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秋高气爽, 和风习习。

    熬过难耐的暑气,迎来醉人的清风,人参同样进入收获的季节。

    林区内,老白在暑假时常跟陈珠慧碰面, 但种参的工作一点都没落下。楚稚水每回载着辛云茂和陈珠慧过来, 她和辛云茂去浇灌人参, 陈珠慧则陪老白干活。

    现在, 小姑娘到银海市上大学, 林区里浸润妖气的人参, 也在不知不觉中成熟。

    老白种植的园参是人参泡脚粉原料, 目前没办法立刻回本, 但林区内的野山参却可以参加人参拍卖会。

    今年共选出三根野山参, 最厉害的一根足有223克,是老白当初一眼就盯上的, 直接从林区里圈出来, 完全没有移动或干预过的野山参。它经历完辛云茂妖气的沐浴,五形六体长得越发完美, 连老白采摘时都小心翼翼,生怕破坏到参体。

    剩下两根野山参年数较少,克数自然会轻,一根有72克, 一根有71克, 状态也算不错。

    三根人参加起来克数不多,但放到市面上价值连城,尤其是223克那根, 连彭老板都没有贸然收。他看完楚稚水发来的图片资料, 专门跟她打一通电话, 交流采购人参的事情。

    电话里,彭老板的声音依旧热情和气“小楚啊,你拍的照片我看过了,照你们这个克数的人参,直接卖给我其实有点不合适,像园参什么的可以随便收,但五形六体不错的野山参,我们都是要送去鉴定出证书,然后报名参加人参拍卖会的。”

    人参都有鉴别标准,肯定不能像老白一样,说是什么参就是什么参,都有协会来开具证书。五形是“芦、艼、纹、体、须”,六体是“灵、笨、老、嫩、横、顺”,常用这些来评判是否为野山参。

    “人参拍卖会”楚稚水请教道,“这是业内组织的吗”

    “没错,现在市面上人参真假对半、参差不齐,优质的野山参只要通过拍卖会筛选,就会被送到拍卖会供大家近距离观摩,会有一个起拍价,然后竞价来采购。”彭老板解释,“有些人着急用野山参,出的价格就会比较高,这都要看缘分的。”

    彭老板是实诚的老企业家,倒没有用低价直接买参的意思,还约楚稚水一起参加第三届丹山人参拍卖会。丹山是知名的人参产区,有专门的鉴定机构,每年都举办拍卖会。

    彭老板认为那根223克的野山参市价至少大几十万,要是运气不错,没准能上百万,不参加拍卖会实在可惜。剩下两根野山参克数轻,但现在全国野山参储备量极低,加上流入市场的很少,没准也能卖出好价格。

    楚稚水听完彭老板的估价,感慨卖人参真是暴利行业,难怪野山参市场上假货横飞,成功行骗一次就大赚一笔。

    既然收入如此可观,那去一趟丹山也行。

    楚稚水决定打申请订票,但她刚刚浏览起飞机票,倏忽间却想什么。

    辛云茂当初通过吊坠去银海市,只在机场外面溜达一圈,很遗憾没真正乘坐飞机。人参收获跟他的妖气息息相关,他又没有从局里拿钱,或许该用其他方式来弥补。

    她在心里一盘算,人参拍卖会是工作日进行,周末还可以在丹山转转,那边有不少自然风景区,比较适合槐江土妖旅游长见识。

    局长办公室内,胡臣瑞坐在小茶几旁泡茶,他听懂楚稚水委婉暗示,二话不说就同意“可以啊,只要他愿意,你带他去吧。”

    楚稚水见胡局如此痛快,她反而有点意外,迟疑道“您跟叶局确实是两个态度。”

    叶局对辛云茂的事恨不得大呼小叫,胡局却自始至终从容淡定,甚至最初没告诉她真相。

    “那肯定是两个态度,他待在局里多少年,怎么着都该习惯了。”胡臣瑞笑眯眯道,“再说他们当初踢皮球非让我来槐江,我偶尔都想着不然全毁灭算了。”

    楚稚水“”

    看来局长们工作压力很大,以至于胡局产生这种阴暗想法。

    辛云茂是在槐江诞生封神,槐江观察局属于烫手山芋,当初谁都不愿意凑过来,最后还是胡臣瑞来了。他最初同样忌惮对方,但日子一长感觉还行,只要不招惹神君,神君基本不惹事。

    “不过最近没这想法了,这两个月局里绩效不错,还是安生点过日子。”胡臣瑞悠然喝茶,说道,“丹山好像在空桑局辖区边缘,那边偶尔妖怪多,你带着他也挺好。”

