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流失的法则是什么, 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又很慢很慢。
她一直想要离开,可四野没有任何出口。
一边惦记着现实里朝辞的安危, 一边又想要知道“自己”和朝辞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 有可能是一场想要诱骗她的幻觉,那么在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兔妖,捧着那束花毛茛出现在朝辞面前的时候, 她能确定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朝辞的回忆。
那捧粉色的花毛茛, 宛若穿越了时空, 一直被朝辞保留到了现在, 出现在她家里,出现在陆今面前。
即便此刻看朝辞还在嫌弃那捧花毛茛, 口口声声说鲜花什么的太过矫情, 可一想到后来它占据了朝辞私宅的所有角落, 陆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明很喜欢, 大狐狸真是口是心非。
陆今仔细观察着朝辞,小兔妖说要帮忙布置房间, 她嘴上冷冷淡淡的,倒也没真的反对。
朝辞基本不怎么搭理这只从天而降来历不明的小兔妖, 小兔妖却已经将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
即便是朝辞不在的日子里,她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把经过她精挑细选鲜嫩的花草摘回来细心地养在洞穴里,将那些从河里摸回来的七彩小石子镶嵌在墙上, 添了更多的火把让房间变得亮堂。就连那张坚硬冰冷的石床都被她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草,柔软又温暖。
那日朝辞扛了一只山猪回来,才刚刚走到房间门口, 看见眼前这充满少女感的梦幻小卧室, 一时间愣住了, 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臭兔子。”朝辞捏着她的后脖子将她拎过来,凶神恶煞地质问她,“你把我家搞成这样是想干嘛”
虽然朝辞依旧很凶,但面对她再次的凶神恶煞,小兔妖也只是稍微缩了缩肩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害怕,还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玩意”
“可是我觉得它们好像你哦。”小兔妖的目光落在那些粉色的花毛茛上,正在安静绽放的鲜花娇美淡雅,还散发着让人身心愉悦的清香。
朝辞疑惑道“像我这一握就碎过几日就枯萎的玩意,怎么可能像我”
“但是它们很漂亮啊,像你一样漂亮。”小兔妖心无城府地夸赞着,还往前凑了凑,鼻尖从她的胸口蹭过,往上,停在她的脖子上,“而且,你身上也好香哦。”
朝辞“”
一时无言。
小兔妖勤勤恳恳地布置她的“新家”,希望这儿的每个细节都整洁精致,最好还能软乎乎香喷喷的。
朝辞感觉自己每天都被无数的粉色气泡包围,整个狐狸洞变得漂亮可爱得不像样子。
小兔妖不怎么会做饭,对于肉类的烹制更不拿手,但她一直在努力地学,想让朝辞吃上可口的饭菜。
“不用了。”朝辞倒是毫不在意,“不就是填饱肚子而已,生的我都能吃。”
“怎么可以吃生的”小兔妖手里拿着个汤勺,抗议道,“血忽淋拉的多可怕啊吃不好要拉肚子的拉出了软便便更是要生病”
朝辞无奈地看着她“谁像你这吃草的小妖那么脆弱我本来就是吃肉的。而且”
她本来想说什么“软便便”,又傻又臭的。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莫名有点儿可爱,便没说了。
因为这份可爱,让朝辞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
这只小兔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失忆的时候顺便磕坏了脑子,成天夸她这漂亮那香的。
朝辞根本就不搭理她,她还能自言自语开开心心地说上大半天。
小兔妖在家折腾,朝辞则去了苜蓿园,挑选了一大把最嫩的苜蓿灵草打算烘干。
烘过之后的苜蓿灵草能够去掉致幻效果,还能保护那小臭兔子脆弱的肠胃,不拉软便便。
将娇嫩的苜蓿灵草平铺在石头制成的简陋“灶台”上,朝辞指尖一晃,就要引火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自己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小兔子,想到她居然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她竟觉得有一丝幸福。
