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肩上被他轻轻推了一把, 她走出两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记住了这双眼睛的温度。
“队长你快去找个正骨的大夫, 别往西市去,西市赤脚郎中多,队长去东市、或是十二坊, 这两处的医馆都不错。”
江凛缓了口气“别唠叨了,我都知道,京城我转过不少地方了。”
他头疼得嘴唇泛白,连看她一眼都不敢了。
唐荼荼忍着酸意“您别着急,也别跟萧临风别苗头,咱们总会有法子的。队长保重。”
“我晓得。”江凛紧闭着双眼点点头,双睫投在一小片阴影。
唐荼荼怕说得更多,萧临风听着了在他脑子里闹得更厉害。后边行人声渐近,她快步出了园子, 追上母亲。
心里难受地想,也不知道萧临风和江队两个魂儿是怎么轮换的,才半个时辰, 这就又换了一次了。
她不太明白,队长说的萧临风“在脑子里乱踢乱打”是什么意思猜测是萧临风也能透过那具身体看见她、听见她。
两个魂儿要是两班倒,另一个还能歇歇, 他俩竟是挤在脑子里同时一齐思考,这真是很糟了。
一个说“放我出去跟贺晓说话”, 一个说“混账你俩不许密谋”么光是想想就觉得混乱。
短时间这样还好, 久了,怕是都要疯了。
唐荼荼心事重重地爬上马车。
珠珠装了半天的小淑女,一肚子的话憋着没说, 打从上了马车,叽叽喳喳说了一路,把宴上谁欺负姐姐、她又是如何回击的都讲给她娘听。
在一车的说笑声里,唐荼荼借着窗格飘进来的丝缕光线,低头去看。
攥在手里的是一只巴掌大的荷包,绸面微凉,润着手心,里头摸起来是硬邦邦的几根棍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怕唐夫人看见,她往袖子里藏了藏。
二殿下送的那活血化瘀的药膏,确实好用,等回了家,唐荼荼照镜再看,脖子上只剩几条红痕了,没淤没肿,衬得五根指印愈发明显。
唐荼荼解了丝巾,怕出去吓着人,借口睡觉,在房里窝了一下午。
她把房门上了栓
,锁得严严实实的,绸布窗帘也合上,这才把江队长塞给她的那只荷包拿出来。
拆开才知,里边装着的竟是一柄掌心大小的迷你弩。样子与普通的弩不一样,很是怪异,类似型,紧绷绷地拴了根弦。
是给她防身用的么
唐荼荼对着光仔细看。
这弩是手工打磨出来的,做得挺精致,可以绑在手腕上,有点仿后现代金属工艺的意思。
弩弦与机括都很硬挺,配了一大把小铜箭,每根也不过一寸半长,细得像根牙签。还有一堆零碎的小零件,看样子是能拆卸零件更换的。
玩具似的,还没她手掌大,有用么这
唐荼荼对着房顶比划。这东西小巧,单手就能发,机括绷得太紧,摁着有些费力。
咻
手指被弩弦反弹的力道震得生疼,一道金属冷光从她眼前直窜房梁,唐荼荼下意识地后仰,铜箭“笃”得一声穿进木梁,箭尾余震嗡嗡不绝。
唐荼荼惊愕地站起,踩在椅子上,踮起脚,仰着脖子望。
铜箭穿进房梁一半,扎得又稳又狠,她拔出来都费力。这么硬的木头桩子都能穿进去,目标要是换成人,大约是能射穿一只手的。
唐荼荼又试了几回,这掌心弩准头也极佳,几乎没有角度偏移,只有瞄不准,没有射不准的。她这屋子不小,站在门边能射进内屋,射距起码有十步。
实乃保命神器啊队长真是太靠谱了忍着头疼也要换出魂儿来,把这东西交给她。
唐荼荼忙塞进荷包里装好,剩下的零件也全整理好,藏进妆奁最底层。
到晚上时,她脖子上的指印还没消,只好搽了厚厚一层粉,把那几根指印盖得严严实实的,去前厅用饭。
唐厚孜刚回来不多时,酒意还没大下去,坐在饭桌上顾不上动筷,逮着萧临风大夸特夸,说书似的给爹娘和妹妹讲。
“那举人咄咄逼人,萧公子却不紧不慢地说一将功成,是千万尸骨堆出来的,皇上才不是为了一个行军鲁莽的将军哭”
他换个方向,压低声音模仿萧临风讲话“哼,尺二秀才,就当自己有纸上谈兵的能耐念
你的孔孟去罢”
“爹,母亲你们不知道,满座的举人听完这席话啊,立刻摧眉折腰,再不敢对萧公子露出不忿的神情了。没一会儿工夫,来赴宴的举人全知道这场论辩了,听说还有人记了小稿下来,留着回去慢慢品读呢”
他就差把萧临风夸成武曲星下凡、兵圣贤在世了。
那可不是
唐荼荼听得挺乐,江队的s评级不是靠体术评上去的,是靠他超绝的军事素养评的,基地军校一等生,比这群文举人必然要好得多。
唐老爷听得却皱起眉。这萧才子今日宴上大出风头的事儿,他也有所耳闻,总觉得不妥一边妄猜圣心,一边大放厥词,一个少年,如此行径太冒失了。
这话,唐老爷本也不会说,可眼下瞧义山对萧临风推崇备至,一副“男儿当如是”的样子,唐老爷立刻截断,落了句重话“义山,不可糊涂”
