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赐婚圣旨来的着实突然, 盛府上下都被打的措手不及。
盛暄表情凝重接过圣旨,待大太监走后狠狠摔了白玉茶杯,主子勃然大怒, 底下伺候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怕出了动静就被触霉头。
盛暄把盛皎月单独叫到书房,他的双手用力握紧椅背, 严肃的脸庞挂着阴沉的面色, 精明锐利的双眸盯着她, 忍不住用力敲了敲桌面, “顾青林怎么就非要娶你不可了”
压低的嗓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低沉沙哑,怒气蓬勃。
盛皎月小脸发白, 每次听见父亲劈头盖脸的质问就习惯性低眸看向鞋尖, “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也想不到顾青林非要娶盛家人的理由。
根本就没走动的两家人。也没有任何交情, 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除了报复, 盛皎月想不出别的原因。
可是她自认和顾青林只是合不来, 关系普通,没有需要刻意报复的血海深仇, 压根用不着他牺牲婚事,让出世子妃的位置。
盛暄心绪逐渐平稳,眯起眼睛盯着她问“你不会让他看出来了吧”
他这女儿颜色好,扮作男子也够招蜂引蝶。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女儿身,难免不会起了歪心思。
盛皎月怔了怔,认真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盛暄想了想应当也不可能, 这样大的把柄, 顾青林没必要藏着掖着。
盛皎月抬起小脸, 声音很低的说“不能同圣上说我已有婚约吗”
盛暄斥她天真。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圣旨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且盛家和程家的这桩婚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几乎是无人知晓。当时又只是交换信物,口头约定,并未有过婚书。
若是现在贸然提出,怕是会落人口舌。
但是南阳侯府,嫁不得。
他从哪儿找个三小姐嫁过去
盛暄抬眸看着女儿单薄的身躯,他何尝不知道她这些年有多辛苦,但是没有办法,他只有她和她哥哥两个孩子,大房必须有个嫡子撑起门楣。太子若是登基,盛家也就跟着张贵妃一起完了。
他脸色稍霁,软下语气,“我进宫一趟。”
盛暄赶在天黑前入宫求见圣上,大太监笑眯眯将他请到偏殿等候,得了势的阉人说话都有些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笑着恭喜他,“三小姐这是得了桩好婚事。”
盛暄笑不太出来。
大太监撩起拂尘,笑眯眯继续说“这事还是太子向皇后娘娘开了口,才传到圣上耳边,侯府兴盛,三小姐往后都是好日子。”
盛暄在这之前不知道其中还有太子和皇后的手笔,侯府与太子一向交好,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之处。
大太监似乎看出盛大人的不解,不吝多说“还得是世子喜欢。”
盛暄心情不虞,没有兴致同大太监周旋,等到圣上召见,匆匆忙忙入殿,装出左右为难的模样,苦着脸说女儿之前已有婚约。
皇帝倒是没听说过,不以为意,“又没几个人知道,就此作罢就是。”
盛暄跪了下来,“陛下,臣不能言而无信悔婚呐。而且世子也是知道这桩婚事,如此行事,着实叫人难堪。”
皇帝眯起眼“是吗”
盛暄今儿势必要把顾青林拉下水,“圣上大可找世子前来对峙。”
于是皇帝让人去侯府将顾青林召进宫中。
顾青林掀袍跪下,面上坦坦荡荡,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他一向温和从容的笑意,装得翩翩君子“臣不知道。”
他厚颜无耻,紧皱着眉表情相当困惑,“臣也没听说过。”
盛暄真要被这人气出毛病,当着圣上的面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欺君,他与他争的面红耳赤,“世子怎么扯谎当日我同你说的清清楚楚。”
顾青林笑,提前叫上岳丈,“我当真不知。”
皇帝被他们两个吵的头疼,看向盛暄的眼神也变得不耐烦,这人平日相当精明,怎这回不识好歹这不是好事吗
他不耐打断“事已至此,爱卿难不成还想让我收回圣旨”
盛暄不敢,他咬咬牙,将进宫之前想出的法子说了出来“皎月身体不好,撑不起世子妃的身份,又总是卧病在床,怕也难为世子诞下一儿半女,若是世子喜欢,皎月还有两位适龄的妹妹。”
