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极想起成魔之前, 被困于无极殿。
又一次被四分五裂,留下还是离开,他犹豫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原本费尽心机带他逃跑的清棠,为何变得要百般取他性命。
真是戏耍, 还是另有原因。
最终他选择不去想, 将清棠和全天下人都当作敌人。她杀他的理由, 也就不重要了。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他想过许多次,假如他那时留下了,假如他逃走时带上了她
她和他,会不会不用走到必死的结局。
如今她也没有情丝
对, 她只是因为没有情丝, 才对他如此漠然。
独孤极思绪纷杂,盯着她的眼眸执着得近乎偏执,“就算你要杀我, 我也不会走, 除非你和我一起。”
白婉棠“”
说狠话的时候,对方不接茬,反而还在说肉麻的话, 原来如此可怕。
她抖了抖鸡皮疙瘩,回屋去。
萧煜已经审问完了拟金, 对她道“拟金来自浚城,独孤极杀的守城仙就是那座城的。那座城临近邪脉, 没了守城仙坐镇, 城中妖邪肆虐, 许多百姓都往其他城跑, 拟金的这个戏班子, 也是这样过来的。”
邪脉是和守城仙同时诞生的,人间会有邪祟,就是因为邪脉。
邪脉形似地裂,有许多个。
邪脉附近的城池,妖邪都会比其他城池多许多,守城仙也会更加辛苦。
白婉棠思考几秒,看向正在经受检查的皮影。
不一会儿检查皮影的人来禀报,“皮影是兽皮所制。”
这皮影戏班已经全部搜查完毕,除了拟金长相怪异,没有别的异样。
白婉棠等人不得不收兵离开。
皮影戏班的人聚到大堂送他们。
她走至门口,听到独孤极快步跟上来的声音,回头看了眼。
视线不意落在屋内的戏班成员们身上,白婉棠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这戏班子一共有多少人”
“十三人。”
白婉棠不再多言,道有事,回仙祠去,走时特意带上独孤极一起。
“今晚,你与我一同去拟金的戏班抓人。”
白婉棠把独孤极带回仙祠,开门见山地说,“这十三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遮掩了气息,但我看着,他们都不像是人。皮影不是人皮做的,万一他们自己身上的皮是呢”
说罢,她用商量的口吻问独孤极“你觉得呢”
独孤极长眉微拢,“今晚”
“今日是望日,月圆之夜,邪脉封闭,是妖邪最虚弱之时。我赶在这天去查戏班,就是因为这。”
白婉棠觉得独孤极的脸色好像变得更苍白了,意味深长地审视道,“怎么,今晚你不方便那些人来自浚城,很大可能是冲你来的,你不想尽早解决这事”
独孤极不愿去,但白婉棠的眼神,俨然显露出怀疑和敌意。
似乎开始猜测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妖邪。
他长指在桌上点了点,心中计较着,“要在亥时前解决,亥时后我有要事。”
白婉棠没有追问是什么事,让他在仙祠休息。
入夜后,她和他二人去了拟金的戏班。
拟金的戏班今日没有表演,院里漆黑,好似无人在家。
但翻进院里,白婉棠便能隐约感觉到一股邪气。
玉盘般的明月高悬,这个日子来,她算是来对了。
不过平时能遮掩气息的妖邪,也不能小觑。
白婉棠也打算速战速决,在进屋前对独孤极道“待会儿能抓便抓,不能抓便杀。只需留拟金一个活口便可。”
对待妖邪,她远没有对待凡人那样仁善。
修真界的妖有善有恶,但人间的妖邪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从负面欲望里诞生的邪祟。
独孤极没有回应。
白婉棠回头看他,“听见没有”
他低着头,额前发遮脸,呼吸有些重,沉闷地“嗯”了一声。
银白月光洒在他身上。
她注意到他今日的玄衣里,没有穿那套精致的红衣,穿的一身未洗染的素布衣。
他袖口在手腕绑紧,露出的手指有些用力的压在腿上,青筋微凸,手指轻颤,好似在忍耐什么。
白婉棠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要和他分头行动。
他反常地没有多言,脚步极快地走了,紧绷的背部肌肉让白婉棠想到濒临发狂的野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平复心绪,独自潜入屋内。
一进门,见拟金正对门口而坐,嘴角咧开,快要到耳根,吊诡地笑道“白日来查,果然是要今晚动手。”
他露出这副非人姿态,白婉棠也不用再和他绕弯子,“人是你杀的”
“人是我杀的,纸鹤是我烧的。我还以为我帮到了他,没想到他竟是要拿那些纸鹤送给你,而不是制造火灾。”拟金的语气分外惋惜。
白婉棠从拟金的语气里,听出他对独孤极的崇敬,“你和独孤极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在都城杀人”
“我想成为他,超越他。为什么要在都城杀人”
拟金站起身朝她走来,身上的皮充气似的鼓起,剥离,露出人皮下浑浊如泥的本体。嗓音也变得砂纸磨过般粗噶难听,“不杀人,我怎么当人呢。”
