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第 245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殿下穷寇莫追, 此地离敌营仅仅二十里,万一元兵倾巢而出”

    晏少昰遥望远方那片灯火通明的大营,知道蒙哥等人也在等着信报, 寒笑一声“够杀他们个来回了。”

    十几名影卫围护在他身周,都知道殿下不该追出来,没有主帅领兵冲杀的道理。可这口气窒了太久, 总得有个出处, 左右副将欲言又止,全被影卫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圈外。

    从初八知情, 到今日, 他们殿下就没能顺顺畅畅唤出一口气。影卫们每日看着营房的灯火亮大半宿, 却觉得光再亮,那片地方也是黑魆魆的, 三座尸塔当真如萨满恶咒, 拽着殿下往更深更沉的地方陷进去了。

    战前离营是错,回京过年是错,过完大年夜没早早回来、因为一群皇亲国戚耽搁几日也是错。

    唯有去天津, 不该是错

    一场惨烈的败仗该有千千万万桩错, 他都能一力担下来,唯独恐慌从谁口中听到一声轻蔑的、戏谑的。

    殿下回来得迟, 是为了个女人

    她一个弱质女子, 不该被扯进什么生死大义中去。

    晏少昰攥着这么一丝执念, 不知在跟虚空中的什么东西较劲, 扬鞭追上又一片逃兵时, 吼了声。

    “布阵绊马索”

    左右近侍脱出马镫, 一跳跃起站在马背上, 抽出几条绊马索以长矛飞快缠绕几圈, 直刺入地。

    他们终于从元人眼中看到了惊惶神色,疾行的马闪躲不迭,惨嘶出声,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几个副将都下意识地紧了缰,将要勒马杀人。可二殿下的人手眼皮都没眨一下,一马当先领着前军继续向前冲。

    “全歼,不准放走一个”

    “杀尽穷寇”

    血统精良的千里马比寻常的战马,差的不是体力,而是短时间内的爆冲速度。

    万人的追兵渐渐被拉成两道尖锥,锥尖一路劈风,疾行中什么也看不清,星空和原野都成了模糊的光雾,眼前一晃就过去了。

    几个副将死死咬牙,马鞭抽出了残影,带着前军紧紧跟着最前方赤红色的大氅,不敢落下太多。

    听着周围元兵的嘶吼声越来越绝望,几位副将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初七那日,一万五千精兵战死沙场当日,元人也是这样,屠狗似的逼得残兵朝着城池方向逃,靠无数条绊马索,断了逃兵的生路。

    当日元人猖狂大笑,今日在如出一辙的场景中,不知是不是一样的绝望。

    座下的精骑双肺鼓张,马汗浸湿了束腿布,几乎要到了奔跑的极限。

    突地,一支断箭朝着他射来,晏少昰看着了,横刀一挡,轻轻松松把箭击落,却忽的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叮。

    他的刀不知斩断了什么,那是一声很轻的响动,坠在胸前的红绳一紧又一松,颈上那点微弱的束缚便不见了。

    一缕黯淡的铜色擦着手臂滑走了,晏少昰心头一震,蓦地抄手回捞,捞住了那根断掉的红线,将铜板重新攥紧在掌心。他手中有汗,铜板贴着护掌的皮具与刀柄死死长在一起。

    直到将元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后卫追上来,提着刀开始清理战场。

    今日没人怀着不杀战俘的慈悲,也没人提议留下他们跟元人换俘,他们盛朝已经没有一个俘兵活着了。

    司将军说“殿下,此地离元大营太近了,来不及清点歼敌数,咱们得赶紧退了。”

    晏少昰点头说好。

    敌人的尸体堆成山,怕有幸存的,索性一把大火烧干净。

    他右掌还提着刀,攥得太紧,五指半天没能屈伸开。直到走在回营路上,才摊开掌心看了看。

    剩三枚。

    那两枚兴许是杀敌时掉了,也兴许他压根没能接住,掉在黄沙里了。

    满地的沙土也没法找,晏少昰记得那位置,可在荒漠之中吩咐人找两个铜板是为难人,于是什么也没张口,便作罢。

    她送他的礼物不多,仅有的几样,晏少昰都贴身装着。

    千里眼侧面刻着“平安”,快要叫他摩挲平了,又重新以楷体刻了一遍;那妮子亲手编的剑穗,长得能拖地,他连穗子也没舍得剪,绕了几圈缠在手腕上。

    五帝铜钱挂在胸前,戴了七八天,铜板本是凉沁沁的,捂暖和了,戴在脖子上几乎没知觉。

    那是她在撒吉礼上举着个箩筐接着的。每个孔方里穿着绳,穿成了一朵梅花形。

    这是本朝太祖、高祖,还有近年三位皇帝在位时的铸币。铜币各省官府都会铸,整个天下铜板多的大概能填平一座城,却只有皇帝元年铸的铜币才能做五帝铜钱,说有驱祟佑福之意。

    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民间有无数百姓串起来给孩子玩,连传家都不值当。

    如今梅花脱了形,只剩下三面写着年号的铜板,是太爷爷、皇爷爷,还有父皇登基元年的铸币。

    晏少昰摊开掌心,在烛光下一枚一枚仔细看过,又轻轻攥住,仿佛抓住了倏忽而过的五十年。

    这世上有无数一模一样的铜板。

    却只有一个她。

    太阳穴针搅似的疼了一瞬,晏少昰把这三枚铜板装进一只锦囊里,贴身装好了。

    北地的窑洞总是冷,军中最怕奢靡之风,他的营房跟每个小将一样,砖瓦垒墙、黄泥塞缝,日子一久便走风漏气的,添几个炉子也暖不热。

    “殿下,该就寝了。”

