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巳时以后, 太阳大升起来,乡道上就热得待不住了,烈日炙烤着大地, 满树的夏蝉吱啦吱啦地扯着喉咙鸣。

    好在道旁种着的都是高大的毛白杨, 树冠撑开,挡住了不少阳光。

    有仆妇从庄子里前来寻华琼,在路旁驻足等了好一会儿工夫, 不见华琼有下马休息的意思, 只好挥手喊道“三掌柜有急事”

    华琼收缰勒了马, 把荼荼也扶了下来。

    “什么事儿”

    那仆妇没张嘴,先是看了唐荼荼一眼。

    唐荼荼对这个表情熟, 家里边唐夫人和她爹说正事儿的时候,总是要这样地看孩子们一眼, 仆妇就会领着少爷姑娘出去, 留下屋子给大人们说话。

    “娘, 你们聊吧。”

    她正要避开, 却被华琼拉住了小臂。华琼与那仆妇道“二姑娘不是外人, 是跟几位少爷一样的小主子, 你说吧。”

    那仆妇神情一凛, 忙道“奴婢晓得了。”

    这才低声开始说事儿“有拉纤人跟咱们接头, 说他手上有一桩开化坊里的生意,问咱家接不接东西是两匣子带一玉瓶, 匣子不让开, 说是他家老祖宗留下的几样珍奇玩意,要打闷包一起卖了, 开的价不低。”

    “瓜娃子看那玉瓶品相不错, 但对方是生人, 他拿不定主意,来请当家的意思。”

    华琼想了想“接下来。开化坊的生意难得,就算是动过手的,也吃不了大亏,权当是花钱买教训。”

    唐荼荼眼睛一眨不眨,装得什么都听不懂似的。她也确实没听懂几个字,嬷嬷和华琼说的全是暗语,只有“开化坊”仨字,唐荼荼听得清清楚楚。

    开化坊,离自家所住的安业坊倒是很近,出了家门,往西北方向走过一座坊墙,便是了。

    开化坊是中城十二坊里,地界十分当正的一座坊,坊里住的官家也全都是朝中权贵显要,最显赫的燕王府打头,还有两位尚书和国子监祭酒的府邸。

    娘和姥爷居然有那里的生意卖什么,卖杂货么

    唐荼荼心里打了个问号,觉得不应该是小生意。

    华琼道“跟对方约时辰,今夜明夜由对方定,我这边什么时候都行。”

    她正这么说着。不远处的珠珠骑在马上,惊呼道“华姨马儿饿了,跑到地里啃庄稼啦哎呀,它踩坏了好几根庄稼呢”

    唐荼荼往那头望去。

    珠珠年纪小,却也正因为这年纪小,她无畏无惧,骑马比哥哥学得都快,昨天连上马都不会,今天已经能骑在小马上溜达两步了。

    因她身份特别,不是自家的亲小姐,是以华府的下人都操着十二万分的心,前边有刘二牵着马绳,马的左右两边也各站了一个仆妇,把珠珠护得严严实实,都怕她坐不稳掉下去,磕着碰着了,回头要给三当家添麻烦。

    珠珠骑着的那匹小马机灵,知道谷子比干草好吃,衔了好几根谷子嚼吧着吃了。

    华琼失笑,朝着那头喊道“没事,你由着它吃吧,坏不了半丈地。”

    又回过头与嬷嬷说话。

    马儿活泼,吃了好几根谷穗,吃高兴了,又一路迈着小步,踩到了乡道上。

    大家都笑着看她。谁也没留意到远处,从更西边的木莂山方向,有一辆双骑马车辘辘驶来,已经走到了近前。

    那马车是时下罕见的四轮车,黑篷顶,乌木壁,瞧着黑不溜秋的,又不好看,又不起眼。赶车的、还有两个骑着马随行的仆从,都是女人,全都是非常不起眼的相貌,混进人堆里就认不出来了。

    唐珠珠座下的小滇马突然昂起脖子,朝着那个方向竖起耳朵,鼻孔圆张,飞快翕动着嗅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声。

    唐珠珠摸摸它脊梁“马马,你怎么啦”

    那马儿突然挣开了刘二手里的牵绳,撒开四蹄,朝着西头的马车就奔过去了。

    刘二惊叫“三姑娘”

    “小小姐”

    仆妇们惊呼出声,忙去追。

    唐珠珠忙扯马缰,却死活扯不住,这马疯了似的撒开四蹄冲向那辆车。珠珠扯缰扯得太用力,反倒叫缰绳脱了手,她忙尖叫着趴在马背上,死死抱住马脖子。

    “华姨刘二哥姐姐”珠珠终于吓傻了,抱着马脖大叫起来。

    听着她的叫声,唐荼荼蓦地回头,就看见那匹马驮着珠珠,朝着乡道上的黑篷马车冲过去了。

    赶车的那女车夫慌忙躲避,可她们的车子似沉重无比,勒马折向根本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马冲过来,毫无办法。

