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女真诸部兵马健壮,诸部粮草都从各地运来,奉于金国围攻黄龙府的数万部将。
完颜宗雄正坐在帐中, 观看诸国大小法度,直到旁边一缕清香焚尽,帐外清新的空气飘了进来。
过了一会, 东北草甸子里硕大的蚊子便悄然而入, 在人耳边嘤嘤嗡嗡。
完颜宗雄微微皱眉, 拿起大宋油印的书卷,出了帐子, 去到表弟宗干的帐篷里。
表弟的帐篷有一层轻纱, 罩在门上, 天窗外有块大玻璃, 让整个帐篷明亮如屋外,还有轻烟缕缕, 不但能凝心定神, 还能驱逐蚊虫,很是享受。
“怎么, 又来要香?”宗干抬了抬眼皮,从坐榻上起身,给来者倒了一杯茶水。
“我不想要,你倒是把门路给我啊,”完颜宗雄笑了笑,“斡本, 你那位大宋朋友, 这些日子, 不但不愿续盟, 还准备联辽抗金,这事,你要如何与叔叔解释?”
“他说灭辽之后,下一个便是大宋,所以唇亡齿寒,哪怕把燕云全数让给他也无用,”宗干无奈道,“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
他们二人算是金国二代中比较喜欢中原文化的,加上一个不良于行,一个最近病了不能上战场,便被金主完颜阿骨打要求参照中原与辽国,为新建的国家立法定制,凡与辽、宋往来书信,都是他们二人做主。
所以,两人不但是表兄弟,还是很好的朋友,可以一起聊那片南方之土的繁荣富庶。
“那你说,灭辽之后,叔叔会南下攻宋么?”宗雄反问。
宗干摸了摸手上丝绸袖子,指着道:“这是江南湖丝,一匹能换一枚大冬珠,还有这茶叶,一斤便是一只肥羊,还有那些玻璃、药物,把咱们会宁府所有能动的牲口全卖掉,也只能换二十几箱。”
宗雄笑了:“不错,这些好东西,咱们买不起,却不耽搁去抢。”
宗干也笑了:“是啊,我与兀术说起,他那模样,恨不得立刻放马南山,将那些大小城池全攻破,活人掠为奴仆,家财装上战马。”
“放马南山,南山是什么地方,很富有么?”宗雄也好奇问。
“不知,随意看到的一个成语,中原之人说话便是如此。”宗干做为一个在大宋生活过,并且接触了许多中原高层的人物,从回来之后,就那边十分有兴趣,一有空就看书,如今能读会写,自认已经是个有文采的女真人了。
“听说中原人极为聪明,到处都是会手艺的匠人,”宗雄也畅想着南下之景,“那些女人、金帛、玻璃、药材,只要拿下,便应有尽有,真是想想,就忍不住立刻过去。”
宗干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可若是抢了,以后这些东西便没有了。”
宗雄奇怪道:“怎会没有,让那些匠人给咱们当奴隶,若是不做,便用鞭子抽,若还是不做,便杀了。”
宗干道:“可那些东西,要用江南的丝、青州的匠人、河东的碳、还有福州的船,只有匠人,是做不出来的。”
宗雄沉默了,这种规模的商业行为,超过他的理解范围。
“那城中皇帝,还不愿投降么?”宗雄转移话题。
“这皇帝虽然昏庸,但却是个有胆的,愿意上城激励士气,一起喝雪水,吃马肉,否则哪能守如此久,”宗干把自己铁柱腿重新绑紧,站起身道,“但也就是这两日了,可惜辽朝居然重新拥立了魏王,而这位天祚皇帝居然默认了,否则辽国剩下诸部,必然望风而降了。”
“想是这位已经知道下场,不愿做亡国之君吧?”宗雄没有去扶自己那位表弟,而是跟着他走出帐篷,看到远处黄龙府那不算太高的城墙。
与此地的风平浪静不同,那边,正杀声震天。
一队队仆军正拼命顺着云梯攀爬,城上的弓箭手早就用光了箭矢,正用石头攻击着攻城的猛士,只要有一支仆军在城墙上站稳,其后便能源源不断送上士卒,然后占领城头,到时士气崩塌,便能攻而破之。
“对了,最近有探子来报,辽东似乎有些动作,”宗干突然道,“似乎聚集了两万兵马,想要攻打我部。”
“那我这病可得快些好,”宗雄不由得大喜,“他们若是守城,上下一心,咱们要想打下,必然伤亡惨重,可要是摆明了车马,那可就容易极了。”
要知道,便是最精锐的辽军,也经不住他们金军来回数次冲杀,便会阵形溃散,丢盔弃甲。
“我不这么看,”宗干叹息道,“那辽东之主,素来谨慎,若无凭依,不会妄动,这次来犯,必然是有所倚仗。”
“但他们能倚仗什么?”