她也想对那只小兔妖好。
相似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她身上降临过。
笑意慢慢从脸上消失,火焰也越发黯淡,最后和夕阳的余晖一块儿落尽,连带着她的身影也一并融入黑夜之中。
陆今一直陪伴着她,天黑了朝辞也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便跟着她一块儿往夜色最深处走去。
她有心事。
陆今陪着她从黑夜走到黎明,很累,可朝辞没停下来,陆今也不想停。
走了一整夜,回到了原点。
朝辞坐在苜蓿园边的田埂上发呆,面无表情地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陆今察觉到了,她一直在苜蓿园附近打转。
这么久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仿佛有人画了一个圈,将她困在这儿,她出不去也没人进来。
难怪她会对小兔妖的来历这么感兴趣。
天边出现了异变,陆今望去,竟是另一个幻境。
幻境很快萦绕在陆今和朝辞周围,一瞬间景象全变,陆今进入了朝辞年幼时的记忆之中。
在小兔妖胡言乱语之前,朝辞也的确有听过同族人议论过她的长相,即便是狐族惯有的模样,但她明白自己和族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自她开蒙便明白族人并不喜欢她,甚至害怕她,因为她出生在九尾狐族,却只有单尾。
狐族每一任狐王都是九尾狐,每一次狐王转世诞生于青丘,青丘国中都会出一只九尾狐。
尾巴的多寡,正是法力的象征。
距离上一次狐王过世已经一万年了,没有再出现九尾狐,整个青丘诞下的全都是三尾狐。
九尾狐是神狐,也是他们的守护神。
没有了神狐的庇佑,狐族日渐式微,不复当初的兴旺。不用说四界的其他地界,单单说这弱肉强食的妖界,也有不少妖族对他们虎视眈眈。
狐族被其他愈发强大的妖族环伺,族长想要快些诞下足以支撑全族的继承人。
在族长又一次怀孕时,整个青丘举行了连续一个月的祭神仪式,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和精力通宵达旦地祈祷守护之神降世,希望能够降下九尾狐王,拯救危在旦夕的狐族。
朝辞就在万众期盼且极其紧张的气氛下诞生了。
可惜她不是九尾,而是只单尾。
单尾
单尾是极为不详之物,朝辞的降生或许预示着狐族要亡
整个青丘上下因为这单尾小公主的出现,弥漫着极度恐慌的情绪。为了安抚臣民,族长也别无他法,只好将女儿送走。
朝辞,这只不详的单尾小狐被母族送到了青丘国最偏僻的苜蓿野地,布下结界不许她出来。
只有一位老奴照顾她。
陆今站在多年前荒芜的苜蓿野地之中,看一只火红的小奶狐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跑过来。
它四肢短短胖胖跳起来颠颠倒倒,浑身炸着胎毛,甩起的尾巴又粗又短,耳朵尖上和四肢还有一层没还没开始换的黑色胎毛。
这是小时候的朝小姐
陆今被小奶狐狸可爱的模样直击心灵,蹲下来想要抱抱它。
可是小奶狐狸“嗖”地一下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根本没捞着。
陆今回头一看,小奶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五、六岁,非常灵动又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冲着她的方向笑,一笑就笑弯了眼睛。
是幼年时的朝小姐啊一模一样
陆今的心都快被小朝辞给萌化了。
怎么能长得这么可爱陆今好想将她抱起来狠狠揉一番,可怎么都碰不着她,真气死个人。
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你快点呀,慢吞吞的”小朝辞虽然这样喊着,却自己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等着腿脚不便的老奴。
老奴在后面追她追了个气喘吁吁“小公主啊,您慢点儿奴、奴真的跑不动了。”
朝辞笑着又蹦跶了回去,拉住老奴的手说“好啦好啦,我不跑啦。我跟你一起走啊”
老奴到底勤恳,和小公主一块儿被族人隔绝在外,也没指望再回去,看这被族人抛弃的小家伙实在可怜,便一边照顾她,一边闲来无事教她读书习字,带她开蒙,还亲手开垦了苜蓿园,将这片野地变得生机盎然。
她要叫那老奴“阿娘”,可将老奴吓坏了,立即解释说“我不是不是小公主的娘亲,我只是个奴仆小公主千万别这样叫了。”
