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伸长脖子往外望,见那不知是人还是邪魔的家伙就站在城楼垛口上,在他身旁一步远外,就是两名守城修士。
那两人伤得不重,在其他人打坐调息时,便由他们守着那一处阵法缺口,以防有邪魔退而复返。
两人抱着剑站在那里,还在低声交流着“神犬”,对此时近在咫尺发生的事浑然未觉。
这种感觉,就像他们明明身处在同一个地方,却又在不同的空间里一样。宣芝又转头看向其他人,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毫无反应了。
乌沉宿得鬼帝陛下一个“滚”字,如蒙大赦,飞也似的从城楼上消失。
与此同时,之前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的哮天犬终于被召唤回来,从天而降,它尚未落地便朝着城楼上乌沉宿藏身之处咬将上去。
乌沉宿跑得很快,只被哮天犬咬下一片衣角。
哮天犬一击未中,转而又看到堂前那片黑雾,熟悉的阴戾气息从里面传出来,它立即腰身一扭,四肢在地上一蹬,一个急转弯扑向了黑雾。
宣芝这回提前预料到了,在看到哮天犬现身时,提前挡到黑雾前张开双臂,叫道“哮天犬,他是好人”
哮天犬的反应很敏捷,在主人这个小信徒挡上前来的那一刻,就立即收起了尖牙利爪,在半空腾跃翻身,落回地上,歪了歪狗头,叫了一声,“汪”
它显然很不认同宣芝所说的“他是好人”这句话。
宣芝身后,黑雾里也传出申屠桃不可抑制的笑声,“我是好人哈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来,以至于整团黑雾都在随着他的大笑颤动,“这话真有趣,孤还是第一次听说。”
哮天犬伏低身躯,浑身筋肉紧绷,又做出攻击的姿势,呜呜低吼。
宣芝蹲过去抱住哮天犬,揉着它的脖子安抚,很无语地望向笑个不停的黑雾,解释道“陛下在我高烧昏迷之时,送我回来医治,又在方才出手相救,至少就目前为止,您在我这里,算是个好陛下。”
申屠桃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笑声,话语里犹带着残留的笑意,问道“那你就没有想过,孤待你如此与众不同,是对你别有所图”
“陛下当然对我有所图,您要是什么都不图,我才觉得奇怪。”
宣芝早就清楚这一点,她又不是什么玛丽苏女主角,拥有让鬼帝陛下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强大魅力,她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人很有自知之明,“但不管陛下图谋我什么,现在的我也没有能力反抗,不是吗”
从这两次经历来看,至少申屠桃并不想让她死,他图谋的必须得是活着的她。她要是死了,就从这个世界彻彻底底消失,他就算想要图谋都找不到对象。
她满是好奇地问道“那敢问陛下图谋我什么呢”
黑雾里的申屠桃安静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孤为什么要告诉你。”
宣芝语气诚恳,跟他讲道理,“反正我也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陛下若是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我也可以好好配合陛下不是”
黑雾另一端,申屠桃曲腿坐在地上,身前摆着一块与他身形相当的白玉,他左手搭在玉石上,右手捏着乾坤琢正细细地雕琢着玉石,手指的肤色几乎和白玉融为一体。
听到对面女子不卑不亢的话语,他抬起眼眸,朝着浮在半空的黑雾看去一眼,黑雾中显出一张秀丽白皙的脸庞。
她望着黑雾,并看不见黑雾这一端的他,明明心里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答案,那双眼中却又掩饰得很好,只露出几分好奇。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申屠桃偏偏不想让她如意,他哂笑道,学着她的语气“反正你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孤想要你什么,自取便是,无需你配合。”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狗屁话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万恶的鬼暴君黑雾这一头的宣芝笑容垮下去,气得牙痒。
她瞪着黑雾片刻,恶向胆边生,松开哮天犬,素手一指,“狗子,咬死他”
哮天犬早就急不可耐,宣芝的手一松,它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上去,一口撕向黑雾。哮天犬啃了满嘴灰,趴到地上不停打喷嚏,用爪子挠鼻子。
申屠桃在黑雾那头愉快大笑,十成十如同一个洋洋得意的奸险小人,笑过之后,他的语气又骤然冷却下去,变脸比翻书还快,幽幽道“真无趣。”
说完,黑雾从半空落地,堆成一小捧黑灰。
