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银白的月光从透明窗户照射进卧室,床头的景象一览无遗。
平躺着的青年男人凤眼阂上,半边清俊的脸庞隐在阴影中, 眼睫下方打下一片剪影。
枕头边小窝里的金丝熊不自觉蜷缩着, 粉色的鼻子尖尖微微抽动, 似是不安。
它干净而蓬松的绒毛有些炸, 就像一颗圆圆白白的毛绒团子, 时不时动动肉粉色的爪子。
这个晚上元幼杉过得有些难受。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和骨骼, 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阵阵痒麻中带着淡淡的灼痛, 从四肢蔓延到肺腑,她仿若身置于火海。
但有时她又像是陷入了一片空寂的无人之地,面前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木,仰头时这树木正在她的眼前飞速凋零。
这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让她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
半醒半梦间, 元幼杉的意识反复重复着今天晚上的记忆。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以更高的第三方角度看着自己和祁邪, 慢慢走到了枯树的跟前。
哪怕是在黑暗中,地上坑坑洼洼的残骸和废墟也清晰可见,让她有种悲凉感。
像是在叹息,又像是不甘。
紧接着, 她看到吸收完变异植物中能量的自己和祁邪回到了家中。
打开门后,屋里的小柜子和体积轻的物件都翻倒在地上,就像是经历了一次小型地震。
将东西规整好后, 祁邪专门给浑身脏兮兮灰屑的小熊烧了热水,兑了合适的水温后, 元幼杉自己跳了进去, 点点水花溅在桌子上。
用泡泡把身上洗干净, 她身上蓬松的奶白色绒毛打湿后贴在身上,甩水时简直像只袖珍海豹,又蠢又萌。
因为小区断电,祁邪便用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水,一直擦了半个多小时才完全擦干。
取下眼镜后的男人少了几分成熟和克制,褪去伪装,眉眼间的冷淡感更甚。
但他却完全没有不耐烦,一遍遍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小熊笼在掌心中轻轻搓揉。
从这个视角看着祁教授,元幼杉竟看出了一丝丝温柔。
忽然,她的心脏狠狠一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了一把。
顿时眼前的画面碎成一片片的流光,她的意识又堕入黑暗之中,天旋地转。
在漆黑的尽头,有一点莹绿色的光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最后飘了过来,完全融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一刻元幼杉的身体一轻,撕裂感逐渐淡去,她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那团荧光和莫名其妙的梦魇,其实都是那株被火烧死的变异植物带来的。
光点是能量,梦魇是植物的意识。
因为她吸收了这植被残余的奇异力量,因此她的意识短暂地同那植被融合;
她感到的不甘和悲戚,都是变异植物完全死亡前最后的残念。
还在惊叹于一株植物竟然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时,元幼杉就听到了砰地一声响。
这声音从她自己的身体里传出。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枷锁骤然解除,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而与此同时,在她没去看的直播间中,观众和弹幕都呈现出爆发式的增长。
入眼先是一片昏黑的环境,元幼杉发现似乎躺在什么东西的边缘。
因为左边半边身子都悬空在外,马上就要滚落下去,她被吓得身子一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肢体便已经动了起来。
她右手猛然抓紧了手边的东西,掌心的触感先是微凉和滑,攥紧的一瞬间她才发现掌下握紧的是结实却有韧劲儿。
用力一扯,她借着力量身子往里滚了两圈。
还没从跌落的失重感中松口气,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她身子撞到了一个障碍物,头顶仿佛有森森的冷光锁定住了自己。
等等,她的手
在月光中,元幼杉看到了自己属于人类的手掌,以及掌心旁熟悉的布料花纹和被她蹭歪的枕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变回人类了
