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
中岛敦抱着购物袋, 小心地不让里面零散的东西掉落出来,把袋子轻轻放到木桌上。
“太宰先生,放这里可以吗”
“嗯, 可以哦。”
脱下了黑大衣的少年回过头来, 从购物袋里挑挑拣拣, 拿出一份化妆盒, 轻快地说道“就是这个牌子, 辛苦啦敦。”
中岛敦拘谨不安地站着,回应道“是我应该做的,太宰先生。”
自魔兽吉格事件结束后,中岛敦就被太宰治领养了。
刚走出孤儿院的他, 并没有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兴奋和喜悦,相反,对未来的茫然如迷雾般充斥了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好在太宰治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太宰治并没有掩饰的想法, 中岛敦很快就得知了他在港口黑手党的职位,曾一度以为自己也要加入黑手党,但就在他忐忑不安地向太宰治询问这件事时, 后者回了他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加入港口黑手党”太宰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缓缓扬起一个浅淡的笑, 那目光看得中岛敦背后发毛。
然后第二天, 中岛敦就被太宰治一脚踹去了横滨市某私立中学。
滚去读书吧你
面对中岛敦的疑惑, 太宰治是这样回答的“你要是想成天惶恐不安地活在刀尖上, 被上司压榨, 被同事猜忌排挤, 被敌人埋伏追杀设计陷害,把命悬一线当作日常的话,你就来吧。”
如果做不到,就乖乖背起书包去上学。
中岛敦很快偃旗息鼓,对黑手党再也没了想法,只剩下对太宰治的敬佩更深三分。
那听着都让人胆寒的,不是人过的生活,太宰先生却好像习以为常了。
中岛敦非常感激他。
学校对他而言是宛若新生的地方,太多与他同龄的孩子们,但与孤儿院不同,那些人大都十分友善,对他热情相待,一起分享书籍、玩具和零食,上课偷偷开小差传纸条,放学后对作业答案,这种平凡而充满乐趣的生活,让中岛敦不安的心以最快速度平静了下来。
当然,日本这个国家校园霸凌现象普遍严重,像中岛敦这种无亲无故、中途转学,性格还老实腼腆的孩子,是最容易被人组团欺压的。
中岛敦在刚入学那段时间,不是没有遭遇过这种事。
他第一念头是闭嘴隐瞒,唯恐自己的轻举妄动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校园生活,他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清理过一遍,确保别人看不出来他遭遇了欺凌,这才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往生堂。
太宰治在那里等着他,就在中岛敦走进玄关的那一刻,淡淡的审视目光随之投来。
往生堂里很安静,中岛敦去洗了手,端碗筷,直到坐在太宰治的对面时,黑发少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中岛敦双手合十“那,我开动”
“敦。”他听到太宰治轻柔的声线,“明天,我带你去学校一趟吧。”
中岛敦愣愣地抬头“诶”
那个时候,中岛敦还没有意识到,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卡在下午放课的时间点,中岛敦一如往常收拾着书包时,忽然听到走廊外传来一阵惊天的喧哗。
“啊”
“那些是什么人”
“像是新闻上经常出现的好可怕,妈妈告诉过我看到他们要赶快跑”
“他们、他们会杀人吗”
走廊挤满了人,声音嘈杂成一团,中岛敦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往下面一瞥。
五辆黑色的加长林肯,排列停靠在校门口处,从车上跑下来数不清的黑衣男子,个个持枪,眨眼间就控制住了校园门卫和保安,而在领头的那一辆车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了一个黑发的少年。
中岛敦瞪大眼睛,用尽这辈子的自制力才没有惊呼出“太宰先生”。
黑发少年随身带着两名保镖,向教学楼走去。
校方吓软了腿,许多老师都躲在角落里发抖,心理承受力不强的已经双眼含泪,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哪里得罪过港口黑手党。
校长双股战战,没有办法,硬着头皮上前。
“请问,这位先生”
“啊,你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吧。”太宰治挂着虚伪的笑,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手,“我家孩子就在贵校就读,你们的师资水平和整体环境我很欣赏,但就贵校的风气整顿问题,我觉得有必要与你们好好聊一聊呢。”
太宰治忽地扬起头来,精准地叫住了教学楼二层已经看傻了的白发男孩。
“敦,下来吧。”