“哦”朝辞看她惊慌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给她带来麻烦了。
她不想给任何人带来困扰,之后也不再说“阿娘”这两个字,却也不只把老奴当成仆人。
无论是最新鲜的露水、最可口的肉还是最暖和的衣衫,她都会在第一时间送给老奴,看老奴吃饱穿暖,她才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老奴是这世上朝辞最最在意的人。
老奴天生残疾少一只眼睛,相貌丑陋终身未嫁,以前在族里时常常受人冷眼,但小朝辞丝毫不嫌弃她,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她,对她好。
老奴这辈子没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即便被困在结界内无法离开,但和朝辞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也很快乐满足。
老奴很快就发现小公主天赋极高,狐族同龄的小狐尚还在父母身边连觅食都不会的时候,朝辞便已经能够自如地变幻外形,一弹指山崩地裂。
她曾经亲眼看见朝辞掌间流火,轻轻搅动,一整面湖都被她蒸发殆尽,甚至连湖里的鱼都全部烤熟,直接入口浓香扑鼻。
老奴活了大几千年,见过青丘无数只小狐狸,没有一只能和小公主相提并论的。
单尾狐真的是不祥之兆吗
老奴心里多少有些困惑,但无人可说,也不敢说。
很快,老奴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知道自己太老了,一只普通的残疾狐妖能活这么大的岁数已经是个奇迹。
“我要死了,小公主。”老奴躺在床上,眼窝深陷,耳朵无精打采地垂着,一张青白色的脸已经没有了活气儿,唯一残留的情绪只有深深地担忧,“你还这么小,等我走了你怎么办谁能照顾好你呢”
“什么是死”朝辞太小又太单纯,很多事都不明白。
“死就是永远地离开你。咱们呐,再也见不到了。”
听到老奴这句话,朝辞立即慌了,她握住老奴布满皱纹几乎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焦急道“我不要你死”
老奴看着她苦笑,笑她天真“这世间万物都不可能永生的。我这一粒尘埃,总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日。但是小公主,你啊,得向前看,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我的命可以给你吗”那时的朝辞太小,小到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说出的话也荒唐、可爱,却让人心酸,“我想你活下去。”
老奴没有力气再说话了,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再一次,没人能够给朝辞她想要的答案。
朝辞惨哭着,依依不舍“别离开我”
老奴跟着她一起流下眼泪,苍老的手抚摸着她稚嫩柔滑的脸蛋“小公主好好活着。”
老奴将死,朝辞发了疯一般想要冲破结界,到外面去帮她寻找医生。
陆今亲眼看她在夜空里放出万丈火光,点亮了整个夜空。可她还是太小、太弱,浑身伤痕累累,依旧无法冲破结界。
朝辞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回到老奴的尸体边痛哭不止。
到了最后,无论朝辞再不舍,也只能将老奴埋了。
老奴走了,苜蓿园再度荒废了。
朝辞自己在山中孤独地长大,看朝阳落日,孤灯飞鸟。
没人跟她说话,也没人告诉她为什么她要这般寂寞。
天边的红云被染上了一点儿阴霾,就像朝辞此刻的心情。
陆今坐在她身边,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看着她的记忆,体会着她没有人声的童年,不停地自我对话却依旧死寂的夜。
害怕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想要离开此地却被一触即焚的结界困住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又是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那是朝辞最普通不过的情绪,也是刻在灵魂深处冰冷的昨日。
陆今陪朝辞看了无数个日出黄昏,飞鸟掠空,世间桑海桑田几番变化,而她俩还在原地。
看着看着,眼泪什么时候落满脸颊陆今也未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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