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溺爱孙女, 这是个位人肃然起敬的老革命,老英雄,她不像常见报端的英雄那般, 有让人热血沸腾的代表性光荣事迹, 她所做的一切, 大都是和风细雨普普通通的。
直到后来, 国家领导人签署领导令,强行授予她一枚代表国家最高荣誉的勋章,同时授予荣誉上将军衔。
“我可不是首长。”老太太笑了,满脸褶子绽放, 像邻家奶奶看到后辈般眯起眼,仔细打量林新军几眼,“你今年不到五十吧,如果不介意的的话, 按年龄叫我声老婶子吧。”
刚过四十岁没多久的林连长“”
扎心了。
边疆条件艰苦,日光毒,可是, 他有那么老吗
“好的, 老婶子。”林新军改了称呼,态度不改, 恭敬伸出手搀扶住老太太胳膊。
老太太真痩啊,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提起来, 从侧面看, 她的背已经弯了,可就像棵年迈的老树, 弯了, 依然是硬的。
林新军还闻到老太太身上传来股好闻的樟脑球味。
樟脑丸位来自那件半新不旧的老款女式军装, 看来老太太平常爱惜的很。
不过,似乎哪里不对。
为什么来这里要穿军装
林新军没多想,恭敬把人领到办公室,亲自沏茶,对于老太太为何要来的事闭口不谈。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计算着日子,做好了迎接老太太的准备。
老太太似乎也不急于开口,轻轻喝了口茶来到窗前。
即将打响的战争很可能发生密林近距离战,连队最近的训练增加了针对性,此刻操场上,几十名光着膀子的年轻战士正演练拼刺刀,整齐有力的大吼声让天地仿佛都在为之震动。
老太太久久不语,站在那,看着。
人老了,岁月留下痕迹,还留下了味道,他们就是岁月本身。
林新军下意识放低了呼吸,他不知道老人此刻心里想起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肯定和那段峥嵘的时光有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转过头,轻声道“林连长,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保卫国家边疆应该的。”林新军一语双关笑笑,“我们是战士,保家卫国是天职,国家有难了,总得有人站出来,老婶子,比起先烈来,我们吃的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梁汝莲走后,林新军一直在考虑,怎么说服即将杀来的老太太。
来硬的肯定不行,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国家大义,以即将的严峻形势,他总觉得,一个老革命,觉悟应该没那么低。
爱孙女心切能理解,可先有国才有家,老人同样,是个老战士,再是奶奶。
梁汝莲必须留下。
她与生俱来的射击天赋,这场战争需要,她此刻连队战士的身份,不允许离开。
现在情况比想象的好,林新军原本最担心的场面并未发生老人拿着调令直接让他签字。
老人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笑容依旧亲切,赞许道“不错,国家有难了,总得有人站出来,林连长,我来这有一件事,请您批准。”
林新军“”
终于要来了。
林新军深呼一口气,恭敬敬礼“首长,请指示”
只要开口,他就能说下面的话了。
并么有
“都说了,不是首长,喊老婶子。”老人抬起胳膊晃了下,像要做什么事之前的活动,“孩子们要上战场了,我这个老婆子不会别的,想为孩子们做顿面条可以吗”
林新军“这别了吧,老婶子,炊事班会做面条,您要想吃,我这就通知他们。”
姜果然老的辣,闭口不提调动的事,反而要为战士们做面条,怎么想都没那么简单。
这是内疚了,做点什么弥补
“一群大老爷们哪会擀面条,林连长,你是没吃过,香着呢,想当年啊”老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他一眼,摇头笑了,“林连长,别想那么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代替孩子们的爹娘,为他们做顿家常饭,吃的热乎乎的,饱饱的,少点遗憾上战场。”
最后“上战场”三个字,老人说的很轻,很慢,却直击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林新军这个铁血汉子眼眶立刻发酸。
战争的脚步无法阻拦,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思考能为战士们做点什么,一顿好饭几句安慰
太少太少了。
