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定睛看去,自家门前停着的是辆黛蓝顶儿的马车,这色儿稳重,也老成。双骑的骈车,得是官家了,车帘马鞍她都扫了一眼,不算豪奢,却也比自家讲究。
车夫瞧见她主仆俩要进门,知道是这家的小主子,拱手便拜,看起来规矩极好。拜完,车夫又去墙沿下背阳的地方站着了。
“大伯去门房歇着吧,太阳毒。”唐荼荼随口招呼一声,快步进了正院。
哥哥中举后的这几天,家里来往的人不少,有左邻右舍、也有哥哥同窗来贺他高中,还有本家那头的人,住得远的坐着马车来,双骑马车却是头回见。
爹娘今日回去那边看姥姥,不应该有客来才对。
唐荼荼只当家里有什么大事,进门一瞧,正厅里坐着的是两位陌生的夫人,一位年轻一位年长,年长的那位看模样快四十,正跟母亲说话,哥哥也坐在下首听着。
唐荼荼悄无声息地坐下,唐夫人眼神刚往她这边飘,那两位夫人立马察觉,笑意融融地回头望来。
“这位就是大姑娘吧”
“看这模样真富态,哎呀真好。”
唐荼荼抿唇笑笑,假装听不出来这夫人原本想夸的是“姑娘真俊”,看清她体型后,硬生生地改了个口。
年长的夫人来别人家作客,她却并不认生,看见荼荼满脸的汗,忙道“你家大姑娘怎的热出这一头大汗快让你家丫鬟湿块帕子擦擦脸,别中了暑气,我家丫头月中旬有两天就是中了暑气,难受得两天没吃下饭去。”
唐荼荼谢过她,自己去门外洗了手脸,这天儿,出门走走回来就跟河里捞出来的一样了,一路贴墙走都没用。
她本想回自己院儿,正巧看到母亲身边的胡嬷嬷端着果盘来了,唐荼荼伸手接过来,小声问“里头的是谁母亲的朋友么”
胡嬷嬷往里头觑了眼“没见过。夫人刚进门,这二位就登门拜访了,说的好像是少爷的事儿。”
她是唐夫人的陪嫁嬷嬷,她说没见过,那就是陌生的客人了。唐荼荼奇怪“说我哥什么事儿”
胡嬷嬷道“谁知道,姑娘进去听听。”
问清这俩夫人各自姓什么,唐荼荼又端着果盘进去坐下了。
两位夫人,年长的那个姓何,性子爽利,一看就是家里拿事儿的夫人;年纪轻的那位姓宋,也梳高髻,腼腆得像是个新嫁娘,声音也小,说一句,笑一下,低头抿口茶。
茶点才刚送上来,唐荼荼估摸着这两人没来多久,大概刚寒暄完,她竖着耳朵细听正文。
那位性子爽利的何夫人道“妹妹你是不知道,往年啊,前百名中举的学子,都有礼部给他们操办一场鹿鸣宴。这鹿鸣一宴,热闹至极,既有大展才华,又有禄名在望的意思;既是庆贺新举人们高中,又是为别地来赶考的学子饯行。往年聚完这次宴,各地来赶考的学生就要动身回乡了。”
“今年要赶着天家喜事,礼部来不及操办这鹿鸣宴了,只叫前十名举子在太后寿辰当天入宫,给太后祝寿。排十名后头的举子呀,就都轮不上了。”
“我家小幺本来心心念念盼着这文宴,从年初就开始盼着了,放榜之后那个高兴劲儿。偏巧没盼着,一听说礼部今年不办鹿鸣宴了,他在家闷闷不乐好几日。”
“我跟老爷去学台打听了一声,学台这会儿的行令官是礼部一位郎中,笑眯眯说要是想接办鹿鸣宴也行,咱们自己寻好地方,写好帖子,报到学台去,他请人给咱们坐镇。”
唐夫人“那敢情好。”
“你也觉得好”何夫人眼睛便亮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一连问了五户人家的夫人了,按咱京城学子笔录的名次,一家一家问过去的,不是这个称病,就是那个托事,只有宋妹妹和詹事府上的二夫人答应了。只是那二夫人上头有婆母要照料,抽不出工夫来,说是到时候的酒菜由她准备,让我们放心只管办。
还当她俩是缺人手,唐夫人道“你俩哪里用得上我,只管叫我便是。”
“我就知道妹妹是爽快人。”何夫人这才笑起来“今年礼部腾不开手,这银子花用就得咱们自己掏了,宴上一应吃喝都得咱们安排。”
前一嘴说的还是“寻好地方,写好帖子”就行,这扭头又得掏银子安排吃喝了,唐夫人面露迟疑。
何夫人就怕她这个脸色,立马道“文宴文宴,文人宴会嘛,吃吃喝喝、对对诗交交友,花不了几个钱,我不怕人家来,就怕咱们面儿轻,请新举人也请不来。我算过了,就算这一百个举人全来齐了,花用也不大,咱们总共办三天,拢共四五百两银子就能下来,咱们几家摊摊,没多少的。”
何夫人笑意盈盈,唐夫人有苦说不出。
摊一百两,是老爷两个月的正俸了。她手上给义山准备好的束脩和打点师长的钱多,这笔银子也不是拿不出来,再说鹿鸣宴是能给义山交友铺道的,义山又是今年的神童榜首,这笔钱该掏。
可操办文宴哪有那么容易唐夫人只记得自己在八岁以后读过五年书,嫁人以后别说念书了,看看库房单子都头疼。
京畿之地的读书人家,十户人家九个富户,全是讲究人,那些挑剔的才子书生,她拿什么本事给人家操办文宴去唐夫人想想就头大。
怕在人前露怯,唐夫人打算只摊银子不出面。她撑起个笑,刚想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真不巧”
话刚开头,便见荼荼目光灼灼,殷勤地把桌上的鲜果盘子端到了何夫人手边的小桌上,叫人家叫得贼亲热。
“何姨你的意思是这鹿鸣宴上前一百名举人都会去,谁也不能缺席么”
“真不巧”唐夫人一句话才刚开了头,被荼荼流畅的语速打断了,只好咽下去。
