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皮革冷硬, 时间久了,磨得生疼。
皮糙肉厚点的尚且觉得还好,像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吃不消这种苦。
果不其然, 卫璟听见了他假模假样的拒绝, 少年站在他跟前只到他的肩膀, 声音轻轻地, “没破皮的,也不疼。”
卫璟黝黑沉眸盯他良久,两道目光犹如穿透心底的利箭,叫人无所遁形的深沉犀利。
盛皎月迎着男人的眼神, 很刻意的强调“我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儿,没有这么娇气的。”
不知她说的哪句话逗笑了太子,男人的嘴角缓缓上扬,轻微上翘的弧度给他冷淡的脸庞增添几分柔和。
卫璟挪动视线, 不着痕迹落在他的小腿,不打算给他留面子,直言不讳“你的腿在发抖。”
站都站不稳了。
平日里又鲜少骑马, 出行都是马车。
盛皎月被他噎的无话可答, 沉默半晌,她无奈应付敷衍他说“我一会儿回去看看。”她掩耳盗铃般补充“应当没什么事。”
大腿内侧确实疼, 顶多是发红,会自己消下去的。
太子扶着他的胳膊, 大庭广众下似乎毫不在意被别人看见他们在拉拉扯扯, 若无其事对他说“长进了,方才跑了有五圈。”
盛皎月听不出来太子这是真的在夸奖她, 还是拐着弯的讽刺嘲笑她。
不能怨她总是想多, 实在是太子说话常常阴阳怪气的, 琢磨不透。
五圈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盛皎月先前见过太子和裴琅跑马,围猎场的林子极大,两人从黄昏比到天黑。
卫璟低眸观察着他的脸色,刚从马背下来,面若映桃花,白里透粉,生动诱人的纯熟。他的额前贴着细汗,樱唇微张,气息有些急。
少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璟有些不满,和他说话也能走神也太没将他放在眼里。
男人抬手用指骨碰了碰他的脸颊,凉飕飕的温度贴着他的皮肤,一下子叫他清醒回神。
“在想谁”
盛皎月打了个哆嗦,堪堪避开太子的拇指,她低着头,说“没想什么。”
围猎场里还是热闹。
听闻七皇子打了头狐狸回来,当场用箭矢捅穿了狐狸的喉咙,放干了血后剥皮抽出狐狸毛。
七皇子特意将清洗干净的狐狸皮毛送到圣上面前,话噎说的很漂亮。将圣上哄得心花怒放。
圣上这回围猎也带上了张贵妃陪驾,张贵妃十几年来盛宠不衰,三言两语又将圣上的心情哄得更好了几分。
太子和皇后与之相比,实在过于不显眼了。
也难怪人心惶惶波动,这储君之位花落谁的手里也未有定论。
依照圣上对七皇子和张贵妃的偏爱,废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心中各有猜疑,嘴上把门牢牢的。
盛皎月遥遥望向七皇子将圣上哄得心花怒放的画面,心情复杂。太子确实一直都未得帝心。
小时候在太学念书,张贵妃每日亲自将七皇子送到太学门口,傍晚也亲自来接,有时御书房的太监也会提前来太学接到七皇子,说是圣上要考考皇子。
太子总是独来独往,皇后从不过问,圣上也不会过问。
卫璟冷眼注视着他的侧影,他盯了老七多久,卫璟就盯了他多久。
一声低问打破了她的神思。
“卫颉很好看吗”这个声音微微发寒,短促冰冷,明显不悦。
盛皎月心头一凛,她对太子的情绪总是敏感些,听的出来他是不是生气了。
她摇摇头,撒谎道“我只不过随便看了看。”
男人沉默,随即嗤笑,似乎一点都不买她讨好的账,声音发寒,“我问你卫颉好看吗”
盛皎月听得出太子气的不轻,语气淡漠之极,越是生气就越听不出起伏。
太子是个很小气的人。
心眼很小,肚量也很小。
这个男人的控制欲,总是比别人恐怖,叫她觉得受不了。
盛皎月不由回想起往事。
困在深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行动受限,还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在监视她。
宫女伺候的小心翼翼,进出寝殿从来都不敢抬头向上看。
太监,除了曹缘,她见不到其他的太监。
帝王不会叫她和别的男人朝夕相对,即便是残根的、算不得男人的太监也不允许。
