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曕带孩子们逛了一日的金陵, 黄昏时分才回来。
殷蕙来到前院,就见长风怀里抱着一摞大大小小的匣子, 很像以前这时候的金盏、银盏。
殷蕙的嘴角就翘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看向魏曕。
魏曕则问她“身子好了”
殷蕙就知道,魏曕已经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看穿又如何呢,养孩子可不是简单地讲讲道理,她就是要魏曕也尝尝带孩子的不容易。
他的心够硬,那怎么还纵容孩子买了这么多东西
“给我瞧瞧,都买了什么。”
出于好奇, 殷蕙让长风将东西抱到厅堂摆在桌子上, 殷蕙一样一样地拆看起来。
拆着拆着,居然还看到一盒胭脂。
魏曕在那边喝茶, 毫无解释的意思,衡哥儿道“娘,这是妹妹为您挑的。”
殷蕙的心立即化了,抱起宁姐儿亲了一口。
魏曕瞥了母女俩一眼。
殷家在平城有一间胭脂铺子, 那也是平城最有名的胭脂铺, 殷蕙用的胭脂都是殷家特供, 到了金陵也没有变过。白日路过胭脂铺子的时候, 宁姐儿非要进去, 他解释了宁姐儿也不听, 平时那么可爱的女儿,固执起来竟然油盐不进,魏曕总不能看着女儿哭, 只好由着宁姐儿亲自挑了一盒。
殷蕙继续拆, 看到了衡哥儿心仪的那方砚台。
殷蕙可是识货之人, 她震惊地看向魏曕。
魏曕默默喝茶。
殷蕙也没有说什么, 真要调侃,留着晚上夫妻俩单独相处时更合适。
所有东西都看完,殷蕙发现,宁姐儿买的东西最多,其次是循哥儿,衡哥儿的最少,不过若论起价钱,衡哥儿的砚台是最贵的。
说说话,洗洗手,一家人先吃饭。
饭后,魏曕难得没有检查孩子们的功课,而是当着殷蕙的面,让三兄妹并肩站到他面前。
衡哥儿、循哥儿都站得笔直,宁姐儿把这当成了什么游戏,傻乎乎地模仿哥哥们,满脸都是笑。
魏曕看眼娇憨的女儿,对着儿子们开始了说教“父王小时候,你们皇祖父教导我,为人要严于律己,衣食起居不能铺张浪费,银钱也不能乱花。”
“父王十岁以前,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五两,十岁以后提为十两。”
“你们说说,五两银子多吗”
魏曕先看向衡哥儿。
衡哥儿刚要开口,魏曕道“说实话,不许巧言敷衍。”
衡哥儿只好闭上嘴巴,顿了会儿再看着父王道“多与少,要看一个人想买什么,如果他只想买一串糖葫芦,五两银子很多了,如果他想买一方顶级好砚,五两便是少得可怜,远远不够。”
他已经猜到父王的意思,惭愧地低下头。
魏曕又问循哥儿。
循哥儿看眼哥哥,低着头道“多。”
魏曕最后问宁姐儿。
宁姐儿学二哥,脆脆道“多”
魏曕冷声道“是很多,金盏银盏是你们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日夜服侍五个月,在不犯错的情况下才能攒够五两银子。外面的百姓,一亩地的所有粮食收上来,也就赚一两银子,百姓要连续种上五年,才能赚五两银子。还有街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一串糖葫芦卖两文,纯利按照一文算,他需卖出五千串糖葫芦,才能赚五两银子。”
“穷苦百姓之家的孩子,平时能有两三文钱都开心得像过年,父王因为生在王府,从小锦衣玉食,哪怕什么都不做,每个月都能领取五两银子的月例,父王觉得五两很多。”
衡哥儿、循哥儿都点头,宁姐儿眨眨眼睛,问“那父王想买砚台,五两怎么够用”
魏曕看着女儿解释道“父王刚读书启蒙时,你们皇祖父就为父王预备了足够的笔墨纸砚,父王无须再买砚台。”
衡哥儿小脸涨红,跪下去道“父王,我知错了。”
循哥儿也赶紧跪了下去。
只有宁姐儿还在思索砚台的事“那父王看到更好的砚台,非常非常喜欢,怎么办”
魏曕耐心回答“那父王会把每个月的月例攒下来,攒到能买得起那砚台为止。”
宁姐儿“父王怎么不去找皇祖父,皇祖父可以替你买下来。”
魏曕正色道“因为整个天下都是皇祖父的,还有那么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父王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去找皇祖父要银子皇祖父已经让咱们过上了远远超过普通百姓的好日子,皇祖父手里剩下的银子,要留着做更重要的事情,譬如发放军饷养兵卫国,譬如修筑河堤防止洪水泛滥淹没田地屋舍。”
宁姐儿似懂非懂,忽然看向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娘亲“娘有很多很多银子,父王可以让娘帮你买。”
殷蕙的脸立即也红了,默默反思自己何时在女儿面前露了富。
魏曕虽然是在回答小女儿,其实是在说给两个已经懂得事理的儿子听“首先,你娘的银子也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如果不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父王不会用。其次,你娘的银子再多,如果不加节制随便地花下去,总会有花光的那一日,等所有银子都花光了,你怎么办”
宁姐儿眨眨眼睛“曾外祖父那里也有银子。”
殷蕙已经没耳朵听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魏曕倒是心平气和的“曾外祖父的银子要留给他自己用,就算愿意给你,等曾外祖父的银子花光了,你要怎么办”
宁姐儿就把认识的亲戚们数了一圈,什么大伯父二伯父四叔五叔三个姑姑,统统都说了。
