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小说:我力能扛鼎 作者:宣蓝田
    晕倒以后的事儿, 唐荼荼一概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做得清闲,她走在一座高高的山上,满眼秀丽河山, 天很低,流云翻卷着涌过来,走在山上仿佛飘在云端。

    这是她和队友冲出城市封锁线、进入时空塔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场景。

    彼时,唐荼荼满心都被即将要启动的时空穿梭而分走了心神, 没觉得山下那片风景有多震撼。

    此时,竟出现在梦里。

    十年焦土,荒原上终于长出了浅草,野地里也有了零星的牛羊。

    四个战友的脸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后来不知怎的, 梦里又乱入了别人。有爹娘,有母亲, 也有二殿下。

    古色古香和后世高科技串联在同一个梦里,如此稀里糊涂地梦下去了。

    唐荼荼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动了动,芸香“呀”轻叫一声“王太医, 姑娘动了”

    王太医探身查看, 掀开病人眼皮,见她瞳仁确实汇聚有光了, 长舒口气“有知觉就好, 姑娘是转危为安了。”

    王太医是昨夜太医署的值夜太医, 半夜被影卫提溜到了二殿下府上, 还当自己沾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谁料二殿下是要他给一个姑娘诊治。

    这姑娘病状古怪,从没见过,她的心跳和气息都是稳健的, 只是两只手臂的筋肉不太对劲,时不时痉挛抽搐一阵子,隔会儿又自己平静下来。

    王太医望闻问切了一番,没查出什么毛病来,只好装模作样地施了一套补气针,陪了一夜的床。

    “醒了就好,太医去歇歇罢,这儿有奴婢看着。”

    芸香端着铜盆和巾帕起身,一回头,看见二殿下站在屏风边上,朝这头望。

    芸香没防备,手里的铜盆差点脱了手,慌忙放下问安“二殿下。”

    主子“嗯”了声,吩咐道“备好吃食,等唐姑娘一醒来就喂她吃,能喂进去多少算多少。”

    芸香没大听明白,心说刚醒的病人怎么吃东西,怎会有食欲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听到履底触地声,芸香抬眼再去瞧,殿下又出去了。

    昨夜兴庆宫里的灯火亮了一夜,大殿上的王公贵族、文武百

    官枯坐一宿,天明时才解了禁,各自回了自己住处,皇宫与中城十二坊依旧戒备森严,兵将甲胄未卸。

    九殿下是清晨时送回宫中去的,皇上派八百名金吾卫与辇车来接的,声势浩大,从皇子府到宫中就一截路,再不可能有什么意外了。

    见殿下从偏院出来,廿一上前两步回道。

    “太子那儿传了消息来,九皇子受惊昏厥,高热不退,迟迟未醒,太医院的十几位太医都在养心殿外候着。”

    九皇子是先天积弱,其母姚妃面白气虚,常年住在暖阁中,一看便知是体寒之症,她生下的九皇子自小病到大,连当年的抓周礼都是草草办过的。

    久病之体,这回又正好摊上“出宫纳福”,一桩吉事变成了坏事,殿下怕是要吃挂落了。

    廿一又道“前晌,奴才从理藩院回来时,看到京兆府有捕头领着差役在街上抓人。”

    晏少昰“抓什么人”

    “坊间有刁民犯口舌,说太后娘娘是金火之命,八字不见水,今年又是甲戌年,三火相会即成天火煞,若是不停办七月的寿诞,还会有大火灾。”

    “这些风言风语让京兆府好好查办,有一个抓一个。”

    晏少昰一整天没睡,再强悍的身体也露出疲态了,“备水沐浴。”

    廿一迟疑道“殿下别沐浴了。”见主子冷淡望来,廿一描补似的添上一句“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

    后头还有几名影卫跟着,年侍卫未尽的言外之意,连几个影卫都听懂了。

    晏少昰顿了顿,惨淡地笑了声,最后也没沐浴,只换了身干净的外袍,特意留着奔波了一夜的疲态、还有被火气燎得枯卷的发梢入了宫。

    此时已至午时末,日过中天,朝着西头偏去了。

    十年来一直勤勤恳恳上朝的皇上,破天荒地罢了早朝,留下内阁、六部与几位辅政老臣在御书房议事。

    晏少昰踩着云坪毯入了御书房,粗略扫了一眼,见老臣们站了一屋,皆垂头不语。

    太医院院正还跪在地上,大约是刚报完九皇子的病症,盛文帝脸色不太好。

    见二儿子进来,盛文帝拂袖扫落了一块桌屏,“你就是这样护着你九弟的”

