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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走出正厅,&bsp&bsp这会儿风缓了些,丝丝缕缕的凉意扫过皮肤,也扫走了之前在正厅里的那点烦闷。
她在台阶上站了会儿,思绪也渐渐冷静下来。暗暗觉得自己冲动了,&bsp&bsp适才不该甩他脸色,&bsp&bsp他不说,&bsp&bsp那就等他愿意说的那一天。
况且今日是两人过的第一个中秋,两年前她在相府之时,中秋恰逢顾景尘离京办事,她记得自己是一个人在清雨亭里吃月饼坐了许久。
彼时还许愿,&bsp&bsp希望跟他一起过中秋来着。
颜婧儿整理了下心情,看时辰也差不多了,&bsp&bsp便走下台阶招呼婢女们把香案上的东西撤回来。
她自己从桌上抱了个柚子进正厅,继续坐回对面,然后吩咐丫鬟取小刀过来。
顾景尘察觉她的举动,&bsp&bsp走过来道“我来吧。”
“不用,”颜婧儿摇头,语气温和了些“我往回在家中时就喜欢自己剥柚子,&bsp&bsp我喜欢闻这个味。”
说着,她接过婢女递来的刀,&bsp&bsp利索地从两头尾端各切去一块,然后均衡地在上头划开皮。
顾景尘默了片刻,重新坐回位置,&bsp&bsp就听得颜婧儿说道“大人可尝尝月饼,我让人做了好几种馅儿。”
他淡应了声“好。”
其实颜婧儿想剥柚子是其次,&bsp&bsp主要的还是不知如何与他独处,&bsp&bsp此前气氛一度焦灼,&bsp&bsp这会儿有意缓一缓,但总得有点事做才行。
她余光瞥见顾景尘拿着块月饼慢条斯理地吃,视线却是落在她这头,于是手上动作又故意慢了些。
她动作一慢,顾景尘也慢,一块月饼仿佛能吃到地老天荒。
月色朦胧,风缓后,月光也比之前明亮了些,洒在廊下,将花草树影照得婆娑。
外头还有丫鬟们收拾东西低笑打闹的声音。凡是过节,下人们都是放松的,这一天家主待人都会极其宽容,允许她们玩乐。更何况颜婧儿还给众人都派了节礼,人人得了一份,极是高兴。
唯有正厅里的两个主子,一个吃月饼,一个低头剥柚子,皆安安静静不说话。
很快,婢女们收拾好东西离去,整个百辉堂开始安静下来。就像退潮似的,无声无息地寂静。
颜婧儿这边已经将柚子皮都剥了去,她拿起旁边的热巾子擦手,然后又拿起小刀,试图将柚子分开。但小刀悬在上空良久,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时,对面的人走过来。
他也没说话,接过柚子,只徒手轻轻一掰,嘶呀一声,柚子被分成了两半。
顾景尘递给她。
“多谢大人。”颜婧儿接过。
见他还站在那没挪步,她抬头问“大人还有何事?”
“你喜欢吃柚子?”顾景尘问,像是随口搭讪,也不等她回答,就兀自说道“我也喜欢。”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
颜婧儿是不信他这话的,顾景尘这人对吃食向来不在意,以往宫里赏赐的各样水果都是送去了洗秋院。
她迟疑了下,把另一半递给他“喜欢就多吃点。”
顾景尘接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夜里像透着光。颜婧儿能清楚地看见,他只两下动作,便剥了一片柚子肉出来。
肉粒饱满剔透,看着确实美味可口。
然后,他缓缓放入口中嚼起来。
顾景尘这人虽对吃食没什么兴趣,但他无论吃什么,咀嚼时发出的声音好听且诱人。就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令人也想尝上一番。
鬼使神差的,颜婧儿也剥了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甜味就在齿尖蔓延开来。
等一整片吃完,她正要去拿帕子擦手,这时,手指忽地被人捉住。
顾景尘道“我帮你。”
他拿着帕子,捏着她手指一根一根地仔仔细细擦,口中说道“我喜欢吃柚子不假,年少时,以柚子果腹的经历,倒是有些难忘。”
“柚子如何果腹?”颜婧儿问。
他不紧不慢擦完一根手指,又去换另一根,说道“我离开青州的那年,四处拜师求学,后来经过兖州,彼时兖州正发生旱灾,流民四窜。有些人为了讨生活甚至当起了山贼,专劫过路客。”
他语气平和且温热,继续道“我当时身边只有两个小厮,三人难挡,便将身上的银钱和干粮都交了出去。所幸那些人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ap&bsp&bspbsp“最后她们离去前,一个老人家还留下了一箩筐柚子给我,因他见我年少可怜,不忍饿死。”
“所以”顾景尘换了一只手“几乎那两天都是吃柚子果腹。”
许是夜色过于静谧,又许是他声音轻柔好听,颜婧儿渐渐沉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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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自己问“然后呢?”
