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君的公寓里, 属于沈沣的物品一点一点增添,逐渐占据一部分空间。
他过来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两人越来越多地被视作一体,但凡一同出席场合, 座位必定相邻;被放在一起谈论,一个人的名字后面,往往跟着另一个。
路安与future既是合作伙伴,同时, 竞争关系犹在。
两家公司员工之间的氛围却不错,甚至随着陆问君与沈沣关系的确定,愈发和谐起来。私下还有人组织了联谊聚会。
这种变化, 都在陆问君的默许之下发生。
崇峖湾项目的顺利进行,极大地增强了业内对光伏智能道路的信心。
光伏技术的研发成为热门, 许多路桥公司都加大了这方面的资金投入。
越多公司投入进去,加大研发力度, 越能推动技术的发展和成熟。行业共同繁荣,反过来为企业获得更蓬勃的发展空间。
这也是future最初不吝啬于与路安共享技术的原因。
路安和future在光伏智能道路上领先的技术和施工经验,奠定了两家企业行业领军者的地位。
与此同时,路安与future的竞争关系,也就捆绑得越来越紧密。
陆问君和沈沣在工作上的斗争, 并未因为两人的关系减少一分。
招标会对上, 两人照旧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着谁。
陆问君从不特别对沈沣留情面。
沈沣也不会因为对面是她, 就让步分毫。
起初还有人困惑, 怎么他们都在一起了,关系还是这么紧张
后来慢慢也就习惯, 这种相爱相杀的相处模式。
陆问君在公司仍然强势凌厉, 任何人犯错都不手软, 冷下脸责问人的时候,三十岁的大男人都想哭。
但大家仍然一致认同,自从有了沈总,她连骂人都比以前温柔了。
陈一放觉得自己的嘴简直开了光,当时一句“联姻”的玩笑,竟一语成谶。
只是打死他没想到,最终派去和future联姻的不是他,而是他们的陆总。
陆问君的变化,她自己体察不到,陈一放作为每天承受她怒火最多的人,感触就很深了。
不得不承认,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状态确实有所改变。
譬如,前两天秘书小美弄错了一份重要的财务报表,搁以前,一定会哭着从陆问君办公室出来。
昨天出来去好端端。一帮人围上去关心什么情况,陆总竟然都没发飙
小美心有余悸说,本来是要发飙的,刚好沈总的电话打过来,于是,她就被赦免了
陈一放在路安这么多年,头回知道,原来他们的冷面女王,真的会有心情好的时候。
导致他现在看到沈沣,心情都十分复杂。
那感觉,就像见到一个祸国妖妃。
入秋之后,气温慢慢有回落趋势。
早晨两个人一起站在镜子前,一个打领带,一个系衬衣的扣子。
同色白衬黑裤,从后面看去,般配的背影像幅画。
出门前,沈沣说“下午有降雨。”
前一天的项目竞标,路安赢了future。
陆问君心情应该不错,唇角一勾,对他道“你现在连我助理的工作也要抢了吗。”
两人一道上班,各自上班,各自忙碌。
陆问君正在进行一个视频会议,邱杨敲门进来,低声告诉她,有访客。
陆问君视线移向他身后,顿住。
董贞宓站在门外,手臂上挂着一只包,双手交握在一起。
对上陆问君的目光,朝她露出个笑容。
董贞宓是活泼性格,一生都顺遂无忧,生活优渥,丈夫宠爱,因此年过四十,有时候依然像个小姑娘,没心没肺没烦恼。
不过一个月前的事,竟让她的神态都有了变化。
这个笑温温柔柔,少了以前那股精神气。
让人惊讶的是,她眉眼之间,好像突然就有了皱纹。
陆问君叫邱杨带她去会客室。
门重新关上,视频会议继续,她的神色不见起伏,只是有些冷清。
二十分钟后,陆问君结束会议,来到会客室。
知道是陆总的小姨,邱杨没有怠慢,准备了咖啡和点心。
点心似乎没怎么动,咖啡喝完了。
董贞宓的目光落在桌面某个地方,在发呆。
陆问君走进来,坐到她对面。
弓形靠背椅,她腿一叠,冷静而强势的坐姿,显出距离感。
董贞宓回过神,看向她,先是笑“好久没见你了,现在气色看着真好。听棉棉说,你和小沈相处得很好。”
陆问君反应却有些冷淡“找我什么事。”
董贞宓的笑就淡了一些,放在桌上的右手搓了搓左手,声音低几度“是你小姨夫的事。”
章家原本是做木材生意,后来因为董贞宓的关系,攀上陆家这根高枝,开始为陆氏供货,才越做越大,有了如今的规模。
陆问君既然能让他成为陆氏的供货商,自然也能将他踢出局。
正赶上合约快到期,上次事件之后,陆氏就终止了与章家的所有合作。
陆氏的订单,占了章家全年百分之七十的出货量。
这意味着,章家有近二十万立方米的木材将会压在手里。
原本章致声还有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但他急功近利,为了将那批积压的货尽快出手,轻信了别人编造的出口蓝图,草率就签了合同。
现在人卷款跑了,木材压在港口,每多耗一天,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供货方怀疑他跟人合谋,要告他。