“爹爹你说”
唐厚孜忙停下话,听他爹徐徐道。
“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你们既是同一拨中举的,那大伙儿也算是半个同窗了,他当着众同窗的面,叫那举人下不来台,可见是个狂生。义山,你不可学他。”
“可他说的道理无一处错的,为何不能诉之于口难道只有藏拙守愚,才是对的吗”唐厚孜没能听进去。
眼看着他父子俩又要争起来了。
“老爷。”唐夫人温柔呵斥一声“义山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你都没见过那孩子,怎么能妄下评断呢”
唐老爷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点头道“那就凭本心去相处罢。”
爹爹这话虽然古板,唐荼荼却觉得深有道理。中庸之道,多数时候是能走得更长远的,队长脾气刚毅,未必是好事。
她才想到这头,便见哥哥又眉飞色舞道“我还把咱家住址说与萧才子听了,邀他改天来咱们府上玩。”
“咳”唐荼荼被一口粥呛在喉咙口,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的。
我的个神佛祖宗啊,你把他请来做什么这是个说炸就炸的雷啊。
坐在她旁边的唐夫人忙帮她拍拍后背
缓咳,好笑道“你急什么哟喝个粥都急,快喝口水”
唐夫人眼尖,看见荼荼脖子上有白色粉末簌簌往下落,伸手往她脖子上一抹,奇道“你脖子上涂这么多粉作甚”
唐荼荼拿手捂住脖子,“最近太阳晒多了,脖子显黑,拿粉扑了扑。”
唐夫人和唐老爷对视一眼,半晌没作声,夫妻俩只是笑。
“荼荼长大啦。”去赴宴前都知道涂脂抹粉了。
女孩儿家开始爱美,就离开情窍不远了,说亲的事儿得赶紧操办起来了。
入二更后,院子里寂静下来。
唐荼荼点着蜡烛坐在窗下,拿出一沓全新的本子,翻开蓝染纸封皮,一字一字琢磨江队长今天那话。
基地城市崩溃时,所有s级公民接受了军部紧急调令,以五人一组组成最小生存单位,在外围军人的火力压制下,全力突破城市封锁线,用时空技术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要用一切办法改变过去,以最大的努力延缓世界末日的到来。
设定的穿越时间点,是2200年。
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穿越时空,对四维坐标系有严苛的要求,只有借天时、地利和稳定的媒介,才能完成一个时间闭环,不然就可能陷入到无限次的重生之中。
而像现在这样,时间和空间都出了错他们五人,一定是散落各地了。
这不是信息时代,不是能通过各种大数据就能找到人的时代。大家都是异世魂魄穿过来的,真名是再不敢叫了,只能拿各自的特征,或是有别于当世的特殊信息,去找人,去联络他们碰头。
怎样能攒钱,攒人脉
又怎样才能出名呢
唐荼荼列了个表,左栏里列自己现有的人脉,右栏里列自己的能力。
想了半天,她把华琼写到了左边栏里。娘是当下唯一会帮她、且有能力帮她的人了。
而自己,就这么一身闹着玩儿似的力气,还有画图的本事,眼下都没什么用处。
爹是个五品官,哥哥还只是个举人,能不能出名是很久以后的事。
枯坐了半个时辰,唐荼荼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只
好爬床上慢慢想。
三更的梆子敲响了,打更声顺着坊道从东向西去了,悠悠飘入万家。
好不容易攒出点睡意来,迷迷糊糊时,唐荼荼脑子里忽然窜出来不久前的一个场景。
她想起在傅九两的画舫上鉴宝的那一夜,华琼问她的一句话荼荼想做天下闻名的巨贾吗
彼时唐荼荼迷迷惑惑答了个“不知道”,这会儿恨不得敲自己一个爆栗
巨贾是什么是豪商小富有钱,中富有人脉,巨富最出名呀
睡意骤然被敲散,唐荼荼立刻清醒了,爬起来翻开那计划册重新写。
听娘说,做生意都是利滚利的,尤其是刚开始本钱少的时候,生意做得好了,一年本钱就能翻个倍。
唐荼荼没敢按倍算,她知道自己毫无做生意的头脑,没敢好高骛远,只敢按一年一倍翻利去算。
第一年,本钱52两,翻一倍,变成104两。
第二年,再翻一倍,变成208两。
如果是十年,2的十次方,本钱就会变成
五万三千多两
嚯,了不得啊,五万多两足够走遍全盛朝,把每个省翻一遍了。
她咬着毛笔尾巴思索要是十年就能赚这么多钱,姥爷发家四十来年
她不知道姥爷当初的本钱,只不甚严密地取了几个约数,按她娘随口说的那句“一年翻个三倍”算,估摸着数儿,算了四十年的。
