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一月时, 种夫人把手里的产业处理都差不多了,她占据的大量蜡林都以很平常的价格卖给了山水,而山水则在接手后, 按赵士程的要求,将这些蜡林卖给了密州的普通平民。
在密州这十年,种夫人置了不少产业, 这些产业隔得太远,就很难打理,种夫人想把产业换了, 置在京城附近——京城里的那个园子在这四年时间里发展得十分好, 老五夫妻准备再扩大一波, 需要在附近购置地皮,种夫人想着帮一把。
还有瓜田和已经初有产量的葡萄园, 也大部分处理给了山水, 因为整个京东东路, 只有山水才能一口吃下这么大的产量,而且在种氏看来, 山水就是儿子的人,也就是左手倒给右手的事情。
按赵士程的规划, 在山水接手这些产业后, 也会将这些土地分出去一部分,只保留最核心的供应, 到如今的产业阶段, 他们需要的是如羊毛一般的“放手”, 扶持出第一把后, 让市场有一点竞争机制, 才能选育出更好的葡萄、西瓜、蜡种, 他们则收购酒、酒石、西瓜,形成一个良性的产业循环。
赵士程希望看到的是在过上几年后,整个密州会有更多的小型工坊,依托港口,成为一个小工业城市,他去太原后,对这里的干预会大幅降低——只能依靠山水和王洋两人自己努力经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已经管了很久,不可能一直管下去,他需要放手,培养手下的人,让他们积累足够的经验。
“可是师尊……”王洋心中还是有些惶恐,“若是,若是失败了,该如何?”
“失败了也没什么,失败也是一种经验,”赵士程认真道,“如果只靠着我,还有我宗室的庇佑,那么我们的经验和制度就是无法推广的,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活下来的规则,这些是我教不了的,需要你们自己研究摸索。”
王洋神色肃穆,言语决绝:“徒儿明白了!”
赵士程眉毛一皱,斥道:“你明白个鬼!听着,你和山水这些懂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该退的时候尽管退,产业也好,工坊也罢,损失多少我都能在一两年赚回来,但是你们这些人,要是损失了,那才是真正的血亏,什么都补偿不回来的,明白了么?”
王洋被骂得面带微笑,有些腼腆地用力点头:“好,徒儿是真的明白了。”
赵士程这才哼了一声,继续对一边眼珠乱转的山水道:“我这一走,你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怎么折腾,我都不会过问,但是有两点记住了,第一,辽泽那边能帮的尽量帮,他们每多拖延一天,就是给咱们争时间,第二,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山水你,出入都多带护卫,那枪都带着,你毕竟是姑娘,很多人都打着主意想娶你,明白么?”
山水乖巧地点头。
赵士程又接着交代很多事情,铁坊和药品如今在密州生产,接下来的时间,这两种产业一部分迁往辽泽,另外一部分跟他去太原,神霄学校的学生们,继续录取,愿意去太原的,都给安家费……
两人一边听,一边表答着不舍,他们心里很是忐忑,因为这五年来,赵士程几乎是手把手地把他们教会,如今终于要自己独立了,心里就很空虚,总感觉无依无靠了。
好在赵士程安慰他们,最多两年,他就会离开太原——他十岁就得去洛阳,到时传递消息也会很容易,再说了,如今信鸽贵传消息是贵点,但也有三四天的事情,不要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
十二月时,老赵家要离开的消息在密州传播开来,种氏隔几天就和密州的贵夫人们吃散伙饭,老赵又收罗了不少珊瑚,把手头的钱都花得干净。
就这样,他们一家过了在密州的最后个春节,宗泽大人还趁着过年的封印时间,千里迢迢在风雪之中,来到密州,宗泽非常想跟着小公子去太原干一番大事业,可惜他下一个去处,却是莱州隔壁的登州,那里州治蓬莱与辽东一海之隔,属于贫瘠的边州。
赵士程听他的各种恭维,面上却波澜不惊,因为对方满脸都写着“我,宗泽,打钱!”。
但看在宗老五十多岁的人还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赵士程还是大方地答应在登州建几个碱坊,发展一下纺织业,帮助一下与东边的贸易——市舶司最近对开展分支机构很有兴趣,只要交税足够,朝廷也不会拒绝一些小港口,让宗泽能有点闲钱去改善一下登州的基建。
宗泽一直盘桓到了上元节,赵士程送走老爷子,就觉得有几分疲惫,有时候,合伙人太积极,也挺让人无奈的。