魏曕一一否决。
宁姐儿累了一般,忽然叹口气“那我就去卖砚台吧。”
殷蕙差点没绷住,连忙端起茶碗掩饰。
魏曕眼里也有了笑意,迅速收起来,问女儿“为何是砚台,怎么不去卖糖葫芦、胭脂”
宁姐儿“砚台贵,能卖一百多两呢。”
女儿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明了,魏曕终于笑出来,招招手,将宁姐儿抱到怀里道“任何东西都有优劣之分,你雕刻的砚台好,卖得银子才多,你才疏学浅手艺不精,甚至糟蹋了砚台的好料子,那就只能亏钱。”
宁姐儿不要听了,也不要唠唠叨叨的父王抱,跑去了娘亲那边。
魏曕单独将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叫了出去,站在夜幕中,语重心长地道“山楂树上的一颗果子,分文不值,埋在山坑中的端砚石料,本身便价值不菲。”
“你们两个,包括父王自己,能够生在皇家,便如三块儿端砚石料,从出生就凌驾于遍地的花树草木之上,凡人可望而不可及。”
“但同为端砚石料,因雕工不同,价钱也有高低,便宜的几两,高价的可达上千两。”
“你们便是自己的雕刻师傅,自己把书读好了,武艺练精了,将来能报效朝廷百姓的就更多,若你们才疏学浅一事无成,父王与你们母亲的银子再多,养得了你们一时,养不了你们一辈子,明白了吗”
衡哥儿、循哥儿都用力点头,是真的明白了。
魏曕挨个摸了摸儿子们的头“平时不要乱花银子,真有什么想要的,过生辰的时候告诉父王,父王会送你们。”
孩子们都去睡了,殷蕙也跟着魏曕进了内室。
魏曕教导孩子们的时候,殷蕙认真地反思了一番自己对银钱的态度。
说实话,她那样大手大脚是不合适的。
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一地首富
她生在殷家,被祖父宠爱有求必应,那是她的福气,而绝大多数的百姓甚至王孙贵族,都享受不到她的待遇。
纨绔子弟真的遍地都是,殷蕙只是舍得花钱,品行上并没有出差错,可她不能保证三个孩子也能富贵不淫。
她希望孩子们不必为银钱烦忧,但如果孩子们能养成魏曕的自律,那她可就太欣慰骄傲了。
所以,殷蕙很庆幸魏曕及时给孩子们上了这一课。
宁姐儿还小,领会不到父王的深意,没有关系,以后她会慢慢教导女儿。
通了发,殷蕙走到床边。
魏曕在看书,抬眸瞥她一眼,继续翻页。
殷蕙也没有说什么,坐到他旁边,再抬起他拿书的胳膊,从下面钻进去,依偎在他胸口。
魏曕便将书放到一旁,将她往中间抱了抱,无声地把玩她柔顺的长发。
“您今天说得都对,以后我也会监督孩子们,防着他们乱花银子。”
察觉他的态度,殷蕙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道。
魏曕的手便落到了妻子的眉梢,用指腹缓缓勾勒她的眉形。
他说的自然对,但孩子们能迅速意识到错误,要归功于她将孩子们教的好。
也许她也没有刻意教,孩子们自己会效仿父母。
二哥一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四弟那边的八郎,也有这个苗头。
富贵子弟多纨绔,殷氏生在大富之家,除了衣食起居过于精致讲究,品行可谓端正,不曾阿谀奉承出身高的,也不曾将穷苦百姓视为草芥。殷闻是她的堂哥,她却愿意为受了迫害的廖秋娘撑腰,廖十三只是殷家商队里的一个护卫,她敬佩赏识他的才干,热情举荐给他。
“我只会讲道理,这么多年,孩子们的起居都是你在操持。”魏曕握住她的手,“累不累”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很轻,也显得特别温柔。
殷蕙蓦地湿了眼眶。
她还以为,魏曕会因为宁姐儿让父王找娘亲要银子的那番话羞恼,亦或是为宁姐儿要去曾外祖父那里要钱的话而生气,结果他却问她累不累。
“哭什么”魏曕失笑,抱着她坐了起来,将人完完全全地圈在怀里。
殷蕙拿他的衣襟擦眼泪“不习惯,不习惯您这么温声细语。”
从重生回来,她就打定主意再也不动心了,只把魏曕当冰块儿人,结果这冰块儿却越来越像个活人,叫她难以忽视。
魏曕回忆了下,他只是问她累不累,这就叫温声细语了
“那你习惯我什么样”
魏曕随口问道。
没想到她竟然回答了一大串“习惯您来后院就是吃饭睡觉,多余一句话都没有,更不会笑一下。习惯您冷冰冰的样子,连夜里那时候都不会说什么话。习惯您单独把衡哥儿叫到书房去讲道理,仿佛我没必要听。习惯您差事越来越忙,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习惯了,其实也不在乎了,至少这冷冰冰的人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可就在她那么习惯之后,他突然带回来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殷蕙一口咬在了他肩头。
她刚刚那番话,是哽咽着说出来的,越到最后哽得就越厉害。
有些控诉魏曕认了,譬如他确实面冷话少,可他何时把衡哥儿单独叫到书房去了
正疑惑着,她一口咬了上来。
魏曕疼得吸气,等她咬够了自己松开了,魏曕再去看她,泪眼汪汪的,垂着湿漉漉的睫毛轻轻抽搭,那叫一个委屈。
魏曕也就不想对峙什么了,将人搂到怀里“知道了,以后我尽量多陪你。”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会抽一天,不带孩子们,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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