    唐荼荼想也不想地扯了马缰,飞快翻身上马,一连抽了几鞭,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那头冲过去。

    清早时她还不敢鞭马呢,此刻却硬是被逼出了胆量。

    可已经迟了。

    “姐”

    珠珠被发疯一样的马儿掀下了马背,却没被甩到地上,她死死扯着马鞍上做装饰的皮带,全身力量只靠一条细细的手臂抓着,半个身子都吊在外边,被马腹和马腿撞来撞去,像暴雨中的一叶扁舟。

    那匹小滇马撒丫子奔到车前时,才将将停住了脚,收势不及,与那辆马车撞了个人仰马翻。

    三匹马都仰着脖子高亢嘶鸣,唐珠珠彻底力竭,一撒手,滚到地上去了。

    “珠珠”

    唐荼荼脸上一瞬间没了血色,连缰绳都忘了勒,从马背上滑滚了下去,落地时重心不稳,震到了双脚。

    她疼得五官都拧了一瞬,也顾不上看,慌不择路地跑上前去,把珠珠扶了起来。

    “你有没有事”

    珠珠呆呆看着她,愣了两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坏马我再也不骑马啦”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什么也不理人,明显被吓坏了。

    那马车整个左侧车身都被撞进了田里。乡道本就不宽,路旁又是一条引水渠,灌地用的,垅沟挖得深,淤泥也厚实。左侧两轮深深陷在了泥里,数那只左前轮陷得最深。

    驾车的两匹马被车辕拉扯着,左边的马两条后腿也陷在泥里,右马两只前蹄悬在空中,压根使不上力,急得“呼吁吁”的,高昂着脖子惨嘶。

    马车好好地走着乡道,猝不及防遭此横祸,女车夫动了火,指着珠珠怒骂起来。

    “混账东西,竟敢冲撞我家主子的车笔直笔直的道路,你径直往我这边撞,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气急,那车夫竟劈手一鞭子,朝着珠珠面门抽来

    那马鞭也不似寻常,竟在空中劈中了一道令人牙酸的斩风声,不是吓唬她们,分明用的是十二成的力道。

    “你做什么”

    唐荼荼反应快到了极致,左手把珠珠往怀里一揽,右手猛地扯住了鞭梢,朝着自己这头狠狠一扯。

    她将那嬷嬷扯得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地,扶着车辕才狼狈地站住。

    这鞭子实在厉害,唐荼荼手心火辣辣得疼,眨眼间就冒出血珠来。她顾不上思考这疼,心口都在哆嗦,刚才接鞭的那一瞬全靠本能,蔓上来的却全是后怕。

    她回头去看珠珠,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哆嗦了“有没有事”

    珠珠被吓傻了,瞠着眼睛呆呆看着那车夫。

    唐荼荼心里更气。

    这要是自己没挡,这一鞭子,就要照着珠珠的脸甩下去了。十岁的小姑娘,被抽上这么一鞭,一张脸就不能看了。

    她盯着那嬷嬷,眼里透出狠意来“我妹妹分明是无心之失,你骂两句也就是了,干什么打人你家主子还没说话,轮得着你这刁奴动手”

    那车夫一时竟叫她这目光慑住了,折起马鞭指着她,后头怒斥的话却愣是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地卡住了。

    外边这么大的动静,马车那扇雕花木门竟动也没动,稳稳地嵌在车上。

    隔着车窗上的栈格缝隙,唐荼荼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车里的那位夫人盯着她,有条不紊地理了理衣襟。

    尽管车身歪斜得已经坐不住,那夫人仍没下车,半边身子靠在倾斜的车壁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远处的华琼已经连走带跑地赶了过来,见两边僵持住了,心道不好,忙撑起笑脸打圆场。

    “夫人息怒,是我家里的孩子莽撞了。这位嫂嫂,快瞧瞧你家夫人如何,受伤了没有”

    刚才挥鞭的女车夫瞪她一眼,也不去开门,恭敬地退到了车旁。

    那马车门上似有插销鼻儿扣,有机括声格格响了两下,车门才被从里推开。先探头的是一张苍老的老妇面孔,也是个老嬷嬷,等这老嬷嬷跳下车,才回身去扶自家主子。

    “夫人慢些,老奴扶着您。”

    唐荼荼屏息去看,终于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下车的是个约莫不惑之年的美妇,穿戴素净,手上挂了串佛珠,朝着众人轻飘飘拂来一眼。她看人时眼睛不聚光,只是一眼扫过来,瞧她们的眼神似瞧一群死物。

    隔着车窗看到的那双眼睛,哪怕站在阳光下,也丝毫没点温度。

    珠珠往唐荼荼怀里缩了缩,连哭都不敢了,缩成一团哆嗦着。唐荼荼问她哪里疼,珠珠也不敢说话,默默掉眼泪。

    华琼也被这夫人的目光盯得别扭,可她从商多年,用过的好物也多,生了一双锐眼,瞧出这夫人穿戴不似寻常人家,立马警惕起来,忙行了一礼,给人家赔不是。

    “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万幸您没受伤,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夫人看也没看她,只盯着唐荼荼,还有她怀里瑟缩成一团的珠珠看。