算到一半,数太大了,唐荼荼又觉算得不对家业大了,怎可能还是三倍的翻利连忙把三倍变成一倍半。
可饶是每年一倍半的利,四十年,累积的财富价值也变成天文数字了。
几亿两
唐荼荼愣愣望着这串长长的数字,头脑似被冷风吹了一吹,立刻重新核了一遍。
并无错误。
她对着这一连串数字,手上似握了棉花,横竖都写不直了。
今年三月,爹说户部核总出来的去年全年国库收入,是多少来着
姥爷家里,是快要富可敌城了么
不不不也不能这么算,还要刨去日常花用,还有经营成本,打点关系,各种零碎开支,生意有赚就有赔,再算几年赔钱的进去。
可唐荼荼一砍再砍,这个数字也只变小了一点点。
这长度占了半张纸的数字,昭示着华家可能远远不止她想象中的那样富。
光铺子占了两条街,又卖香料又卖皮草,自己养着商队走南闯北;京城庄子好几座,账房先生十多个;家里的租子要用箱子去收
还有画舫上神神秘秘的王府太监,娘接货时一出手就是一千五百两,全然不在意开个闷包会不会赔,好像对随手掏出这么大笔钱,她习以为常
连那买了片地想建宅、官府觉得太大违了规制、退一步修了个免费公园的句老爷,也是华家的生意伙伴
唐荼荼没敢接着往下想。
把写满了数儿的这张纸连撕带团,还不放心,在脸盆里浸成了一团泥,这才敢丢掉。
她虽不敢想,却拿定了主意。
背靠大树好乘凉,娘和姥爷家里富贵滔天,又有经验、有人脉,她没道理舍近求远。
从商,是成名与攒人脉最快的路了。
刚入七月,还未出伏,天亮得早。太阳刚露了条金弧,唐家的护院就开始跟着二小姐绕圈跑步了。
二小姐领着他们跑了半个月了,从少爷乡试第二天跑开的,半个月下来,护院里连最缺心眼的唐大虎看见她,都要躲着走。
唐家护院加上家丁统共八人,全是分家时候从老宅那边带出来的。老太爷识得大体,知道长子开宅辟府不易,身边得有熟悉又得力的人手才行,遂把老宅里得用的护院分出来一半,给了唐老爷。
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材,可惜拳脚功夫稀松,下盘不稳,跑两圈就东倒西歪的,心肺能力也不足,汗还没怎么出,便各个气喘如牛。
“二小姐”唐大虎喘着粗气喊她。
唐荼荼“嗯”
唐大虎“咱歇歇吧,奴才跑不动了。”
唐荼荼“那你歇着吧,我再跑两圈。”
话落她还提了提速,一副“就是因为你们墨迹,我才慢着速度”的样子。
“二小姐哎。”唐大虎赶紧快追两步,从旁侧观察她。
二小姐只额头上见了点汗。她呼吸吐纳似有奇怪章法,鼻
吸嘴呼,大口吐息,跑了一刻钟,气儿越喘越粗了,呼吸频率却几乎没怎么变。
要不是身板太胖,看上去是极有韵律美的。
晨光熹微,街门上已经有了行人,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一队人里看大姑娘的穿一身灰衣跑步,多稀罕。
窥伺小姐芳容,不像样
唐大虎骤然提速两步,跑在二小姐前边,挡住了路人看热闹的目光。
也不敢歇,带着兄弟们咬牙继续跟着跑。累得满嘴腥味之时,总算看见二小姐在府门前停下来了,哥儿几个一时都有点热泪盈眶。
唐荼荼出了一身汗,泡在木桶里洗了个澡。烧水和准备巾子皂角准备了半个时辰,她洗澡却只花了半炷香的功夫。
福丫从园子里采来的花瓣还没来得及往浴桶里放,小姐就已经洗完澡,在擦头发了,留下小丫头对着一大桶水发愁。
再一扭头,福丫更发愁“小姐,不能这么擦的,多伤头发。”
二小姐把湿发全披在前边,拿着条布巾抽打,啪啪啪地甩出一片水珠子。
福丫要接过布巾给她擦,她还不乐意,振振有词“等你给我擦完、梳通顺,对着几根断发愁一会儿,再抹完发膏发油就到晌午了。我来不及。”
“芳草姐姐教我的,就是这个顺序”福丫无言以对。
等一切拾掇好了,东市才刚响起辰时钟。唐荼荼背起一只绣袋就走。
芳草抻着懒腰在院子里梳发,见二小姐步履匆匆出了门,忍不住问福丫“怎么了这是,二小姐大清早的要去哪儿呀”
福丫脑子一根筋,芳草一问,她就喜滋滋地答。
“二小姐说是要随叶先生去大奶奶家,学做生意去让我帮忙瞒着老爷夫人,等以后赚了钱,就给我涨月钱”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一更噢,我缓一缓,日六好催肝
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孔子。
意为“君子待人应该彬彬有礼,不能态度粗暴,也不能出言不逊”。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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