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60,72小时,请 她有一双极亮的眼睛,灵气十足,和她肥胖的身躯一点也不相符。
“审与不审,冯炳今日都必须死。”
晏少昰沉声道“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留着慢慢审也不行,这一慢,围堵的上千名学子必疑心我们官官相护,闹得更猖獗时局不同往常,如今各国使臣都在京城中,明面儿上带着岁贡来贺寿,实则都是居心叵测的异族人。民愤不平,一月内必生大乱。”
说完,他又像是有点疑惑。
“退一步说,学台泄题一事我已查实,审与不审,有什么分别不论冯炳是主犯从犯,就算那题是他手底下的先生泄的,冯炳毫不知情,但他玩忽职守,驭下不严,酿成今日大祸,他也逃不了一个死罪。”
“死他一人,没连带家族,不是皇恩么”
唐荼荼忽然觉得丧气,丧气又好笑。
她跟他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皇权凌驾于律法,律法也就成了形式,皇上说要平民愤,那冯炳就必须死,三司审不审,判不判,没有分别。这样不由分说地斩了,可能还要被赞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在闹市里由皇子亲手行刑,这是多重的份量,多少书生、多少双眼睛看着,只需一日,“皇上严惩恶官”的名声就能连着圣旨传遍整个京城,能最快地平息民愤。
可一个人,生时伸冤的权利,和死后应有的体面呢
唐荼荼垂下眼睛,咬紧牙关,再不说话,眼里有雾涌上来,她头回这样的想家。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在拧巴什么,在跟什么较真,可冯炳那声凄厉的“殿下”,还有破麻袋一样被人拖着游街的尸身,像是刻在了她眼球上,闭眼也挥不去。
“以杀止乱,不必多想。”
那位殿下还别扭地宽慰了她一句“你是离得近,吓着了,回家喝碗安神汤,睡一觉就好了。”
唐荼荼“殿下说得是。”
“以后别来凑热闹了,不是什么好习性,你又爱招惹是非。”
“殿下说得是。”唐荼荼又是这么一句,她放空脑子,什么都不去想了,只管应声。
桌对面的晏少昰,被她这两句话堵得一口气窒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静坐半晌,突然觉得疲惫至极。
他想,她这双眼睛可真是怪,盯着他的时候,叫他浑身不自在。这样垂下了眼睛,又叫他心里涌起遗憾来,那遗憾来得汹汹,越涨越高,眨眼就湮没了他一半的理智。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养尊处优,每日练剑,却连茧子都没留下一个,可他已经握着刀杀过不少人了。加上这两年掌刑部权,他判死的、刑死的,大概要数不清了。
晏少昰鬼使神差地,开口讲起了一桩旧事。
“我第一次提刀杀人,是十岁,斩的是我皇叔。”
“那年,我父还是太子,祖爷爷带着几位太妃与我们去避暑山庄消夏。在东北面大宁都司就藩的四皇叔,却悄然发兵叛乱,率兵急行二百余里,攻破山庄,逼入宫门,直闯到正殿门口,才被护国寺赶来的众棍僧拦下。四百余僧人杀到天明,终将叛军拦在了殿门外。”
“祖爷爷气极,判了四皇叔斩立决。可武官亲卫尽数战死,文臣懦弱,僧侣虽已破戒,却不杀力竭之人,身为太子的我父皇不敢提刀,皇兄亦不敢。”
“我捡起一把刀,亲手斩了四皇叔。”
“此后多年,父皇看见我就厌恶至极。”
唐荼荼瞠大了眼睛。
厌恶什么呢
厌恶他十岁拿刀,斩戮亲族厌恶他当着父兄和文臣的面儿就敢杀人
她穿到盛朝后,恶补了许多世情知识,却还没顾上读史,这场藩王之乱只从牧先生那儿听过一耳朵,说藩王如何如何,雷声大雨点小,叛军刚进了承德就被镇压了。