    华琼仍在说“耽误您行程了,家里的农庄就在前头,夫人过去歇歇脚,我叫家中仆役赶紧把您的车拉出来。”

    那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沁了冰的“不必歇,唤人拉车吧。”

    华琼一挥手,身后的刘大刘二、还有古嬷嬷,都麻利地动作了起来,喊来了庄子里的所有男仆。古嬷嬷也很快带着人在树荫下支开桌椅,上好的阳羡雪芽烫了一遍杯,再冲水泡开,汤清色绿,茶香四溢。

    那位夫人看也没看一眼,一应茶点全都没碰,只沾了沾那张藤椅她家的仆妇从马车里取了坐垫,铺在上边,扶着夫人坐下了。

    唐荼荼远远望着她娘把这几人安置好了,定了定神,问珠珠“有没有事”

    珠珠眼泪这才敢往下掉“胳膊疼”

    周围人多,唐荼荼不好检查,只好隔着衣服从珠珠的手腕处开始,一寸寸捏上她肩胛骨,摸完手臂骨,又去摸珠珠的背。

    万幸没伤着骨头,只拉伤了大臂肌,珠珠摔到地上的那一下看着吓人,好在那时马已经要停住了,没伤着背,只滚了一身土。

    这丫头慌乱之下死死扯住了马鞍皮带,也算是有两分急智。

    唐荼荼哄了她几句,掏出帕子给珠珠擦干净眼泪,又拍了拍她一身的土,低声道“跟姐姐过去,向那位夫人赔个不是,知道话怎么说么”

    唐珠珠吸吸鼻子“知道的”

    “乖孩子。”

    唐荼荼牵着她往路那边走,珠珠看到她沁着血珠的掌心,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眨眨眼睛憋回去。

    小丫头声音直哆嗦,却壮着胆子道。

    “夫人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我不该在路边骑马的”

    那夫人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目光又绕回去,盯在了唐荼荼身上。

    张家屯前的乡道上逢此惊变时,西北方向的木莂猎场正热闹着。

    京城的皇家猎场一共有三座,可最近几十年来,一直是南苑围场一家独大。木莂猎场规模虽大,风头却与南苑猎场无法比拟,仅仅能算是富家子弟玩耍的地方。

    这回能接待两位公主和二皇子,猎场千总几乎要仰天笑出来,将一群手下指挥得脚不沾地,好车好马好茶伺候着,连支开的华盖、大帐都逾了矩帐顶上九条凤尾璀璨耀眼,是皇后驻跸时才该拿出来的东西。

    晏少昰扫了一眼,只心说这千户是个糊涂人,没跟他计较。

    带俩丫头出来玩,名为歇息,晏少昰却没闲着,坐在华盖下,拿起几本县属的小官奏议看。

    这是大兴县的折子,因为地界太小,等闲小事递不到上边去,往往在京兆府那一级就卡下来了,由上峰简单批复,县里再按批复办事。

    晏少昰今天来的这木莂猎场离大兴县衙不远,他顺手要来了几本近期的奏疏翻看,权当是突击检查了。

    常宁公主拉着三公主的手朝他跑来,兴高采烈地“二哥看我逮到了什么”

    晏少昰眼皮儿还没掀起来,一只毛茸茸的玩意已经钻到他怀里来了,惊得他一个激灵,连忙抬手把那玩意挥下了腿。

    定睛去看,原来是只灰毛兔子。

    “二哥你怎么连只兔子都怕啊”常宁公主哈哈大笑,连比她年长两岁的嘉善,都笑得没了公主样儿。

    晏少昰额角跳了跳。

    常宁叉着腰道“皇祖母还说我连只兔子都射不到,我这不是射到了吗二哥你给我养起来,明天拿回去给皇祖母瞧瞧。”

    “你自己射的”

    晏少昰细看,那兔子耳朵上分明有个小豁口,豁口的地方和形状都蹊跷,不像是箭头,反倒像是一根线绳扯出来的。

    晏少昰心思一转,知道这兔子一定是被猎场的兵士早早捉住,栓在树下,才叫常宁捉了个正着,是费心思哄公主们开心的。

    他皱眉看向猎场千总。

    那千总缩着脖子讪讪发笑,不敢应声,垂手站到一边了。

    身后一名影卫疾步行来,到廿一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廿一神色微变,理了理话头,走到殿下身前,低声回报。

    “殿下,探子来报,在张家屯骑马的唐家出了点事。不知是何缘故,她们在乡道上冲撞了长公主的马车,长公主的车马被撞翻至路边了。”

    晏少昰神情倏地一变,他仿佛耳朵失聪了一般,惊疑反问

    “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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