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纸鹤

    “别吃了。”

    白婉棠看不下去, 打翻他手里的包子,把他吃到一半的也抢走。

    她只是要他知难而退。

    但他真吃了,就是她故意折辱。

    这种事, 她做不来,会心慌。

    独孤极当她连这个机会也要收回, 克制着已经要爆发的火气道“你要不认账”

    白婉棠无奈道“我教你。不过事先说话,我要是教不好, 你可别怪我。”

    她倒来杯水给独孤极漱口, 苦恼着要如何教他。思来想去, 她道“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再来找我上课。”

    独孤极眼里的怒火熄了,眼眸洗过一样的干净发亮。

    他没表露出过分的喜悦,但走出仙祠的步伐都轻快不少。

    走到仙祠门口, 他停下脚步回头强调了一遍“明天我来找你。”

    白婉棠点头, 敷衍地摆手赶他走。

    中午小二过来给她送饭, 她叫小二给她弄几本书过来。

    小二调侃“您最近怎么喜欢看书了,要看什么书”

    白婉棠“就是, 说男女之间的事的各类书。”

    小二脸上红了起来。

    白婉棠吃着饭没看他, 听他不回话,催促道“听到没有,多给我弄几本来。”

    她这个“文盲”, 要先给自己补补课才能去教别人啊。

    小二嗫嚅着点点头答应。

    晚上小二把书和晚饭一起送来。

    书用一块蓝布包得严严实实, 厚厚一大摞。

    白婉棠吃完晚饭, 便打发走小二, 拎书回屋看。

    这世界的书都是繁体字, 她看着别扭, 不爱看, 只爱看画本。

    小二考虑到这点,给她送来的书里有字还有插图。

    她颇为满意地翻了几页,这本讲的是书生和知县千金的故事。

    看到书生和千金因吟诗作对而隔墙相识,还没见面就芳心暗许,她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灵机一动,干嘛要折磨自己,明天把书丢给独孤极,让他自己去学不就行了

    打定主意,满意地重新包好书睡过去。

    清晨,仙祠开门,白婉棠就见独孤极站在门口。肩头和发上还带点潮湿的露珠。

    她没说要他早上什么时候来。他担心她起早见不到他要反悔,天不亮就来等了。

    但她还和以前一样爱睡,日上三竿才起。

    若是以前,她有事还这样贪睡,他是要说她的。

    独孤极习惯性地张口,又克制地抿唇,将早饭递给她,随她进仙祠。

    他带来的早饭是牛肉饼,是城中百姓说她爱吃。

    他站了那样久,饼到她手里还是酥脆发烫的。

    白婉棠咔嚓咔嚓吃着饼,把蓝布包的一摞书交给他,“回去慢慢看,看仔细,等你看完,我是要考你的。”

    独孤极接过书隔着布包大致数了下。这么多,就算他过目不忘,也得三天不眠不休才能看完。

    要他三天不来见她,他不愿意。

    他道“一次看太多,你教起来麻烦,我看完一本就来找你。”

    白婉棠觉得一本书背完,怎么也得两三天,便挥挥手敷衍“行行行,去吧。”

    等到时候他来,她就随便忽悠他几句,再叫他回去接着看。

    独孤极早上回去,下午就带着本书过来。

    白婉棠不信他这么快就看完了,夺过书让他背,感觉自己俨然成了语文老师。

    他看的这本恰好是她昨天翻阅的那本。

    她百无聊赖地翻看其中图画,他背的东西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越翻到后面,这书上画越不对劲。

    图画上的两个小人衣服没了,身体也缠在一起。

    他背的东西,越发香艳露骨。

    白婉棠把书放在桌子上,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独孤极背的也有点不自然。

    只是他的不自然在于他不习惯低头示弱,而不是他在背小黄书。

    她不让他继续背了,手扶着额头侧着脸不看他。脸上臊红。

    独孤极不自禁靠近她一步,语带调笑“你要怎么考我,按书上的来吗轻解罗裳”

    “你闭嘴,再对我没大没小我就让你滚出都城。”

    白婉棠不悦,心疑小二带来的,怕不是全是小黄书,让独孤极把书全都搬回来,板着脸道“以后我亲自教你。你先回去,折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纸鹤,折不完别来见我。”