    营房里的灯亮了半夜,守门的侍卫不知他在里边做什么,也不敢探头,只当是殿下高兴今夜打了胜仗,无心睡眠。

    “就睡了。”晏少昰挥熄烛火。

    他手枕在脑后,望着高窗漏进来的月光出神,蜷起的手指有点痒,起身往书案那头望了一眼,又合衣躺下了。

    他总想给她写点什么,只言片语也好,可是赶不上了。

    明日十七,该是她的生辰了,是“唐荼荼”这具身体出生的日子。

    哪具身体也罢,别人都祝她好的日子,缺席了一个他,总是不美的。

    他离京前就备好了生辰礼,不知道这年纪的姑娘喜欢什么,备了好几样。这些天悖着心思,成心不去想,拖延到了这一日,终于觉得“迟到的礼物”是一样遗憾了。

    次日清早杀猪宰羊的,军营里终于有点过节的意思了。元宵节当天稀稀拉拉挂出来的灯笼,一下子密集了许多。

    这群糙老爷们胡子一把懒得刮,却各个都会缝衣补袜,糊个灯笼不过三两下的事儿。

    江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长身体的年纪耗空了精力,后遗症也来得又疾又猛,他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关节缝都是疼的,自己舒展了好半天。

    昨日追杀元人,战死八百余众,歼敌大概有个四五千。

    这是大捷,司老将军做主,连同军事演习中十几个重伤不治的亡兵也全划到了歼敌的死伤里,同样拿的是两倍抚恤金,老将军却说这样“体面”。

    因为杀敌而死,总比死在自己人手上听起来体面多了。

    江凛一路走去伙房,昨儿跟过他蓝营的几个副将校尉都喜气盈腮,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问殿下在哪儿,副将指指高处说“殿下一大早就上了城楼了,排兵棋呢。”

    江凛一路上城墙,随处都有小兵立定行礼,唤他“萧将军”。这换了姓的褒奖,勾不起江凛一丝半点的喜悦来,遇谁这么叫也只嗯一声,面不改色地过去了。

    晏少昰“你写的那套书已经拿去城内印坊了,抄录与雕版并行,军营先在将官中推行手抄稿。”

    “该给你添上著者,只是没想好用哪个名,是用萧临风,还是你另外起个名号”

    江凛摇摇头“不署名,把华夏出版社标大点就行。”

    “那怎么行”陆明睿在旁边竖耳朵听着,直觉得这小孩刚从山门出来,没人教他人情世故,还不知道功名利禄意味着什么。

    这可是自己的三日之师,陆明睿一时间肩负起了养儿教子的责任感,忙说。

    “小将军年纪浅,不知道著书立说的奥妙,这套书注定是要名垂千古的,怎么能没个响亮的大名等几年后兵棋在天下推行开来,也正是你领兵杀敌、战无不胜的年纪,到那时,你文治武功都闯出大名声,封侯拜将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了”

    晏少昰蹙眉喝了声“聒噪。”

    跟这些异人说封侯拜将,跟要他们为奴为婢没什么分别。

    “陆先生且去喝杯茶,上好的雪水煎茶。”廿一笑吟吟地请他离开了。

    城楼上风大,脚炉生得旺,坐下来倒也不觉得冷。旁边有茶案,有点心,却没摊了一桌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只有一根竹锥笔搭在砚台上,蘸墨就能写,不用说也知道是跟谁学的。

    江凛眯眼望着赤日,双手抱在脑后往椅子上一靠,有一点懒散的味道。

    “我们那个时代,只培养单兵奇才,不培养战争英雄,不宣传、不鼓励个人崇拜。将就是将,兵就是兵,边兵守边,巡捕抓人,搞治安的好好搞治安。”

    单兵式的军事英雄,在百姓中是个非常好的舆论宣传点,但太容易聚集一群追随者,长远看有弊无益。每个军人放到国防治安的高度上,其面目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个“军人”的代称,才更容易结成坚固的集体。

    他无心出风头,只盼着“华夏出版社”扬名天下,能勾出来几个故友。

    城楼上的沙盘桌占地越来越大,并排摆了三张桌,从西路托克托、中路大同、东路张家口全排布在这儿,要排演整个北境局势,就得统筹考虑。

    那两路打得热火朝天,从年前腊月二十五到大年初五那些天,大同的火器作坊竟是彻夜不歇地造炮膛炮药,每日所耗铁矿不可计数这还是工部改良了火炮构造,把全炮换成了可以替换的炮膛,用废的炮膛可以斩断,把新的炮管焊上去。

    饶是如此,城内的铁矿也越来越薄了。

    战场是最大的吞金兽。

    短短几日,晏少昰把江凛那套书背了个遍,整日亢奋如陆明睿都没他这么旺盛的精力,仅仅学完了两本。

    诸位老将军学得更慢,光一个分数乘法就学了三天,此时见满桌红黄蓝绿黑白灰的算子,头顶着三角小旗插在沙盘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分不清什么色儿代表什么了。

    只是“学了”、“学通”,和“信手拈来”是全然不同的境界,晏少昰推演元军下一步动向时,沉思半晌,弯腰把蒙哥的黑旗子分出三分之一,往中路靠拢。

    “蒙古不缺兵,殿下大胆想。”

    江凛笑了声,倒提一根短矛,把整个东路密密麻麻几十粒算子,全部推向了中路大同。

    晏少昰蓦地抬头。

    紧接着,竟看到江凛把元军西路托克托代表十万大军的算子,也全推向了中间东西两面的算子全挪走了,只剩黄沙,而大同城下密密麻麻的兵瞬间成没顶之势,将要把大同淹没。

    几位老将先是一怔,立刻骇然大惊“小将军这是何意”

    “你算得元人三路大军会合攻大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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