顾青林冷笑了声,不置可否。
皇帝觉得盛暄属实有点讨人嫌,冷声打断他,“爱卿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
圣旨已下,他还想临时换人不成把圣旨当成儿戏
盛暄说完也觉得不妥,此事难以周全。婚约既定,恐怕只能拖着不办婚事,顾青林总不能娶一个床都下不了的人回去总得等人病好了。
但转念想到世子不择手段的性子,又开始不安。
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在婚事上横生枝节。
盛暄同顾青林一起踏出大殿,走出宫门,风雨潇潇,两人站在屋檐下避雨。
雨势颇大,天色阴沉,黑云压境而过。
顾青林稍作整理衣襟,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天色,轻笑了声说“改日我去看看三小姐。”停顿半晌,男人轻慢吐字“我的未婚妻。”
他还未好好见过她女装的样子。
应当是很漂亮的。
盛暄并未作答,冷冷拂袖而去。
程离彦在圣旨落定当天便知道这个消息,他与家中带来的小厮在客栈收拾东西,前不久他子在京城买了间不大不小的院子落脚。
今后在京城做官,没个住处可不行。
院子里还搭有秋千,程离彦觉得皎月妹妹一定会很喜欢。这才花出高价买下院子。
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才说完侯府与盛家的婚事。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脸色立刻就变了。
程离彦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勉强坐定,面色阴沉不复平日的温雅,待他询问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盛家派来的人也到了家门口。
程离彦被盛暄请到盛府,盛暄叹气“皎月的婚事已经不是我能做主,你就当从未有过这桩婚事。”
程离彦都写了书信叫父母选定成亲的吉日,他如何能接受
盛暄看了脸色苍白的他两眼,“圣上难以收回成命,你莫要耽误了姻缘。”
程离彦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伯父,可否让我再见她一面”
盛暄想也不想就拒绝,“既已无缘,往后还是不要再见。”
程离彦是真喜欢她,做梦想着的都是她。都想好了婚礼如何置办,婚服嫁衣请谁来做,父母姑婆都在江南,他必不会让她在家中受委屈。
赚来的银子都给她花。
什么话都听她的。
只盼着能和她做对恩爱夫妻。
想同她亲热。
程离彦恍恍惚惚离开盛府,想到她日后要嫁给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叫别人夫君,就心如刀割。
圣意难违。
可若是
若是顾青林死了呢
这桩婚事不就没了吗
程离彦眼底发狠,阴翳冷色稍纵即逝,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叫侯府世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
盛皎月连着几天没睡好觉,做噩梦都是自己身着红装嫁入侯府的画面。
她没嫁过人,倒是穿过嫁衣。
红烛鸾帐,颠龙倒凤。
宫殿里点了许多大红蜡烛,就连门窗上都贴着囍字。床褥被换上了大红色,金丝红缎被上摆着桂圆莲子还有花生。
她睡上去嫌硌,被帝王抄起双腿扔进床榻里面,不知何时撕下来的红色帷幔绑住了她的双手,她匆忙爬起来,衣衫凌乱,青丝铺散,无处可逃,被他攥着手拉了回去,双膝跪在被子上,怕极了男人像是要吃人的目光,鼻尖发红,轻声说她膝盖疼。
男人大发慈悲抖落床被上的桂圆莲子,扣住她的手腕抵在后腰,低眸瞥见她泛红的膝盖,还要说她娇气。
这种“新婚夜”,叫盛皎月至今想起来都胆颤。
她是吃不消的。
盛皎月睡醒就是要出发去江南的日子。这几天她都没有见到太子的面。
她心里存着气,因而看见一向不好惹青面獠牙的邢坤都没有以前那么害怕,紧绷着冷冰冰的脸,在他的目光注视中爬上马车。
车厢里有极淡的檀香。
男人难得穿了身月白色衣衫,玉冠高束,面若白玉无暇。卫璟对他招手让他坐得靠近自己一些。
盛皎月憋着火气,坐在他对面的空位。
她没想过太子会反悔,他向来言而有信,答应过的事情不会不做。但这次却骗了她,愚弄她。
卫璟看着少年气鼓鼓的模样,心头发痒,他开了尊口解释“是父皇的意思。”
盛皎月紧紧抿直唇瓣,充耳未闻,不置一词。
卫璟没把这件事当作多大的事,左不过是件无伤大雅的婚事,若顾青林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纨绔子弟,亦或者是他身体有残疾,卫璟还不至于如此费解。