“然后,我又辗转了些时日,最后顾荀找到我。”
“彼时顾叔不在你身边吗?”
“嗯,他一直在外负责顾家生意,我离开青州时他并不知。”
听完,颜婧儿沉默下来,心里有些酸酸闷闷的。
当年顾景尘只身离开青州时也才十一岁,她无法想象十一岁的少年遇到流民贼匪后会是何样的心境。
或许,他也会惊慌害怕吧,她想。
此时,顾景尘已经帮她擦完手了,他低唤了一声“婧儿?”
颜婧儿抬眼。
却是看见顾景尘眼角含着点笑,烛火晃晃悠悠地映在他眸中,闪出光来。
“我想抱抱你,好不好?”他小心翼翼,但又带点笃定。
颜婧儿气,也知道这男人适才是故意说那些话让她心软。
尽管她心里清楚,但还是不忍拒绝,在他伸手过来拉她时,她便顺着力道坐了过去。
顾景尘将她拢进怀中。
他胸口坚硬,却极其温暖,颜婧儿窝在他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顾景尘下巴摩挲她额头。
“今日事情多,有点累。”颜婧儿道。
顾景尘双臂环着她,一手贴在她臀处,一手落在她背上,如同抱着婴孩的姿势,舒服是舒服,但难免令颜婧儿觉得羞耻。
她挣扎了下。
“别动,”顾景尘开口道“我就抱一下,你若是动,我便想亲你。”
颜婧儿索性也不动了。
过会儿,顾景尘又道“婧儿,我忍不住,还是想亲你。”
说着,他一手扣住颜婧儿下巴,薄唇压下来。
颜婧儿在他的唇凑过来的时候,短暂地犹豫了下,但才偏了偏头,他就强势地噙住了唇瓣。
随即,舌尖带着点急切和霸道,迅速探入她口中。
只这么片刻,颜婧儿意识便溃不成军,索性缓缓闭上眼。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极其喜欢,受不得他一点点诱惑。
他吻得凶狠,像要把她吃入腹中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到此刻顾景尘的情绪有点激动。
至于,为何激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了。
一阵疾风从门口吹进来,将灯罩吹落,烛火灭了两根。
颜婧儿瑟缩了下。
“冷了?”
他停在唇边,气息温热交织。
颜婧儿轻轻摇头。
这时,许是外头的丫鬟看见屋内变暗,想进来点火折子,却骤然低呼一声跑了。
颜婧儿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像雨点打在沙土上,很快就消失。她残存的意识渐渐明白过来那丫鬟是看见了什么,顿时有些羞臊。
她抬手抵着顾景尘的胸膛,呜咽地挣扎了两下。
但顾景尘却更用力地抱紧,他又探进来,交缠嘬吸,惹得她舌根发麻。
他知道如何才能令她如水般温顺乖巧,因此,腰上的动作不紧不慢的。
果然,没多久,颜婧儿就不挣扎了,柔荑虚虚地勾着他脖颈。唇间的声音,像是难耐,又像是幼兽低泣。
“婧儿,”顾景尘稍稍退出,呢喃道“以后每个中秋你都陪我过,嗯?”