这孩子,平时木讷得跟不会笑似的,推她一下,她咧嘴笑一下喊声“姨”今儿主动叫人不说,还知道把水果往客人手边摆了
唐夫人都要感动自己最近教养得宜了。
“去不了那么多人。”何夫人笑着摇头“这回不是礼部牵头,咱们这几家里头也没高门,面儿不值钱,规规矩矩放了请帖,能请来多少算多少罢。”
唐荼荼“请帖都能送到各位举人手里么咱们不知道他们都住哪儿啊。”
“能的,帖子写好了交给学台便是,他们知道如何找人。”
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唐荼荼有点激动,她正寻思满京城的怎么找萧临风。
先头唐夫人说的那句“真不巧”,何夫人是听着了的,知道劝大人不如劝儿子,扭
头去忽悠唐厚孜了“我听说这几天满京城都是诗社文会,义山交了几个朋友啦”
唐厚孜是实诚孩子,却有极强的家庭荣誉感,真真假假地说“这几日事儿忙,我还没顾上去。”
“可要抓紧了。好多举人呀都有自己的文友圈,就这么几天,他们就能打成一片了,我家幺儿还一场文会都没去过呢,再不打进这圈子,就要迟了。我心里可着急,不说这些天南海北的举人对我儿今后有没有助力吧,多结交益友总是好的,不能落在人后。”
唐厚孜“对何姨说得在理。”
他脱口而出,见两位夫人都笑了,唐厚孜又拘谨起来“其实也没人请我去文会,刚才是怕丢脸”
何夫人笑得仰了脖“这有什么丢脸的,你们年岁这么小,人家大孩子们花红柳绿的热闹,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哪里能带你们只有文会诗会上,才能坐下来结识到朋友。”
宋夫人羞怯怯道“我夫君也是这么说。”
唐荼荼“对多交益友”
何夫人大笑“妹妹你瞧,你家里孩子也愿意的,与我们一块操办吧,咱们风风光光办一场鹿鸣宴,好好热闹它三天,也让直隶各府的看看咱们东道主的气魄”
唐夫人看了看义山,又看了看今儿异常“热情”的荼荼,终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送走两位夫人,唐荼荼和哥哥午觉也没歇,两人窝在小书房里写请帖。他俩不知道这帖子送到学台后,学台还会不会再誊录,便起了两遍稿,再去誊写,争取做到笺纸上干干净净。
唐荼荼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看哥哥提笔写下了第一个人名,写了个“王世梁”。
这是神童榜上的第三位,唐荼荼把人名都记熟了,再看哥哥写下一张请帖,写了个“崔嘉木”,这是第四名。
唐荼荼装模作样问“哥,你忘了第二名叫什么啦”
“怎会忘”唐厚孜惭愧道“远胜于我的人,哥哥怎会忘。”
“那你怎么不请他呀”
唐厚孜道“那位萧公子的才名已经在全京城传了开,我听说好多人想邀他赴宴,也有富贵人家听说他背后无家族,捧着厚礼等着招婿呢,想让他在京城落脚扎根。”
“拜帖送上门了,却连一封回帖也见不着,萧公子只把厚礼依样退回了各家,任谁请他也不去。待富商们隔了一日再送请帖上门,你猜怎么他早换了个地儿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是听说,他常常在护城河下溜达,一天去好几趟,有时能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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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荼越听越像后世的人,再加上护城河
她忙说“那咱们也得请一请啊,他来不来是人家的事儿,咱们请不请是态度问题。哥,你言辞恳切一点,萧公子没准就来了。”
“好好。”唐厚孜耐不住她歪缠,只好把前边的底稿改得更恳切了点,要落笔誊写时,唐厚孜顿了顿“你怎么一口一个萧公子”
顺着一想,就狐疑起来“荼荼,你莫不是”
妹妹十四了听说小姑娘都仰慕才子
唐荼荼正气凛然道“我是为哥哥着想。既然萧公子才名远扬,口问又胜过了你。别人看见你把神童榜上的全请了一遍,却独独漏了第二名,别人兴许就会觉得哥哥嫉妒心重,没有容人的雅量。”
“你说得有理。”唐厚孜恍然,提笔在请帖上写下了三个小楷字。
萧临风。
等他去写别的帖子了,唐荼荼拿起这张帖子,偷悄悄摸去了窗边的桌子。
她想在纸上留个特殊标记,如果那人是她的同伴,能一眼认出来的标记。思来想去,不是不合适,就是不敢留,最后握起笔,在花笺右下角写了个规规整整的“s”。
“s”弯弯绕绕,有心人能看出这是个符号,无心人只会当成是一处笔误。
这是唐荼荼自己公民编号的排头字母,有一定的辨识度。
唐荼荼心跳得有点重,合上这份请帖,小心放回哥哥写好的那一沓帖子中间。
管他来不来,萧临风要是不来,她满京城贴寻人启事也得把他找出来。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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