上元节后,天气便开始回暖,港口的细小浮冰开始消融,赵士程一家也收拾东西,踏上了去太原的路程。
老宅子也交给山水,让她随便处置,他们一行人拖家带口,却没走陆路,而是前去新镇的港口,踏上了去海州的船。
如今海州到新镇的航路已经十分成熟,一天的时间,就能顺着西风从新镇到淮河入海口,再顺着淮河,一路直上汴京,顺着黄河,北上太原,不用担心陆路的贼寇,大运河河道繁华,沿途休息、补给也极为容易,是如今北上最便捷的路线。
就是这路上极为无聊,也没办法放鸽子,赵士程一家人都闲极无聊,于是种氏和老赵便开始在船上玩儿子,一会要听曲一会要娱亲,而赵士程被折腾烦了,就去玩那个有些内向的小弟弟柿子,这个小孩儿特别胆小,但唯独不怕赵士程,如今难得有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每天有空就赖在哥哥身边,仿佛一条小尾巴。
在这路上老赵又让一位妾室又怀孕了,赵士程曾经担心她会不会吃醋,种氏对这种事很无所谓,按她的说法,四十出头的她已经不会与老赵同房了,因为她这个年纪,再生孩子既危险又伤身,而这些儿子又有国库供养,不会分薄她儿子的家财。
……
就在赵士程客舟上辗转反侧时,他派出的先期人手,已经在太原开始大展身手。
这次赵士程派去太原人手,是在新镇的几个工坊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手,每个都可以独自掌管一个新的作坊,而这些人的首领,名叫陈规,四十来岁,看着有些瘦弱,是王洋的朋友,也是同窗。
如今,陈规正拿小心拿着一个玻璃水平仪,测量地形。
“陈头儿,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何必跟着咱们餐风宿露,去教书多好啊!”旁边一名同行起哄道。
“你以为我不想?”陈规长叹一声,“我从十三岁,考到了三十三岁,从文科,又转到明法科,却依然遥遥无期,在县学里荒废年华,若不是王符渤点醒,我还在那通读条例,想着被八行举进士呢。”
他是密州本地人,前些年在县学里等着考试,后来王洋名声鹊起,他便想着跟着王洋混些名声,再让县学以“仁”举荐入太学,结果一入此门沉似海,他在神霄学校里知道“化学”之道后,完全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进度一日千里,一年不到就已经是可以独立制碱的人材,还是首批接触火器的人,加上薪资不菲,再看那些明法科的书籍,便充满了嫌弃,不太有兴趣了。
他现在,想跟着王兄弟干一番大事业,再试试走王荆公的道路——明法科本就是偏门,不像文科那样属于正科,他就算考上了明法科进士,那顶了天也就是县令,更别说如今朝廷为蔡氏一手把持,无权无势者,连被县学举荐都不配呢。
如今,他们准备在晋阳的旧城之地上建立一座工坊,这里紧邻汾河,不惧无水,还有一条小的支流,陈规考察了这片地域,觉得非常合适,他甚至还有一新想法。
“你们说,要是咱们把这条小河截了,然后把水填到这片洼地里,就会有一个很大的水塘,到时洗煤、沉淀,还用很多用水,都能放在这里。”陈规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简单地图,指点道,“还有冶铁的冷却水,也能解决。”
“妙啊,咱们还可以挖深一点,挖出来的土就地烧砖,还能用来建窑!”
“这池子可以和汾河连着,这里石碳可以顺着水直接到咱们坊里!”
“炼焦坊最重要,肯定是中心位置,这里我要了!”
“治铁不能离炼焦太远,这里我要了!”
“碱最重要,这边我占了!”
“玻璃坊最赚钱,你们给我留点地方!”
“可是陈老大,”一名年轻人迟疑道,“这得花多少钱啊……”
“怕什么怕什么,山水行主有的是钱,咱们只要写得有理有据,她肯定会同意的!”陈规傲然,然后补充道,“不是小公子一家也要来太原么,咱们可以说这个池子是为他家挖的,这是要给他们建园子!”
“这——”那年轻人实属被惊到了,“咱们这些工坊成日里烟熏火熛的,小公子一家能住?”
陈规轻咳一声:“理由,只是理由,先把挖池子的钱要到了,后边再想其他的办法,后边的二期三期再慢慢要就是,你们想不想要大工坊了?”
二期三期这些词都是小公子弄出来的,他们新镇也是这么建出来……想到这,周围众人纷纷意动。
“不错,小公子素来聪慧,又懂炼丹,他定能懂得。”
“对对,咱把最好的地方给小公子一家留出来就好!”
“老大你写就是,咱们都按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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