    晏少昰屈膝跪下,未认

    错,只道“气怒伤身,父皇且息怒。当务之急是查出真凶,查到桐油的来历。满京城的花灯、花楼还未拆,桐油下落不明,再生事便是大患。”

    一进门就是公事公事,连他九弟都不问一句果然是个没长心肝的畜牲

    盛文帝憋了一宿的火压制不住了。

    “你将理藩院和你几个皇叔的府邸掘地三尺,翻了个底儿朝天,还要查哪儿只管将朕这玉玺拿去,想调什么兵马直接调去何必来禀朕”

    满书房的老臣全跪下,整齐划一地张了嘴,连腔调和节奏都是熟稔的“皇上息怒。”

    晏少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盯着坪毯上的云纹,头都不想抬。

    “理藩院已经查完了,只有倭国和高句丽两国使臣,近些时日有异动,翻遍库房却没找到桐油;至于十二坊,一直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料想桐油也不在其中,如此一来,宫外的线索便断了。”

    晏少昰话锋一转“只剩宫中没有清查。”

    “昨夜兴庆宫宴上,儿臣去得迟,只知道有人进言说国喜之日,街上瑞气充盈,出宫游街能祛除病气,灾厄立止,儿臣却不知前情敢问父皇献计让九弟出宫纳福的是哪位大人”

    太子瞬息间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刻低声道“二弟,这是皇祖母允了的。”

    这话既是回答,又是喝止了弟弟之后的诘问。

    晏少昰不听,继续问道“皇祖母一心信佛不假,只是她老人家信的是善恶慧觉,从不信这些消灾解厄的法子。皇祖母那儿又是谁通的气是姚妃么”

    不等皇上答,晏少昰又道“姚妃久居内宫,近些时日也并未见有老道、高僧入宫,姚妃又是从谁口中得知绕着东市走一圈,就能消灾解厄的”

    盛文帝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字字冷峻,几乎是咬在齿间。

    “你想查出谁你率二千卫兵带着弟弟游街,竟还能出了这等差池,你不说认错,反而句句往他人身上推诿你牵扯如此多人,你心里究竟想查出谁”

    太子心道不妙。

    没抓着刺客,没查出桐油所在,未请圣旨先调兵,大张旗鼓地搜查了理藩院桩桩件

    件都是错。

    这句“你想查出谁”,言外之意,分明问的是“你想攀诬谁”

    太子当即撩袍跪下,站在了弟弟这边“九弟安危非家事,而是国事,事关皇嗣与祖母的声名,容不得马虎,请父皇严查”

    御书房里的一二品大员们神色微动,皆随着太子叩首道“请皇上严查”

    盛文帝和一群老臣竟僵持住了。

    今日事议得艰难,将近一个时辰后,盛文帝才应允,令太子严查宫中。老臣们循次退下。

    日头毒辣,晏少昰走出御书房时,竟被太阳晃得有些目眩。

    行在左侧的太子晏少祺,抬起手沉沉落在弟弟肩上,扶稳了他,半晌无言。行出一段路后,太子才道。

    “这是专门给你设的局。”

    除了花楼上放火、转动礼炮角度的那三名“武侯”,一整夜再没抓着一个刺客,五城兵马司搜遍十二坊和东市也没找见可疑之人,只能是因为“贼人只是想借事生乱,没有更大的筹划”。

    借机生乱,罪责就全落在当日随车的二殿下身上了。

    道两旁的宫侍徐徐下拜,太子一一点头,唇不见大动,声儿极低。

    “姚妃是个蠢人,九弟病了好几年,也没见她用过什么消灾解厄的法子,背后必有人提点。我今日便从姚妃宫中的内侍开始查”

    晏少昰“连累皇兄了。”

    “你我兄弟,说什么连累。”太子拍拍他肩膀,只觉手搭他的肩不太顺手了,弟弟这两年窜了个子,比他要高出一寸了。

    正说着,兄弟二人停住了脚。

    远处,纪贵妃孤零零一人徒步行来,没带婢女,没乘肩舆,也没坐一顶小轿,只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