    楚稚水疑道“妖怪多”

    “对,咱们局里主要处理人妖纠纷,但实际上有不少地方的人上赶着跟妖怪沾边,有些妖怪还被同家族好几代人供养。”胡臣瑞道,“不过你在局里有编,他们一般不敢惹你,要是还带上他,那就更没问题。”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这听上去妖怪好像也有小江湖,官方和民间分得清清楚楚,进局里对妖怪同样算上岸。

    胡臣瑞“对了,你要是不会给妖怪订票,可以找熙鸣帮忙,我平时也坐飞机。”

    胡臣瑞是槐江局出差最频繁的,每年还要为事业费奔赴银海,自然对人类社会极为熟悉。

    观察局里都是妖怪,但同样有证件渠道,只是要到洪熙鸣那边登记。金渝等妖进局里时会拿到在人类社会通行的证件,不过辛云茂不在观察局编制内,加上他一直都不怎么离开槐江,所以很长时间都用不到这些。

    人事处和局长办公室相隔不远,都位于办公楼的四层。

    办公室内,楚稚水进屋后跟洪熙鸣讲明事由,洪熙鸣便坐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输入信息。

    洪处负责人事工作,当初将楚稚水的名字登记到名册上开眼,现在则是将辛云茂的名字登记到另一系统。

    “订票的话需要身份证,现在得输入信息才行。”洪熙鸣笑道,“出生地就选槐江,生日该选哪一天”

    妖怪的证件需要设置信息,洪处不太了解辛云茂,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填。

    楚稚水答道“惊蛰后第一天。”

    “好,那出生年份是哪年”洪熙鸣停顿一下,询问道,“你感觉他像人类几岁”

    我感觉他像人类三岁,但这显然不能当证件信息,他带着三岁的证件出门太离谱。

    楚稚水温声道“洪姐,您看着选一个吧,都可以。”

    “行,那我瞧瞧你属什么。”洪熙鸣动作利落地调出职工信息栏,从中找到楚稚水的档案,说道,“从你的三合生肖里挑一个给他。”

    “啊”楚稚水一愣,犹豫道,“这不合适吧。”

    这是什么操作思路为什么要看她的属相给他选

    洪熙鸣声音洪亮而爽利“合适,反正就随便选一个,那就随你的便呗。”

    楚稚水“”

    妖怪搞证件的速度挺快,经济开发科准备出发那天,辛云茂同样拿到自己的证件。

    槐江机场门口,楚稚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唤出辛云茂。

    辛云茂出现时,他穿着白衣黑裤,整个人高瘦挺拔,两只手都没有什么行李,唯有右手里握着一枚薄卡。妖怪证件的外观看上去跟身份证无差别,但他好似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个,正在认真地研究上面的文字。

    “你居然什么行李都没有”楚稚水诧异道,“说起来,你每次从哪里掏出伞,明明平时也没带在身边。”

    她从来没有见过辛云茂背包,还真是时刻如一根干净竹子,浑身上下除叶子什么都无。青墨色的龙骨伞是他最常用的东西,直柄的纸伞明显不能折叠,却不知闲置时被他藏在哪里。

    楚稚水由于要坐飞机,她穿着简约舒适的衣服,一只手还握着行李箱杆。

    辛云茂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行李箱,答道“现在有行李了。”

    “那是我的,真不客气。”楚稚水挑眉,“怎么你还想穿女装”

    这叫什么你的行李很好,但现在归我了

    辛云茂震撼地望她一眼,他眼眸轻颤,表情挺微妙“我的衣服不用带在身边。”

    楚稚水一想,他都是响指换衣,加上没必要进食,还会用清洁法术,倒真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植物的生活真是便利,每天喝点水晒太阳就行,神君已达到仙女境界,靠喝仙露就维持生活。

    “行,那我们走吧,这回坐飞机试试。”楚稚水笑着带他往安检的地方走,她原本还想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无奈辛云茂牢牢地拽着不撒手。

    楚稚水握着拉杆箱,然而却没法拉回来。她望着拉杆上紧握不放的修长手指,愣道“做什么”

    辛云茂无辜地眨眼“没拉过。”

    楚稚水只得松开手,任由他拿自己行李,但她心底却疑惑,他在银海机场好像拉过行李。

    辛云茂面上波澜不惊,但显然是在假装矜持。他身处陌生的机场环境,眼底显露出一丝新奇,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看着身边的行人提着行李箱来来往往。

