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
道别了白发的男孩, 神里绫华独自一人踏在昏黄暗沉的天色下,长睫投下的阴影笼盖了大片的思绪。
五条家的人,都把夫人一病不起归咎于咒灵。
也难怪, 毕竟他们的知识范围就延展到这里。
然而单纯的咒灵依附, 又如何让他们这么长时间寻不到医师或者药物, 五条夫人的身子一垮就是半年呢
他们并没有认知到
在咒灵缠缚的形体下, 是细碎不散的魔神残渣。
它是无实质的雾气, 是被人吸入而浑然不觉的感染颗粒, 是罪祸灾病的根源它的威力, 她早在上一个任务世界就领教过了。
然而现如今的状况,比上个世界最困难的开局还要糟糕。
魔神残渣就安眠在他们身边,无人察觉。
但是没有关系,喊醒他们就好了。
魔神残渣这种东西, 只要给出切实有力的证据,说服他人相信这种物质的存在, 还是很容易的。
对付它, 最忌讳的就是什么都憋闷在心头, 导致己方形单影只,一个人抗下所有说实话, 有可以团结并利用的外援力量, 为什么不用呢
于是神里绫华隔日就找上了五条家主,与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也不用处处留一线防火防盗般提防着我这一个外人。
我有办法根治五条夫人的疾病,谈不谈
五条家主在短暂的愕然过后,迅速接受了现状, 可麻烦事也接踵而来。
“神里小姐的意思是, 内子之所以久病不起, 并非是由于咒灵,而是因为魔神残渣这一物质”
“准确来说,咒灵只是诱因。”神里绫华沉静地看着这位人至中年的一家之主,徐徐而谈,“据我推测,此类魔神残渣的潜伏能力极高,它能轻而易举从一个宿体转移到另一个宿体身上,由此汲取生物的生命力。”
它的破坏性显然不如横滨那次的高,传染性也不强,但可怕在寄生虫一般的顽强,给它足够的时间,它迟早能润物细无声地吸干这整个家族的生命力。
“魔神残渣潜伏太深,我无法在不伤及宿体的前提下消灭它,而为了更有效率地汲取生命力,它选择栖息的位置往往是心脏一类的人体命脉”
这是神里绫华也感到束手无策的。
要么连同夫人一起杀死,要么就眼睁睁看着她逐渐被吸干。
五条家主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嗓音艰涩地说道“我家姑且收藏了几本古老术法能够逼出人体内的邪祟之物,但不知对魔神残渣是否有效。”
“先试试看吧。”神里绫华一锤定音。
“时间就定在下一个朔日,阴气最重的凌晨时分。”
和五条家主达成协议后,神里绫华便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脸色凝重,唇瓣抿出一条平直的线,调开派蒙系统,查看自己的小地图。
其实,她还有一事没有告知五条家主。
五条夫人身上的魔神残渣很大概率,并非本体,只是万千分身中的一缕而已。
小地图上,除了隔间偶尔几个象征着友好的小绿点之外,五条家结界外萦绕着一层深厚浓郁的晦涩能量体,几乎是呈半圆状将这个家族包围了起来,悬浮在几百米外的高空,普通肉眼看不见的残渣氤氲腾升,飘移不散。
这也是为什么神里绫华提议优先逼出魔神残渣,保全人体。
即使五条家宁为玉碎,牺牲掉自己的主母也要消灭魔神残渣,他们灭掉的也只是一缕小小的分魂,这笔买卖太不划算了,于情于理都是下下策。
越是接近朔日,这外围的残渣黑烟就越是浓郁。
神里绫华收起小地图,眸光沉凝如水,兀地望向窗外。
惨淡的月牙挂在树梢,风声呜呜地呼啸而过,像极了孩童的涕泣,吹得百叶窗躁动不安,响声刺耳。
她走上前去,拉起了窗帘。
五条家主似乎并没有压下消息的打算,他只对外声称要“操持驱邪仪式,祓除不净之物”,五条夫人素来与人为善,当即全家族上下皆把注意力投到了这场仪式上,紧张兮兮地等待着朔日的到来。
“既然家主大人出手了,那一定没有问题了。”
“听说要用上家族秘藏的古老术法”
“愿夫人安康。”
在一众祈祷和对五条家底蕴的盲信中,那道怀疑的声音是显得如此突兀。
“我说,真的有用吗”
五条悟趴在栏杆上,一双蓝眸写满了不信任。
神里绫华回头看他。
“悟对自己家的传承也没有信心吗”
“哈这又不是什么万能的灵药,为什么我要有信心”五条悟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就我看到的东西而言,我更倾向于你们是在自欺欺人。”
神里绫华闻言,若有所思地挪开了目光。
“这样啊”
五条悟的眼睛,她至今不知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运作方式。
他似乎看一眼就能知道所有术式的运作模式,结构组成,能捕捉到空气里微米的咒力流动,大脑会条件反射地将之组合成海量信息,非常的烧脑,无怪他这么喜欢摄入糖分。
五条家主拿出来的古老术法,他定然是看过了,才会做出如此判断。
“你们是在自欺欺人吗”
五条悟笃定这个术法对魔神残渣无用。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没有几个人会听他的了。