颜婧儿迷蒙着水眸,看着眼前俊朗的男人,手指不自觉地摸上他的脸,沿着她□□的鼻子下滑,落在他唇畔。
却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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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顾景尘追问。
“我自然是要陪你过的。”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带着点什么样的情绪,总之有些复杂,一时难以说清。
但顾景尘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又压下来,怜爱地&bsp&bsp亲吻她的唇,她的耳畔,她的脖颈。
直到衣襟的位置,他才缓缓停下来。目光深深地看了眼那里,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婧儿,我怕我等不及了。”他说。
那个中秋,两人拥抱、亲吻,谁也没提那些不愉快,气氛像是又回到了从前。
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绸布蒙住了烟雾,短暂地和谐,但烟雾仍旧从那层薄薄的绸布里一点点散开,只不过,两人都默契地选择忽视。
颜婧儿照旧忙于国子监学业和府上中馈的事,泸县颜家也在计划中如火如荼地建,铺子营生也步入正轨。
这期间,像是有人拿着鞭条追赶她成长,她花费许多精力去适应所有东西,她很庆幸自己适应完好,经手的事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只不过,她忙得没多少空闲再见顾景尘,或许因为顾景尘也很忙。
自从中秋之后,皇帝的病况没什么起色,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朝会也断断续续,有时候皇帝没坐片刻就咳嗽,使得众人不得不停下来,最后干脆连朝会也停了。
一应事务压在了顾景尘身上,停了朝会后,他鲜少去宫里,但在百辉堂却更忙了。有时候颜婧儿发现百辉堂又多了几个新面孔的属官,户部、吏部的那些官员也经常出入相府。
偶尔,顾景尘会忙中抽空喊她过去吃饭,两人短暂地相处片刻。偶尔,也会在忙碌之中,在大门口,或是在甬道上匆匆打个照面。
大多时候,顾景尘待在他的百辉堂处理庶务,而颜婧儿待在洗秋院看账册,或是去国子监跟陈文姝探究学问。
这般日子,不咸不淡、无波无澜地过了段时间,直到兜头一阵寒霜降临,颜婧儿才惊觉,已是十月下旬。
入冬之际,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颜婧儿站在相府门口,拂夏在一旁帮她仔细整理斗篷。
那厢,稔冬寒着脸训斥小厮“这种时候都敢打盹,耽搁时间事小,若是引得姑娘等久了受凉,届时我看你拿什么交代。”
小厮低声求饶“稔冬姐姐我错了,我在里头烤火不小心就睡过头,下次再也不敢了。”
“姑娘今日要去参加敏阳郡主的生辰宴,若是去迟了,难免别人以为我们姑娘耍派头,姑娘的名声你可担待得起?”
“是是是,我真的错了。”
“再有下次,索性让姑娘直接把你发卖了。”稔冬道。
颜婧儿好巧不巧今日来癸水,才下霜,她就带上袖炉了。
她呵出一口薄薄的雾气,吩咐道“你快去看看马车好了没,若是没好,那就换一辆。”
那小厮仿佛得以大赦似的,赶紧领命跑了。
稔冬走过来“姑娘也太心善了些。”
“我不是心善,”颜婧儿道“此非彼时,让他先把手上的事做好。若想训斥,回头择个时间就是。”
稔冬点头,见马车过来了,赶紧扶颜婧儿上去。
姑娘们的宴会,总少不了八卦,颜婧儿才半月未出门赴宴,就听得上京发生了许多事。
不过大多都是各家府上的一些姻亲牵扯,比如谁家贵女定了亲,谁家儿郎又被退了亲。
这里头,定亲的贵女就包含敏阳郡主,敏阳郡主挑挑练练到十九岁,总算是定了一门满意的亲事。是承阳伯府的世子,虽门第不高,但就如敏阳郡主所说的,好在那人长得一表人才。
脸好看就行,她说,要门第做什么,敏阳郡主出生门第够高了,早已不看重这些。
另外,就是鄂国公府的公孙玥也定了亲。说起来,公孙玥跟颜婧儿以前因为照夜玉狮子的事有那么点过节,她一度跟姜钰走得颇近。
后来又曾一眼看重了探花郎萧殷,萧殷是宋盈的未婚夫婿,且宋盈跟颜婧儿还是好友,这般算起来,公孙玥对颜婧儿又结了点仇。
得知敏阳郡主请了颜婧儿来吃宴席,她干脆就不想来了。
不过她来不来都没所谓,敏阳郡主也懒得搭理她。敏阳郡主挽着颜婧儿胳膊悄声说道“之前公孙玥跟姜钰关系颇好,不过近日闹得很僵。”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一桩丑事?”敏阳郡主道“姜钰与公孙玥的堂兄公孙仪定了亲,但谁曾想那公孙仪表面君子端方,私底下是个浪荡货色,早在跟姜钰定亲时,就已经养了外室。”
“那外室弱柳扶风、娇艳欲滴,又会手段哄男人。公孙仪也是混的,居然把送姜钰的东西一股脑送给了外室,后来被姜钰发现,气得当下就派人去教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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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你猜怎么着?”敏阳郡主很有说八卦的潜质,表情、气氛都拿捏到位。
颜婧儿听得心惊肉跳“怎么着?”
