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她张嘴欲言, 却被他的劲爆发言搞得失去措辞能力,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什么。

    辛云茂看她说不出话,他的表情越发笃定, 就好似一针见血戳破她。

    楚稚水都要崩溃,提议编辫子就是玩弄他,这跳跃的逻辑简直离谱。她干巴巴道“聊点别的,聊点别的。”

    辛云茂冷眼乜她“玩点别的”

    “”

    楚稚水耳热,她一瞄院子里, 连忙打岔道“对了,为什么竹子还没长出来冬天不都要过去了。”

    其他草木好歹有萌芽, 竹子区域什么也没有,连根绿苗都看不到。

    辛云茂身躯一僵,他避开她的视线, 一扫空荡荡的院内, 现在就剩下竹子区域毫无绿意,在万物复苏的春季格外扎眼。

    辛云茂故作淡定“快长出来了。”

    楚稚水质疑“可都没有一根冒头”

    “吃水果么”辛云茂拿起小桌下方的橙子, 他徒手就将橙皮扯开,手指丝毫没触及果肉, 将其递给一旁的楚稚水。

    “谢谢。”楚稚水道谢接过, 她刚低头咬下一口,只觉迎面飘来一阵凉意, 抬眼就看到春雨落小院,细密帘雨如薄雾般笼盖, 淅淅沥沥, 淋淋漓漓。

    下一刻, 数根青翠的竹子拔地而起, 骤然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柔软细嫩的叶子一展,被细雨打得湿漉漉,绿油油的叶片在风中摇摆。

    小院一隅被翠竹填满,跟崭新的古典家具一衬,宛若精心打点过的庭院。空气潮湿,雨声轻击,竹林的清新味道随风扑来,在惊蛰的阵雨中越发绝艳。

    一颗橙子很快吃完,口味酸甜,汁水饱满。

    楚稚水用纸擦干净手指,她一把握住摇椅的椅背,笑眯眯道“神君,你最懂植物的想法,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竹子这么长”

    一冬天连芽都没有,一场雨下来就长成,这是什么原理

    辛云茂视线飘移,平静道“竹子在雨季长得快。”

    她闻言拼命晃摇椅,好似要将他晃清醒,戳破道“有没有雨不都是你说了算”

    “”

    辛云茂被怒摇一阵,但他自知理亏,别扭地一捞袖子,此刻倒是不敢搭话。古袍的袖口有黑色纹路,像是火焰烧灼的痕迹,又像墨水在宣纸晕染。

    楚稚水被黑纹吸引注意,疑道“为什么你衣服上总有这种花纹”

    她发现他以前总穿深色系,现在浅色系衣物增多,但时常会有黑色痕迹,跟龙骨伞伞面一样。

    辛云茂一怔,他沉默良久,偷瞄她一眼,纠结地试探“不好看”

    楚稚水“还好,你喜欢这种风格”

    “因为我本体被龙焰烧灼,所以一直会有这种痕迹。”他低声道,“我当年砍断他一爪,他想用黑焰烤枯我躯干,导致我们的力量交融在一起。”

    楚稚水听他沉声讲述,再端详那黑色纹路,不由心中一震。

    “我原来是不会火的,自那开始能够用火,龙骨伞的伞柄就是用他断爪的骨头制成。”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冷声道,“这是一把神器,有一天他再露面,肯定会过来找我,到时候就用伞将他拆成八块、十块、十二块。”

    “那又要出现好多观察局。”楚稚水无奈,她捏起袖子,抚摸着纹路,轻声道,“你被烧时很疼么”

    辛云茂被她柔和的语气触动,他心中微颤,竟有点委屈“疼,很疼,现在还疼。”

    他如今仍被龙焰折磨,黑色火焰饱吸龙神信徒的怨恨,掺杂着人类的五毒八苦,甚至污染他的名字。

    他最初的名字叫云茂,大战过后才是辛云茂。

    名字是天地的恩赐,他却没法将名字净化,深刻意识到从诞生封神起,有什么东西就已经失去,只在胸口留下一个遗憾的空洞。

    他从大战后就克制各类情绪,绝不靠近欲望滔天的人类,以无感的态度面对世间,原因就是漆黑龙焰乃诅咒之火,一旦过多跟心怀不轨的凡人打交道,那股阴暗力量就会冒头将他污染更深。

    他千年来在槐江徘徊,仍然找不到解决办法,只有待在她身边好受点。

    很多时候,他并不认为他是神,神绝不会肮脏不洁,倒是她比他有神性。

    楚稚水听他小孩般抱怨,她捏着黑焰袖子吹口气,笑着安抚道“行了,疼疼飞飞。”

    “果然还是很难看。”辛云茂一把拉回袖子,脸色阴沉下来,明显耿耿于怀。他一向有洁癖,如今留下烧痕,就像心里扎根刺。

    “好啦,不就是炭烤竹子。”楚稚水劝道,“炭烤竹筒饭多香啊,我们接受这些变化”

    辛云茂听她浑不在意,心里这才好受一些“哼。”

    清雨敲竹叶,更有绵绵诗意。

    一人一妖坐在屋檐下赏竹观雨,楚稚水刚听他讲完往事,他连反感的龙神都能提,她忽然就冒出点勇气来,想要问点私密的问题,小心翼翼道“神君,我想请教你一个植物学问题。”

