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的计划十分完美, 进行得也顺利。
杭州古城墙是五代十国时,由吴王修筑,至今已经快两百年, 虽然几经修缮,但确实不太拿得出手,青苔遍布, 不少垮塌之处,都是用黄土垒上去的。
既然说到要重修城墙, 那么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勘探土地, 杭州城在西湖的东南方一角,东边是西湖,西边是一望无际的杭州湾, 南边是钱塘江, 想要扩张, 还真有一个选择。
张荣先购买了城外的土地,然后开始修筑外围的城墙——一般而言, 城市扩建是不会拆原本城墙, 而是将原来的城划为内城,作为将来城市防卫的一环,毕竟方不方便是普通人的事情,安不安全才是老爷们要重视的。
江南的天气虽然阴冷,但工作条件却是比北方好多了。至少, 不结冰的江南土地十分好挖,土方也好, 堆石也罢, 很多工人做得热汗淋漓时, 甚至会把衣服脱掉, 光着膀子干活,这在北方的冬季是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张荣有钱,给的待遇也就还行,不但饭管饱,偶尔还会给上一两片肥肉,七八天加一个鸡蛋什么的,有吃的,还有工钱,当然也就有了民心。
加上他平日都会巡视,严禁民夫间的欺压行为,所以,不到一个月,就建立了大把威望,有了威望,在发展这些人时,也就很好说话。
这些江浙的民夫发现,张工头是个很好的人,平日里没有架子,和他们能坐到一起吃饭,还能给他们讲好听故事,很多人觉得,跟着张荣干活,那肯定是有前途的。
平时工作累了,晚上吃饭时,张荣还会组织他们一起聊聊天,唱个歌,表现好的,纪律好工作快的,都给加餐。
这样,到新年时,张荣大手一挥,不但给他们发了一百文过年钱,还每人送了二两肉、放了十天的假。
这种行为当然价格不菲,但也让这数千民夫都对他心悦诚服,许多人感激得直接跪倒在地上磕头……因为这肉和钱,都是能拿回家,让家人过一个好年的东西。
他们这些人都是穷苦人家,上一次吃肉是在哪年哪月,都已经不记得了。他们不是买不起,是舍不得,一年到头赚的钱,要交丁钱,夏税、秋税,还要给布捐、盐捐、差役来了要给免役钱,可给了还是得服役,家里人的吃食,都指着这点钱生活,又哪里敢想吃肉的事情。
张荣还专门收留了一些人,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也没有回家地方,他也请到一起,摆上浊酒豚肉,一起过年。
其中有一个人,说自己来自南边的台州,前些日子,送一颗奇树,被征为民夫来到杭州,却没有回家的钱,全靠在张工头这里做活,这才有了活路,十分感激。
张荣自然不敢不敢。
那人又感慨自己活了那么多年,也就遇到张工头这样的富户有点良心,言谈之间,都在夸奖张荣同情弱小,他十分钦佩。
张荣虽然喝了点黄汤下肚,但却没有醉,他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于是,他便做醉酒状,义愤填膺地表示朝廷懦弱,奸臣当道,要不是自己为了报恩,决然不会给这里的官员做事,等做完这事,他就要离开,找一山清水秀之地隐居。
那位工人也顺着他的话,谈起了朝廷无道,居然让北方两万辽人攻下京城,实在是太过废物,且遇到如此大难,众臣不思兴国,反而还压迫百姓,让东南之民,更加艰难。
张荣仿佛遇到知己,感慨地谈起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的各种不平之事,两人越说越是投机,说到后来,几乎要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最后,张荣吃得醉过去,对方也倒在桌上,被周围的弟兄拉起来,送到通铺里。
只是,才坐到床铺上,那人更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没有半分醉意。
“这张荣倒是个人物。”他沉吟道,“如能拉拢于他,于我教大业极是有利。”
……
另外一边,张荣被亲随放到房间后,也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提着灯笼就去找公子。
他家公子正在和兄长围着铜炉吃羊肉汤锅,看张荣来了,顺便给他打了一碗蘸料:“阿荣来了,快来,豆腐乳香菜和羊肉是绝配!”
张荣也不客气,刚刚的那一桌他其实没吃到多少,都让人灌酒去了。
“鲜美!”张荣赞了一声,然后兴奋道,“公子,我刚刚遇到一个人,琢磨着可能是有条鱼咬钩了。”
赵士程眨了眨眼,给他倒了杯酒:“哦?细细说来。”
“那人姓吕,叫师囊,带了十来个民夫入我麾下,干活不如何,但却经常在民夫中串联传教,他说是信佛茹素,但其中的教义却常不示人,”张荣回忆道,“今晚,我专程留下他们吃酒,他们言谈之中,都在试探我对朝廷是否忠心。”
他把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都详细说出来,然后评论道:“依我看,再过些日子,他们必会继续同我拉关系,还会试图让我入教。”
赵士程满意地点头:“阿荣越来越细心了,这事有些危险,你觉着,是另起炉灶,还是加入他们,以图后事?”