“现在没有人能帮得上忙,我只能来找你。”
“我能帮。”陆问君的拒绝直接,不留余地,“但我不会帮。”
“我知道你以前帮他,都是为了我,现在厌恶他,也是因为心疼我。我也恨他,他做错了事,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可以辩白的。但是我和他这么多年夫妻,他没亏待过我一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要是他真去坐牢,他是瑶瑶的爸爸,瑶瑶以后怎么办”
“问君,你就当是为了我,再帮他最后一次行不行”
董贞宓可是会因为陆问君的古怪脾气,敢臭骂她的人;不高兴的时候敢拉黑;使唤她帮自己送孩子。
何曾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她。
陆问君面色冷得出奇,她足够无情,足够果决,即便董贞宓恳求,回答依然是冷酷的拒绝。
“我说过,以后你和章致声的事,我不会再管。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以后也不必再来。”
她说完起身,不顾董贞宓泛红的眼睛,决绝地离开。
果然落雨了。
陆问君回到办公室,窗外天色是阴沉的青灰,空气不断下沉、挤压,沉重得密不透风。
董贞仪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也有过这样一个沉闷的雨天。
那时六岁的她看全世界都不顺眼,佣人早晨提醒带伞,司机放学来接,她统统置之不理。
她站在雨里,仰头看泼瓢而下的雨幕。
司机怎么苦劝都没用,想为她撑伞,被她冷冷的眼神逼退。
董贞宓被她气得没辙,把伞一扔,说“你想淋雨,那我陪你一起淋好了。”
那天最后,是董贞宓陪着她,在雨中一步一步走回家。
陆正诚看到她被雨浇湿透的样子,皱眉发了火。
董贞宓把她往身后一挡,气势汹汹地骂回去“你凭什么发脾气你做爸爸的去接她了吗”
陆问君从窗边离开,内线叫邱杨进来。
两分钟后,邱杨快步跑到楼下,将伞递给正因为大雨一筹莫展的董贞宓。
项目组开会到七点,办公楼人已经走了大半。
陆问君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雨还未停。
邱杨在她身后叫了两遍“陆总车来了。”
陆问君回神。
邱杨拿起伞,正要撑开,一辆黑色商务奔驰停到路口。
车门从内侧打开。
雨水在水泥地面蓄了一层,柔韧干净的皮鞋落上去,再往上,一截深色西装裤脚。
一个男人下了车,被撑起的雨伞遮住脸。
陆问君目光投去,没答话。
邱杨动作渐渐停了,随着望去,只看到一道颀长利落的身形。
在男人中,这样宽肩窄腰的比例着实称得上不错。
他抬脚上阶梯,撑伞的手腕往上移了两寸,抬起的伞檐下,露出明眸俊朗的脸。
黑伞,深衣,世界笼罩在一片黯淡的青灰色,那张脸在雨帘之中清晰瞩目。
陆问君立在原地,看着沈沣走来。
她脚下四层台阶,沈沣站在下方,朝她递来一只手。
邱杨拿着伞撑开一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陆问君抬脚,慢慢走下台阶,进入雨幕。
她将手放到沈沣手上,雨洒落她身上之前,那柄黑伞移来,罩下一片安全之地。
谁都没开口,却有着旁人无法打破的默契。
陆问君身上没挨着一片雨丝。
她坐在沈沣车里,司机安静地掌握方向盘,盯紧前方。车厢里有雨带进来的潮湿气。
陆问君没说话。董贞宓今天来,让她心情有点差。
半路沈沣有电话进来。
他用右手接起,沉稳的声音、公式化的语调,回复着关于某个项目方案的问题。
陆问君瞥向两人中间。
她的右手还被沈沣握着,到这会都没放开。
电话那边的人应该不知道,他们严谨端庄的沈总,一边谈论正事,一边手里还牵着女人。
陆问君挑了下眉,撑着头,看他讲电话。
察觉到她注视,沈沣看过来,眸色沉静。
他一天到晚都很正经,即便在床上,也没有过轻浮的样子。
放在电视剧中,大概是那种板板正正的书生,衣襟总是一丝不乱,举止永远克制守礼。
越是正经,越是让人想看他沉沦于人间风月。
其实也都是表象,看上去正直端方的君子,一样禁不住勾引。
“环保要求上要再做调整,流域内生态环境的保护是重点。”
沈沣说话的同时,陆问君忽然倾身,靠近过来。
他没有躲避,没有移动,垂眼看着她,一寸一寸地贴近。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的唇瓣刚好贴上来。
耳边听筒里,郝总监还在继续讨论方案细节。
陆问君很少以这样挑逗的方式,主动亲吻他。
牙齿咬住他下唇,充满恶意地轻轻厮磨。
她吻了几秒,觉得玩够了,便退回去。
手也从他掌心抽走了,抱着手臂看向窗外。
沈沣拇指擦去唇边她留下的口红,继续讲着公事,声音没有变化。
之后一路相安无事,他平稳冷静,没有异样。
回到公寓,门还没关严,陆问君便被压在门板上。
