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里, 初夏的天气正好,车来人往,处处透露着盛世繁华。
在京城的宋人看来, 这里正是一个盛世之景, 小孩有吃有喝, 老人不识干戈, 每到佳节,都有不同观赏庆祝, 到处是亭台楼阁,锦绣珠帘,满目过处,都是绮罗金翠, 如此富庶, 汉唐不能及也。
赵士程来到京城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穿行于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这里的商业氛围之浓厚, 让他时常有一种穿行在后世的仿古商业街之感,区别只是看不到柜台前的二维码而已。
在这的许多人, 都是大宋最顶尖的人物,他们有足够的消费, 能吸纳天下的财富,宫中那位皇帝,更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园林的爱好,京城的工匠力夫们哪怕是搬运石料木头, 也有做不完的活, 不怕饿死。
这里更有蔡京办“漏泽园”、“居养院”等福利设施, 用来给无钱看病的贫民、无人照料的孤寡老人居住,这样的福利,蔡京还正在推广,想要每个州县都如此行事。
所以,别的地方不提,至少京城的人们,大多认可在位的皇帝,觉得他可以让老有所居,幼有所养,还能开疆河湟,是能比太宗的有为之君。
如此盛世,要求他们居安思危,未免太过强求。
甚至于京城城墙上用来防御外敌的木架都已经被拆除,因为那些东西不好看,在每年皇帝登高庆祝时,有碍观瞻。
赵士程也觉得不合理,他缓缓走进宗学,去夫子那点了个卯,便拿空着手,上了马车,准备去找便宜师父。
如今的权贵手里都喜欢拿个什么东西把玩,夏天折扇冬天手炉,还有玉佩书卷,反正不能空手,但赵士程就没这兴趣了,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失去了外置器官——手机,以至于现在把玩什么都兴趣缺缺。
……
很快,他来到京城的神霄宫,这里是皇帝亲自下今修筑的宫观,便宜师父前些日子陪在官家身边讲解道经,常驻宫廷,最近才有了闲暇,可以出宫住在观中。
便宜师父望眼欲穿多日,终于又见到了宝贝徒弟,感动非常,话都没有寒暄两句,就拉着徒弟就去了他的实验室。
观察化学反应的玻璃器皿里,放着各种不同的溶液,做着标记。
林灵素给徒弟看了自己这些年的苦心实验的天书内容,一本初级化学书上密密麻麻都是他做的笔记,各种实验的内容复杂繁复,从时间到质量一个不缺少,颇有一种要成为化学大佬的气质。
这两年,这位老师父不但没有放松对化学的钻研,还往深里想了办法,用新收的徒弟,带出一大波有着一点化学的基础的学生,为他实验各种配比、洗杯子、称分量还有做记录。
林灵素还把水杨酸从柳树皮中提取出来了,但下一步怎么做,却全然没有头绪。
赵士程心说没头绪就对了,有机化学的难度和无机化学基本就是两个维度,你要现在就能做出来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师父不必担心,”赵士程这样安慰林灵素,“这是材料和咱们的人手不够,等花上一点时间改进的提取技术,有我相助,咱们一定可以把这本天书吃透。”
林灵素自然相信徒弟的本事,又谈了一下日后的药品方向后,便遣散了周围的道童,坐在宫观的大树下,沏茶聊天,说起了正事。
“你让我打听的事,最近又有新进展。”林灵素梳着标志得道高人的鹤髻,手持拂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童贯将那李良嗣带入朝廷后,一番慷慨陈词,说是辽国必亡,让陛下念燕云百姓遭大辽欺压之苦,复中国往昔旧疆,只要王师一入,燕云百姓,必箪食瓢饮来迎,若是女直得志,先取了燕云之地,这收复之机,就又要等上百年了——陛下听了这话后,十分心动,令蔡京负责此事。”
赵士程撑着头,看着越发有仙人风范的师父,问道:“此事为童贯所提,为何最后会是蔡京主使?”
一般谁提出,谁负责,总不能是蔡京也去摘童贯的桃子吧?
林灵素微笑道:“童贯毕竟是内宫出身,靠着官家宠幸上了高位,但根基不稳,朝廷中诸臣,两国承平百年,大多不愿意背弃盟约,要压服朝中意见,还得是蔡京出马,童贯,他扛不起这旗。”
赵士程明白了:“原来如此,蔡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也只有他有这威望,且这样的大功,童贯一个人吃不下,所以才抓大放小。”
林灵素烫洗了茶盏:“正是如此,那辽国来的李良嗣如今被封为了,‘朝请大夫、秘书丞、为秘阁待诏、备皇帝顾问’,已经是当朝新贵,官家已经询问高丽使臣,想要通过高丽,联络金人。”
赵士程知道这点,不由笑道:“那必是碰了一个软钉子吧?”
