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楚寒今小幅度转头,先看见一线灰白的眼球。

    俊朗的脸,肤色却是死人灰,血线纵横,皮肤连接处凹凸不平,像是一具入殓时用针线补完整的尸首。

    尸体沉沉搭着他的肩,道“铃儿。”

    声音喑哑,却是越临的声线,完全代入了另一个人的感情“我说过打完这场仗就回来娶你,你还在等我吗可为什么洞房花烛夜这天,只有你一个人哭呢”

    “别哭,我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睡一觉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陪你去原野放纸鸢,飞,飞很高我还没和你白头偕老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会陪你玩儿逗你开心”

    声音饱含着痛楚。

    但的确是越临的声音。

    楚寒今沉思片刻,豁然开朗。

    眼前缝补的尸貌其实是幻象,本人为越临。只不过越临被幻境魇住心智,属于另一种形式的“鬼上身”,代入到了另一个人的感情。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些话。

    越临抱着他的掌心颤抖,滑下血泪,看得出来入戏很深“铃儿,认识你的十八年,是我祖坟冒了青烟了,谢谢你一直心疼我,照顾我。我这辈子没出息,一直跟着他打仗,出生入死,可你从没嫌弃过我对我很好。是我没有缘分,我不配不配和你到白头。”

    楚寒今思考这或许是新郎死前的遗言

    越临声音痛彻骨髓,浑身发抖。

    他喉头咯咯地颤着,发出轻轻的哽咽。

    声音听得楚寒今怔了怔。

    他没想到越临共情竟然这么深。

    方才门口站着的新郎不知何时消失了,变成穿着红嫁衣身姿婀娜的女孩儿,她拿着手巾哭“我不信我不信云哥哥死了,我不信你们骗我,他没有死,他还没跟我成亲。他临走时我给他做红烧肉,他只吃了半碗,他说,等他回来,还要我给他做一碗我不信”

    新娘悲痛欲绝,抱住楚寒今的越临代入新郎感情,低而沉重地呼吸着。

    是哭吗楚寒今看了看他。

    越临在他眼里一直不太正经,但其实很聪明理性,没想到真情流露是这种模样。

    “啊”新娘哭声撕心裂肺,撕扯着嫁衣,拼命叫“云哥哥”。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白绫,转瞬之间已挂在屋脊

    楚寒今知道这是幻象,说服自己接受接下来的一幕。

    新娘踢翻凳子将自己悬挂在屋梁,龙凤鞋蹬落,脖子歪歪地折了下去。

    但他身后的越临,喉头却滑出沉痛的哽咽,他大步走到吊死的新娘下,想把她解下来。但幻象就是幻象,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手足无措,发缕散乱,拼命地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睁睁看着新娘死透,露出拼尽全力却只能溃败的痛色。

    这还是属于新郎的痛楚,只不过借由越临的眉眼显露出来了。

    但越临是那么痛不欲生,让楚寒今心口轻轻刺了一下。

    过于悲情,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鬼新郎的痛意,还是越临的痛意。

    楚寒今叹气,不得不提醒“这只是幻象,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不要堕入心魔。”

    越临手指绷得很紧,硬如石块,双眼充着红血丝直直看他。

    不知怎么,楚寒今心软了一瞬,拉住他的手“够了。”

    微凉的手指相触碰,靠近时带起一阵酥痒,也传去了体温。

    越临的眉眼渐渐舒展,抬起脸反复看着楚寒今,目光像是确认。

    他的眼睛恢复了深金色,魇魂的幻灵消散,尸貌幻象也随之消失后,但脸色并没变好。仍然是苍白色,血气耗尽,像被抽光了力气,望着屋梁上直坠的女尸。

    楚寒今莫名觉得他的反应奇怪。

    幻灵魇住心智伤害这么高似乎失了魂了。

    不过越临以剑撑地站起身,却并没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第一句话是,“快走,离开这里。”

    刚跨出门,背后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宅邸立刻化为乌有,变成一片废墟焦土。人去宅荒,门匾的深红褪成了残红,凉风卷来萧瑟之意。

    越临收回目光,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道“回城里吧,一会儿跟你细说。”

    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城镇繁华,占的地方很大,方才楚寒今追得太远,一时也辨不清方向,只好望着有灯火的地方赶路。

    但走了一会儿发现灯火处不是市镇,而是一个村落。

    戴头巾的老人坐水井旁摇扇子,怀里抱着几岁的孙子,正在哄“不要哭不要哭,你娘的葱花饼马上做好了,喂到你嘴里,油滋滋香着呢。”

    那个小孩本来在哭,因为没了糖,听到这句话才点头“哼。”

    越临上前,问“老人家,请问城里往哪个方向”

    那老人摆手“进城啊城里远着呢,要走几个时辰,现在到城楼下已关门了,进不去进不去你们现在进什么城”

    楚寒今侧目“请问要几个时辰”

    老人斩钉截铁“至少三个时辰”

    不可能。

    楚寒今记不清方向,但也计量过脚程,绝不可能要走三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

    对上越临的视线,他阴着声“又是幻境。”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从刚才到现在,他俩根本没走出去。