他托起她下颌,撬开她齿关,动作里有不容抗拒的强势。
又是做完才吃饭。
她洗完澡,沈沣做好了奶油蘑菇意面,西班牙辣肠是陆壹送来的,味道还不错。
雨已经停了,陆问君在阳台吹风,雨后的空气很干净,只是有凉意。
目光掠过角落,意外发现她的阳台上,多了一株植物。
陆问君走过去,低头看。
这盆不知名的绿苗,不知何时进入她的地盘,生根发芽,开了一朵白色小花。
路桥同行交流会,安排在一家休闲会所,打打球、喝喝茶、聊聊行业话题。
陈一放跟着陆问君,和行业里一位快要退休的资深前辈谈起路桥行业的前景。
“现在行业不景气,大搞基础设施建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国家的基建方向,已经从传统基建转向5g网络、大数据这些新基建,传统基建的空间已经被吃掉很多。这几年行业降温,你们路安这样的大公司还好,抗风险能力比较强,暂时没有收到冲击,好些小型公司经营已经出现问题。像宜广,去年就卖给了佰德。”
“丁老您的担心是有道理,现在高速网和国省道建设的完善度,已经很高了,路桥的需求越来越有限。不过我觉得还没那么悲观,新基建虽然是热门趋势,还是咱们传统基建占主导力量。”
陈一放很有信心。
丁老转向陆问君“陆总未来有什么打算。”
不远处,来送果盘的服务生女孩不小心打翻茶杯,撒在沈沣手臂。领班跑过来大骂,女孩整张脸爆红,不住道歉。
沈沣脱下西服,将打湿的衬衣袖口挽起,说了声“没事”。
女孩如蒙大赦,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感激。
陆问君收回余光,没什么表情“传统基建的前景并不只在路桥上,地下空间利用也是一个方向,地下综合管廊会是将来的趋势。”
城市地下综合管廊,在国外也叫做“共同沟”,即修建在地下的专用隧道,将电力、通信,燃气、供热、给排水等各种工程管线集于一体。
共同沟在法国、德国、日本等国家,已经有所发展,国内目前还在规划、试点阶段。
丁老道“那你和沈总可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他视线越过陆问君,落到她身后,露出个笑容“说沈总,沈总就来了。”
沈沣坐到陆问君旁边位置,她靠在椅子里,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我记得沈总上次也提过,看好综合管廊的发展,你们两个正好可以交流交流。”
沈沣看向陆问君“你对综合管廊感兴趣”
陆问君这才看向他“不是感兴趣,路安与十四局合作过云沂市的综合管廊隧道,已经有建设经验了。”
她神色语气都没有异样,一如平常,没人能察觉她那点微妙的不爽。
除了沈沣。
他看着陆问君。
陆问君不动声色回视他。
丁老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说道“未来两年,a市会作为地下综合管廊的试点城市,你们可以考虑继续合作一下。”
有人招呼丁老,他起身过去。
这边安静下来。
“丁老人真挺不错,竟然给了我们一个内部消息。”陈一放说。
没人理他。
在原地坐了两分钟,陈一放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此。
顿时跟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我去那边看看,你们聊,你们聊。”
他识相走了,剩陆问君和沈沣两人。
仍是沉默。
刚才的女孩端来一杯长岛冰茶,放到沈沣面前。
她耳朵有点红,轻声说“刚才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是我请你的。”
有人轻嗤一声。
沈沣看过去。
陆问君坐在那,视线扫过女孩,带有几分讥诮。
女孩一顿,脸登时更红了。
像小心思被看穿,拿着托盘,有些手足无措。
陆问君气场太强,一个眼神就有压迫感。
她对造成女孩的尴尬,毫无反思之意,眼神淡漠得很。
沈沣便明白,她在闹什么脾气。
“抱歉。”他对女孩说。
极简单的两个字,是拒绝的意思。
没有多一分解释,或多一分委婉。
连一杯酒都不接受。
对方马上再次道歉,端起长岛冰茶快步离开。
陆问君这才开口,不紧不慢道“a市确实是试点城市,上次赵副厅长透露过,我入夏之后就在准备了。目前只有路安有过综合管廊的施工经验,没有意外的话,这个项目,还是我的。”
她说到这里,略一停顿。
沈沣看着她。
陆问君拿着杯子,里面剩半杯已经凉掉的茶,她并不喝,拿在手里像玩意一样把玩。
她掀起眼皮瞥沈沣,轻轻扯唇“你如果想参与,得求我。”
沈沣沉默半晌,意味不明道“future法国公司承建过巴黎的共同沟,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路安更丰富。”
陆问君挑眉,自信而傲慢。
“那又怎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