    竹子妖对现代交通很感兴趣,平时坐汽车就能看出来,即便他的法术可以完成瞬移,但他依旧对人类的交通工具怀揣好奇。

    楚稚水带着他一路过安检,必然要掏出自己的证件。

    安检一过,辛云茂直接从传送带上取下行李箱,他一只手继续握拉杆箱,一只手向楚稚水讨要证件“看看你的。”

    “没什么差别,我那天研究过。”楚稚水看他什么都要探究,随手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

    辛云茂对比起两张证件,他望着上面的信息,评价道“好巧,我们都是槐江的。”

    楚稚水无语地斜他一眼,心想这不是早就知道。

    “好巧,生肖居然是三合。”

    楚稚水语塞,欲盖弥彰道“我们这边都不看生肖。”

    “但我们都看。”

    “”

    她当然知道妖怪都看生肖这就是洪处拿她生肖三合设置出来的

    辛云茂满意地点头“胡臣瑞他们的发明有点意思。”

    “该走了。”

    机舱内,楚稚水和辛云茂是二人一排的座位。

    辛云茂将行李箱放置在上方,他落座后就开始身躯紧绷,看上去坐立不安,跟第一次坐车时极为相像。

    楚稚水察觉他的僵硬,又确认他系好安全带,连忙安抚道“没事,跟坐车差不多。”

    辛云茂不言,还是没有动。

    片刻后,飞机在滑行后正式起飞,迎着天空向上方升起,颠簸的气流让机身震荡起来,连带给乘客们一阵耳鸣鼻塞的冲击感。

    腾空的瞬间,辛云茂紧握座位的把手,用力得骨节发白,肩膀都一动不动。他完全没有看向窗外,沉默地将下颔线绷紧,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是植物妖,脱离大地的依托,对他是有违常理。

    “不用怕。”楚稚水瞧出他紧张,软言道,“很快进平流层就平稳了。”

    辛云茂用余光瞥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似晃神,很快又在她脸上聚焦。

    楚稚水见他望自己,问道“怎么”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怕”辛云茂冷嗤一声,他语气凉薄,淡声道,“我跟凡人不一样,是你自己害怕吧。”

    楚稚水没有作答,她的目光垂向他左手,正紧握着座椅把手,手指一刻都不松开。

    他放最狠的话,却都不敢松手。

    楚稚水听他强作镇定,她内心早就爆笑如雷,但面上又不敢表露,隐忍地压下嘴角“嗯嗯,是我害怕,神君不怕。”

    辛云茂闻言一愣,他的手指一缩,让出座椅把手“那你扶着。”

    “大可不必,好好握着吧你。”楚稚水重新将他的手搭在把手上,还一丝不苟地将其手指摁回去,还原成五指紧握的状态,生怕他当真心脏跳停。

    她的指尖温热,指腹柔软细腻,滑过他微凉的手背带来一丝丝暖意,温度从接触过的地方如水波般扩散蔓延,一下子就分散他注意力,缓解神经紧绷的状态。

    她很认真地将他的手指掰回去,但他听到她的话,差点反手握住她。

    还以为是让他好好握着她。

    他最初有一点惊讶,现在又有一丝惘然,最后化为一抹遗憾。

    辛云茂只感觉胸腔内有岩浆打转,自己好像还未喷涌而出的火山,只能让高热在身体里蒸腾。他嘴唇紧抿,这回不再目视前方,反而侧头看向窗外,望着下方渐渐渺小的景物,驱散心里难以名状的怪异滋味。

    没法开口说话,就好像火山裂出缝隙,滚热的熔浆就会汹涌爆发。

    楚稚水看他侧头,劝道“真要不舒服,可以睡会儿。”

    楚稚水同样发现他的异样,辛云茂的体温偏凉一点,但他的手指紧握双方中间的把手,时不时会贴到她胳膊,暴露出的皮肤莫名其妙有点发烫。

    他支吾“嗯。”

    片刻后,飞机进入平流层,不再有颠簸的感觉。辛云茂刚开始的不适也烟消云散,有闲心欣赏起小窗外的淡蓝天空和厚厚云层。

    楚稚水坐在靠通道那侧,专程将靠窗位置让给他,就是觉得他可能对天空感兴趣。

    辛云茂的头靠着窗户,他遥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及洁白如雪的云海,下方的槐江市早就不见踪影,地面被巨大幕布般的白云遮蔽,竟头一次对天地产生更深刻的认识。

