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中书省左丞后,顾景尘出宫门。经过走马街时,还让马车停下,自己亲自进了家文墨铺子。
店家见丞相大人穿着绯红官袍进来,唬了大跳,慌张得一时不知先跪下行礼还是该先做点什么。
“大大大人”店家哆哆嗦嗦问“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寻一套文房四宝。”顾景尘道。
片刻,他带着东西出门,这才又坐马车回到常府街。
回府听说颜婧儿还在春熙街听戏,顾景尘淡淡颔首,先去了百辉堂处理政务。
颜婧儿听了一上午的戏,午时又跟褚琬在酒楼吃了顿午饭。
褚琬这会儿是真的相信颜婧儿自己洗衣裳纯粹是“爱好”了,毕竟依她的衣着打扮,身上的衣裳还有头上的发髻,虽看似简单,但用的可都是极好的料子,这些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想来她那个哥哥极其宠爱她。
还有她这出行的阵仗,出门听戏就带三个丫鬟,听那个香蓉婢女说在府里还有其他丫鬟和婆子伺候呢。这等规格,比起公侯家的贵女们来都豪不逊色。
吃过饭后,褚琬问还要不要再逛一会儿。
颜婧儿摇头,她有点困,想回去歇午觉。于是两人简单拾掇了番,便下楼。
出了酒楼,日头已经烈了起来,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天气开始燥热。颜婧儿站在屋檐下边等马车边扇风。
“唉,可惜休沐只有一天。”褚琬说“要是能休到月底就好了。”
颜婧儿笑出声来,打趣她“若是不用考试更好了,对不对”
“嗯。”褚琬点头,她虽然喜爱学习,但不喜欢考试啊。
反正对于国子监的学子们来讲,每个月的十五休沐就像分水岭,前半荀过得轻松,后半旬就要苦命备考了。
“这个月题目还没下来,也不知届时会考什么,你猜哎,颜婧儿你看什么呢”
褚琬见她盯着卖糖葫芦的看,还以为她想吃,便问道“你若喜欢,我过去买两串来。”
颜婧儿见那人扛着一把糖葫芦走远,好半晌,才缓缓摇头“不用,我不爱吃糖葫芦。”
“不爱吃你还看这么久”
颜婧儿淡笑了下,没解释。
颜婧儿回到洗秋院,先是睡了一觉,睡醒后觉得时辰还早,便换上骑装去东苑马场。
之前管家给她请了个御马的女先生来,但由于颜婧儿忙于学业,也没派上用场,女先生便一直在东苑住着。
今日听说颜婧儿要学御马,她精神抖擞地在马场等着了。
颜婧儿在国子监也上过几堂御马的课,经验更足了些,再加上这次没有顾景尘在,心情放松,学得就颇是顺当。
练了几圈下来,不仅能熟练驾马小跑,还跟佩玖相处得颇熟稔。
对了,佩玖是她给爱马取的名字,看起来这匹照夜玉狮子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每当颜婧儿夹紧马腹,喊“佩玖快点”,它就立马撒欢地跑起来。
一人一马很是欢快地渡过了整个下午。
傍晚,颜婧儿沐浴过后,在草涧亭晾头发。她躺在竹椅上,仰头靠着软枕,让长发顺着椅子散落。
这会儿还有些夕阳,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她身上,还很是暖和。
从这个角度,她的天地是倒着的,倒了会儿,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看见婢女素秋端着什么东西走过来。
颜婧儿赶紧翻过身,问道“是什么”
素秋笑道“姑娘,是大人送来的礼。”
颜婧儿将头发拢至一边肩膀,而后探身去接匣子。
有点沉,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古朴雅致的文房四宝,雕花精致,是女子喜爱的样式。
素秋道“大人说了,姑娘上月考得甲等,该奖励。除了这文房四宝,大人让奴婢问问姑娘,看还喜欢什么,回头大人送来。”
颜婧儿唇角渐渐翘起来,而后弧度越来越大。她摇头“没有其他喜欢的,这个就挺好。”
看来那人也不是全然不通情理,还知道她考甲等算是厉害的呢。
“这个放我的小书房去,我下回就用。”颜婧儿说。
素秋去了,颜婧儿继续躺下来,翘着腿一晃一晃地晾头发。
微风轻拂,悠悠凉凉地拂进她心坎里。
吃过晚饭后,天便开始暗下来了。
西苑人烟稀少,因此也格外安静。颜婧儿吃过饭后习惯在湖边散步消食,有时走得久了,天黑了才回洗秋院。婢女们便惯常给她备着个灯笼。
今日,她带着灯笼出门,嘱咐婢女焚好香,她晚上还要回来温书。
湖畔静谧,偶尔闻见蛙声。垂柳映在湖面上,还能看清朦朦胧胧的倒影。
倒影中藏着个娇小身影,是颜婧儿的。
她坐在湖岸边的石头上,灯笼放在脚边。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将长袜脱下,脚尖悬于水面上,一圈一圈有节奏地划动。
那股子清凉的触感令颜婧儿觉得舒服。
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也很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婢女还是顾叔,都将她照顾得极好。
若是可以
颜婧儿抿唇想,若是可以,她希望能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她脚尖在水面上轻点,水波涌动,发出细微悦耳的响声。
颜婧儿手撑在地面,歪头想着心事,冷不丁地见九曲桥上站着个人,那人似乎正在看他。
是顾景尘。
他身后还跟着顾荀,顾荀也看见了颜婧儿,远远地对颜婧儿笑了下。而后继续转过去跟顾景尘说话。
