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 261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街道拥堵, 远看万人空巷,黑压压的全朝着这边涌,镇民疯狂山呼着“灵童灵童”,指望着看灵童一眼, 就得一身的福气。

    廿一狠狠一鞭马, 逼退嘈乱的人群护到马车旁。

    “殿下进不得了, 咱们得退回村道再作打算。”

    来路还没被堵严实, 百姓却也跪了一地,车夫紧忙在人群合拢之前退出了二官镇。

    也不过刚闪进村道,回头就见镇口被封死了, 几十名守卫骑马冲来, 俱是一身黑袍的矮壮汉子,神情警惕, 腰胯外鼓, 行动间长袍挡不住刀鞘, 喝着蹩脚的官话,叫百姓不准出入。

    这口音, 在场诸人再熟悉不过了。

    “是元兵”

    调度如此之快, 只能说明此镇中早早混进了元兵,比他的探子更早一步。

    晏少昰狠狠一砸膝头, 暗恼自己失算。

    他三日前借的一万兵马是从榆林借来的黄河筑堤军, 亦是三舅父的亲信,借得快,还得更快, 一路是走人烟稀少的山谷过来的。

    被发现私自调兵是重罪, 这一万兵马仅仅用于震慑辽兵, 另分出一队精兵将全部俘虏押送上马关, 余下八千尽数归还了。他手边只留了二百来人,乔装打扮成客商,未免声势太大,还剩下一半殿后。

    廿一当机立断“殿下,咱们不知萨满教选灵童的内情,可要擒住他们拷问”

    晏少昰飞快思量“别惹事生非,快走。”

    边城荒民难民多,多的是各方眼线,此行带着乌都,他不敢冒一丝险。

    镇口方向的马蹄声更疾,还有更多元兵啸叫着冲来,湛蓝的天空上几道红烟弹窜天而上,红头死死指着他们的方向。

    “还有传信兵”

    监军惊疑不定,回头望望那群大马金刀的元兵,再看看乌都巴掌大的样儿,怎么也不信一个小小的四岁孩童能引来追兵。

    “会不会是您的行踪走漏了”监军隐晦地往囚车飘去一眼,低声道“殿下,耶律狗贼不可信呐,会不会是他派辽兵传信儿出去了”

    “叫老子什么”

    耶律烈一个茶盏悴他脸上“老子一个人头在蒙古值千两黄金,要是我漏出信儿去,只会引来这几个杂毛兵看不起谁”

    “你”

    监军又惊又怒,瞧殿下没为他出头的意思,捂着腮帮子往旁边躲煞星去了。

    村道太显眼,几辆马车改道林间疾行。耶律烈车门前封着铁栅,条条精铁二指粗,窗前留了脸大的换气口。

    他也没想逃,懒散一倚,隔着窗格子戏谑“二皇子时运不济啊,落地的苍鹰成了穗穗鸟,这回你打算如何逃”

    他一个辽人,借代和比喻都古怪。

    晏少昰面沉如水“耶律兄在山中住了半年,该知道此地还有什么路能出去。”

    耶律烈哼笑“出山的小道总是有的,马车走不了,双脚总能趟过去。可来不及了,二皇子怕是不知道大萨满是什么大萨满不止是一国国师,是整个漠北漠南草原、万万百姓都要供奉的长生天真神,真神抬手一指,千万元兵都要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可比元汗的话管用多了。”

    “今儿在镇上露了脸,灵童竟还跑了元兵起码来了千八百,两日内就会抓齐此地所有幼童,一个一个找乌都。”

    耶律烈咧嘴一笑,一口连羊骨都能咬碎的虎齿尖利“不光乌都逃不了,二皇子也得留命在这儿。”

    廿一叱了声“汗王慎言”

