为意外去世后,郑云秀便知道,天下间没有那么多的意外巧合。
如果前面那两人是意外,康雨佳也是意外,那么她也会因为意外死去吗
不不不,不会的,父亲不是要将她送去家寺吗
如果在家庙的话,那股意外的势力,未必能够干扰到那里,如此说来,父亲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不,不是的
郑云秀强行扯出来的笑容还未勾起,便忍不住在心里歇斯底里。
如果父亲真的是为她好,想要保护她的话,那就应该在她身边布控更多的人,或者立刻将她送去家庙,如此,才有可能真的保护住她。
可是方才,郑天河说的是什么呢
在一切都结束后,将她送去家庙。
那就是说
郑云秀的心骤然冷了下来。
那就是说,阿耶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将她当做是诱饵。
看看,还会不会再钓上来什么“意外”
次日清晨,莫惊春在吃过膳食后,就带着桃娘和安娘回去。
等回到莫府,一直神出鬼没的墨痕猛地从阍室冒出来,就像是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匆匆入城,不知在做些什么。桃娘见到本来该在别庄一起回来,可眼下却比他们更早一步的墨痕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便带着安娘和伺候的奶娘侍女一起离开。
墨痕眼眸明亮地看着莫惊春,小步小步地跟了上去,同时低声警惕地说道“郎君,已经查出来了,消息都放在书房里。”
卫壹跟在后面调笑了一句,“怎么是放在书房,难道你就不担心被谁偷了吗”
墨痕好笑地说道“谁敢在莫家偷东西这是不要命了”
卫壹摊手,看起来也不相信。
不过是找个法子在逗弄墨痕罢了,“说不得,是有些敢于富贵险中求的家伙”
墨痕狠狠地说道“那我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敢伸手,就断手”他比划了比划,那寻思着是要一刀斩断的动作。
正此时,莫惊春刚拉开门,看向书桌。
空无一物。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往左边走了一步,“墨痕,上来。”
墨痕跨了一步,“郎君,怎么”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莫惊春指的方向看去。
卫壹眉头微动,“不是,真丢了”
他还没看到,只不过凭借着主仆两人的对话,敏锐地觉察到了。
莫惊春淡淡说道“贼人就在屏风后,墨痕,你不是说,要一刀断了贼人的手吗快去吧。”墨痕的动作比脑子还快一步,在莫惊春的话音刚落时,就已一脚迈了进去,在踩到里面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屋内空无一人,郎君是怎么猜到,那个贼人是在屏风后的这满屋子都是郎君的人,包括藏在暗地里的暗卫,如果真的有危险的话,那他们早就第一时间解决了,怎可能还将人留到现在除非那个人,是他们无法违抗的人,也是可以命令他们的人
墨痕背对着莫惊春的脸上神色大变,从心地抽回脚,讪笑着说道“小的以为,此事交给暗卫就很合适,小的就不留在这里捣乱了。”
他连忙转身出去,走的时候,还顺手带走了卫壹。
卫壹有点迷茫,但还是被他拖走了。
莫惊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屋内,停顿了片刻,这才抬脚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调侃地说道,“陛下,您再迟来一会,都可以直接和墨痕撞上了。”到时候,也不知墨痕面对着正始帝这么个“贼人”,会不会将他的手斩断
正始帝半靠半坐在软塌,还未抬头,只看着手里的小东西,笑着说道“他倒是可以试试看,正好练练手,瞧瞧夫子身旁的这些侍从的根脚如何。”
莫惊春“臣身旁这几个,可就只有墨痕和卫壹会武。”
他绕开屏风走进来侧间,看着帝王无奈地摇头。
“这两日宫内不是正好有祭奠大典吗”莫惊春道,“您怎么在这个时候出来”
正始帝“数日不见夫子,心中甚是想念。”他笑意盈盈,总算抬头。
身上那缎绣氅衣足以看得出来,帝王也才来没多久。
那恣意洒脱的笑容流露于他面上,褪去几多恐怖压抑的气势时,莫惊春往往才意识到,原来陛下是多么年轻。
年少轻狂。
总容易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莫惊春压下心里隐秘的想法“您要是真这么想的话,为何昨夜不来”他坦然的话语,令得正始帝挑了挑眉,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想当然的,墨痕交上来的文书,正好放在正始帝的身边。
莫惊春没有继续往里面走,正始帝随身携带着小人偶的行为,也佐证着他的某些看法。
他忍不住开始在考虑,要怎么将那个东西带回来至少,放在自己的手里,不会再有那样时时刻刻骚动的煎熬。
正始帝慢吞吞,像是喉咙含着砂砾那样,“昨夜寡人若是出宫,陈文秀就没命了。”
陈文秀死就死了,但夫子想必会不高兴。
莫惊春茫然地立在那里,偏头看着帝王。
“陈女郎又在哪里得罪陛下了”他无奈摇头。
正始帝“夫子很欣赏她”
他盯着莫惊春的模样有些古怪,既像是有些躁动的愤怒,却又有强忍的兴奋,两种奇怪的、难以形容的极端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边缘左右摇摆着。
诧异和迟疑的神色浮现在莫惊春的脸上,“若是您所说的欣赏,是不带任何欲念那确实如此。”他缓缓说道,“您不觉得,陈女郎所经历的事情,和眼下在办置的事情,或许看着微小,实则,会掀起极大的变故。”
正始帝懒洋洋地说道“看着声势浩大,实则一拍即散,还未到成形的时候。要持续下去,光靠着一二人,一二代,是没有用的。”他看得出来陈文秀的野心,也看透了孟怀王妃的野望,可这跟他有什么干系
帝王一双深沉的眸子盯着莫惊春,像是无声无息的话语。
莫惊春抿唇,“陛下说得不错,可是不试试看,谁知道呢”他并没有否认他猜出来孟怀王妃和陈文秀的野心。
“不过,这跟陈文秀有什么关系”莫惊春将话题又转回到原点,陈文秀除了去莫府的别庄外,也没有其他的变故吧
“夫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惊春别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帝王昨夜为何频频骚扰他都不知缘由。
但是从昨夜陈文秀匆匆离开来看,难道是跟他有关
他蹙眉看向正始帝,却看到帝王的手指微动,莫惊春还未反应过来,就忍不住膝盖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他猛地看向帝王,神色像是隐忍,又像是浅浅的愤怒,他忍下声音里的颤抖,“陛下,您这是作甚”话都不说明白,这不是帝王的习惯。
正始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寡人只是觉得,夫子对于陈文秀和桃娘,到底是有些放纵了。”他慢吞吞起身,手指还抓着那小小的人偶,起身的动作就唬得莫惊春下意识往后一退。
帝王这诡谲的模样,怎么看都不算正常。
“陛下,陈文秀不是臣的下属,也并非是臣的奴仆,她如何做事,臣是管不得。至于桃娘还请陛下明示。”
莫惊春看着帝王这般模样,何尝不知道这是皇帝愤怒的前兆。
不,或许,不只是前兆。
他深深吸了口气,或许正始帝早就在为此发怒,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强忍到了现在。
“不知夫子,对婚事,有何看法”正始帝慢悠悠起身,将小人偶拢在掌心,步步朝着莫惊春走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笑,“或者,您来决定,该在哪日置办,可好”
莫惊春的脸色微变,这是什么奇怪的跳跃
跟他们刚才的对话有什么关系
婚事
谁与谁的婚事
在对上帝王的眸子时,莫惊春脸色猛地煞白,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婚事
哪还有别的可能
陛下说的,自然是他,和帝王的婚事。
陛下这是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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