    “什么”

    “竹子一般什么时候开花”她唯恐被他误解,连忙补充道,“就比如院子附近的竹子,溪水那边的竹子。”

    只要不往他身上扯,应该就不会闹误会。

    普通竹子和植物妖肯定不同,她最近被好奇心搞得抓心挠肺,但直接问他这种问题像骚扰,只能这样旁敲侧击一番。

    辛云茂思索“小院外的竹子没准会开,但院子里面的不能开花。”

    楚稚水“为什么”

    他撇嘴“院里竹子是由我根茎长出来的,类似于我的分支,我不能开花的。”

    那些竹子还是他,跟随他变化状态。

    楚稚水恍然大悟“原来你不会开花。”看来洪熙鸣搞错了,竹子妖不是开花品种。

    “是不能开花,不是不会开花。”辛云茂凝眉,严谨地纠正。

    “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眉头微蹙,似不好解释,喉结上下微动,终究还是开口“我以前不是说过,没法回应人类或妖怪的感情,要是动心的话,竹子就会开花。”

    楚稚水思及竹子知识,愕然道“所以你开花就会死”

    “不会死,只是力量大幅削弱,妖气都被用来开花,但竹子开花是无意义行为,明明可以用根茎长出新芽,却要用结籽方式来播种。”辛云茂解释,“而且开花不一定会结籽,要是结籽力量削弱更快,可竹米长出的新竹子不是我,却会吸收我的妖气成为新神。”

    “新神”

    “对,如果有新的封神妖怪,前一个就会有感觉,同时心里躁动不安,新神要诞生,旧神必衰落,这是我诞生之初天地告知的。”他淡淡道,“所以我很清楚那条龙为什么想吞掉我,在我诞生之前,他也心烦意乱。”

    天地的法则自有其道理,既然孕育出新神,必然是旧神有问题。

    世间力量就是此消彼长,漆黑龙焰会带来龙神当年的感受,他想到竹米或新神也会烦躁,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排斥感,当然就抗拒开花。只要不开花,就没有新神。

    “原来如此。”楚稚水怔怔道,“好神奇。”

    她心中疑惑终于被解答,但不知为何隐有失落感,应该庆幸他还没动心开花,否则会带来一连串麻烦,只是身体里像灌入发涩的海水,如同夜里无人的海边,独自沿海步行的落寞。

    他确实没有说谎,说不能回应任何感情,全都是认真的。

    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辛云茂倏地察觉她低落,他连忙转过头看她,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楚稚水一笑,她提起茶壶,“我去屋里再泡一壶。”

    他不明她心情不佳的缘由,瞬间就忧心忡忡起来,下意识地嘴唇紧抿,闷声提议道“回来要编辫子么”

    她好像对他的头发兴趣很大。

    她莞尔“今天不早了,下次再说吧。”

    楚稚水的背影消失在院里。

    辛云茂从躺椅上起身,一时间手足无措,就像当初名字被污染时一样,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指间遗失,却只能眼睁睁地放任其溜走,完全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伸手捏紧心脏处的衣料,只感觉胸口发闷得不像话,暗处像有一颗蓄力已久的种子,即将不管不顾地冲出来。种子妄图解除一直以来的克制,却又碍于黑焰的污染,迟迟不敢更进一步。

    由于龙焰的折磨,他压低各类情感,但跟人类和妖怪的恶意及仇恨不同,现在环绕他的是一股浓烈而高热的情绪,仿佛再不喷薄而出,就要让他彻底爆炸。这股冲动在他五脏六腑沸腾,快要将他彻底烤干,比漆黑火焰都熬人。

    好难受,比她两周不找他还难受。

    但他们明明就在一个屋檐下。

    片刻后,楚稚水提着茶壶归来,她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却发现辛云茂一动不动站在院内。

    “怎么起来了”楚稚水道,“我就接壶水。”

    辛云茂难以形容内心的不安,他垂下眼眸,声音微哑道“我以后还能来么”

    “当然可以。”楚稚水疑惑,“这不是你的庙”

    辛云茂见她满脸真挚,他心里稍安,这才缓过神。她一向信守承诺,没有食言的时候。

    可他依旧有种怅然若失感。

    刚开始是思绪被牵引,接着是想频频见她,现在连碰面都无法解决,像渴望甘泉的植物奋力蔓延,无力地四处招展,心火越发烧得慌。

    她就站在他面前,但他仍觉得不够。

    临走前,古藤摇椅被放在院内,楚稚水思及他平时要喝水,最后还是将钥匙交给他。她告诫道“你可以去厨房烧水,但不许做奇怪的事。”

    他都毫无形象地躺在椅子上,没准下班后还会来落脚,反正大门对他形同虚设,一直不给他钥匙都算掩耳盗铃。

    辛云茂望着钥匙,却没有伸手去接,小声道“你把钥匙给我,你不过来了么”

    “我只有周末能来,平时要跟爸妈住,你不是知道。”楚稚水诧异,“我工作日都回家吃饭。”

    “哦。”他脸色稍缓,这才拿钥匙,又抬眼瞄她,“那周末来这边吃饭”

    他目光闪烁,却紧盯着她,随意地出言试探。

    “吃什么饭”楚稚水暗骂他真绿茶,她当即提高音量,恼火道,“这边哪里有饭”

    他支吾“你说的,炭烤竹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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