    一群人不信他的话,心里却不安稳。

    跨了边境线的信报极难得,他们有安插探子进去,却没多大用处。

    元大都不像京城,是个八方朝觐的筛子,朝觐国连皇上的生辰八字都敢掐算元大都不欢迎汉人,留居在那里的汉人不是叛徒,就是商人。

    探子的密报常常是一两月一封,万里迢迢送入京城,消息总是滞后的,而萨满一族很少人前露脸。他们对北元王室爱恨情仇的了解都比萨满教多。

    只有通熟草原风化的山鲁拙,额角一层层渗着冷汗,低声应道“殿下,汗王说得不错。”

    “草原上的萨满教,其势力比大乘佛的传教范围还要广。和尚道士的清规戒律都是律己心,认为万物有灵,是以不杀生。”

    “可草原信奉的长生天从不是慈善神,而是最大的杀神,萨满教信奉天地火,天父地母,死生自然,一切杀戮与征伐都是天之信仰,长生天都会微笑看着他们。”

    “上一位大萨满从没发动过战争,因为那位巫觋是个被成吉思灭了族的无根之人,被屠族之后憎恶杀戮,偏偏他身份极贵,是全能全知的通天巫,能代天立言。”

    “元帝国政教合一,通天巫放咱们盛朝是多大的权势,殿下您可能不知要是那位大巫哪天说皇上做错了事,皇上就得去太庙跪着写罪己诏,布告天下。”

    晏少昰心一寸寸往下沉。

    “上一位萨满奇诡至极,从不在人前露脸,当了五十年大萨满也没传出过一句真言。”

    “传闻,跟随成吉思建功立业的十几个开国功臣,没几个善终的,尽数是在征伐途中因为点儿不值一提的小伤,感染疫毒,暴毙而亡,死后部落诸子夺权,身前生后事都难看得要命都说是被大巫咒死的。”

    “窝阔台汗不敢留他在身边,只远远把人打发走。北元王室戏称,元汗把他放去谁身边,就是盼着谁死,元汗却把他打发到了蒙哥那儿这月初,巫觋一声招呼没打,一觉睡死过去了。”

    一个小小奴才,竟对草原上的事通熟至此

    耶律烈目光阴鸷,一字字咬牙切齿“细作原是你本事倒是不小,连我都骗了过去。”

    “汗王过奖,过奖。我这营生不好干,能怂一时是一时。”

    山鲁拙羞怯一笑,轻闲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一张脸说白就白,骑在马上又成了摇摇欲坠的样子。眨眼工夫,他又变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人前表演了一回变脸,山鲁拙继续道。

    “萨满族教义有诸多古怪,倘若大萨满死在阳光明媚的天气,则意味着放出了白鹰,打开了天界大门,所有在世的巫士都能得到圆满可上一代大萨满死在阴天,是极噩兆,不能拖延太久,他们得赶紧培养新的灵童。”

    “小公子在草原上名声极大,巫士不会放过他的。”

    什么巫术咒人白鹰升天的,守囚车的影卫锁着眉听完,斥了声“无稽之谈鬼鬼神神的事儿,你怎么信起这个了”

    他不过话音刚落,迎面一片被刀鞘隔开的枝梢蓦地回抽,狠狠甩了他个巴掌

    影卫躲避不及,叫这刮面的一巴掌打傻了。

    车队周围陡然又起了一股风,后方,几声银铃脆响飞快逼近,伴着马蹄践草声,直逼他们而来。

    饶是不信神佛的影卫都呆了呆他就说了一句“鬼鬼神神”,邪祟就找上门儿来了

    耶律烈面色骤变,吼了声“巫士追来了快走你们做什么去”

    他话未落,廿一一抬手,几个影卫已经折身回头摸上去了,很快剑上染着血回来。

    杀探子是他们驾轻就熟的事了,这些年窥探殿下行踪的全这么处理了。

    谁料耶律烈勃然大怒,从车窗劈手而出,扯着廿一的右臂狠狠掼到窗前。

    “蠢货这些是引路巫,相互之间都有传信的秘术杀了他们,元人只会以为有异族要抢夺灵童,隔日就会派几万大军踏平这片地方”