    她褪去了宫装,钗环尽除、脂粉未施,缓缓行过丹陛,跪在了御书房前的石阶下。

    御书房外训练有素的内侍、将官们,都因她而略略侧了目。

    不论瞧多少次,纪贵妃都是美的。

    纪家祖籍江南,是江南藏书最多的簪缨大族,家族中,尤以女眷才名远扬。纪家的姑娘多数是如纪贵妃一般的气质,一身的书卷香。

    尽管已经生育过儿女,也算不得年轻了,纪贵妃仍像朵无害的白梨花。她是皇上

    潜邸时便入府的侧妃,多年来荣宠不衰,却从不张扬跋扈,宫中留下了她许多与人为善的好名声。

    太子眉间的郁色更深,却硬生生地云销雨霁,撑起一个温文的笑。他上前,和和气气问“贵妃怎的跪在这里”

    纪贵妃徐徐倾身,前额贴上了地,提声道“罪妃纪氏,求见陛下”

    晏少昰和太子的心一齐齐沉到了底儿。

    撺掇姚妃向太后请懿旨游街的,是她

    那一日,纪贵妃在从来不许后妃进入的机要之地御书房中,从后晌一直待到了天黑。

    唐荼荼这一回力竭昏迷了足足三日,按理说生病摧人瘦,她整张脸应该小上一圈。实际上她不光脸没小,还有些浮肿,是连着几日水米不进的后果。

    醒来时只见满眼华贵,唐荼荼望着床帐顶上的祥云纹,一时恍惚自己是不是又穿了一回。

    舌根下塞着一截软趴趴的烂菜根,她咬了一口,味道淡,先苦后甘。盲猜这是人参须,唐荼荼便没敢吐,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她肚子瘪得厉害,想问“有人么”,不料张嘴就是一串咳,嗓音沙哑。唐荼荼迟钝的脑子转了转,知道自己这嗓子大概是被火中的烟气给灼伤了。

    噢,那就是没再穿。

    芸香正在外屋吩咐丫鬟以清神香熏屋,听着了声儿,忙走进内室,打起笑脸来“姑娘可算是醒了,您睡了三日了。”

    唐荼荼吐个字都花光了力气“饭”

    芸香忙道“有的有的二殿下前儿个就吩咐过了,不知姑娘何时醒,一直在火上温着的,奴婢这就唤人呈膳。”

    唐荼荼“这是哪儿”

    “这是二殿下府上。”

    唐荼荼喉头梗了梗。前几天她还想着完了结仇了,以后得躲着二殿下走了,眼睛一闭一睁,这都到人家家里来了。

    人在屋檐下,得按人家规矩来,唐荼荼被两个丫鬟扶着净了脸、漱口洗手换衣裳,等走完这遍流程,她眼前又冒金星子了。

    她脸色太白,再白一点也看不出来,芸香没瞧出她的难受,一边布膳,一边道。

    “这是素口的佛跳墙,殿下特意吩咐了,要让姑娘醒来后吃得饱饱的,但不能吃油腻荤腥。

    奴婢思来想去,又去问过了厨嬷嬷们,定下了这道素佛跳墙。”

    唐荼荼浑然不知味,气血亏损后,舌尖会有一种辨不出味道的麻木,饭吃到后一半,才尝着些香味。

    唐荼荼“我爹娘”

    芸香道“殿下前儿个便吩咐大公公去您府上知会过了,为姑娘名声着想,只说您在宫里养伤,有太医好生照料着,好让您家老爷夫人放心。”

    “宫里为何说我在宫里”唐荼荼有些懵了。

    她一个平民,说在宫里养伤,爹能信吗

    芸香笑道“姑娘这次立了大功了,东市上虽有十几个被烧伤、被乱马踏伤的百姓,但那座花楼掉下去时,底下那么多百姓无一伤亡,全赖姑娘这一身大力,街上许多百姓都瞧见了您的壮举。”

    “太后娘娘深感欣慰,亲自为姑娘题了巾帼女杰四字,皇后和几位嫔妃也各有赏赐,这会儿想是已经送到您府上了。”

    唐荼荼浑浑噩噩的,把这几句超出她想象力的话拼凑成了信息,填入脑子。

    那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宫斗朝斗的内容在很后边,现在就不细写了,以后慢慢往出拉线。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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