以往的妖邪本体都是不成型的烟雾状,这是白婉棠第一次看到,已经有了人形的。
她心下惊愕,表面不显,朝拟金攻去。
拟金一边招架她的攻击,一边悠闲道“都城的守城仙,你的修为很高,可惜你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你不会战斗。”
“你不如那位被杀掉的浚城守城仙,她百年来,每天都在对付从邪脉里爬出来的邪祟。修为不如你,但却很擅长战斗。”
“我在浚城东躲西藏了百年,都没能找到杀掉她的机会。直到她终于被邪气侵体,成了邪仙,被独孤极斩杀。”
“那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拟金怪腔怪调地笑,“独孤极让我有了目标,我要成为能像他那样,能斩杀守城仙的人。”
“然后你想杀的第一个守城仙,就是我”
白婉棠心下豁然开朗。
这只百年邪祟,有了人的思考能力。
但他终归不是人,想法也与人有异。
他向往独孤极的强大,于是独孤极长什么样,他也想长什么样。
独孤极会操控皮影,他也想操控皮影。
独孤极杀过守城仙,他也想杀守城仙。
拟金道“独孤极杀了普通城池的守城仙,我要想超越他,就要杀掉这天下香火最繁盛的守城仙咯。独孤极来了这里,我还以为他也想杀你,我争不过他,就想帮他,没想到”
拟金突的化作烟雾,让白婉棠一剑劈了个空。
他又在她身后凝结成型,靠近她的耳朵,吐出邪气“他”
白婉棠回身一剑横劈,将拟金劈成两半。
同时,他的胸腔被一只手贯穿。
拟金说不出话来了,被切开的身体分离,露出站在他身后的身影。
白婉棠瞧见,他身后的人腰腹的衣裳被切开。惨白的腰腹上,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拟金回头看了眼,露出抹晦暗的笑,身形便化作烟雾。
白婉棠立刻掏出容器,将其收入其中。
独孤极站在门口,背对月光,正面隐在黑暗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婉棠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邪气,想他定是已经杀了其他妖邪了,颇为抱歉地递给他一瓶灵药,让他擦一擦,问道“你还好吧”
伤不深,擦灵药两天就能痊愈。
但独孤极一直低着头沉默,像被冻结了似的。
白婉棠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独孤极喉结滑动,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走。”
白婉棠弯下腰看他的脸,“什么”
他的脸被凌乱的发半遮,渐渐生出血痕。好似从体内生长出了魔纹,眼白里的红血丝也多得吓人。
他如同快要发狂的怪物,恐怖骇人。
白婉棠忙直起身子,没有再问他一句,越过他身侧,跑到院外。
在门口站定,她手掐法诀布结界。
独孤极现在这模样,好像离了这院子便会大开杀戒似的。她不能让他出去。
布好结界,她警惕地守在门口。
独孤极从石雕里破壳而出的人,身体一点一点地动起来,转过身,抬起头。
双目赤红如血,满面血纹的一张脸映入她眼帘。
白婉棠和他隔了三丈不止的距离。但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燃烧殆尽。
杀意却在他周身汹涌,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第一道阵法触发,拦住他的脚步。
白婉棠喊他“独孤极,你站在那儿别动”
他听不进去,像只剩下了本性的凶兽,循着猎物的气息向她靠近。
一道道阵法缠住他,都被他轻易化解。
眼看他破开最后一道结界阵法,白婉棠手中再次聚起灵剑,目光冷厉。
眨眼间,他到她面前,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按到了地上。
白婉棠主动迎上,一剑刺穿他的灵台处,催动他体内的灵蛊啃噬他的心脉。
他腹部的血滴到她身上,弄得她腰腹间黏湿一片。
他的身体肌肉因疼痛条件反射地抽搐,但手还抵在她颈间。
白婉棠与他僵持片刻,突然懵了一下,惊觉他掐在她颈间的手,一直没有收紧过。
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散了。
她试探着喊他,“独孤极”
他好像陷入了某个幻觉,目无焦距地紧了紧眉头,松开她的脖子,手擦着地面垫到她颈后。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一手搂住她的头颈,一手搂住她的腰背,缓缓抱紧她。
白婉棠手中灵力化作的剑,随着他的拥抱,一寸一寸没入他的身躯。
他口里呛出血来,溅到她脸上,却仍不肯放手。
白婉棠也不敢放开手中灵剑。手握剑抵在他的腹部,整只袖子都已经被他的血染红。
他的身体很烫,心在她耳边用力地跳动着。
她听见他的低语,像是用尽全部力气说出来的。
“白仙仙,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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