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放下了碗, “不吃魔族人送来的东西,以示划清界限”
他顿了一顿,声音玩味“那我又算什么”
楚寒今本想缓和, 没想到他这么说话,微微睁大眼。
“原来在你眼里,我和他们有所不同么”越临好笑,“我还以为没有区别, 你厌恶魔族, 同时也厌恶我入骨。”
他这句话, 反倒提醒了楚寒今。
眼前这个跟在他身旁许久的人,确实是魔族,也与魔族人无异。
楚寒今再抬起头, 越临含着期待的眼垂视他,声音近在咫尺,带了些低低的蛊意“在你心里,我和他们不一样, 是吗”
楚寒今突然有些心乱。
回答是,会怎么样
回答不是, 又会怎么样
现在他俩的身份已经确定, 正邪不两立,注定形同陌路,再不清不楚只会越陷越深。理智逐渐在脑子里收束, 楚寒今别过了脸, 说“是否一样,并不重要了。”
越临笑了一声, 含着嘲意, 又似在意料之中“对你来说不重要, 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一字一顿,轻飘飘的却挟着压力万钧“因为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了。”
这么重、这么沉的一句话,楚寒今难以回应,只是看着他。
越临走出了灶房。
白孤站在院子外,一拱手“九哥要是考虑好了,马上可以启程回魔境。”
越临侧着脸,沉思不语。
楚寒今明白他顾虑着什么。他死后,坟墓被施加了重重诅咒,有人生怕他复仇归来,要他不得好死、不得超生,很明显,他的敌人遍布魔族全境。
也许是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亲朋好友。
他如果要回魔境,第一心里过这个坎,第二还得对付那群玩阴的的人。
眼前这个白孤,也说不准是不是当年讨伐他的人群之一。看似柔弱顺从,一副讨好模样,但迄今为止越临没让他进院子,摆明了并未信任,也并未与他和解。
楚寒今被掳来,冷眼旁观,要看越临到底作何选择。
越临思索后,暗金的眸子目不转睛看他“如果我回了魔境,你会更厌恶我吗”
楚寒今静了静,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越临声音低了些,喑哑沉闷“与你无关是吗”
“”楚寒今有些说不出话。
“我要是回了魔境,你肚子里怀的就是魔种。先前倒是可以糊弄过去,可现在,另一方的血缘至亲可是魔君,想糊弄可就不好糊弄了。为了你的名声,也许不回去比较好”
一口一个名声,楚寒今不知道他讽刺自己,还是拿捏自己,抑或是利诱自己,摇了摇头“你的选择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难道你不会对我失望吗也许我们可以回到以前,也许”越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身姿也蓄势待发,像是要确认什么。
他想听出一分一毫的在意。
也许,楚寒今说失望,他就不走了。
可楚寒今眼底情绪淡泊,看不出半分情绪。
这是一场没有言明的对弈。
楚寒今知道越临想要什么。
越临想要他,要他这个人,要他的爱情,要他的全部。如果楚寒今说失望,最好再说一句在乎,越临会抛去一切,和他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
可他是魔族之人。
不仅仅是魔族,还是高高在上的魔君,所言所行皆是魔族表率,换句话说,他是魔,是魔头,是正道的宿敌,亦是罪恶的化身。
虽然人是复杂的,但大是大非面前,没有转圜的余地。
楚寒今摇了摇头“我会失望,为了你,也为我们这么多天的回忆。”
越临声音喑哑,像是求他“那你说不去,我就不去了。”
可楚寒今无法再对他负起责任,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能说。”
越临是越临,魔君是魔君。
可如果两个人重叠在一起,越临会被魔君的身份淹没,就将楚寒今被远山道的月照君淹没。
在死伤惨重的对弈中,他们不是自己,只是自己代表的身份。
沉默在不断地蔓延。
越临理解了楚寒今的选择,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好,你不能说。我在你眼里还是抵不过成见这座大山。”
在道义和越临之间,他选了道义。
越临后退,自言自语,下定了决心“那我也自己选一条路。”
他声音变得清晰,横亘了过去到现在,遭万千唾骂,再到复生归来。
越临站在院子里,光芒乍泄于院落当中,映着他漆黑挺拔的身影,微垂眉眼,漆目如霜。
他抬起下巴,示意候在篱笆处的白孤“即刻启程。摆驾回宫。”
白孤神色微微吃惊。
而他身后的魔族卫士,发出震天的山呼。
“恭迎君上”
“恭迎君上”
轿子外传来说话的动静。
楚寒今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儿,他们渡过分界线不回江,星夜兼程,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
魔境内全是苦寒荒凉所在,从纠纷起便被正道驱逐,划定边界,待的地方便是穷山恶水,灵气比不上中原宝地,民风也鄙陋粗俗。