    独孤极被她呵斥得心中不悦,按捺着道“我不会,你教我。”

    “门口玩泥巴的小孩儿会,让他们教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自己不努力,我教你也没有。”

    白婉棠编出一堆歪理,把他打发走,去酒楼找小二兴师问罪。

    到酒楼,大堂闹哄哄的。

    有人死了,官府的人正在调查。

    小二挤到她身边来道“死的是昨天才进都城的外乡人,还年轻着呢。昨晚刚住下,今天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卧房里。”

    小二四下看看,又压低声音“浑身的皮都被剥了,官府还没查出是人干的,还是妖邪干的,估计待会儿就要请人来找您了。”

    话毕,有差役从房中出来,见白婉棠就在酒楼大堂,露出殷切的表情,却没立刻迎上来。

    白婉棠一瞧便知,这次的事棘手。

    官府的人知道她虽是仙人,但也并非无所不能。若是连她都解决不了,城中百姓必定慌乱,所以不敢光明正大地请她去看。

    她对差役颔首,训斥小二“你给我送的什么破书。”

    小二犟嘴“不是你要的,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白婉棠一瞪眼,小二不再辩驳,连声认错。

    她让小二再给她备些正经的书,回仙祠去。

    天色暗下,家家户户闭门点烛,差役来仙祠请她去酒楼。

    一进酒楼房间,她就闻到一股发腻的甜香。

    尸体还在床上,表情安详,浑身皮被剥得干净,血肉却完整得出奇。浑身包裹在半透明的粘稠液体里,在烛火中隐隐发亮。

    像是,被剥了皮的人在糖浆里裹了一圈,成了冰糖尸体。

    那发腻的甜香就是从“糖浆”里散发出来的。

    “仙人,您看这是妖邪所为,还是人为”差役忐忑地问。

    白婉棠“说不准。这屋里没有妖邪之气,但这剥皮手段绝非常人能做到。就算不是妖邪,也必定是会法术的人。”

    “不知道凶手剥这样一张完整的人皮,是为了什么。”差役喃喃自语。

    “也许,是想学独孤极那戏班子,造出真人一样的皮影来。”门外传来萧煜的声音,紧接着他走进屋里,面色凝重。

    白婉棠沉吟,让人把尸体带回她的仙祠保存。萧煜跟她一同回去。

    待回到仙祠,屏退众人,她问萧煜“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关于那戏班子的事了”

    萧煜道“近来我听说,他们戏班新进了一个皮影师傅。那皮影师傅排练时,不小心弄破了一张女皮影,全戏班除了独孤极无人会修补。独孤极最近不去戏班了,班主昨日找到他请他帮忙修补,今日就死了个女人”

    萧煜眼神幽深“你说那皮影看着真人似的,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经萧煜这样一说,白婉棠突然觉得,独孤极的种种举动,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说为了她留在都城,谁信呢。

    还有那颗朱砂痣,也许他是故意造假露给她看的,好让她降低防备。

    “他杀过守城仙,整剥人皮,对他来说应该轻而易举。”萧煜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白婉棠“先叫人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独孤极的修为深不可测。”

    这一年来城中邪祟大多不用费心就能直接消除。她甫一下陷入谜团中,不免有点烦心。

    白婉棠怀疑独孤极,翌日决定隐去行踪亲自去盯他一天。

    他已经从酒楼搬进了离仙祠不远的一处巷中小宅院里。

    宅院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独孤极清早出门,脚步在家门口顿了顿,而后莫名笑了笑,去买了牛肉酥饼送到仙祠,就回到小巷。

    过了会儿有几个小孩儿过来,竟是来找他的。

    他不喜孩子,一直板着脸。却和小孩儿一起蹲在地上,看他们叠纸鹤,自己拿纸跟着一步一步学。

    他叠了一只又一只,直到叠出他满意的,他才给了些碎银给孩子,打发他们离开。一整天就坐在院子里叠纸鹤。

    无聊得让白婉棠昏昏欲睡。

    她趴在墙头打了个哈欠,眼见天黑,打算回仙祠去休息,正要走,皮影戏班主突然过来了。

    独孤极专心地叠着纸鹤,不搭理班主。

    班主弯腰赔笑道“这段时间是我们怠慢你了,以后不会了。不管怎样,戏班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