    廿一被他唾沫喷了一头一脸,难得有点怔忪。

    谁知那几道铃声才歇下,林中竟冒出了更多的铃响,“铃铃铃铃铃铃”远远近近,一声急过一声,全成了催命铃。

    “在树顶”晏少昰蓦地抬头望去。

    几个影卫飞身跃起,脚尖踩着树皮梯云纵借力,提剑便砍,一片没来得及回春的枯枝烂叶簌簌掉下来,拴着黑绳的巫铃溅落一地。

    此地树影茂密,经年累月长成一片绿海,将巫铃遮得严严实实,可抬头细看,巫铃多得叫人头皮发麻

    每一棵树冠上全系着巫铃,铃铛铜锈斑斑,系绳颜色全是破旧枯槁的。人不可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只能是树长高了,十年百年不知隔了多少代,才能长成这遮天蔽日的模样。

    不论斩断多少,铃声始终不绝不断,他们在林中改道穿行,不论走到哪儿,那股平地而起的妖风始终追着马车。

    这风诡的,一群杀过人的兵都疑神疑鬼了。

    耶律烈一声都懒得骂了,缓缓火气。

    “胜州,以前是我们契丹的地盘,此地信仰萨满几千年,至你们高祖夺地建城后,才消停了些。这么多的巫铃,百年前必定是个祭坛。”

    一行人草木皆兵,全沉着脸一声不敢吭,唯恐漏过风里什么异象没听着。

    唯独乌都茶匙蘸水,在小叶紫檀的桌面上飞快验算。

    “这不合理,平地怎么会起风呢是银铃太轻,咱们马车速度又太快,而树干笔直,形成上下的隧道气流扰动了铃铛么”

    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唯物主义者,自己琢磨出一个最值得信服的理由。周围的影卫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分散开警惕四周。

    晏少昰骨缝里一丝丝渗着冷,觉得未必。

    钦天监袁监正的大能他是见过的,算天算地算古今,易经六爻全通熟。当初带江凛去见他,袁监正只消在十步外瞧他一看,就知江凛是个借宿的魂。

    萨满教传承几千年,四野多的是奇闻诡事。常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言,不听,不信,却又不可不信。

    林路崎岖,慢慢走不过是点颠簸,此时匆匆赶路,咯噔得谁也吃不消。

    晏少昰把乌都往臂下一挟,钻出马车,一剑斩断了栓车绳,利落跃上马,披风一展,捂住乌都的脸,把他那双极有辨识度的蓝眼睛遮住。

    “辽汗别糊涂,元人于你有灭族之恨,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要是有什么岔路小道,还是尽快说罢。”

    他手下几十人全随着主子匆匆换马,只剩耶律烈锁在马车中,大有他不坦白就弃他在这荒林的意思。

    耶律烈目光阴沉,掠过他,在乌都脸上一扫,指了指东头“翻过这座山,就是黄河,我们便是坐船过来的。”

    “耶律烈你又使坏”乌都瞪着他,特稚气地骂了一句“黄河上游化冻了,正是满河冰凌水流湍急的时候,二里宽的冰河,船划不过去,你是要他们游过去吗”

    耶律烈没听过什么异人不异人,成天被这小崽子堵啊堵的,早习惯了,也不为自己的无知而自惭形秽,乜这小东西一眼,自个儿双手抓上了车门的囚柱。

    在几十影卫惊骇的注视中,这蛮熊似的汗王一声嘶吼,咬牙死死使力,竟仅凭自己一身力气,硬生生把两指宽的精铁柱扯断了,从车里探出身来。

    他这一挣,全身伤口处处迸血,耶律烈却自在地松了松筋骨,跳上了一匹好马。

    “就那一条河能过去,嫌难走,狗崽子就去萨满神宫里尿床玩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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