牧先生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文人看史,走马观花,批评批评乱党,吹捧吹捧将士勇猛,再以史为鉴,感慨感慨盛世不易,也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牧先生讲一天,不如二殿下这寥寥几句来得透彻。
她那双眼睛终于又抬了起来,目光复杂,惊愕占了多半,却也有一丝儿极其微弱的心疼。
叫人瞧得烦。
“低头。”晏少昰面无表情道“直视皇子,大不敬。”
唐荼荼定了定神“民女知罪。”
叫晏少昰鬼使神差开了口的那阵情绪终于褪了下去,他却又添了新的恼恨,恼恨自己怎么对着一个小丫头,讲起了私事。
晏少昰闭上眼睛,一挥手“退下罢。”
唐荼荼望了他一眼。今晨她蹲在衙门前抬眼看二殿下时,只觉得他这身衮服穿在身上英姿挺拔,衬他极好。
这会儿却又觉得不好。
平头百姓夏天消暑,男人可以打赤膊,不修边幅的,穿件汗衫敞着怀也畅快,街上好多书生看着儒衫风雅,一抬手就露出两条胳膊,明显都没穿底衣。即便是女孩子,也能穿条轻飘飘的纱裙。
他是皇子,得端庄,看那襟口,里衣外衣穿了不知几层,不知道热不热。
唐荼荼想说点什么,张嘴却无言,转身出了雅间的门。
那个侍卫头子就在门边站着,原本瞧她的目光就没什么温度,眼下更冷了,应该是听到了里间的说话声。
廿一面无表情地盯了唐荼荼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指了一个影卫送他们下了楼。
“荼荼姐”
岳无忌呐呐叫了声,目光上下看了一遭,看唐荼荼衣裳齐整,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进去的工夫不短,岳无忌在外边胡思乱想,等着里头传唤自己。他脑袋里都脑补出了一幅“我要一力担下罪责,誓死保卫哥哥们”的画面,连咬舌自尽和触柱自尽哪个好,都盘算好了,结果一个没能用上。
惊奇地问那名影卫“能走了,没我事儿了”
影卫呆了呆。主子话少,下令一般不会啰嗦,也就意味着有点含糊,平时影卫们常常得听一半猜一半的做事刚才主子只说“退下”,没说让谁退下,没准只是让唐二姑娘走的意思
影卫有点拿不准“不然,我上楼再问问”
“不用问不用问”岳无忌连忙摆手,拿袖摆遮了一大块银子塞过去“哥哥拿去买酒喝”
影卫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了文社前站岗。
街上的学子散了些,可后头闻讯赶来的学子、还有围观的百姓更多了,黑压压地堵住了街门,京兆府疏散了好久,也只疏通出一条供车马通过的道儿。
岳无忌坐在马车上,他是情绪反馈非常快的人,脾气上头快,怂得快,余悸也消得快,坐在马车上就差放声唱歌了。
他见唐荼荼从雅间出来后一言不发,虽然衣裳还齐整,可脸色并不好看,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岳无忌以为是唐荼荼张开双臂扛下了一切,连着他的罪一块扛了,抓着唐荼荼的袖子连声喊“姐”。
“姐咱不气了,那狗皇子欺负女孩,不是个好东西我爹说了,杀人会招鬼,那狗皇子迟早得被鬼吓死”
唐荼荼“你在说什么”
“管他呢,事儿过了就拉倒。”岳无忌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我以后认你当义姐,咱们今儿就去见我爹娘,当着祖宗面儿义结金兰”
“说什么混账话”唐厚孜忍无可忍,把他从妹妹身边扯到了自己这头,板着脸掀帘问“怎么还没到书院”
岳家的书童驾着马车,慢悠悠地穿过街门。两旁铺子瞧着眼熟,可不就是朝着书院去的路么。
“义山兄,你今儿还要去上学”岳无忌不可置信看着他。
唐厚孜道“只迟了半个时辰,还能学一个半时辰。”
“你可真是人才”
岳无忌别别扭扭地向他拱了拱手。唐厚孜下巴上的青紫还没消,比他还别扭,却也拱手还了一礼,俩少年勉强算是冰释前嫌。