她性子好,不是将她拿捏活不下去,都尚且能忍。
可能就是太好的性格,才叫男人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
日子闲得发慌,无事可做。就只能去找三公主,不过十次出门有八次都要被邢坤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
邢坤就像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只忠心于帝王,无论她要做什么。
邢坤都会说要先去请示陛下。
她只有和三公主凑在一起时,才是快乐的。心情放松,眉眼舒展,不用担惊受怕。
三公主人缘好,宫里来来往往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她和同龄的小姑娘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平时羞涩安静,但和她们就有不少的话,也不吝笑容。
三公主每回见她都要夸她漂亮,喜欢打扮她。好看珍贵的裙子,和做工精美的金银首饰,往她身上堆。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呢她也是喜欢的。
她对她们笑,让帝王看见了。
小气巴巴的男人从那儿之后就不怎么让她找三公主。
盛皎月只敢暗戳戳和他闹脾气,夜里睡觉背对着他,却让他拖着脚踝拽回怀中,他大抵还是不满,“生气了你都没这样对我笑过。”
她装作听不见,帝王就伸手捏她的耳朵,力道也不大,又从捏改为轻轻地揉,叫她耳根子发软。
“又装小聋子”
盛皎月闷着声,“我困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下回不让你去找卫姒了,我总觉得她还喜欢你。”
盛皎月气的脸都红了,掀开被子,瞪圆了眼睛看他,“你少胡说。”
帝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心里清楚。”
盛皎月说“那我也喜欢她。”
她说的气话,叫她狠狠吃了苦头。
男人的拇指坚硬,搭在她的双膝,腕上稍微使了点力气,轻易将她的膝盖往外推开。滚烫摄人的气息落在她的后脖颈,看着她的肌肤一点点变粉。
声音低哑“看你明日还有没有力气去找她。”
总归,这个人吃醋,是不太好敷衍的,斤斤计较。
非得从你身上讨回来。
盛皎月回过神来,觉得此刻太子冷冷质问她七皇子长得好不好看的语气,和那时他吃三公主的醋时,是差不多的。
她不太想惹太子,至少现在的太子看起来还很温和。
对她也还算有分寸。
她说“七皇子没有殿下好看。”
这也确实是实话,七皇子虽然样貌也不差,但是看着有些刻薄阴沉。
卫璟的脸色因为他这句话好了些许。
盛皎月松了口气,打算回自己的营帐看看腿上的伤,上点活血化瘀的药膏。
她思忖着离开的借口,太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走吧。”
盛皎月不太愿意跟着太子,他为何不去圣上面前多走动呢反倒来和她这样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凑在一起。
不过又想了想,太子应当不屑于去讨好圣上。
他心气高,骨头硬。
运筹帷幄,恐怕有些事情已经筹谋了很多年。只等着打他们措手不及。
盛皎月记得七皇子是太子亲手杀的,还是当着圣上的面杀掉了他最爱的儿子。张贵妃被吓疯了,眼里恨得滴血,撕扯着上前要与太子拼命。
自古争权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盛皎月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被太子拽了回去,“走错地方了。”
她眉心发苦,委实想不通这段时日太子怎么就粘上了她似的,好像处处都在和她过不去。
盛皎月说“黄大人那里有药。”
卫璟挑眉“我那儿也有。”
江桓有事来找太子,正巧在外候着。
他身边的裴琅眼睛更尖,遥遥走来的两个人,一眼看穿太子身旁的就是他念着要打晕带走的盛清越。
裴琅因为没能将他顺利带走,把回边城的日子往后推迟了半个月。
他实在是忘不掉这张漂亮会骗人的脸,做梦也记着。
他的梦,既下流又有欲色。