宗干默然,他也不清楚。
就在两人静看远方攻城之时,突然间,远方传来巨大的欢呼之声。
无数士卒像蚂蚁一般很快爬上墙头,又蜂拥而下。
而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铁骑们,也发出巨大的咆哮,举起大旗,冲入被撞开的城门之中。
黄龙府,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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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口中的辽东大军正在路上。
郭药师其实不太愿意出战:“这两万骑兵是咱们辽东的老底,一次全带出来了,老陈一定是吃错了药,一旦出事,他得缩城里至少三年。”
特母哥不这样认为:“金人凶悍,若不竭尽全力,而像其它部族那般每次出兵都有所保留,还不如不打。”
“但是你也知晓,这些两万多战马耗费有多大,辽东这些年赚的钱,几乎全砸这了,”郭药师冷笑道,“他就是在赌,想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好待价而沽,我还能不知道他?这小子自从来了辽东,就怕功高震主,想着办法证明自己忠心……”
“功高震主,”特母有些疑惑地问,“震哪个主?”
“反正不是撒鸾这个主。”郭药师冷哼道。
特母哥叹息:“唉,这种事情,你们如今都不掩饰一下么?”
“怎么,太保大人要给梁王出头啊?”郭药师揶揄道。
“我倒是想,但殿下都不反对了,我能出什么头,”特母哥无奈道,“总不能把殿下绑去了自立为王吧?这十几年,我也想通了,大辽能顶几日是几日,殿下不是个当皇帝的料,硬让他上位,怕是害了他,随他去吧。”
十几年来,大家一起经营起那么大的基业,早就把辽东当成自己的家,梁王殿下也被陈相护得安稳,他能指望的也就是燕京那边的魏王能稳住,哪怕如西夏那般当个番国,就算最大的指望了。
当时,大宋太子上位时,陈相便已经给他们摊牌,承认梁王和他在建立辽东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辽东以后的事情,绝不会隐瞒他们,会尽可能地给辽国争一块番国之地。
特母哥当时的心情很激动,但却又像大石落了地,他其实早就奇怪陈行舟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梁王,难过是真难过,但这结果不算最坏的,便也接受了。
“这次进攻,不是为了歼灭金军,而是打一场胜仗,最好把陛下的尸体抢回来,激励大辽子民的士气,”郭药师心有成算,“达到目的便退,不要恋战。”
特母哥提醒他:“陛下还没死!”
郭药师大惊:“你还要抢个活的回去,当咱皇帝?”
特母哥白了他一眼。
这狗东西,明明什么都懂,却硬是要将话都讲明白,和陈相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
……
同路上,岳飞与韩世忠部做为后军,正骑着战马,行进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他们与郭药师走的不是一条路,辽阳到黄龙,有八百余里,他手下将士们带着铠甲,被张荣的水军沿辽河往上,四百余里处驻守,做为接应。
这一路上,岳飞才见识到什么的是真正的千里无人烟。因着十余年绵延的战乱,这辽河腹地白骨遍野,无人收埋,许多县城荒草遍布,早已成了死城。张荣告诉他,那些地方原本都是辽国东京道的繁华之地,辽东反而属于边角荒野。
而这十年来,因着战乱,这沿途凡有一口气,能走的,便都去辽东了。有些落稳脚跟的,还会悄悄回乡,将父老带走,也因此,沿途反而成了一条巨大的边界,在这数百里中,女真部无法补给,所以攻打辽东时才那么吃力。
但这次攻打金军,这长长的无人区也会成为了辽东的难点,所以便要他们在后方守着粮草中转之地,以免出什么岔子。
韩世忠不满意,说好杀敌,结果居然是守粮草的,这岂不是看轻了他们韩泼五。
“安心,这东北之地,不会少了仗打。”张荣笑道,“只要有粮草,便会无论是乱匪,还是金军,都会来攻取……”
“这次北攻,可有什么计划?”岳飞轻声问,“将军只消说我等能知的便可。”
张荣脸色一僵,无奈道:“哪有什么计划,陈行舟那家伙的计划便是以骑兵打一次胜仗,然后将金军诱入这辽河上游,由你们和剩下的三万步兵埋伏,将其引入埋伏圈,包个大饺子。再看情况,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沿水路退回来,继续守辽东。”
此话一出,韩世忠和岳飞都皱起眉头,这个计划,过于简单,也过于纸上谈兵了些。
金军也有数万精骑,战场瞬息万变,哪能按人的想法打。
“这只是大略计划,他只有一个要求,将这银州县城修缮之后,成为辽东的新驻点。”张荣道,“归仁在辽河上游,能将辽东水军之力使出来,有了这里,便能将战线外推,护住辽阳等腹地。”
说到这,张荣正色道:“至于怎么打,便是咱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两将肃然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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