    “我以后不会再去戏班。”

    他嫌班主吵,眉头皱起,不耐烦了。

    班主做好了百般求劝的准备,但他面色一冷,就再不敢多说其他。叹着气回戏班去了。

    白婉棠又等了会儿,见独孤极还在叠纸鹤,困倦地回仙祠去。

    独孤极知道,她让他叠那么多纸鹤,只是不想他去找她。

    她不信他。

    他时常叠着叠着,想到她冷淡的模样,便烦躁起来。但即便如此,还是静静地坐着,一刻不停地叠。

    他想快点叠完,去见她。

    多见几次,也许她就不烦他了。

    他有时会陡然的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坐在这儿,不眠不休地叠出满院纸鹤的模样也是可笑至极。

    可叠完了纸鹤,他还是不自觉地表情松快起来。

    还是夜里,他就带着纸鹤去她仙祠的门口等着。

    他站在那截伸出的海棠枝下,仰头看着月色下的红海棠花。

    忽然的,他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纸鹤带着火星从他眼前蹁跹而过,在夜色里很快燃成灰烬。

    那样多纸鹤,带着火星飞起来,好像天火坠落,把他见她的理由都烧没了。

    他转眸看着那漆夜里的人影,双目猩红。

    这几日,城里一共出现了十三具剥皮尸体,全是来都城不久的外城人。

    白婉棠为调查这事心力交瘁,四处查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

    皮影戏班已经许久不演出。

    那新来的皮影师傅弄坏皮影后就消失了,坏掉的皮影她也去调查过,一直没有修复。

    昨晚,她听萧煜说有新的皮影班子进城,这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这新皮影班,用的也是仿真人的皮影。

    里面的皮影师傅,正是先前代独孤极去操控皮影的那位。

    真相似乎快要浮出水面,就等她去拨开云雾。

    萧煜派人偷偷围了新皮影班子的住处,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毕竟她这几天都没睡好。

    白婉棠难得地好好睡了一觉,翌日醒来却听见仙祠外安静得诡异。

    她警惕地打开仙祠门,见仙祠被结界笼罩,结界内满地灰烬。

    独孤极站在墙边看着伸出去的棠花枝,脚边是两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脸上还有血,看向她时,恼怒中还带着控诉“纸鹤我叠好了,但是都被烧了。他们”

    白婉棠冲向他,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翻过他脚边的尸体,反手一击,灵力化线勒住他的脖子将他钉在墙上。

    “你杀人了”

    白婉棠没有立刻对他动手,只是以防万一,先控制住他。

    她本就觉得他危险。

    独孤极倏地睁大了下眼睛,强硬又执拗地道“他们烧了纸鹤。”

    “我问你是不是杀人了。”

    “白”他眼里爬上红血丝,几乎要愤怒地叫她白仙仙,咬牙再重复了一遍,“他们烧了我的东西。”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白婉棠揉揉眉心,“我问你,你是不是杀人了,你就不能”

    “你就不能先问问纸鹤的事吗”独孤极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紧牙根,“就一句。”

    他没有把那两个人放在眼里,也没有把他们烧纸鹤的事看得太重。

    纸鹤叠好了就能来见她。

    重要的不是纸鹤,是她。

    白婉棠愣了下,“什么纸鹤”

    可她根本不在意。

    她甚至忘了,是她叫他叠的纸鹤。

    独孤极头上经络突突的跳,胸腔内气血翻涌,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痛苦。

    他头疼耳鸣起来,世界在他眼里摇晃,只有她的身影清晰,却遥远得好像碰不到。

    那年敬天台上的她,看着药摔碎在他脚下,是否也是同样的感觉。

    重要的不是她收集了三年多才成的药,是他。

    独孤极喉咙里腥甜上涌,胸腔一震,嘴角溢出些许血迹。

    他低头平静地抹去嘴角的血,“人不是我杀的。”

    药碎的时候,他也想过抓住的。

    他看向她,带着苦涩的彷徨“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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