“先试试看吧。”神里绫华略感无奈,“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用最笨的排除法,也要把你母亲的身体治好来。”
“”五条悟不说话了。
他双手插兜,无所谓地别过头去“随便你们。”
布阵术法的术师,皆是五条家主最信赖的亲信,有资格旁观这一场驱邪仪式的,无非就五条家主、神里绫华和五条悟几人而已。
防卫力量层层森严,所有的术师都被调动起来,密切监控每一处角落,确保不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卧房内,五条夫人的面色比之前见时更加憔悴,她微微张唇,双目紧闭,呼吸都用尽了力气,时不时的咳嗽还会带出血丝。
纵然如此,她在听到脚步声靠近时,依然吃力地撑开眼皮,混沌的眼眸里是不可言说的感激,她的身体已然虚弱到如此境地,却只想着让他们宽心。
“我没、咳我没事。”五条夫人的声音细若蚊蚋,毫无血色的唇瓣掀起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劳你们费心了。”
“别这么说。”
五条家主半跪在她的身前,紧握住她的手,不知是在汲取力量,还是在给予她支撑“我已经找到了病魔的源头,你放心,经此一夜后你马上就能好起来。”
夫人没有作答,只是安静地、柔笑着注视自己的丈夫。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如何。
方才五条家主已经把魔神残渣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唯一感知到的情绪就是庆幸。
庆幸当初中伤的人是她,疾病缠身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她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只是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舍不得她挚爱的丈夫和孩子。
然后,夫人感受到一股温暖从几乎冻没了知觉的手心传来,她眼眸微微睁大,只见一抹月白拉开另半边的床帘,有如飘渺虚幻的水雾,无声走来。
“您会安然无恙的。”神里绫华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保证。”
灯光斜影,倾洒在夫人苍白的面颊上,她的手冷得像铁,即使是神里绫华偏凉的体温,对她而言都过高了。
病弱的夫人,床头半跪的丈夫,凝视着这一切的孩子。
此时此景,和当初送别母亲时是多么的相似。
她曾经体会过的孤独无助,已经不忍心再让那孩子体验一次了。
这个魔神残渣。
不死也得死。
“悟、悟”夫人呼唤着唯一的孩子,她望向自己的珍宝,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笑意,“真的好久没有见你了我怕传染你,都不知道悟的学习进展如何,有没有长高或者长胖”
这宛如遗言般的语气听得在场众人心里发慌。
五条悟难得静了下来,他垂眸看去,淡淡地说道“谁会长胖啊,母亲。”
“是吗”夫人笑了,“我刚刚看到悟走过来的样子了,比以前斯文了很多,也收敛了很多。看来我的目光没有问题,神里小姐真的能把你教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呢。”
不是,夫人您这滤镜就厚得有点离谱了。
神里绫华脸色一僵,只能缓缓扯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五条家主也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风度翩翩贵公子你说谁
也就五条悟本人能面不改色地收下这完全不符合事实的夸奖,“母亲先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离凌晨还有一段时间,阵法的完工只差最后一点补丁,由五条家主本人来完成。
神里绫华和五条悟都守在夫人身边,刚才和他们聊了会儿天,五条夫人就神色很是疲惫了,已经闭上眼进入了浅眠。
如果此时打开元素视野观察,就能发现
原先只是缠绕于她身上的魔神残渣,已然化为了黑洞般的无底深渊,浓浓的黑烟覆盖住她整个身躯,她的脸庞都隐于那黑气之下,看不真切。
神里绫华眯了眯眼,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扇柄。
祂在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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