他们一个想着上学,一个想着去书院跟先生告个假,回家歇一天吃点好的压压惊。到了岳峙书院,又跟一群同窗面面相觑,才知今儿书院压根没开门,先生也全没来,听说都被京兆府叫去议事了,要各家书院严整风纪,开导学生,不能再在开考前闹事。
这下都得回家。
岳无忌绕道把他两人送回了唐家,才折向回岳府。
唐荼荼和哥哥一下车,唐家前院的下人全涌了出来,一迭声地喊“夫人,少爷小姐找着了没丢”
唐夫人从前厅连走带跑地奔出来,满脸的着急“荼荼,义山啊,你们去哪儿了”她一手一个地搂着俩孩子往院里走,连声嘱咐家丁锁好门,谁敲也不给开。
“街上闹得那样乱,这个说是杀人了,那个说是放火了,还有说圣旨叫哪家满门抄斩的,可把娘给吓坏了。你俩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人报官了”
“母亲,我们没事。”唐厚孜忙安抚母亲,真真假假地糊弄她“清早荼荼想跟我去书院看看,到了书院才知今天不开门,我俩又回来了。”
唐夫人瞧他俩没一个吃了早饭,忙叫厨房把温在火上的绿豆银耳粥呈上来,熬了一个时辰了,豆子和银耳熬得软烂香甜。
隔了不多时,唐老爷也下朝回来了,今日他没去礼部当差,回来一屁股坐椅子上,灌了两大杯水解渴,一头雾水道。
“早上朝会还没开完,就见刘公公小跑着进殿去传口信儿了,不一会儿,二皇子就匆匆出了宫。朝会没多久便散了,听说皇上龙颜大怒,大人们都讳而不言,匆匆回了各自衙门。”
“我回礼部衙门的路上遇上了几个同僚,都提着笏袋要回家,与我说今儿不用当差了,点个卯就回家吧,说是咱们尚书在御书房挨训呢,衙门里无事可做,我只好回来。”
“这一路上,也没人告诉我是出了什么事儿,就看见街上人恁得多,告示栏前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人,挤不进去,也看不着,叫老爷我一头雾水的。”
唐老爷官品低微,说是“上朝”,其实是值日,四品以下、又非要职的小官是进不去金銮殿的,只是皇上勤政,叫六部小官轮值在太和殿外,有事儿要问、有文书要上呈时,会叫进去回话。
礼部是六部里最清闲的衙门,唐老爷自年后升了官,这四个月过去了,还一次没被叫进去回过话。可是能在金銮殿门外站一站,也是皇恩浩荡了,起码唐府在的这条巷子里,除了他,其它几位官老爷还没有这样的待遇。
“义山,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唐老爷问。
唐厚孜站起身,一五一十地把这几日的事儿说给爹听。他心里是怎么不平的,哪日交的揭发信,学台什么反应,坊间如何传闻,今早是谁们在哪儿闹的事,皇上的圣旨说了什么,还有那位二皇子当街砍人,都一五一十说了。
只略过了荼荼绑架岳无忌的事儿。
唐老爷听得一愣一愣“这可真是怪不得龙颜大怒呢,太后寿辰在即,闹出这事儿,这不是叫皇上心里难受么”
这说的是什么话
唐荼荼惊愕抬头,脱口问道“学生闹事,不归爹你在的礼部管么”
礼部,不是掌五礼仪制和学校贡举吗就算事儿闹得大,怕生祸,皇上叫二殿下和京兆尹先强行出手压制了,礼部就能装傻充愣吗下官就全点个卯早早回家了
唐老爷没想到她一个姑娘能听懂这些,还颇有兴致地给女儿解释“尚书大人不是被皇上叫去训话了么,回头大人自有安排,爹这几日得警醒着点,好为大人分忧。”
唐荼荼一口银耳噎在嗓子里,咳了两声才咽下去,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午后日光盛,唐荼荼觉浅,午觉总是不容易睡着,从平躺变成朝内侧卧,仍觉得天光晃眼,索性把床帐也拉上了。她左右挪腾,木床不堪重负,吱扭吱扭哼哼了两声,被唐荼荼当做催眠曲,就曲儿睡着了。
她这身子胖得有些过分了,又因为多年的睡眠习惯,褥子从最开始的半乍厚,掀得只剩指厚的一层。睡半个时辰起来,腰椎总是不太舒服,得做几个弯腰扭胯的舒展动作,才能缓过腰椎那阵僵。