两个人正在谈话。
“这轿子里面是谁啊”
“说是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但刚才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长得可俊俏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我们魔君的新娘子”
“魔君你说白孤圣主他不是个阳痿吗”
“去去去不跟你这憨货说话,外面早变了天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活该你炼三年炼不出一颗丹”
“”
应当进魔境的主城了。
楚寒今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周围行人络绎不绝,市镇贸易繁华,热闹程度甚至与六宗都会不相上下。傍晚集市不见散去,路边反而多了许多掌灯的摊贩,卖得俱是灵丹妙药、法宝神器、符纸咒缚、人头骷髅等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来了来了。”窗外突然有人说话。
嵌着玄铁的高头大马走近,掀开帘子递来一壶水“喝。”
越临的声音。
楚寒今接过水壶,喝了两口,听到越临说话“我带你到魔境,你怎么看”
楚寒今递回水壶,唇珠不染水渍,清静淡然“你既然掳了我,带回魔族囚禁在情理之中,也许还能借此要挟我师兄。”
越临笑道“好聪明,真把我想得坏透了。”
楚寒今转过了脸。
“你不害怕吗”越临勒着马绳,“也许我会伤害你。”
“如果你要伤害我,那害怕也没有用。”
越临啧了声“想听你说一句软话,比登天还难。”
楚寒今静了一会儿,道“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越临“怎么”
他微微侧了头,却看见楚寒今被人盯着看,颇感没意思,将帘子放了下去,只有微风吹拂时能看见白皙的下颌。
他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魔境内想杀你的人,未必比想杀我的人少。”
越临喉头卡了下,想问“你担心我”
但这句话没能说出口。
他策马前行。
眼前,正是都城一年一月的灯会。沿途挂满形状各异的灯笼,深红色,灯火从中心映出,橙黄的灯光一路蔓延到街市的尽头,却在转了个玩儿的画舫渡口,又染了满江的灯火。
楚寒今四处望了望。
魔境内民风也更自然放纵,满街人穿衣打扮不同,奇形怪状,颜色各异,走在夜市中却有种莫名的风情。
刚绕过一道街,外面有人叫骂。
“好大的胆子”
站着的似乎是个男仆,单手拿了条鞭子“这御用的王道,怎么有人看也不看往里乱蹿惊了圣姑奶奶的云轿,你们当得起罪吗”
那人直直往这边冲“好大的排场看见圣姑还不下轿”
颐指气使,气焰极其嚣张。越临刚回,白孤刚进城便告退去张罗府邸的事情,就越临一匹轻骑带着楚寒今的轿子,往他原来的王府走。
楚寒今本不想动,帘子却被那男仆挑开了。
是个挺俊俏的仆从,穿得也漂亮。
而旁边,十八人抬了一座大轿,雕龙画凤,轻纱缦回,隐约能看见一位女子侧卧的身影,而旁边还有几位穿着跟仆从相似的男子,正细心地替她捶腿捏腰。
纱幔间轻浮淫靡,楚寒今看一眼便转移了视线。
倒是男仆呆住了“好容貌。”
那紧闭的纱幔也掀开一条缝,透出浓郁的香风,和一位女子慵懒的声音“确实好容貌。”
她声音提了几分“好久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公子,本座先带去玩玩儿。回去再下帖吧。”
楚寒今一皱眉,刚有些头疼,那轿子中已飞出一条白绫,看似柔若无骨,力道却生猛刚硬,勾开了帘子便朝内取来。
没想到哐当一声,一道剑光闪过,白绫顷刻断为数片废料。
周围隐约起了骚乱。
“谁”
“好大的胆子”
“敢断了圣姑奶奶的白绫”
越临从马车背后走出,眼底的情绪不好看,可唇角却微微牵着“姐姐。”
云轿里,女子突然坐直了身体。
越临说“二十多年不见,你第一眼没认出九弟,还抢你九弟的新婚妻子,似乎不合情理吧”
越临说话一向洒脱不驯,突然开始讲礼貌,显然是阴阳怪气,压着火儿呢。
云轿的纱幔全掀开了,里面坐着一位白发女子,容貌妩媚却接近中年,显出了几分皮相的枯萎。
她直勾勾盯着越临,神色显出惊恐“九弟”
一出此言,旁边的人全跪下了,有人喊“九殿下”,有人喊“君上”,场面乱成一锅粥。
而越临站在跪着的人群里,满脸平静从容,面色温和,演绎了什么叫活阎王。他抬腿将刚才用马鞭勾轿帘的男宠一脚踢开,指身下这条路“这条王道由我修缮,我记得只有我能走,怎么现在什么族王都能走了看来我身死之后,魔族变化很大啊。”
女子满脸发懵,听懂他的内涵,从云轿下来半跪着,依然没回过神“九,君,你你,不是死了吗”
越临微笑“我没死,姐姐不欢迎我回来吗”
赤缦脸色一变,道“姐姐自然是欢喜的。”
“那就好。”
越临原地走来走去,捡起地上白绫的碎屑,指尖一搓化成粉末,抬头,声音不复刚才的温和,冷得周围生寒。
“轿子里是我的人。姐姐刚才唐突了他,是不是最好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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