战士们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
老人有备而来,吉普车后备箱里,两大袋难得的白面粉,油盐酱醋葱花香油等调料一应俱全,甚至还带了擀面杖。
接到通知的炊事班班长那个愁呀,连队很少擀面条,因为太麻烦了,比包饺子还麻烦,和面擀面,上百号大饭量的小伙子,班里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老人不可能自己完成,到最后还得自己和战友上。
再想想梁汝莲包饺子,一分钟一个,味道好是好,但不适合大锅饭呀。
没多久他便领悟了什么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七十多岁,背驼了,头发白了的老人干活那叫一个利索,除了和面时让他们帮忙,剩余的,节奏快的他这个老炊事班长都跟不上,尤其擀面条,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一个速度。
中午的食堂,满满的葱花炝锅面条的香味。
战士们吃饭不能交流太多,纷纷对炊事班长翘大拇指,好吃,真好吃,最好天天吃。
等知道真相,满脸灿烂笑容一点点散去。
哦,梁汝莲的奶奶来了,要接她回去了。
面条好像也不多好吃。
老人似乎眼老昏花,看不到擦肩而过战士看她的表情,饭后,她没去连队专为家属安排的房间,提出去孙女梁汝莲的宿舍。
于是接待任务轮到了王杏芳。
王杏芳本来挺紧张的,据说国家领导人见到都得客气问好的老英雄啊,肯定凶巴巴的,真正见面,感觉像自己的奶奶,慈眉善目很好说话。
她同样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不过没林新军的城府,把人带到宿舍便直奔主题“奶奶,您是来接梁汝莲回去的吧,她呀,因为枪法好,去团队参加狙击手培训了。”
“我知道她在团队。”老人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她坐到梁汝莲干干净净的床上,轻轻抚平床单上细细的皱纹,仿佛那上面残留着孙女的味道,“小莲,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王新芳没否认,大气挥手“都过去了,误会,汝莲其实是个好同志。”
就像天下大部分父母听到自家孩子被夸般,老人原本略显疲惫的脸立刻神采飞扬“是吗来给我说说,怎么个好法。”
“那一时半会可说不完。”王杏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解开误会没几天梁汝莲就去参加培训了,她习惯性掏出鞋垫,把话题重新拉回来,“奶奶,您还没回答呢,这次是专门来接梁汝莲的”
“吧”字还没说完,她闻到和自家奶奶身上一样的樟脑球香味。
老人忽然凑了过来,眉头紧皱“你这画的啥花样”
不知道为什么,王杏芳心忽然跳了下,怎么说呢,就像个拔出剑的侠客刚挥了几下,旁边跳出个白胡子老头,严肃问你这练的什么剑
只有剑术远高于对方才敢以这样的语气发问
“鸳鸯戏水。”王杏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哪里画的不对”
老人惊讶睁大眼“鸳鸯吗我还以为成精的野鸭子。”
王杏芳“”
“鸳鸯成双成对,送给心爱的人再合适不过。”老人继续道,“不过你是不是没见过鸳鸯”
这次换王新芳睁大眼了“您怎么知道”
老人咧咧嘴“鸳鸯啊,其实说的是公母的合称,鸳指公的,鸯代表母,其实很好分的,公的体型大母的小,还有点更重要的,看着花里胡哨漂亮的是公的,普普通通是母的,杏芳啊,瞧瞧你画的什么。”
王杏芳如遭雷劈。
她哪里见过鸳鸯,野鸭子都没见过好吧,全凭想象画的。
然后画的时候想着漂亮的肯定是自己,用了足足七八种丝线,艳丽至极,另外一只呢,画的又大又壮,男人嘛,顶天立地。
这是第一次有人指出她的不足
而且直指最核心
王杏芳此刻心情不是遇知音了,而是遇名师,满脑子除了鞋样子再容不下其它。
她亲自倒了杯麦乳精用的梁汝莲的,恭恭敬敬递给老人,然后一股脑把自己得意大作全拿出来“奶奶,您看看这些哪里不行”
老人不紧不慢喝了口“不急,哎,刚才你说小莲是个好同志”
“对啊,我真没骗您。”王杏芳没感觉话题转的有点生硬,使劲想了想,“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狙击手这事吧奶奶,您是不知道,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她为了能参加选拔赛上战场打敌人,晚上愁的睡不着,我王杏芳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比我胆子还大的女人”
王杏芳开了头便滔滔不绝,有她自己的感悟,更多的,来自全连的战士。