他耐心哄了两句,少年依然用冷冰冰的小脸正对着他,仿佛打算这一路上都不同他说一个字。
卫璟气的发笑,是让他妹妹嫁人,又没逼着他嫁人,何至于动这么大的脾气
男人伸手用力拢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眼看向自己,“你放心,顾青林若是对你妹妹不好,我会帮你教训他。”
盛皎月眼睛发红,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顺着眼尾滴在他的指尖,“他好不好都不重要,是我妹妹根本就不喜欢他。”
少年生气到打嗝,微喘着气对他说完这句话,反倒哭的更厉害。
卫璟盯着他姣好面容不断落下的眼泪,竟是失了神,看呆了好一会儿,少年哭出声来都不叫人觉得丑,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落着冰晶般的泪珠,眼底朦胧湿润,像潮湿粘稠的春雨。精致小巧的鼻尖也越发的红,梨花带雨,漂亮死了。
他无声滑动喉结,咽了咽喉。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指不自觉多用了些力气,白嫩娇气的皮肤被他磋红了小片。
卫璟心不在焉,一会儿想帮他擦去脸颊上的泪珠,一会儿又变态的想看他对着自己多哭片刻。
男人恍然想起临行前裴琅对他说的那句话
裴琅带他去了风月楼,他没那个闲情逸致,食素多年,提不起兴致。
裴琅抬手抚掌,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排年纪不大模样标致的少年,眉清目秀,身材纤瘦。
卫璟当时脸都变了,眼神冷冷瞥向裴琅,如两道利箭朝他投去。
裴琅又不怕他,放下酒杯,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轻嗤了声,“虽然没有盛清越长得好看,但看着也还行。殿下不试试”
卫璟沉下脸,沉默不言也有铺天盖地的杀气,撂下手中的酒杯,冷眼抬眸,“滚出去。”
少年们被阎王的煞气吓的跑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
裴琅笑道“太子,真不想睡他啊”
卫璟没作声。
裴琅含着吟吟笑意,挑起眉尖,认认真真的说“我想睡。”
卫璟闷声喝酒,没有回应他,只是捏着酒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凸起了骨头。
男人回过神,眼神幽静盯着面前落泪的少年。
卫璟几乎没见过盛清越落泪,挨了欺负眼睛湿漉漉的像沁着清早的雾水,不过多数时候都能将他眼睛里的水光逼退回去,倔强的不肯落下。
泫然欲泣时已经够楚楚动人。
如今瞧见他真哭了,竟比忍着泪时的神态还要勾魂。
盛皎月未察觉到太子眼神里的深意,她边打嗝边质问“殿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卫璟揉揉眉心,“你想如何”
盛皎月又能如何呢她想退婚,可这件事如今连太子也做不到。她生气转过脸,背对着男人,即便怒气冲冲也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应对。
卫璟盯着他的后脑勺,莞尔轻笑。
啧,比他皇妹生气还幼稚。
半月之后,他们到了苏州。
路途遥远,盛皎月十分争气,路上都没怎么和太子说话。
太子吃了几次冷脸,也没有耐心来陪笑脸。
盛皎月的哥哥就在苏州养病,她的心思已经飞到哥哥身边,想早些去探望哥哥,奈何太子看她看的十分紧,她去哪儿都派人跟着,还叫邢坤在她身边守着,说是怕她出事。
盛皎月同太子撒谎,说她有亲戚住在苏州,想探望一番。
太子似乎在听,又好像没有认真听,对她招手,叫她上前斟酒。
盛皎月帮他倒满酒杯,继续提起探亲的事,“我表哥身体不好,父亲这回还派我带了药,实在耽搁不得。”
太子仰头喝完杯中酒,他已经喝了不少,面色微红,“嗯。”
很敷衍出了个声。
稍抬眼帘,示意她继续倒酒。
盛皎月忍了又忍给他又倒了杯满酒,“殿下,我大老远来一趟苏州不容易,我那表哥”
卫璟已经微醺,眼瞳安安静静盯着他的脸看,望着他的花容月色,心尖又泛起了痒。他的目光灼热的似是看穿了少年。
天气渐热,盛皎月穿着的春衫姑且算是单薄,衣襟松散稍乱。
卫璟毫不避讳盯着他的脖颈看,视线顺着往下打量,他一本正经“你衣裳乱了。”
袖口还沾了些酒。
在他发怔时,男人忽然站起来,“换我的穿。”
卫璟说完就上前,伸出手,就想帮少年把衣裳给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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