梦中的人,听话的不得了。
眼中似含水般莹润,灿若芙蕖的容貌,笑起来亦是纯纯的楚楚动人。
尤其是,梦里的他,穿着水红色的衣裙。
就是裴琅送给他的那套,胡姬爱穿的裙子,衣不蔽体,露出雪白的胳膊,和纤细笔直的腿。
裴琅觉得邪门,贼心不死还在琢磨着怎么把人抢走。
这事原本不难,但是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些困难。
太子护食一样护着他,他若抢人不好交代。
裴琅看见少年,浑然忘记上次做过下药这种卑劣无耻的事情,小将军笑容灿烂同少年打招呼,“盛大人,怎么脸色不太好”
盛皎月看见裴琅不由想到上次的事情,身体往后侧避了避,应了个声,没有好脸色。
卫璟蹙眉“你怎么敢来这里”
裴琅笑吟吟说“我今日是江大人的随从。”
江桓没听他们两人在说什么,眼睛直勾勾盯着盛清越,觉得才几天不见,他怎么看上去顺眼了些
江桓还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太对劲。
围着他团团转还不自知。
就和
和他们以前念书的时候差不多。
说是排挤,但每个人眼珠子都还舍不得从他身上拿下来,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去闻他的味道。
江桓心浮气躁,语气不大好的质问他“你怎么又跟着太子”
盛皎月心想她也不愿意,是太子非得缠着她。
当着太子的面,这话又不好说。
江桓咽了咽喉咙,冠冕堂皇的说“你跟着我来,别缠着太子了。”
卫璟闻言,冷冷地说“江桓,是我叫他来的。”
江桓一点点拧起眉头,倒也没再多话、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和盛清越私下多待片刻。
盛皎月不理裴琅,但是小将军相当固执,不急不缓走到她身侧,微微偏过头好像是特意在她耳边说话,怕被别人听见,他悠悠的语气就像在看热闹,问她说”盛大人,你下面是没有的吗”
盛皎月脸色霎时变白,她觉得小将军是故意侮辱她。
裴琅的目光若有似无从她身上扫过,“改日有机会,盛大人可得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钱。”
盛皎月被他的话气白了脸,迟迟不语。
卫璟知道他讨厌裴琅,随便寻了个借口把裴琅打发走,随后把人拉到自己的营帐内,叫他把裤腿掀到腿根。
盛皎月找了各种借口推脱,一会儿说不疼,一会儿又说没有磨破皮。
卫璟冷眼看他找蹩脚的借口,他似笑非笑的,“大腿给我看看,不就知道怎么样了吗若没伤着自然是好,伤着了再上药。”
卫璟说完还故意往前了两步,浓烈的气息朝她逼近,迎面扑来的冷摄叫她透不过气,她往后退,后腰不小心撞上桌面,身体自觉往后仰了仰,“没红的。”
“我看看”
“真的没有。”
卫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扔了瓶药给他,“这是化瘀的伤药。”
盛皎月接过药瓶,磕绊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着七天围猎,盛皎月都藏在营帐里没怎么出去露面。
怕遇见程离彦,又怕出了什么意外事故。
不过营帐环境艰苦,洗澡对她来说成了件格外困难的事情。
忍到第三天,她就有点忍不下去。
春天过去,已经迎来了初夏。
天气还算不错,白天烈日高悬,到了夜里也不是很冷。
他们都是在营帐外用冷水浇过身躯,稍作清洗。
盛皎月哪敢这样做,她连外衫都不敢脱,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身上的衣服又有点臭了,她这人也有点洁癖,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对劲。
她很想洗澡。
哪怕是简单擦个身子,换套干净衣裳也成。
可她和太子住在同一个营帐,唯恐擦身体的时候太子忽然进来,那可就大事不妙。所以一直憋着忍着,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忍不下去。
盛皎月委婉同太子说她想沐浴更衣,好声好气询问他能否将营帐借用给她半个时辰的时间。
太子撩起眼皮,眼神略有些意味深长,“你洗就是了,我又不是外人。”