刷刷刷中岛敦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太宰治平静地说道“我家孩子是近些日子刚转来的,可能不太适应贵校的氛围,但我想,这也不该成为贵校放任其他学生霸凌,老师对此视而不见的理由吧”
他的脸上笑意愈深,校长腿软得就差没有给他跪下了,太宰治的声音柔得像是棉絮,却字字诛心“地点是在第二条小巷的死胡同里,持续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吧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辱骂、殴打、吐口水、撕书包和作业本也许我还看漏了一些,毕竟我家孩子胆子很小,回家时还特意给自己清洗过呢。”
刚跑下楼来的中岛敦,正好听到这一番话,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完全被太宰治说中了。
可是,他明明掩饰得很好啊半个字都没有提霸凌的事,太宰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校长中年秃顶的脑袋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他听到后面已经两眼发黑了,想法只有一个这少年的西装口袋里貌似装着枪,不会随时准备着给我来一梭子吧
实际上,并不会。
太宰治不打算改变中岛敦稳定下来的校园生活,他今天之所以如此大阵仗,只是让某些人把眼睛擦亮了好好看着,也算是给他们上一课不要轻易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
恐惧,是驯服一个人最好用的方式,也是太宰治最擅长的手段。
后来,校方拿出了十成十的诚意,雷厉风行地严惩了霸凌中岛敦的那些同学,而一般来说会闹到学校来的熊家长们,如今也一反常态地窝在家里不敢吭声。
谁敢闹啊那可是港口黑手党啊啊啊啊万一不高兴了直接一枪伺候怎么办
中岛敦低着头跟在太宰治身后,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太宰先生”
“喜欢交朋友很好,我不反对。”太宰治揉了揉他的脑袋,“但是友情不是靠尊严换来的,你有反抗的资本,就去利用它,先保护好自己了,才能成为他人眼里能够平等相待的一个人。”
“别这种表情看着我。”太宰治的手下滑,一把捏住了中岛敦的脸,“我可没在学校里动手,就是吓唬了他们一下而已。”
短时间内,中岛敦的同学们或许会害怕他、远离他,但是校园生活那么长,中岛敦的个人魅力就在那里,重新被接纳也是迟早的事,太宰治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中岛敦的脸皮被拉扯,说话都含糊不清“我知道唔我没有怪太宰先生,谢谢您。”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被欺凌,只是过去,从来没有人像太宰治一样会为他出头。
夕阳余晖从天际泄下,晃花了他的瞳孔,中岛敦迷迷糊糊地感觉,生活或许真的不一样了。
中岛敦知道,往生堂里有一个房间,是他不能踏进的。
他不会贸然询问不该问的,看到太宰治把化妆用品都拎进那个房间后,他自觉地收拾好东西,回到卧室里写作业去了。
未完成的水晶棺椁,泛着黯淡的光。
棺材盖横置在一边,双马尾的少女安静地平躺在里面,除了没有呼吸,和睡着了没有差别。
太宰治拧开化妆盒,把里面的用品逐个挑出来,用不太熟稔的手法为她上妆。
胡桃并没有教过他妆容的画法,但他见过,要复制一遍并非难事。
唇瓣点上血色,口含朱丹,眼线描摹开来,似是梅花浸出的一缕芳汁,青灰色的脸孔被粉底涂抹,奇迹般地复原了生前的红润。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太宰治一人的喃喃自语。
“你救下来的那个孩子,我帮你好好照顾了”
“他对我说,你最后想传达给我的话语,因为爆炸,他没有听清。”
“胡桃,”太宰治顿了顿,垂下眼睑,“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这将是他一生也解不出来的谜题。
他也曾去问过甘雨,那个与胡桃有着奇妙联系的少女,太宰治推测她或许知道点什么,然而等他开口询问的时候,甘雨也只是哀伤地望着他,什么都不说。
是了,那个时候甘雨甚至不在现场,她又如何能获知呢。
太宰治落成最后一笔,棺椁里的少女点缀了妆容,犹如一只栩栩如生的火蝴蝶标本,定格在了最美的那一刻。
太宰治把化妆用品收拾好来,手上的粉清洗干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许久不曾移动。
香灰颓散,烛火忽而摇曳。
墙上晕黄的倒影,悄然变幻,有谁俯下了身,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朱丹血色中,未干的殷红漫开,沾到了唇瓣上。
死寂的。
萧索的。
无法回应的。
这个吻里,有死亡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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