“那外室居然怀了身子,被姜钰的人一巴掌,就给拍没了。”敏阳郡主继续道“这事闹得颇大,公孙仪扬言要退婚,但姜钰比他先一步退了这门亲。宣宁侯府怕影响自家府上其它女儿婚事,自然抢先退婚,毕竟鄂国公府不占理,先退婚他们也只能受着。”
“倒是那个公孙仪觉得面子过不去,将姜钰当初勾他且于他的事抖落了出来。”
“这下,两家府上闹得不可开胶。”
颜婧儿听得目瞪口呆。
敏阳郡主啧啧两声“这个姜钰,虽说心思重了些,但遇到这样的狗男人也实在可怜,往后怕是没人敢再娶她了。”
时下民风开放,有时候男女互通情意后,难免经不住身子诱惑。但这些都是私下心照不宣的事,这般被人裸地捅出来的,姜钰还是第一个。
倒霉就倒霉在她遇人不淑。
“姜钰从小失母,继母跟她也不是个亲的,宣宁侯府乌烟瘴气了这么多年,尤以这事最为严重。那继母可不得趁机整治她?”
“怎么整治?”颜婧儿问。
“听说原本是要配给那继母娘家侄子的,但那娘家侄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前头娶了媳妇莫名其妙死了,且还成日好赌。这样的人,也亏得那继母狠得下心。”
“然后呢?”
“然后嘛,姜钰自然是死活不愿,拿了把剪子削了半截头发说要做姑子。昨日一早,宣宁侯府打发了辆破马车送她去痷里了。”
“好歹也曾是国子监出来的人物。”最后,敏阳郡主感叹道“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颜婧儿听完,一阵唏嘘。
敏阳郡主生辰宴结束,已经是下午未时,颜婧儿辞别后,让车夫绕道去永绥街一趟。
前两日她看账本有些出入,今日得闲,正好过去瞧瞧。
但才经过街口,就听得人声鼎沸起来,百姓们混乱地在街上奔跑,她的马车被堵在中央进退不得。
“发生何事了?”她掀帘子问。
“姑娘,”车夫说“前头好像走水了,大家都跑去救火呢。”
“走水?”颜婧儿脸色倏地一白。
婢女稔冬见了,问道“姑娘怎么了?”
颜婧儿缓缓摇头,问车夫“还能过去吗?”
“走不得了,也不知要堵多久。”车夫说。
一行人就这么又等了会儿,最后车夫建议道“姑娘,咱们堵这里也不是法子,反正也到街口了,不若下车走过去,也正好瞧瞧走水走到哪了,可莫要牵连咱们的铺子。”
颜婧儿犹豫了会儿,点点头,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
不远处那片火光还若隐若现,透过密集的人群,浓郁的糊焦味传过来,钻入鼻中令她透不过气。
耳边是众人纷乱的声音。
“听说是程官人家中失火啦,他老母亲在屋子里烧炭盆烘衣裳,结果就这么烧着了。”
“那程官人的母亲呢?”
“老人家院子偏,烧了许久才被发现,抬出来后,都已经看不成样子。”
“姑娘怎么了?”
稔冬发现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有些重,她朝颜婧儿看过去,发现她面色惨白。
便赶紧说道“姑娘低头,莫看。”
可已经看到了。
那里,火光连城片,火舌腾得老高,从浓烟里卷出来,像是妖魔鬼怪的血盆大口。
颜婧儿只觉得胸口突然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她躬下身子去,下一刻,脑子里雾茫茫地天旋地转。
倒下去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接住了她,双臂有力地将自己抱起。
她埋在那人怀中,闻到了一阵清幽的松木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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