张荣道:“当然是加入他们,第一,他们所图甚大,若我拒绝,必会灭口;第二,他们那教义太过简单飘渺,不如由我来执掌,免得浪费人力。”
赵士程轻笑道:“那便由你来做主,等他拉你进团、咳,等他拉你入教,你便来告诉我,我来试试,能不能反客为主。”
张荣顿时展颜,抱拳敬仰道:“公子说笑了,以您的本事,就算是摩尼教的神灵下凡,也要归您坐下。”
赵士程摆摆手:“哪里有,你这样夸就是胡言了。”
两人一番互吹,听得赵家大哥头皮发麻,连吃了五块羊肉,才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消下去。
……
时间一转而过,张荣那边在继续,而辽东的消息也在传来。
正月时,辽国和金国暂时议和,金国人少,听说辽国在宋朝重签盟约,并且回了一口血后,暂时消停,派了使者,去请辽国册封。辽国早就被金人揍懵了,遇到这样的机会,立刻抓住,辽帝派遣使者去议和。
同时,因为战乱,辽国上京道、中京道的饥民又开始往南边跑和东边跑,辽东之地成为东京道的避难所,陈行舟很谦卑地表示这次不用师尊您加钱了,从大宋那拿过来的钱还有得剩,足够用几年了。
同时陈行舟还抱怨辽国真是没救了,好不容易从大宋弄了一笔钱粮应急,但这些却有一大半被辽帝拿走重建军队,剩下的也大多被权贵瓜分,贫民们几乎没有受到一点助益,全用作平定叛乱的钱粮了,辽帝更是在往西跑,都快跑过黄河了。
赵士程回信安慰了徒弟,又打开了大宋这边的消息,而大宋朝廷也没有变好,赵画宗觉得这次能死里逃生,是神灵庇佑,又开始大兴宫观,同时亲手为《道德经》做注解,并且出书,而宰相王辅为了讨好皇帝,这次科举贡士的题,准备从《道德经》里来出。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赵士程和大哥都看着直摇头,赵士程更是对大哥叹息道:“不是弟弟我想搞事,实在是不把这些官吏的皇帝一股脑端掉,就没法办事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累。”
赵士从摸了摸弟弟的头,赞同道:“虽然如此,我也不会去劝老爹当皇帝,他那胆子,一个不好,没准要用自尽威胁我呢。”
“他最多也就装个样子,”赵士程一点没带怕的,“这次不是很多宗室官都没了么,你想想办法,把老爹调回东京试试,接下来有场大戏,他不在京城,咱们没法演。”
“行吧,”赵士从摸了摸良心,惆怅了一下:“唉,我当年我怎么就那么话多,硬要让你认真起来呢?看你如今这同室操戈的模样,我心痛啊……”
“就你话多,书信整理好没有?”赵士程志头问他。
“都是些细小杂事,耽误一会又怎么了?”赵士从翻看着各种消息,懒懒道。
赵士程挑眉道:“是么?你儿子兄弟可都还在我手上呢,认真点。”
“……”
……
二月时,杭州那有十里长的新城墙已经起好了一圈地基。而张荣,也顺利地进入了摩尼教中。
因为他社会地位较高,且还能提供一些铁器,所以直接跳过了普通信徒这个阶级,当上了“选民”,在他们教中,名为“一切纯善人”。
赵士程则暂时以“张荣”的子侄为名,开始接触这个来自西方教派。
他翻看了教中的书籍,发现这摩尼教很多教派安排都是照抄的基督教,张荣的介绍人吕师囊是教中的“长老”,长老之上,还有一位“持法者”,被称为教主或者主教,听说这位教主在外地,不是随意能见的,想来就是方腊了,而在教主之上,就是十二使徒,他们在波斯,不在大宋。
排序就是十二使徒-主教-长老-选民-信徒。
教义是三印十戒,但可能是因为本土化的原因,基本上不怎么执行,方腊甚至还从佛经中照抄了许多,拿来使用,让这些教义看起来十分割裂。比如“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就是照抄《金刚经》里的原句。
赵士程拿起笔,咬着想了一会,思考从哪入手,过了片刻,便有框架,很快,便落笔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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