盛皎月忍了忍,“我我天残,有些害羞。”
太子淡淡哦了声,“你有的,我也有,不会多瞧你。”
他弯唇缓缓露出个复杂的笑意,“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盛皎月心里咯噔,勉强提着笑,“没有的。”
太子点头,仿佛很信任她说的话,“孤自然是信你的。”
洗澡的事情,还是未能解决。
盛皎月都快愁死了,咬咬牙想了想,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就大半夜趁太子睡着偷偷溜去河边洗个澡。
她已经够觉得烦。
顾青林也还要来烦她,这几日他倒是忙碌的很,左右逢源,世故圆滑,和各种人打交道,还在圣上面前讨来了好脸色。
春风正得意,怎么还想的起来她呢
顾青林叫她过去,说想要见她。
盛皎月不理。
顾青林就亲自找上门,趁着无人注意,把她抵在身后粗糙的树干,神情专注垂首打量,翻云覆雨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贴着她的皮肤,“皎皎。”
靠得太近,盛皎月的脸烧了起来,又红又白,“世子,你自重。”
顾青林的手掌罩着她腰间,眼眸漂亮阴晦,他缓缓抬起头,从容淡定的说“你哥哥明日就到京城了。”
盛皎月诧异,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青林看着她的眼,有些于心不忍说重话,可是哄着她说好话又没什么用,他对这张脸爱不释手,对这个人也是难以割舍。这辈子非她不可。
她就是他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妻子。
顾青林压低声音在她耳侧,“既然如此,我们的婚期就可以提前了。”
原打算给她两年的自由日子。
现在看,这两年也可省下。
顾青林只想快些让她成为自己的世子妃,免得夜长梦多。
他会好好待她,此生也只要她一个世子妃。
“下个月的初八,日子就不错。”
“你不要发疯。”盛皎月呼吸紊乱。
顾青林笑了笑,“乖乖当我的新娘子。”
嫁衣之前就给她送了过去,头面首饰还在雕琢,等做好了也会一并送上。
顾青林很想亲亲她这张看起来糯叽叽的脸,怕她又恼,才没动手,他抚摸着她的乌发,“小世子妃。”
盛皎月面红耳赤,“我不是”
她要做官,她要自由的生活。
顾青林见她气急脸红,也觉得怪有意思,粗粝的指腹蹭过她娇嫩泛粉的面颊,“到时让太子做我们的证婚人。”
盛皎月拿他没办法,没想到世子竟然如此神经,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
她楚楚可怜看着他哀求道“你不要娶我好不好我还不想嫁人。”
顾青林看着少女发红的漂亮眼尾,啧了声,“小世子妃,别对我做出要哭不哭的神情,免得我禽兽起来吓着你。”
盛皎月推开他,她不会嫁,逼急了她就逃离京城隐姓埋名过日子。
顾青林像是会读心,”跑了我就杀了你哥哥。“
她握紧拳头。
顾青林慢悠悠平铺直叙,“你有能耐就跑到我这辈子都找不着的地方,真叫我揪出来,我叫你一辈子都出不了侯府。”
侯府世子,也有一套叫人闻风丧胆的手段。
盛皎月装聋作哑气呼呼跑回营帐,拿上干净衣裳,趁着天黑,夜深人静无人时,偷偷溜去不远处的河边。
她小心翼翼观察了四周,确保无人才敢脱了衣裳。
还是谨慎,没有脱光。
留了件小衣和寝裤。
宽松裤腿向上卷起,她用湿毛巾给自己擦了擦身体,抬手解开发髻上的簪子,乌发如墨散开,她站在夜色里,清亮如明月。
江桓嫌那边篝火太吵。
他又被灌了许多酒,胃里实在难受,找了托辞跑出来转悠吹风。
冷风追皱他的心绪,江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河边。
江桓好像看见有人在河里洗澡。
还是个女人。
长发及腰,肤色雪白,身材修长匀称。隔得距离有点远,少女侧脸看起来有些模糊,隐约看得出比画中的仙女还漂亮。
江桓恍惚了下,空气仿佛都是少女身上粘稠浓腻的香甜。
这香味和盛清越身上的像极了。
就想贴过去。
蹭蹭。
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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