还不等她激动,她又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的目前的处境。
自己好像洗完澡、晾干毛毛后,就进了祁邪专门掏了一件棉服给她做的棉花小窝里睡觉;
然后那个小窝这些天都被放在祁邪卧室的床头,她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床和叠好的被褥
那自己忽然变成人形
元幼杉
她心跳猛然加快,正要抬头时,掌中因慌乱而抓住的东西忽然动了,直接挣脱了她的钳制,并反手扣住了她的右臂。
她抓到的就是只人手,而手臂的主人应当就是
祁邪。
不等元幼杉反应,她被扣住的手臂便被攥得生疼,一个大力折在了身后被压到背上。
很显然对于睡眠中床上忽然多出的人,祁邪已经进入了防备阶段,把她当成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人。
她能感觉到祁邪的掌心的温度比她的皮肤要低。
第一触感是微凉的,紧接着对方轻轻松松将她拽起,翻了个身后,她从附躺变成了仰躺,被祁邪的另一只手狠狠抵在床上。
这个姿势她的手臂还折在身后,又别扭又有些疼,顿时让她皱了眉头。
但她又不敢挣扎,因为此时祁邪俯着身,掌根就抵在她的锁骨处,修长如玉的指却扣紧了她的脖子。
一种窒息感和压迫感让元幼杉头皮发麻,呼吸有些困难。
昏暗之中,她完全感觉不到暧昧气息,只觉得有些紧张,因为她脖颈处收紧的掌心毫不留情。
祁邪想杀她。
因为仰面被抵住前颈的缘故,她只能稍稍仰起头,试图让自己的窒息感减弱些。
她能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愈来愈快,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没了小命。
上方不知何时坐起身并扣住她命脉的祁邪,因为附身,略长的发丝微垂,衬得他多了几分少年气的凌厉,本就俊美的五官在黑暗中迫人心神。
因为他是黑蟒变种,身体的一些特征都发生了变化。
比如略低于常人的体温,比如超常的反应能力、嗅觉和夜视能力此时他因为惊醒并带有攻击性,狭长凤眼中的瞳仁缩紧,细长的瞳核散着绿色的幽光。
这一刻元幼杉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缠著猎物冷冷盯着的巨蟒,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祁邪的睡眠不算浅,但他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敏锐度很高。
在轻响发出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而当他的手臂被突然冒出的女人抓住时,他就进入了攻击状态,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怜香惜玉。
他声音有种金属的质感,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入我家的什么目的”
一边问,他一边收紧了手掌。
只要这女人感抵抗、或是不说老实话,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扭断她的脖子。
元幼杉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因为喉咙的压迫感直咳嗽,眼角也渗出一颗生理泪水。
“咳咳”
忽然,祁邪想到了一直睡在自己枕边的小老鼠,视线看了过去。
歪了的枕边的小棉窝也被挤得侧翻,凹进去的内里空空荡荡,那只毛团子不见了。
祁邪不自觉抿了下唇瓣,目光更冷。
他以为小熊是发现了这女人的潜入后躲了起来,又或是直接被这女人弄到了哪里去,“刚刚床上的老鼠呢你”
正逼问着,他的话忽然顿住,有些迟疑。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花香气息,就是那小家伙头上顶着的粉花的味道,神秘而惑人,因为警惕他刚刚没有注意到这股气味比平常更浓郁。
床上、身前、甚至是祁邪的四周,都被这股花香包裹,仿若跌入一簇盛开的花田。
而在这有些甜腻的花香中,另有一种浅淡的气息,不似香水也不是花果,夹杂在迷迭梗的香气中,让他感觉异常熟悉。
蛇的嗅觉本就比人类灵敏数十倍,而分叉的信子更是能收集空气中的各种细小味道。
当他分解出那股极淡的、几乎被花香完全盖住的气息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臂僵直,细长的绿瞳也不自觉地扩散。
一个闪回的剪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祁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似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蹲在地上抱着一只大狗。