宣芝“”这个鬼帝,真的脑子有点问题。
她等了片刻,见那捧黑灰再没有什么动静了,在哮天犬要扑上去用爪子把黑灰糟蹋完之前,先伸手拦了拦它。
她捻起一点黑灰在指尖搓搓,发现这不是之前那种纸灰,更像是被烧过之后的草木灰,很有可能就是申屠桃塞在她手里,又随着轿辇被付之一炬的枯树枝。
哮天犬在旁呜咽一声,它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渐渐消散。宣芝那点灵力再次被它给耗尽了。
这片被隔绝的空间也在这时破开,宣芝余光瞥见旁边修士的动静,没多作犹豫,伸手抓了一把黑灰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脑子有问题的鬼帝陛下有些时候还是有点用处。
宣芝见宣磬睁眼,重新坐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哥,你认识一个叫乌沉宿的修士么”
“乌沉宿”宣磬摇摇头,九黎城里的修士他基本都识得,并未听说这个人,“怎么了这是何人”
宣芝把方才之事同他说了,只是隐去申屠桃的存在,只说是哮天犬及时赶回来,将对方咬走了。
宣磬听完她的描述,一时间也拿不定对方是不是邪魔,这世间魑魅魍魉众多,他这个偏安一隅的筑基修士眼界实在有限。
不论是二郎神,还是那条名为“哮天犬”的神灵伴犬,他都闻所未闻。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他保护之下的亲妹妹,一夕之间成长到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与他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若不是今夜她出现在这里,他根本救不回自己妻子。宣磬想到这里,抬起眼来,又一次对妹妹的举动感到意外,打量她道“芝芝,更深夜重,你怎么会到外城来”
宣芝心里已经想好说辞,她纤纤细指,轻揉着自己袖摆,这是原主习惯性的小动作,呐呐道“我本来已经睡了,半夜忽然被神符唤醒,符中神灵感觉到城外浓厚的邪魔气促使我前来,我、我原本还有些胆怯”
她抬起眼看向宣磬,“但想起晚饭时,阿娘跟我说过,哥哥和红姐姐都在东城守城楼,我怕你们出事,就鼓起勇气偷偷跑出来了。”
“原来如此。”宣磬轻轻握住苏倚红的手,“芝芝有心了。”
“哥哥别告诉阿爹好么”宣芝眼角微红,可怜巴巴,“阿爹叫我要早点休息养好精神,天亮要随他去神庙的,他若是知道我不听话,定会罚我的。”
宣磬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抬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你救了哥哥和嫂嫂,还守护了久黎城,阿爹怎么会罚你呢”
此时天边已经隐约泛出鱼肚白,这一夜总算是将要有惊无险地过去。
陆续调息完毕的修士从入定中睁眼,听到他们提及神庙,忍不住凑上前来,全都围到宣芝身边,七嘴八舌地问起神犬情况。
宣芝被这个阵势吓得不行,怯生生地躲到宣磬背后。
外面陆续有传讯纸鹤飞入楼中,久黎城四面城楼遭遇到的邪魔都比以往还要多,不过好在其他地方并没有玄魔现身,哮天犬那嘹亮的嚎叫响彻整座久黎城,也斥退了其他地方的邪魔。
天光从外面透进来,朝阳跃出山巅,洒下金色的光辉。
太阳出来后,众人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守着,此番事情还有很多,需要净化城外残留的魔气,还要修补受损的阵法,也没时间容他们在这里慢慢解释。
宣磬抱上苏倚红,带着宣芝回府。宣府里面,正为找宣芝而鸡飞狗跳,她院子里的丫鬟跪了一地。
方一进门,宣父就横眉竖目地想要斥责她,但转眼看到宣磬和苏倚红狼狈的样子,惊得把到嘴的话都给忘了,连连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了围来的邪魔又变多了你不是说凭借城中修士也能应付个十天半月的么”
宣磬苦涩道“阿爹,昨夜来了一只玄魔。”
宣父连忙摆手,“快带小姐下去更衣,铸像之事再拖不得了。”
宣芝福身行过礼后,往后院走去,遥遥听到宣父着急问“星遥门的修士怎么都还没有来光凭你妹妹那神榜上都无名的神灵哪里能行”
“我也觉得奇怪。”宣磬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芝芝请来的神灵可能并不逊色于”
后面的话,宣芝就听不见了。她随着丫鬟回到自己院中,沐浴熏香,又被摆弄着换上早就备好的深苍色印莲纹广袖曲裾,急匆匆地坐上马车前往久黎城祈神山。
车上有一位神庙女修给她讲绘神铸像以及之后请神祭祀的大致流程。仪式隆重而繁琐,一整个完整的仪式办下来,需要七日,这七日她都得住在神庙里。
宣芝边听边点头,仪式听起来复杂,需要她做的却不多,只有最开始的绘神像,和最后神像铸造完成后的请神。
二郎真君的神像是什么样子的她得好好想想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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