过了会儿,顾荀离开了,九曲桥上只剩下顾景尘一人。
颜婧儿还是第一次在西苑看见顾景尘,颇是新鲜,也有点做梦般的感觉。
在顾景尘走过来的空挡,她赶紧拿帕子擦脚穿鞋,站起身规规矩矩等他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他问。
他身材高大,走近颜婧儿时,她发现自己才平他胸膛呢。
“我出来散步消食。”
“为何不带婢女”
“不喜欢太吵。”
顾景尘缄默,视线下移落在颜婧儿裙摆处,见她已经穿好鞋子。
“大人怎么会在西苑”颜婧儿问。
“管家说颐夏院要修缮,请我过来核对图纸。”
颐夏院要修缮么
颜婧儿记得管家说过,那里是顾景尘成亲后要住的地方。这会儿就开始修缮,莫不是
颜婧儿抬眼。
“屋内漏雨,半年都未曾被人发觉,损坏了许多字画,索性便重新修缮。”顾景尘解释。
颜婧儿点头,同时也有点脸热。他肯定是猜到自己适才想什么了。
其实她适才忍不住慌了下,她真怕他这么快就成亲。
她心里也清楚,顾景尘兴许不会娶她。先不说当初只是父母口头约定,且过去这么多年两家都未再提。就说她自己,什么都没有,还年纪这般小,断是不能配他的。
顾景尘是丞相,当官的都在意脸面,当然是会娶一个门当户对且端庄温婉的女子。
而不是她这样还在国子监读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姑娘。
如果顾景尘成亲,那她大抵是不能继续在这住下去了。或是去住国子监,或是顾景尘念父辈情谊照顾她到及笄,等及笄后说不定寻个合适的后生把她嫁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令颜婧儿恐慌的。
不过,顾景尘的这个解释令她又安定下来,只是漏雨便好,她真心希望他不要那么快成亲。
这般说来,自己吃他的住他的,又还希望他不要娶妻,颜婧儿觉得自己实在恶劣得很。
莫名地,她又有些心情低落起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顾景尘问“怎么了”
颜婧儿摇头。
“礼物收到了”他问。
“多谢大人,”颜婧儿说“我很喜欢。”
“嗯。”顾景尘点头“下次再考甲等,就送你其他的。”
再、再考甲等么
颜婧儿顿时感到有点压力了,之前那点伤感也立即抛之脑后。也不知他这句话只是简单表达送礼,还是寄托了他对她的希望。
颜婧儿感到棘手,毕竟月考题目都还没出来,她也不知有没有把握。若是她熟悉的还好,若是不熟悉的,恐怕考乙等都有点难说。
“没信心”他问。
“也不是,”颜婧儿老实道“我们月底考试题目还不清楚,我不知有没有把握。”
“而且我刚进国子监,有些课业跟进还是比较吃力的。”
“哪些”
“嗯表章和算术。”
顾景尘听了,思忖片刻,道“往后回府,就来百辉堂问我。”
颜婧儿抬眼。
他这是要给她补课
“午后和傍晚皆可过来,”他说“那个时候比较得闲。”
“哦。”
可以不来吗呜呜呜。
颜婧儿都想哭了,之前在酒楼给他看策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听说你下午去东苑马场了,御马学得如何”
“我会跑马了,”颜婧儿道“佩玖很听话,我说快点,它就立即快点呢。”
说起这事,颜婧儿才高兴了些。毕竟之前在顾景尘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她是真想快点学会御马,一雪前耻。
顾景尘微微勾唇。
“为何叫佩玖”
“彼留之子,诒我佩玖。1”颜婧儿说“佩玖,乃美玉,我翻遍诗经,觉得这个名最适合不过。”
她话落,对面的人却突然沉默起来。
颜婧儿不大理解,难道是她说错了么还是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
若是如此
颜婧儿试探地问“大人若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可以”
“不用。”他道。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哦。”颜婧儿点头。
回到屋子,颜婧儿都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婢女进来点灯,问她“姑娘还要温书吗”
“嗯,多点几盏。”
颜婧儿从书箱里取出孝经,坐在桌边看了会儿。
忽然,她猛地停下。
她想起来了,诗经中“彼留之子,诒我佩玖。”说的是一对男女私下定情的事。
彼时男人和女人在野地里相爱过后,男人送给女人一块玉佩当做信物,并表示日后回来娶她。
这首诗歌颂的便是两人浓烈的情爱,玉佩也更是在后世被看作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而她,给顾景尘送她的白马取名佩玖,不就是
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
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取了这么个名字
顾景尘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顿时,颜婧儿将脸埋进书中,闷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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