    远离他无所不至的广阔大地,原来天上还有这样的景象,只是人类鸟兽平时无法驻足。

    难以想象这是没有妖气的人类做到的。

    “人类的发明有点意思。”辛云茂垂眸,他将蓝天轻云尽收眼底,说这句话时声音极轻。

    楚稚水却清晰地捕捉到此话,她内心柔软下来,竟突然与有荣焉,笑道“谢谢夸奖。”

    他说有点意思,就是很有意思。

    无所不能的封神妖怪都说这话,应该是对人类群体的极高肯定。

    从槐江到丹山,需要漫长的飞行时间。

    辛云茂观赏完窗外的风景,又被不远处小屏幕吸引注意。机舱内总会播放一些视频,为无聊的乘客们打发时间,一般都是纪录片或者丹山介绍片,今天播放的恰好是植物类纪录片。

    屏幕上是嫩芽从地里破土的特写镜头,纪录片通过四季串联多种名花,将它们成长到绽放的美好瞬间记录,同时介绍每一种名花背后丰富的文人寓意。这部纪录片制作得不错,据说还获得不少奖项,所以经常在各类场所出现。

    漂亮的高清镜头和文雅的文案讲述,让不少观众更好地了解各类植物。

    然而,辛云茂却越看表情越古怪,他眉头微蹙,又眼神回避,似不忍直视。无奈小屏幕就在正前方,他只要抬眼就能看到画面,想找机会避让都没办法。

    辛云茂终于坐不住,他转头询问楚稚水“为什么要放这个”

    “让大家打发时间”楚稚水抬起头,她瞄一眼屏幕,“你不喜欢吗我看过这部,里面确实没竹子,但你凑合着看吧。”

    她误以为辛云茂发现人类知名植物纪录片里没竹子,又开始愤愤不平,认为是有眼无珠,要为自己讨说法。

    辛云茂瞠目结舌地看她,没想到她看过这部片,更没想到她还说没竹子

    辛云茂由于她风轻云淡的口气深受冲击,他讶异地上下扫视起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道“你们大庭广众看这些”

    “大庭广众才看这些,大庭广众不只能看这些”

    他更感耳根发烫,面红耳热地质疑“这样污秽不堪的东西”

    “啊”楚稚水惊异地回头看他,这才瞧见他满脸羞愤,她顿时也像被火烫伤,刚要高声反驳对方,又想起还在公共场合,赶紧咬着牙压低音量,“你在说什么什么的东西”

    这哪里有污秽不堪

    这部纪录片明明在央视播放过,那可是过审最困难的电视台

    辛云茂分外别扭,他似不齿说出此话,闷声道“就授粉,还有总之不堪入目”

    “”

    楚稚水望望小屏幕上的画面,又瞧瞧辛云茂变幻莫测的脸色,她终于在此刻恍然大悟,原来纪录片中的部分镜头,对他来说不亚于刺激性黄色画面。

    天啊,植物授粉算什么淫秽画面,那农业频道岂不是要被彻底阉割

    楚稚水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甚至都没闲心看纪录片,但她现在领悟他的感受,同样有些如坐针毡,只感觉气氛不对劲,尤其一人一妖还并排。

    这就像人类跑到什么私人电影院看激情戏,荷尔蒙瞬间分分钟破表,没多久就涌出旖旎缱绻的暧昧感。

    但他们只是在看植物纪录片啊这东西有什么可值得发散思维的

    尴尬一定会传染,不得不说辛云茂成功了,他将他的尴尬传递给她。

    楚稚水此时头皮发麻,只感觉身上一半凉一半烫,循环往复地将她苦苦折磨。她现在都有点坐不住,一度想着要不要借口去洗手间,打破当下灼热而难熬的氛围,起码不要跟他一起看植物妖黄片。

    她不敢再直视辛云茂,脸上稀里糊涂发热,还有点口干舌燥,干巴巴地劝说“实在不行,你就闭眼吧。”

    她也没办法让空姐将视频关了,其他人只会觉得他俩有毛病。

    她如今再挨着辛云茂,只觉那半身体犹如火烧,现在感觉不到他体温高,主要他们的温度都很高。

    奇怪的思维一发散,连各类感官都敏锐起来,不光是体温交换,甚至能嗅到他清浅的味道。雨后竹林的清新,淡淡地扑散而来,冲破机舱内的沉闷,有意无意地将她环绕,直刺进她混沌的大脑。

    辛云茂喉结微动,他突然想起什么,眸色深沉泛黑,声音微哑地指责“你上次在招待所也大半夜给我放这个。”

    他们上回待在银海局招待所,她当时也给他找植物纪录片,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反应过来。

    楚稚水羞恼道“不要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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