狙击手选拔事件,深深把他们震撼了,这几天里,常驻全连最热话题,梁汝莲这个名字,带上了那么点传奇色彩。
轻轻的呼噜声响起,老人托着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睡着了,她似乎因为有人夸孙女做了个好梦,唇角上扬睡的分外香甜。
身为边境部队卫生兵,背人抱人属于必修课,王杏芳姿势娴熟轻轻抱起老人,真轻啊,轻的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首都到这里千里迢迢,其中上百公里的山路颠簸的活像海浪,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下车没休息给上百人擀面条,早就应该累了。
一刹那间,王杏芳鼻子发酸,她忽然能理解老人了,哪个父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
她是个老革命,也是个普通的老人呀。
老人睡得浅,迷迷糊糊睁开眼,她似乎睡晕认错了人,轻轻摸了摸王杏芳的脸,像哄孩子那般柔声道“小莲啊,不怕,奶奶来接你了。”
王杏芳闷闷嗯了声。
她想哭,想爹娘了。
等给老人盖上被子出了门,她抹抹眼泪才想起,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嗯,一定是巧合,奶奶才没那么多心眼。
或许真的太累了,岁月不饶人,老人一觉睡到战士操练结束。
外面还明亮,黄昏却挂在了远山,朦朦胧胧的。
老人又来到了连长办公室。
“老婶子,睡的可还好”林新军态度依旧恭敬,他感觉到了,老人要开口了。
“谢谢林连长。”老人态度同样变得客气,从贴身兜里摸出个粗纸信封,里面是一张部队专用的文件纸,轻声道,“得麻烦您在上面签个字。”
那是份调令,盖着所属军区的红色印章。
士兵跨区调动,尤其战时紧急状态,手续非常麻烦,从军区到师到团再到他这个连长,缺一环都不行。
早在一天前,林新军便接到了两个电话,师长和团长分别打来的,同样的一句话不得有任何阻拦
可见老太太的能力有多大,师长竟然亲自叮嘱小小的连长。
军令如山
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林新军狠的几乎划破信纸,签完字,重重拍在桌子上,他有些想笑。
老人似乎没看到他的表情,也不在意他不礼貌的态度,轻轻站起来,驼着背,一步步走来拿起调令,塞到胸口,生怕掉出来,使劲拍了几下。
林新军低喝道“老首长,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老人达成所愿,似乎非常满意,语气轻松“说吧,老婆子听着呢。”
“您应该知道要打仗了,黑国这个白眼狼刚派人暗算我连战士,前几天,又袭击了一所学校,二十个孩子愤怒让战士们士气高涨,他们不那么害怕了,甚至想着早一天开战替同胞报仇。”林新军声音哽咽,“梁汝莲是父母的孩子,别的战士也是,老婶子,我理解您的心情,就梁汝莲一个孙女,可战争,就是这样啊,总会死人。”
老人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她叹了口气“是啊,战争总会死人,但是林连长,我们梁家,已经死过了,就剩小莲一根独苗”
林新军不客气打断她“我知道,梁汝莲同志的父亲是烈士,我军的确有烈士后代可视情况不同特殊照顾的规定老婶子,如果梁汝莲是名普通的卫生兵,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她是个神枪手,天生的神枪手”
梁汝莲现在成了连队非常特殊的存在。
所有战士在她身上或多或少寄托了些希望,报仇的希望,胜利的希望,生的希望。
隔着二里地准确击毙人的狙击手,对即将的战争帮助太大了,她能超远距离先一步击毙敌人的机枪手,坦克,能在他们冲锋前先一步灭掉很多危险。
这样的一个人,走了,调走了。
就说今天下午吧,自从知道老人来接梁汝莲了,战士们训练明显带了情绪。
有铁的军纪在,战士们自然还是会踏上战场,为祖国而战,可他们的心情会怎样
寒心呐
“你说的非常对,战士们的确会寒心。”老人一点点抬起头,昏黄夕阳从窗外洒进来,她仿佛一棵老树慢慢挺直脊背,她站起来,掸了下半新不旧的军装,忽然抬起胳膊,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报告,老兵梁张氏请求出战。”
林新军以为看错听错了“什,什么”
然后,他明白之前的疑惑点了,以老人的身份,为何来这里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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