说到这事,他也是服的,宋辽休战数百年,大宋朝廷居然没有往辽国塞点卧底探子,事到临头了,才来临时抱佛脚,而高丽在十年前让女真打得头破血流,找辽国主持公道,结果找了个寂寞,如今已经开始对女直小意温存,准备换个朝贡对象了。
林灵素点头道:“不错,那使臣只是断然道:女真人面兽心,夷獠中最贪丑,不可通上国。”
赵士程眨了眨眼:“没有其他的了么,辽金军情,一点都没有透露?”
不应该啊,以大宋和高丽如今不错的外交关系,至少应该露一点吧?
林灵素点头:“未有,无论官家怎么示意,那高丽使臣李资谅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士程不由微微皱眉:“这,怕是高丽已经选边站了啊。”
“为何如此说?”林灵素好奇问道。
赵士程道:“还记得咱们刚刚弄新镇的那段时间么,那时就有高丽海商传来消息,高丽皇帝以十七万大军攻入辽东,想取得女直曷懒甸之地耕作,结果大败,不但损失了七万大军,还丢了两个重镇,最后与金国乞和。”
林灵素不由得皱眉:“若是高丽不支持,那这盟约怕是麻烦了。”
赵士程眨了眨眼,轻笑道:“不麻烦,只是要看咱们该如何做,才能获得利益,多谢师父,我这就去做准备。”
林灵素大手一挥,笑道:“你我之间,谈什么谢,去吧,若有消息,回头我再告诉你。”
赵士程点头:“对了,我配了几瓶硫酸,回头送给你玩。”
林灵素大喜:“可!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
赵士程告别了便宜师父,又继续在泽园子里等另外一位战友。
张叔夜一直都很喜欢来这里小坐,在四楼靠窗户的位置,斟酒自饮,所以,他来这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赵士程见到老张,也不客气,坐在位上,把自己收的消息告诉了张叔夜。
“……若能促成结盟,必然是一桩大功,以此功劳,在官家心中,老张你的位置必能更进一步,有了与蔡京抗衡的资本。”赵士程给他分析道。
“小公子,你的意思是,想要帮助宋金结盟?”张叔夜十分疑惑,“你不是一直说女直狼子野心,必是我大宋之敌么?”
赵士程有些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想,但老张你想想,官家既然已经心动,又有蔡京童贯支持,那这事,是能阻止的么?”
张叔夜一想也是,不由叹息。
赵士程又道:“如今辽国虽然十分危险,但总算还有些架子,表面上看,金国还十分弱小,早些前去结盟,完颜阿骨打结对于结盟,必然会重视许多,也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若是去得晚了几年,辽国大势已去,金人岂会在意,咱们又能拿到多好的条件,给你刷功劳啊?”
历史就这样,等宋国磨磨蹭蹭地联系上金朝时,辽国五京已失三京,天祚帝更是直接逃进了夹山,于是对订盟这事爱理不理。
张叔夜不得不承认,赵士程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有一个疑惑:“可以女直之辈,岂会遵守盟约?”
赵士程想了数息,才道:“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完颜阿骨打确实是一代雄主,不但算无遗策,百战百胜,且还能治理国家,建立法律与军制,团结所有能为自己效力之人,这样的人,会遵守约定。”
后世,就算大宋花了不少钱,但还是成功从完颜阿骨打手里拿下了燕云之地,若不是死的太早,宋金之战,至少能延迟上几年甚至十年——阿骨打在位时就已经看穿了女直根基不稳,如果他还活着,不会攻宋,而是会忍耐时光,等将大辽基本消化之后,再来攻宋。
相比之下,继位的金太宗就太过心急,没来得及消化辽国,就大举攻宋,固然拿下了半壁江山,但金朝没有多久就陷入了内部动荡,飞快腐化,好几次攻宋都后院起火。
张叔夜明白了小公子的意思,他抚着胡须,沉思许久,才道:“可一旦缔结盟约,陈行舟那边,又如何是好?”
赵士程微微一笑:“老张,你先想想,朝廷的效率如何,想要攻宋,怎么也要三十万大军吧,且如今我朝正与西夏鏖战,一时半会,能抽走精锐么?”
张叔夜叹服:“既然如此,老夫便接了这事,至于西夏,最近倒不是那么顺利。”
赵士程也知道这事,安慰道:“那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做你的事情便好,你有头绪了么?”
张叔夜自然道:“小事而已,我先前任密州知州,只要认识一个曾去辽东交易的‘高丽商船’,便可处理好此事,只是其中细节,还要小公子帮忙了。”
赵士程轻笑道:“这你大可放心,我保证,那‘高丽商船’从上到下,绝对挑不出毛病。”
“那便拜托公子了。”张叔夜准备离开,他既然定下计划,他就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了。
“别急啊,”赵士程道,“我还有一事没提呢。”
张叔夜自然恭听。
赵士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接近太子?”
张叔夜拿茶的手一顿,目光便充满了不赞同:“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么多人手给你帮忙,哪还需要你亲自去骗、咳,去做什么事情!”
赵士程耸耸肩:“我在宗学至少要待四年,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吧?”
那位钦宗赵桓,也是个好骗且骗了也不亏心的,不用一用,多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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