唐荼荼又喝了杯淡茶,换了身颜色最不好看的旧衣裳,静静等着。等到东市的那口大钟响了三声,报过申时,这才出了房门。
穿过旁院时,又见大丫鬟芳草远远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明摆着是在说“三小姐还在屋里生闷气呢,二小姐您要不要来哄哄她啊”。
唐荼荼冲她摆摆手。
叛逆期的小屁孩作劲大,不好哄,一哄,这一天都得听珠珠嚷嚷。她打算隔天再去,眼下奔着后院去了。
后院的几个仆妇正坐在后罩房廊下闲唠,手上多拿着绣绷,绣点童履袖缘,也有个在缠绢花。
府里主子少,事儿也少,半下午常常是无活可忙的。
刨去两户从老宅带过来的家生子,管着护院、厨房和账房,剩下的几个仆妇都是外头雇来的,做做杂活。因着府里管吃管住,仆妇也不愿意再去外边揽第二份活儿,闲下来就做做针线,补贴家用。
看到二小姐迈着壮实的步子穿过院门,都笑着招呼“二小姐又去种菜啊”
唐荼荼点点头,默不作声越过了她们。
鹿鸣院和这排后罩房中间,挎着个小天井,门向来是锁着的,钥匙在唐荼荼手里。她掏钥匙开了锁,天井就赫然入眼。
天井不大,长五步,阔三步,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能当杂物院。
二月刚搬进来的时候,唐夫人还懒得差人去拾掇,一看见那满院的杂物就头大,都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不脏,就是乱,里边尽是些花盆鱼缸、桌椅板凳,成色都好,拾掇起来费工夫,扔了又可惜。
正巧那时候荼荼生了场大病,唐夫人焦头烂额,顾不上这些琐事,把天井门一锁,眼不见为净。
可荼荼病好没半月,刚能下地利索行走,就立马把这个杂物院拾掇出来了,带着几个护院哼哧哼哧清理了三天,把这块地方弄敞亮了。
然后种起了菜。
刘婶跟在后边,陪笑道“二小姐,这点事怎用您亲自做,不如您把钥匙留我这儿,我跟嫂子们有功夫的时候就帮着干了。”
唐荼荼摇摇头“我自己来,你忙你的去吧。”
刘婶哪儿敢让主家的小姐忙着,自己坐那儿闲唠,忙招呼几个仆妇进天井帮忙。
唐荼荼也不管她们,绕着菜地走了两圈,打量这茬菜的长势。
天井巴掌大的地方分成四畦,就更小了,一块种白菜,一块种菠菜,一块架起了半米高的架子,初生的冬瓜和长豇豆串在一起。
还有一块地,唐荼荼也不知道种的是什么,是她从番邦商人那里淘换回来的。
因为语言不通,对方也讲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唐荼荼就试着种,十包种子她种了四回了,播下去的种子发了芽,总是长不出来,浇水也不行,施肥也不行,最后总要烂在地里。最后两小包籽播下去,她不抱希望,索性没去管,居然飞快越过幼苗期,生出了嫩叶来。
再到廊下,阳光不盛的地方,还种了两排青蒜苗,四月时已经割过一茬了,这会儿又翠翠绿绿地长出来。
这些时雨水多,水都不用浇,肥料也不敢用上回唐荼荼逛街市的时候,跟街旁卖鸡兔的小贩讨了点鸡兔粪,拿半只口袋装回来,全家人都大惊小怪的,仿佛她中了邪,就差领着她去祠堂请唐家先祖们救命了。
唐荼荼不敢再刺激他们脆弱的神经,也不敢再用粪土了,只好拿割剩的菜根去肥地。
她舀了两瓢井水,只浇了菠菜,这种速生菜需水量最大,又拿着炭笔在本子上仔细记录了生长周期。
这才回头去看那几个妇人在忙什么,一眼望过去,心疼坏了。
“别拔,那不是杂草,是青蒿,驱虫的。”
“那个也别动,那是菠菜苗。”
这下,仆妇们哪儿也不敢碰了,都讪讪垂手立在那儿。唐荼荼叹了声“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凡流官注拟,并须回避本贯大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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