她的周围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带着笑容。
祁邪确定自己从未有这些人的记忆,但他莫名觉得这些人给他的感觉温暖而熟悉,而尤其是画面正中的背影,虽然模糊到他几乎看不清,但他却想冲过去抓住那抹虚影。
元幼杉不知怎么回事,脖颈上扣住的手掌忽然加大了力度,这让她有些慌了,咳嗽更为剧烈。
被掌心下细腻的触感和颤动唤醒意识后,祁邪猛然回神,目光这才聚焦在身下人的面孔上。
女孩儿微微昂起的面颊正巧被窗外洒入的光线照亮。
她的面孔生得很漂亮,一双圆而清澈的琥珀色眼瞳此时盛了水光,眼尾被白皙的肤色衬得糜红,似乎很委屈。
因为喘不过气来,她唇瓣微启,双手都抓在了祁邪血管微突的手腕上。
指尖细而柔软,哪怕用了力也掰不开。
这张明明陌生的面孔,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祁邪的心头,让他向来缓慢而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悸动。
“你”
他莫名失语,多年来过人的沉着和平稳头一次彻底乱了。
趁着祁邪怔忪间手下力道松了,元幼杉用力拍打了两下,终于扒开了他扣住自己喉咙的掌心。
空气大股大股涌入肺腑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子,扭头就赤脚跑下了床,跑到床对面的窗户旁满脸警惕地看着祁邪,还心有余悸地摸着火辣辣的脖子。
为了防止祁邪再把她当成歹人,元幼杉忙道“祁邪,是我呀那个头上有迷迭梗的金丝熊,我本来就是人你不是知道的么”
一边说,她一边用手在头顶比划比划,因为呼吸不畅而绯红的脸慢慢淡去颜色。
祁邪恍若大梦初醒,目光逐渐清醒并回神,看向窗前有些忌惮自己的少女。
她身上穿了一件到膝上的掐腰裙子,双腿纤细凝白,像只受惊的鹿。
而她散在肩头的发很长,在淡淡的月光下被蒙上一层银光,本身的色泽应该就是金丝熊原本的毛色。
那本应长在头顶上的迷迭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银白发丝中夹杂的、错落有致的花栀。
那些或绽放的、或含苞的迷迭梗,和元幼杉的长发融为一体,互为伴生。
这给她本就精致的面孔添了几分神秘,不似人类。
看到迷迭梗的瞬间,祁邪便已经相信了元幼杉的身份。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面上是平静的,“你怎么突然变成了人。”
感觉到他身上的攻击性和杀意散去,元幼杉这才松了口气,因为和祁邪似亲似友相处了三年多,她下意识将眼前这个祁教授当成了云停的队长,语气和神态随意而自然。
“我晚上的时候,在那棵变异植物中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然后把它吸收之后,睡着了再睁开眼就变成人了”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幽深且深沉。
打开手电筒又点了几根蜡烛后,昏暗的房间里亮堂起来。
祁邪身上穿着丝绸的睡衣,从床上起来后,将发丝撩起,又取了床头的银丝眼镜带上。
此时元幼杉已经发现了自己发色异样,以及发间的迷迭梗,正在卫生间照镜子。
她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五官容貌和上个世界有没有变化。
因为上个世界的样貌和她真实容貌相差无几,她还很欣慰来着。
但因为18号楼遭到了变异植物的攻击,卫生间里唯一一面镜子被震碎了,根本看不清,这让她有些失望。
出来时,祁邪正好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双新的拖鞋,“坐那儿,把鞋穿上。”
元幼杉哦了一声,点点头坐到沙发上,而后将拖鞋穿上。
因为祁邪的家里原先还有一位老母亲,这双鞋就是为她备用的,元幼杉穿上也并不大。
她身旁的沙发陷下一块,侧目看去时,她看到祁邪坐到了自己的旁边。
男人的幽绿色的凤眸掩在薄薄的镜片下,看不清他眼底的波动。
坐下后,他忽然伸手捞过元幼杉的腿弯,微凉的掌心扣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处。
一瞬间的触感让元幼杉浑身一激灵,手臂皮肤麻麻的。
她愣住了,因为祁队长从来都是沉默做事,连话都不多,从来没有这种有些亲密的举动。
有些不自在地抽了下自己的腿弯,她却没抽动,耳垂发烫。
“祁队,你”
听到莫名的称呼,祁邪心头一跳微微抬眼,他眼尾狭长,“别动,腿上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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