    老人骨碌碌转着眼“这都深夜了,要不然别赶路了。你们是外地人吧在我们村子随便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不要往前走,前面有片食人林,一到夜晚有鬼魂妖物作祟,千万别深夜过去”

    小孩也说“别走了,别走了。”

    看来,幻境主人是想把他俩留在此处。

    楚寒今“又玩什么把戏”

    越临沉吟了片刻,道“那就住一晚会会他。”

    他俩进了院子,老人勤快地道“只有一间客房,我儿子外出打猎冬天才回来,空出这么一间房。农舍鄙陋,辛苦两位仙长凑合一晚,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说。”

    楚寒今踩上干燥的茅草,身旁越临靠的近了几分。

    他道“小心一些。”

    边说,边牵住楚寒今的手腕。

    “”

    过了。

    楚寒今扣住他手腕拂袖欲推,但刚碰到指尖,熟悉的触感,让他眼前闪过越临方才看到新娘死时的痛不欲生的眉眼。

    虽然伤心也是新郎幻灵魇住了心智的缘故,但也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软。

    楚寒今尾指弹了弹,任由他牵着,并肩走进了院子的堂屋。

    四五间茅屋,左右为厢房,背后是灶房和牲畜栏。灶房隐约传来烙葱花饼的香味儿,一个年轻女人忙活着,方才的小孩骨碌碌跑到灶房,抱住女人的腰“娘”

    “阿玉乖,娘给你做葱花饼呢。别过来,仔细热油溅到脸上,弄疼了我的阿玉的小脸蛋。”女人声音温和,“乖啊小阿玉,去堂屋坐着,葱花饼马上烙好了。”

    老人也招呼“两位仙长坐,我泡一壶茶。”

    忙忙碌碌,像普通农家恬静闲适的茶余饭后。

    跟刚才杀机四伏的新婚场所又不同。

    弄出这些幻境,又不伤人,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楚寒今问“幻境操纵者是那个青衣男子”

    也就是石桥和越临碰面打架那位。

    越临“是他。”

    楚寒今沉吟着没说话。

    老人端着一壶热茶各倒了一杯“仙长喝吧喝吧,农家都是粗茶,别喝不惯。一会儿阿玉娘烙好了葱花饼,仙长也尝尝,她手艺好,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楚寒今喝了茶,除了粗口,没别的。

    葱花饼也尝了,味道还行,盐稍微有点重。

    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去厢房住时,阿玉娘突然神神叨叨地唤“仙长”她向着楚寒今招了招手。

    楚寒今和她走到院子避开越临和老人的地方,她压低了声,说“你起夜走左边那个棚户,右边就不去了,男人们解溺的地方,脏臭左边的干净,咱们妇人用。”

    楚寒今“”

    在这位幻灵眼中自己的身份又成了妇人是吗。

    楚寒今面无表情,垂下眼睫不语,阿玉娘偷偷看了看越临的身影“你那位丈夫模样真好呢”

    “”

    要不是越临方才被幻灵魇了,楚寒今甚至会怀疑这离谱的幻境剧本是越临下的。

    楚寒今勉强声谢后回到厢房。越临解下了佩剑,低头整理袖口的沉棕缚甲,眉眼落了些油灯的光芒。

    阿玉娘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仙长,走了一天的路,热水泡脚,去去疲。”

    她一副老大姐姿态,又责备地看越临“你媳妇走一天路了。妇人家身子弱,哪跟你们男人似的成天东奔西跑,也不知道累,我那个死鬼丈夫一年出去打猎十个月,就过年那会儿回来看孩子,哼,没良心的东西。”

    “”

    媳妇

    妇人

    越临露出了和楚寒今相似的神色。

    他眸子微微深沉起来,半晌应声道“是我错了。”

    “”

    楚寒今不耐烦地咬了下唇。

    这种便宜都要占

    不愧是他。

    阿玉娘又万般叮咛,“你媳妇儿脚像是肿了。他长得漂亮,人也娇气,恐怕是今天走路太多。记得帮他揉揉脚,否则明天下不了地,没法子继续赶路的。”

    越临眸底露出一瞬的意外。他点了点头。

    等阿玉娘出了房间,越临捏着门后的插销拴上,走到楚寒今身旁,问“脚肿了”

    并没有任何痛感,听他俩一说只觉得脚有些微微的酥麻,似乎胀胀的。

    越临身影半蹲下来,修长手指探向他小腿,示意“鞋脱了我看看。”

    “”

    楚寒今不习惯跟人亲密接触,拒绝“不必。”

    越临深金的眸子看他,耐心十足“脱了。”

    他轻轻捏住了楚寒今的小腿,隔着雪白的衣衫加重了力道,但并不强迫,挺尊重地看着他“我就看看肿了没,听说怀孕的人容易水肿。”

    又提到这两个让人羞耻的字眼。

    楚寒今面色一派镇定,甚至漠然,耳后却是非常艳丽的粉红。

    越临微微仰着头,掌心已经滑到了他的脚踝,沿着罗袜反复摩挲,低声道“就脱给我看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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